14、酒祸
冬日的一天傍晚,夕阳坠落,一时间姹紫嫣红尽染河山,一个蓬头垢面几乎像叫花子一样的汉子来到马家裁缝铺门前开店门。周围的邻居们连忙赶过来察看,这才发现这个形同叫花子一样的汉子竟然就是马正忠,只是他现在已经大变了模样。但见他衣衫褴褛身体瘦削,连鬓的络腮胡子杂乱无章,就连一双眼睛也是浑浊无神,致使整个人看上去显得痴乱迷离精神颓废。自此以后,马正忠果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每天很少与邻居说话,甚至连每个星期五雷打不动的主麻也不再去了。临街的店铺冷冷清清,生意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有时候几天也不开张,柜台上就积满了灰尘,他也懒得去打扫。闲来无事的时候,马正忠就默默的在裁缝铺门口呆站着,看日头从东方升起,再看从西边落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天上漂浮的白云,否则干脆就闷在家里整日整日的不出大门。有好心的乡邻过来相劝,也还是无济于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位马正忠竟然学会了喝酒,有时在家里喝的酩酊大醉以后,就不管东西南北昏天黑地的睡上几天几夜。真可谓居家则恍恍惚惚,出门则不知其所往。可怜的马正忠从此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又懒散的人。
按伊斯兰教的教义,饮酒这种陋习在教民中是应该绝对禁止的。因为在教规里面禁止食用的物品之中,猪肉、自死的动物、血液及酒是共同并列在一起的,同时教规还强调,酒是万恶之源,饮酒是魔鬼的行为。因此,作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来说,酒是万万不可以饮用的。往年如果有穆民犯有酗酒行为时,就会由主事的阿訇派人将饮酒者捉到清真寺的执事厅里,由阿訇问明事由属实以后,便当众宣判执行鞭刑以示惩罚。这种严厉的鞭刑对于被责罚的人来说,那种尊严尽失的耻辱和鞭刑火烙般的疼痛,以及后来至少趴在床上十天半个月屁股挨不着地的尴尬,可以说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当初马正忠刚刚开始饮酒之时,回回县的街上就有一些好事之徒前去清真寺通报。哈阿訇知道这件事以后考虑再三,他体谅马正忠目前正处在这种难以言表的凄惨境域下,俗话不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马正忠作为深陷祸事之中的受害者,他那种凄惨的遭遇实在难以宣泄啊。你想想,朝夕相伴恩恩爱爱的夫妻突然之间毫无缘由的分手离别,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悲天恸地的情殇不是世间每一个凡人都能承受得了的,这真是令生者悲怆,别离者遗恨,只恨夫妻不能生死与共,同陷那迷惘的深渊。哈阿訇知道此时马正忠的心结在哪里,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替他解开,虽然人们常常信誓旦旦的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者必然会遭到报应。然而这个离奇的人员失踪案至今竟然连一点眉目也没有,就连外乡清真寺回复的那些书信也没有提供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许只有时间才可以了结这桩扑朔迷离的奇案吧!哈阿訇在清真寺乡老们聚会的时候建议大家网开一面,不要动用严厉的寺规处罚马正忠,因为他只是在自己家里饮酒,并没有影响或妨碍他人,况且马正忠现在的处境也实在是可怜之极啊。对此建议许多乡老皆予以理解持赞同之意。因此,李阿訇等人几次提议惩罚马正忠的主张皆被哈阿訇劝解下去,时间一久,穆民们对待马正忠饮酒这件事情逐渐淡化,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然而这件事情近几日突然又出现了新的变化。这一天,又有几个好事之徒跑到清真寺里报告,声称有一个回族青年钻到马正忠的家里,他们两个人苟合在一起饮酒还喝的醉醺醺的。那天正好是李阿訇在清真寺里当值,他听到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这究竟是哪一个愣头青啊,两个人居然还敢聚合在一起嗜酒,真敢挑战咱们伊斯兰教规矩的尊严?对于这样明知故犯的行为不管一管还有王法了吗!这位李阿訇为何偏偏对这种违规犯禁的事情这么顶真?这是因为李阿訇一向是一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铁面无私又非常正直的人,以往对于马正忠屡屡酗酒明知故犯的行为他就忍下了,不是说马正忠的情况特殊吗,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实在也忍不下去了。李阿訇当即果断的通知寺里的乡老们来执事厅坐堂议事,又差人去捉拿这两个胆大妄为敢于违规犯禁的教民。
这位去马正忠家饮酒的小青年姓李,名叫李晓阁,家里面是做皮货生意的,皮货铺子就在马正忠裁缝铺的斜对面,是马正忠家的街坊邻居。李晓阁在闲暇的时候特别喜欢吹奏笛子,当初也不知道受何人影响,他吹奏的曲调中总是富含西域羌胡那种粗旷苍凉的风格。因此,当初马正忠两口子就特别喜欢听李晓阁的吹奏,这种笛声会使热沙怀念远在西域家乡的风光旖旎,马正忠也会由此而想起在库车度过的那些岁月。因此,热沙闻笛怜人,她就把李晓阁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了,早早晚晚的对李晓阁嘘寒问暖以示关怀,有些时候还亲自为李晓阁做一些时新的衣服。现在热沙突然之间无端的失踪了,李晓阁每天都在心里思念着这位昔日里朝夕相处的姐姐,因此他就常常独自在院子里面吹笛以解心中的思念之情。只是李晓阁这种充满忧郁之情的吹奏,曲调之中那种粗狂的西域之风更让当事之人犹感人去楼空夫妻离别的凄凉与悲怆。于是,这种饱含忧伤情感的曲调使马正忠觅到了知音,每每听到动情之处更是感叹嘘嗟不能自己,思念之极时更是捶胸顿足肝肠寸断。于是马正忠就时常邀请李晓阁到家里小聚,并且请他吹笛以解心中思妻之苦楚。
要说起来这位李晓阁的家族在回回县也算是一个老住户了,因此他们家族与回回县的各大姓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如果真正按照族谱攀亲伦辈的计算起来,李阿訇与李晓阁父亲这一支李性本系同族同源,并且李晓阁他们家与李阿訇的家族体系还属于不出五服的亲属关系。可是在当时的回回县清真寺,越是遇到这种沾亲带故难以撇清的情况,阿訇们处理起来就越是显得大公无私铁面无情。因为阿訇们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清楚,教规的公平公正性和严肃性正是体现在这里,大能的真主和天使们在无形之中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广大穆斯林民众也都在睁大眼睛看着哪。古人曰:理不能正不能服人,己不能正焉能正人?阿訇们谁也不愿意背上自私自利徇私枉法的黑锅,让乡亲们在背后戳脊梁骨,降低自己在穆民之中的威信。伊斯兰教的阿訇们这种注重于现世之中言行的思维也是源于教规不崇拜任何人的理念,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阿訇他们自己。因此在穆斯林的社会里,阿訇的尊称和威信,必须要靠着自己真诚的伊玛尼和严于律己的操守才能得以保持下去,阿訇的尊号并不是一次授予就一劳永逸而高枕无忧了,在得到尊号以后的漫长岁月中一旦因为自己的德性欠缺或品行不佳而失信于民,那么由此而被淘汰出局的事情在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因此作为一个穆斯林的阿訇,如何在穆民中时时刻刻注意保持着这种尊称和威望,阿訇们的内心世界其实也是满怀着那种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敬畏之心。于是,阿訇们对自己从严要求克己慎行,也就成了现实之中理所当然的选择,因此在穆斯林聚居的地区,做为一位阿訇们所持有的操守和德行,可以堪称是广大穆民们竞相为之模拟仿效的楷模典范。
这位李晓阁其实也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他绝对不是存心的要去触犯教规,只是因为李晓阁打小的时候父母们对他娇生惯养,因此李晓阁长大以后便极其任性,还尤其喜欢做一些冒险的事情,对一切新奇的事情他都非常很感兴趣,总是试图尝试着去做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并且做事冲动往往不愿意用头脑考虑。李晓阁在马家裁缝铺里多次看到马正忠醉酒之后那种飘飘欲仙神魂颠倒,以及在忘乎所以无所控制之中那种痴乱迷离语无伦次。李晓阁对于马正忠醉酒之后显现出这等神奇的模样感到非常着迷,因为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马正忠原本那个木讷愚钝的形象了,他真象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这粮食发酵之后制造出来的黄汤真得就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李晓阁出于好奇和探索的心理,老是想去尝试一下那种醉酒之后的感觉,他在心里多次跃跃欲试,感情的冲动使他忘记了回回县教规惩罚的残酷性。
这一次李晓阁终于失去了理性,他昏头昏脑的下定了决心,不管咋样也一定要亲口品尝一下这种黄汤的滋味,而马正忠善意的规劝则显得苍白无力理难服人,于是李晓阁的要求得到了马正忠的默许。马正忠看看自己空洞乏味的劝解毫无效力,便拉着李晓阁悄悄地掩上店门,两个人在柜台里面相对而坐,就这样你一碗我一碗的饮将起来。这初次饮酒的滋味其实并不舒服,那黄汤入口之后就如同饮了辛辣的中药汤,李晓阁此时真的在怀疑那些饮酒的人就心甘情愿的受此苦楚?但是随着酒精在体内慢慢的发作,李晓阁的反应能力也变得越来越迟钝起来,原先那些辛辣的形同马尿般的苦酒再灌入口中,反而感觉无以比拟的甘甜爽口。于是,这两个人在推杯换盏之中,不知不觉的就喝得醉眼朦胧东倒西歪,不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彼此之间话语的内容也越来越不着边际,由此招引了一些好奇的路人,他们悄悄的推开了店门探头探脑的向里面窥视。就在这个祸事即将暴露于众的紧要关口,马正忠和李晓阁却已经进入了那种不能自制的醉酒状态,他们俩此时根本不在乎店门口那些围观的人们如何交头接耳,也不在乎那些人叽叽喳喳的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而围在门口的那些好奇的人们看到马正忠和李晓阁醉酒的样子还真是憨态可掬不可理喻,而那些语无伦次的胡诌八侃更是令人们忍俊不禁,大家像看西洋镜一样把裁缝铺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时而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而笑声又招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可是马正忠和李晓阁在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酒精的持续发作致使他们俩更加忘乎所以,面对人们七嘴八言的议论和讥笑,他们两人现在已经是充耳不闻形同局外之人,而李晓阁此时当然想不到这件事情的后果竟然会有那么严重。
15、铁面无私的李阿訇
在回回县穆斯林民众之中,李阿訇的威信仅次于哈阿訇。这是因为李阿訇的爷爷和父亲都曾经当过阿訇,所以李阿訇得以从幼年时代就生活在极其浓厚的宗教氛围中。父传子承言传身教的经学教育和耳濡目染的信仰熏陶,使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自从他当上阿訇之后,李阿訇就潜心钻研经学,对《古兰经》的理解往往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在回回县的阿訇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全文背诵《古兰经》,而李阿訇就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李阿訇堪称是穆斯林的楷模,他孝敬双亲、接济亲戚,诚实守信、履行诺言,公正廉洁、为人正直。平日里穆民们请李阿訇主持婚丧大事时,对于回族的各种礼仪和风俗,他皆能样样精通,不管是什么样复杂的场面,他安排各种事项都是不慌不忙、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由此体现了李阿訇处理事务时的那种主持能力和驾驭的本领,而李阿訇本人具有的那种严于律己的品格更是人人称道。李阿訇坚定地认为:如果要求别人恪守规范,那么首先自己就要先做出典范,方可服众。因此李阿訇对于自身的要求有时都近乎苛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李阿訇自然也有马虎失街亭大意失荆州而背时倒运的时候。比如前年夏日的一天,距离回回县百多里的王集镇有乡亲前来报信,说咱们回回县有个叫海拜哈的光棍汉在他们镇子上忽然之间得了急症,现在已经病死在他们乡了。因为王集镇那个地方没有回族同胞定居,所以也就没有人了解回族的风俗和规矩了,无奈之中他们只好赶来报信求助。那一天李阿訇恰好在清真寺里当值,当他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马上就联想到时下天气这般炎热,丧葬的事情肯定不能耽搁。李阿訇立刻招呼相关的人,并且通知亡人家的远房亲戚,又找来几位得力的穆斯林兄弟当助手。回族青年马达华也是个热心助人的小伙子,他在偶然之中听说了这件事情,也积极要求跟随李阿訇他们一同前往,李阿訇欣然同意了他的要求。因为伊斯兰教义有规定,穆斯林人人都有义务为任何一位客死他乡的穆民举行葬礼,如果亡人家的生活贫困潦倒,葬礼上的花费将分文不取,所有丧葬费用均由当事的清真寺或在场的穆民兄弟来承担,这也是穆斯林们潜心修行广做善事的内容之一,因此李阿訇义不容辞的承担和主持了这件丧事。李阿訇又到回家里准备了一些必备的宗教用品。待人们都到齐了后,李阿訇就带领他们连夜出发,匆匆赶往王集镇。
李阿訇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在第二天上午赶到了王集镇。按照教义规定,在旅途之中的亡故者,一般要求就地就近而埋葬,客观上认为“天下黄土皆可葬人”,并不要求千里迢迢地将遗体弄回故乡安葬,也不强调亡人必须回到故乡与祖宗埋葬在一起。并且穆斯林葬礼的宗旨就是土葬、速葬、薄葬,对于亡人不设灵位,不设祭坛,不悬挂遗像,不上香,不燃烛,不供祭品,不立碑题词,体现的是伊斯兰教那种理性和节约的精神。李阿訇他们一行人不顾旅途劳累,到了现场之后大家马上各司其职各尽所能。葬礼现场虽然紧张忙碌,然而大家却是按部就班的井然有序。午后,李阿訇他们终于圆满的完成了葬礼之中各项应尽的事务。大家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们又突然之间一齐感觉到腹中又饥又渴。口渴了好解决,当地的井水甘甜清冽,正好解渴。可是这腹中的饥饿就不太好办了,这是因为回族民众一般都特别讲究饮食习惯之中的忌讳,并且对食材的选择极其考究。因为这种对食物洁浊分类刻意追求的风俗与伊斯兰教的教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在回族民众聚居的区域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活习惯,导致他们通常不肯食用外教的食物,唯恐它们粘上不洁之物。如此这般,那么当这些穆斯林出门在外的时候岂不就一定得忍饥挨饿了吗?诸君莫急,万般规矩在其形成之时自有它的诠解之处。那个时代回族聚居的地区就存在着一种传统的生活习惯,就是任何一位本地的穆斯林,都有义务招待因为出门在外乡而找不到就餐场所的穆斯林兄弟,这种乐于奉献的精神就是穆民们虔诚的伊玛尼所致,也是回族同类相遇则亲厚的缘由之一。既然大家都具有共同的信仰和生活习惯,即便是闭着眼睛吃也不会出错,所以赶上主人家里吃什么,客人就吃什么,大家都不会见外。可是在这王集镇的地面上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回族兄弟可以依赖呀,大家对此等情况都是哑巴吃扁食——心中有数。于是,人们只得默不作声的各自紧了紧腰带,这是因为回族乡亲本着对信仰的真诚,对于在外乡遭遇忍饥挨饿这等司空见惯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在回族民众聚居的区域内,相同信仰的人们对于各种宗教习俗的履行早已演变成为衡量其信仰是否真诚的玉圭金臬,有些风俗习惯经过长期的发展和演化,在日常生活中早已形成了种种根深蒂固的忌讳,穆民们皆以此为镜,从来没有谁人敢于越雷池半步,并且大家互相监督,一旦出现违例犯禁的人就会遭到大家共同的鄙视和谴责。
不过话又说回来,回族民众所具有的这种坚定不移忍饥忍饿的传统,却也是锻炼自身意志的一种方法。比如在斋月里,要求封斋的穆斯林每天在黎明前至日落之后,不得进行譬如饮食、滴剂、输血、房事或任何嬉狎非礼的行为。斋戒者必须保持身心洁净,诚心诚意。凡是有条件的穆斯林都应该封斋一个月,这也是穆斯林的一种传统和美德,但凡能够把斋的穆斯林都应该自觉的坚守这一规则,因为这是每一个笃信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必须履行的义务。
然而那天的事情却出现了无法预料的变化。那位同行的回族青年马达华在转眼之间拿出来几十个素菜包子,十分热情的分送给大家充饥。由于过分的劳累和饥饿,众人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包子以后便狼吞虎咽,几个包子下肚之后,却也没有品出什么味道来。李阿訇看到大家都在吃包子,便以为这素菜包子都是那个回族青年马达华从家中捎带过来的,所以也就没有多问,顺手接过一个,几口便吃了下去了。大家在现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便准备抓紧时间趁着下午晚间天气凉爽连夜再赶回回回县。他们一行人刚刚走到大道旁边的时候,却看见路边有一个小店铺正在出售菜包子。咦?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世间竟然还会有这等巧合的事情?这些包子的模样怎么这么似曾相识?李阿訇愣怔在那里顿生疑窦,赶紧招呼马达华过来询问,马达华果然痛痛快快的承认自己刚才就是在这里购买的。这个马达华也是出于好心想帮助大家以解燃眉之急,他看到大家都在忍饥挨饿于心不忍。他发现这个小店铺里出售的都是清一色的素菜包子,所以马达华也就没有细问。李阿訇不动声色的走进包子铺后面的厨房,却赫然发现厨房的案板上竟然放着一碗白生生又软塌塌的猪油,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就明白了,这还需要店家再作什么多余的解释么?李阿訇立时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桶冷水从头到脚给浇了个透心凉,他在自己心里十分懊悔的感慨:“啊呀呀!俺今个怎么就会魔怔了,竟然会做出这等糊涂的事,嗨呀呀!俺这回可真是倒了邪霉了哦……”,这时其他几位穆民兄弟也都跟了进来,全都看见了案板上碗里的东西,李阿訇手指着他们气的“嘿!”的一声一跺脚,赶紧退出了店外,然后看着大家无可奈何的说:“这个事情可真是一点回旋的办法也没有哦,你们现在也都看明白了,咱们今天确实是做错事了,你们刚才都吃喽!”此言一出,大家顿时就感觉象是吃了苍蝇一样腻歪,肚子里马上就感到反胃和恶心,可是几个人弯着腰呜啊呜啊的干呕了半天,那腹中本来就无甚东西,想吐也吐不出来呀。李阿訇蹲在那里想了想,就对大家十分诚恳的说:“大家莫要愧疚,莫要害怕,《古兰经》之中有教诲,不知者无罪,你们就不要太自责了,真诚的信仰存在于心中才是真谛。但是我和你们不一样,因为我是阿訇,所以应该承受责罚,我现在就举意,为一百个穆斯林提供一天的饭食,我现在还决定,自己封瓦吉布三个月。”一席话说得大家如释重负,同时对李阿訇的决定心服口服。但是李阿訇自愿受罚的许诺又使人们陷入了沉默之中,要知道,封瓦吉布三个月就是一种当然斋,是磨练意志修行品格的重要功课,况且持续封斋三个月,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那是需要具有何等坚强的毅力啊,如果不能具备那种刻苦的自制能力,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中国,伊斯兰教不吃猪肉的习俗曾经让外族无端猜测,于是一些人在无知或不理解之中就臆造出了一些离奇的说法,有些甚至还带有歧视和侮辱的成分,这些毫无根据的观点有时就会成为民族矛盾与偶发事件的起因,有时甚至还会酝酿成矛盾纷争的导火索。其实不吃猪肉的古老习俗始源于古代阿拉伯地区的闪米特人和一些游牧民族,伊斯兰教只是继承了这个古老的生活习惯。因为在阿拉伯地区大多数是沙漠环境,缺少水源,所以不适合饲养豕类,故很少有人饲养猪。居住在沙漠地区的人们由于看惯了吃草的动物,咋一下看到猪的生活习性竟然是那么肮脏、贪鄙和懒惰,这些豕类有时甚至连粪便都吃。看到这些令人恶心的状况,人们不由自主的就会产生鄙视和厌恶的心理,所以不吃猪肉就成了一些宗教理所当然的选择。伊斯兰教起源于阿拉伯地区,自然的就会继承这些古老的传统习惯。再者,伊斯兰教之所以严禁信徒们食用这些腌臜不洁之物,也是出于“重视人的性灵纯洁和身体安全”的需要。中国回族的先贤刘智先生在自己所著的《天方典礼》一文中曾经说过:“性善之物,食之能助人志奋,以勇于行道;不善之物食之,则耗蚀性良,以致事理乖张。”就是在咱们现代社会,科学家使用一些仪器经过检测,证明猪肉之中有时会含有寄生虫,同时它的含菌量在林林种种的肉类之中也是高居榜首的。
《古兰经》之中说:“信教的人们呀!你们要食用我所赐给你们的洁美的食物。”因此,穆斯林禁食的东西最主要有四种:即猪肉、自死物、血液和酒,即便是牛、羊、鸡的自死,如病死、冻死、砸死和压死等,均是不可以食用的。其他不可食用的动物是那些吃肉的、有爪子的,不反刍的兽类。因此信奉伊斯兰教的先贤刘智先生认为,鸟兽有良、善、恶之天性,“良者、善者,食之故无不良,无不善矣;苟毒者、恶者用之,适合其宜,则亦无不良,无不善矣”。因此刘智先生根据伊斯兰教的教义,把禁食的肉类被分成了两大类,第一种是暴恶类,有虎、狼、狮、豹、猴、狐、鼠等;第二种是贪污类,有驴、螺、象、猪、雕、鹰、鸦、鹊、猫头鹰等。而猪在其中正是属于贪污类,就是秽物、不洁之物,正因为如此,世界上还有其他一些民族也同样是禁食猪肉的。
话说李阿訇他们一行人回到回回县之后,尽皆精疲力尽,大家各自回家歇息。然而李阿訇回到家之后茶饭未进,先吩咐家人弄来三大碗皂角水,他直着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自然是一番上吐下泻的折腾,致使其后几日水米未进。三天以后人们再见到李阿訇之时,发现他整个人瘦下去了一圈儿,真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然而这件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李阿訇又坚定地履行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在清真寺旁边的清真园饭庄为一百位穆斯林提供了一天的饭食。因而那几日在清真寺做礼拜的人和回回县街上那些贫穷的穆斯林都竞相前来就餐,回族乡亲对于教门中这种慷慨施舍的善举早已习以为常。由此,贫穷的穆斯林得到了救助,感恩的心理油然而生,而穆斯林民众也由此更加团结,这也是回族民众聚居区的传统生活习惯。由于这种传统风俗的盛行,导致清真寺每次主麻之后,经常会有富裕的穆斯林乡亲向贫穷的人家施舍财物,或者向穆斯林乡亲广发油香,以此表明自己对信仰的真诚。
李阿訇坚定不移的履行诺言,自己连续封了三个月的斋。通过这件事情,众多的穆斯林皆对李阿訇这种严于律己的行为表示折服和钦佩。至此以后,穆民之中每当有违犯教规或者有些民间矛盾需要调解和仲裁之时,大家便会不约而同的想到,应该请李阿訇出来主持公道。李阿訇那种公平公正处人立世的态度,和严于律己铁面无私的精神,正是广大回族乡亲心里面所期望的包青天,叫人不得不服。
16、鞭刑
话说马正忠和李晓阁两个人被带到了清真寺的执事厅,只见李晓阁已经醒酒了,他早已幡然悔悟懊悔莫及,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看到乡亲们注视着自己那种异样的目光,只得使劲的低着脑袋不敢见来人。只有那马正忠依然是醉醺醺的不知所以,浑身的酒气袭人,两只眼睛则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清真寺执事厅的房子虽然不太大,但是处处都显示着威严的气氛,正面墙上一大幅草书的杜阿黑白分明,下面则摆着一张大条案,几摞伊斯兰教书籍和教规章程等,整齐有序的码放在条案上。最为醒目的是左侧墙上一溜悬挂着七只做工精致造型各异的皮鞭,但见这些皮鞭都是用小牛皮精心制作,质地柔韧而结实,雕花的枣木手柄古色古香,幽幽的古铜色显现着威严而不可亵渎,而皮鞭上残留的斑斑血迹更是令人胆寒。在右侧靠墙的地方则端立着一个敦实的木头架子,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四根刷着红漆的执杖,虽然相对于衙门里的执杖要小下一大截,但是同样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执事厅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用鞭刑了,前来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和一些好奇的孩子们大呼小叫,早已将执事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好似那密不透风的篱笆墙。
李阿訇一行人从侧门威严的走了进来,众人马上神情严肃的相互转告,纷乱嘈杂的场面立刻就安静下来,满堂上下的大人和孩子皆睁大眼睛噤若寒蝉的看着李阿訇他们。只见李阿訇在执事厅正中的位置正襟危坐,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乡老则端坐在左右两侧。李阿訇神色威严的板着个脸,一双睿目犀利的盯着站在房屋中间的那两个胆大妄为的酗酒者,开始义正言辞的数落着酗酒行为的罪恶,他一句一顿的训斥道:“喝酒者,乱性也,会做出糊涂的事,容易伤害自己,也容易伤害别人。所以《古兰经》里面有教诲,饮酒是魔鬼的行为。所以说吗,喝酒和赌博都是被严令禁止的。先知也说过,‘这两件事都包含着大罪,对于世人都有许多利益,而其罪过比利益还大’。先知还说过,‘不自我损害,也不损害别人’。所以吸烟和抽鸦片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如果咱们教门中人有谁违犯了上述条例,就应该受到责罚,无论是谁都不能例外。你们两个人好好的想一想今天所做的这个事情,到底是应不应该呀?难道你们俩要甘心与魔鬼为伍,死后下地狱吗?虽然咱们教义里面还有规定,禁食的东西如果在不知晓或者是在被迫的情况下食用无妨,那你们两个人现在倒是说说清楚,是不是事先不知晓了?还是被什么人胁迫了,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情况,那我今天就可以饶恕你们……所以说,今天鞭责你们,就是对你们两个人负责任,这也是你们这种违禁犯例行为应该得到的惩罚,你们两个人对此还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心里倒是服不服啊?”只见李晓阁点头如捣蒜,连声称服;而马正忠茫然的立在一边就是一声不吭,傻愣在那里好像没有听到李阿訇的话。李阿訇紧接着又威严的说:“咱们教门之中有句俗话是这样说的,能抽烟就能喝酒,能喝酒就能吃腌臜的肉,这些违逆犯禁的行为其实就是通向地狱的道路。作为穆斯林来说,谁都希望无常以后能够升天园,但是在现世中不触犯教规就是首要的的条件。凡事豫则立,不豫则不立,我相信,今天的事情对于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警示。咱们现在用寺规来责罚你们两个人,也是对你们这种违规犯禁行为的拯救,希望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吸取教训,今后一定要引以为戒,不可再犯。”李阿訇转过身低头与其他几位乡老们耳语了一番,然后慢慢的站起来郑重的说:“我现在宣布,对这两个酗酒的人按照清真寺章程上的条例,每人责罚二十皮鞭!一鞭也不能少,一鞭也不能多,现在就开始吧!”李晓阁此时却突然着急起来,他看着满屋子围观的男女老少,又回过头看着李阿訇结结巴巴的说:“李阿訇哎,俺的亲大……大爷哎!这回还真要打啊!要不然这二十鞭子先记在帐上,过几天再打行不行吗?你看今天这里里外外的人恁……恁多,俺这不是就要丢……丢人现眼喽……”“哦!恁现在想起来了,恁早干啥来?谁逼着灌你黄汤了,你求我,我求谁去,我今天若是饶了你,以后我还怎么去管束别人?你自己做的孽自己好好承受吧,看你这个愣小子下回还敢不敢犯浑了!”李阿訇越说越气,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这边早就有人拖过来两条大长凳子放在屋子中央,马正忠和李晓阁无可奈何的看看这种不容置否的阵势,只好愁眉苦脸慢吞吞的褪下自己的裤子,继而露出了既乏善可陈又白白嫩嫩的大屁股,趴在了大长凳子上面,众人看到之后马上就是一片哄笑。然而随即而至的那种“噼噼啪啪”的牛皮鞭抽打皮肉的声音与旁边计数者报数的声音此起彼伏,致使旁边围观的人们听的心惊肉跳,一些天生胆小的人立刻惶恐不安的大呼小叫,他们被这种恐怖的阵势给吓坏了,只得选择逃避了。但见这些人低着脑袋奋力钻出人群,慌不择路的望风而逃。可怜李晓阁长一声短一声呼爹喊娘的叫痛,只有马正忠眯缝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嘴里竟然还在帮忙数着鞭数,然而他刚刚数到十下开外,终于演变成了坚忍的叫好。其实,执鞭的人听到李晓阁那种失声的惨叫,早就心慈手软了,那牛皮鞭子甩下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力度,但是这终归是受罚者细嫩的皮肉来承受那鞭子一次又一次的抽打,因此每一次的鞭击,都可以见到红红的绺条在皮肤上面骤然泛起。二十鞭子结束,两个人的屁股早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前来帮忙的乡亲们立刻七手八脚的将他们各自抬回家去,那边李阿訇早已经命人送来了专治跌打损伤的金疮药,好让他们各自回家外敷。然而良药虽好,那些受到损伤的破皮烂肉却得慢慢的恢复,只怕他们今后几天的吃喝拉撒都得趴在床上解决了。屁股挨不了地,疼的又睡不着觉,从此以后还会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共同贬黜的谈资笑料。
这次突然而至的祸事对于李晓阁来说,产生的影响是震撼性的,那种尊严尽失的耻辱和鞭击的剧痛从此将永远铭刻在他的心底。这真是“一朝糊涂惹事端,偶然失足千古恨。”有诗为证:
深夜乍惊噩梦醒,悚惧恐慌断肠时。
刻骨铭心抚还痛,只恨酒祸惹事端。
然而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以后,那马正忠就象是中了邪一样,他好像终于找到事情做了。这边屁股上的伤口刚刚好一点,他就又去喝酒,喝完了以后还跑到大街上显摆,唯恐别人不知道似得,最后只好再次去清真寺里挨鞭刑。久而久之,这位马正忠竟然形成了习惯,每次自己喝完了酒,就晃晃悠悠歪歪斜斜地来到清真寺的执事厅,趴在地上就不走了,就等着承受鞭刑。这样搞笑的场景竟然成了那段时间在回回县清真寺执事厅定期上演的一出闹剧,只是可怜的马正忠屁股上没有一块好肉,弄的那些执鞭行刑的人也是左右为难,不忍心对其下手,每次鞭刑之时,倒象是执鞭者自己在受惩罚。
赵德诚眼瞅着马正忠家中悲剧发生的经过,虽然自己也曾经百般努力的相帮着探索这件离奇怪案的原由,然而最终还是无果而终。现在赵德诚实在不忍心看着马正忠就这样心甘情愿的承受鞭刑,妄自菲薄自甘堕落的颓废下去,于是他就找到马正忠与他促膝谈心,希望马正忠对此等行为能够幡然醒悟。这一天赵德诚专程来到马正忠的裁缝铺子里,苦口婆心的劝慰着马正忠说:“马兄弟啊,我知道自从热沙失踪的事情发生以后,你的心里悲伤忧郁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情,每每在家中环顾怀旧抚物怜人,这种心如刀绞思潮起伏度日如年的情结我都能够理解,你只是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而已,对吧?可是那皮鞭子抽到身上的时候就不是自己的肉吗?你这样存心的糟蹋自己,俺们看着也心疼啊……马兄弟啊,有些时候这个世上发生的一些祸事不是我们凡人能够抗拒得了的,既然这祸事已经降临了,作为活在现世的人来说,或许也只能伸着脑袋把它承担起来,虽然这个事情现在还探查不出个结果来,但是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也许只有慢慢的等待,我想,冥冥之中这个事情总归会有个结果的,如果将来有一天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一定要言语一声,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只是现在正处在这个无从下手混沌迷惘的时期,你可千万要沉住气呀,自己别再犯糊涂了,更何况这种饮酒行为还是咱们伊斯兰教最为忌讳的事情,你就听兄弟的一句话吧,今后不要再这样糟践自己了,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是振作起来好好的过日子吧。”马正忠听了赵德诚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忧心忡忡地说:“老哥啊,你讲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这心里头真的不是个味啊,我就是觉得这心里面堵得难受啊!我知道自己已经是无可救药了,就像一个行尸走肉,之所以不死,是我这心里头还想着热沙的事呀!或许还能有水落石出案情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我就是不甘心啊……”,说到了这里,马正忠忽然情绪失控,他用双拳捶着胸口声音嘶哑的说:“我可怜的热沙呀!你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啊?我这心里头真的放不下你啊!难道这就是我马正忠的命吗?我就是不服啊……”。听着马正忠这些发自肺腑的悲鸣,赵德诚反而被他深深的感染了,只能陪着他在一起悲伤忧郁的感叹嘘嗟,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办法再去劝慰他了。
凄惨悲切的马正忠独自一个人闷在家里面喝酒,身边连个说话倾诉的人也没有,住在回回县城北关的屠户张呆在家里实在看不下去了,同样都是嗜酒如命的人,这一天屠户张忽然感觉到,只有自己才是最能理解马裁缝此时此刻心情的人。于是屠户张特意怀揣了一罐子好酒,专程来到了马裁缝的家里。屠户张的意思是要以酒会客以情晓友,俗话不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吗。屠户张是想陪伴这位置身于孤独寂寞之中的苦命人,想想办法开导开导他,劝解他今后可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的鬼混下去了,既然上天设下了这么一个迷局,咱们也没有办法与之理论啊,这日子不是还得过下去么?
这位屠户张何许人也,他怎么就可以随意的喝酒而不受惩罚?
17、屠户张的刀法
原来,在回回县的北门一带,还居住着一群汉族同胞。他们世世代代的与信奉伊斯兰教的回族乡亲和睦相处,互相尊重各自的生活习惯。像猪肉与酒之类一些回族所禁忌的东西,当地的汉族同胞们从来不会拿到回族居住的地段去出售,他们只是在北关城门口汉族定居地一带设有摊位,而回族乡亲则很少有人到这里来购物。这位屠户张的名字叫张正图,是汉族人,他的家就在北关的街面上,因此对于他来说,也就不存在什么不允许喝酒的禁忌了。那么屠户张所干的营生是杀猪的屠户吗?非也,他是专门杀人的。
屠户张在回回县可谓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之一。他家祖辈几代的人都在回回县的衙门里面当差,是县衙里面专职的刽子手。由于屠户张杀人的技法既专业又娴熟,所以就连周边几个县的衙门在需要处决犯人的时候,也时常会邀请屠户张前去代劳。屠户张的家里面有一把祖传的鬼头大刀,此刀甚是神奇。想当初这把大刀是由屠户张的祖上用精钢打造而成,但见这把鬼头大刀刃面菲薄,刀体周身柔润而光滑,刃面则闪着幽幽的寒光,所谓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在这把大刀上就可以得到充分的印证,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在大刀上端的铁壁上,不知何故竟然隐隐约约的显现着一个面目狰狞鬼脸的形状,因此,这把大刀就有了这个名副其实的名字——鬼头刀。这把鬼头大刀问世这些年以来究竟砍了多少颗人头?显然已经无从查考了,而让回回县的乡亲们引为诡谲怪诞的传说,是刀背上那一连串铮光发亮的铁环,相传在深夜子时之刻,必定会发出“嘶嘶”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让回回县的乡亲们更为称奇道绝竞相传诵的,是屠户张的那种神奇的杀人刀法。屠户张在屠戮刑犯时那种断其脖颈极为特殊的技法,却是屠户张家祖传的赖以生存的独门绝活。屠户张对于那些抡圆了大刀用蛮力断其头颅的刽子手们嗤之以鼻,认为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得尊重这个行业。因为像他们那样尸位素餐蛮横行刑的手段对于受刑者来说,无疑就是一种既残忍又痛苦的折磨。在屠户张家祖祖辈辈们讲究的职业操守是:屠戮刑犯取其性命既是朝廷差遣的使命,但是做为一个刽子手如何让受刑者在赴死的时候最大限度的免受恐惧和疼痛的折磨,尽量使这些受刑者在不经意的瞬间命归黄泉?这就是屠户张家世代传承下来的职业操守。张家祖祖辈辈的人都坚定的认为,这种刀法的严谨和对服法者的尊重就是敬畏神灵,就是保障张家子孙后代永保平安的法宝。张家的人一直都是这样认为,这种职业操守所达到的目的从客观上说,不管对朝廷还是对受刑者,都是公平合理的,尊重了双方的意愿。朝廷既然判了受刑者一刀之刑,那么这些受刑者除了承受这一刀之刑以外,就不应该再承受其他一些额外的责罚;而这对于受刑者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即使他们踯躅在奈何桥头,或是跋涉在泥泞不堪的黄泉路上,对于死亡时刻瞬间的感受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之处。多年前哈阿訇制服的那三个江洋大盗,其中有两个就是在回回县法场服的刑,当时法场上的情景回回县许多人对此还是历历在目,屠户张行刑时那种娴熟的刀法令乡亲至今仍能记忆犹新。
那一天屠户张裸露着长满黑毛的胸脯,威风凛凛的站在那两个强盗身后。屠户张在平常的日子虽然嗜酒如命,但是他在上法场行刑之前却是从不喝酒的。屠户张自有自己的章法,因为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行当历来怀着敬畏之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也显示了屠户张不同于其他刽子手的特别之处。行刑之时,只见屠户张将那把鬼头大刀反握在手中,刀与臂长,刃口向外。他稳步走到那个强盗的身后,拔去其身上的亡命牌子扔在一边,却突然用左手拍拍强盗的右肩,就在这个强盗莫名其妙回首观望的那个一瞬间,屠户张大呼一声:“走咧!”与此同时屠户张开始发力,右腿一个箭步上前,加上转身的动作,腿、腰、肘同时发力于一处,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只见鬼头刀那长长的刃口在屠户张右臂外侧呈一条直线运动,相对于那人犯的脖颈来说,是那种横向割的动作,而绝非劈砍的蛮力。就在这个时候,却见那个强盗的脸上还保持着莫名其妙的模样,头颅忽然之间就落了地,脖颈子上面没了脑袋,身子却还依然保持着原样一动也不动,但见脖颈上碗口大的创口忽然之间收缩见小,只见屠户张用左手在其背部轻轻的拍了一下,那个强盗的身躯才随之慢慢向前倒地,鲜血这才忽的喷涌而出,那脖颈上的皮肤却开始慢慢的向下剥离……。此时再看那把鬼头大刀之上并未粘上血迹。这是因为屠户张是看准了脖颈上骨节缝而下的刀,所以切得快捷,刀的刃口自然也就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了。
这等高超的行刑技法当然不是一日之功,平日里刻苦的训练自然是必修之课。于是这位屠户张就有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职业习惯,就是他平日里有事没事的总是喜欢观察别人的脖子。每当屠户张那冷冷的目光飘向人们的脖颈之时,那些被屠户张注目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凉飕飕的,于是皮肤也就跟着一阵一阵的发紧,这些人出于恐惧的本能,就会赶紧设法逃离他的视线。时间一长屠户张渐渐的知道了自己有这个身不由己的坏毛病,并且也正是这种坏毛病才导致了人们对他心生恐惧而不敢与之相亲相近,因此人们与屠户张呆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到胆战心惊,唯恐避之不及。于是,周围的人们尽皆对屠户张敬而远之,不敢与之交往。由此,屠户张在回回县渐渐的就成了一位独来独往无人敢与之相近的孤家寡人。屠户张也曾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形象,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注意,努力纠正这种瘆人的毛病,然而人们已经对此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象。虽然屠户张不断对人示好,然而许多人对他还是心存恐惧,不敢与他相亲相近,为此屠户张感到特别的孤独和寂寞。
与屠户张同在一个县衙里共事的张斛图是他的一个本家兄弟,这位张斛图天生就是那种矮冬瓜胖乎乎的身段,一副脖粗项短又颟颟顸顸的模样。张斛图本是那种无甚心计、又稀里糊涂的人,找他做事十回倒要有九回是丢三落四拖泥带水的没有着落。这一天,张斛图应屠户张的邀请,到他的家里与之对酌。既然屠户张是自己家的亲戚,这长兄相邀焉有不去之理,张斛图果真欣然前往。屠户张忽然有了兄弟的陪伴,酒席宴上那种孤独寂寞之感不觉一扫而光,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两个人越喝越觉着话不投机甚是投缘。可是当酒至半酣之时,屠户张喝着喝着就忘记自己那个招人心寒的毛病了。只见屠户张不再说话,睁圆了双眼盯着张斛图的脖子出了神。张斛图此时也喝得是晕晕乎乎的,自然是糊里糊涂的啥也不知道了。谁知道这位屠户张呆在桌子对面看着还是觉得不过瘾,索性就起身走到张斛图的身边近距离仔仔细细的观察起他的脖颈来。张斛图此时正端着酒杯,嘴里还在吧唧吧唧的嚼着菜,正是坦然又惬意的时候,他忽然之间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只见他嘴里絮絮叨叨的对身旁的屠户张说:“咳!咳!我说大兄弟啊,怎么喝酒喝得好……好的,你跑到我身边干个啥来?”屠户张忽然伸出手摸着张斛图的脖颈子非常认真的对他说:“我说斛图兄啊,我怎么忽然发现你的这个脖颈子长得还真的跟别人家的不一样咳!”张斛图糊里糊涂的跟着说:“那不一样又能咋地?反正横竖都得顶着一个脑壳么。”“我这不是正在琢磨着这个事情吗,如果像斛图兄这样又粗又短的脖颈子,那应该从什么地方下刀才比较合适呢?”这一句看似心平气和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立马就把张斛图的酒给吓醒了,只见他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就摔落到了地上,红红的脸蛋也随之变得煞白,只见张斛图慌忙战战兢兢的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脖颈子惊慌失措的说:“俺的大……大兄弟啊,你可得管住自己吭,俺可……可害怕啊!俺的脖颈子可怕疼咳!俺现在还不想死嘞……”话还没说完,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张斛图就叽扭轱辘的站起来推东碰西,猛然之间撞开了屠户张的房门“哦!哦!哦!”的大声叫唤着,不顾一切的夺路而逃。屠户张站在那里脸红脖子粗的瞪着惊恐的眼睛,还莫名其妙的大声嚷嚷着:“咋啦!咋啦!你看你这个糊涂鬼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好好的忽然之间就发癔症啦,酒也不喝呐,你看这里还剩下那么多的菜哎……”。
然而自从出了这件事情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跟屠户张在一起喝酒了,屠户张也为此感受到非常的孤独。屠户张先前在衙门里早就听说了马正忠的妻子热沙无缘无故忽然之间就失踪了的事情,虽然他对马正忠遭遇了这等祸事也是百般同情,然而他只是一个身怀绝活的刽子手,对于这样荒诞离奇的案例,他实在想不出应该咋样做才能帮助马正忠。屠户张在心里寻思着,回族乡亲们都拘于教门中的规矩,因此马正忠只好独自一人在家喝闷酒以解心愁,这种苦闷孤独又寂寞无助的心情他是最为理解的,惺惺惜惺惺,孤独觅知音,所以屠户张就兀自寻摸了来。而马正忠此时正在家中郁郁闷闷的呆坐着,忽然看见屠户张登门造访,其怀里竟然还揣着一罐子他为之着迷的宝贝,马正忠顿时感觉这位屠户张还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人哪,马正忠现在才不会惧怕屠户张的那些吓人的习惯。马正忠和屠户张相互寒暄之后马上就在店铺里面相对而坐,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菜肴,家里面有腌制好的咸鸭蛋还有盐津的五香花生米,马正忠又用香椿芽炒了几个鸡蛋,正好下酒。他们两个人纯粹是为了消愁解闷而喝酒,就这样无需劝酒全凭自愿你一碗我一碗的饮将起来。酒过三巡之后两个人都变的红光满面两眼放光,言辞之间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之处了。屠户张一边喝着酒,一边开始诚恳的劝解着马正忠,他推心置腹若有所思的说:“马裁缝啊马裁缝,人们常说,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可是我看咱们俩今天这个酒咋越喝越觉着郁闷啊?咳……俗话说啊,花不常好,月不常圆,世间万物皆有盛衰,人这一生当中又有多少事是顺顺当当的?俺说这人生一辈子啊,有啥个意思嘞?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几十年光阴的事,就象是舞台上面不断演绎的那些大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所谓人生大舞台,舞台小人生啊!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啊?”马正忠想了想,就十分赞同的说:“可不是咋地,不管是谁,总不能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吧,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活在世上的人都会讲究脸面,就像舞台上的戏文一样,平日里的说话和做事,绝大多数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俺可就要说了,既然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生舞台的这台大戏就是演给别人看的,不管咋演总归都要谢幕对吧?咳!人生苦短哪!你又何必这样糟践自己呢?让俺们在台下看着也心酸呢?”马正忠十分忧郁的说:“咳!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心劲了,心里面成天想着的尽是怎样来惩罚自己,所以也就不在乎腆着个屁股在大庭广众之下挨鞭子了。就是因为心里头还想着热沙的事情哪天能够水落石出,所以这才死皮赖脸的戳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哪。”“马裁缝啊马裁缝,你说这样话呀俺看就是不中听嘞,俺看你那屁股都被打得稀哄吧烂的,俺们就不相信你那漂亮媳妇如果有一天知道了,她就愿意嘞!她就不心疼嘞?”这一句话说的马正忠咯噔一下就没了声音,只见他抱着个脑袋慢慢的出溜到了地上,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着,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凄凄惨惨的说:“俺的热沙啊!俺应该咋办啊!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你能不能给俺一个信啊……”。屠户张拍拍马正忠的肩耐人寻味的说:“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世事皆有谜底揭晓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恩怨也终将有所了结的那一天,马裁缝啊马裁缝!好好的善待自己吧,那天上的神灵都在看着嘞,不会让你白白的等待,总是会有结果的,你可一定要听俺的话呀,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糟践自己了,好好地等着,等着……”。说完这话,屠户张慢慢的站起来,打着酒嗝东倒西歪的回家去了。然而自打屠户张这次登门造访了以后,马正忠果然就改变了自己,如果在家里喝了酒,他就再也不到大街上游荡了,从此也就少挨了不少鞭子。
星转斗移,岁月如流。渐渐的马正忠就走出了这种孤苦郁闷的心理困境,他尽心尽力的帮助街坊邻居,做好事做善事就变成了他生活中的全部。从此以后马正忠在为穆斯林乡亲做裁缝活时,如果发现他们生活拮据入不敷出,往往就会分文不取;每当看到一些街坊邻居偶遇困难的时候,他就会默不作声的上前相助,事毕之后邻人刚要答谢,马正忠却早已顾自走了。闲赋的时候,马正忠就去马之斋茶庄帮助他们家打扫马厩。看着昔日里那两匹骏马仍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嚼着草料,而它们的主人却不知流落到了何方?抚今追昔视物怜人,马正忠的心中不禁喟然长叹黯然神伤。青骊马和白骥马也看见了马正忠,果然是老马识主情缘依旧,它们一齐摇头晃脑“咴儿咴儿”的打着响鼻。此情此景更是令马正忠惘然若失感慨万千,于是马正忠就会和茶庄老板马一愚知会一声,把这两匹马牵到城外的塞拉河堤上溜达一番,有时候马正忠也会骑上白骥马在河畔的草地上奔跑驰骋。
几年之后,处在祈盼之中的马正忠终于寻觅到了热沙失踪事件而留下的蛛丝马迹,并且由此掀起了血腥的波澜,不过这是后话。
18、回氏兄弟和雇工们
寒冬自有终,雪尽东风起。春风裂石头,冻土化齑粉。
春意渐逼人,毛毛扰人意。农夫心已动,惴惴如归燕。
眼看着春天开犁的时节渐渐逼近,回子善这些日子着急的心情就象是热锅上慌乱爬行的蚂蚁,他和干儿子万俟三郎一起,更加起劲的在回回县四下打听,紧锣密鼓的张罗着买地。可是偏偏在最近这个节骨眼上,回回县周边的土地就是无人肯愿意出售,万俟三郎费尽了周折,总算是打听到了一处售地所在。在距离回回县城三四十里开外的巴狗庄附近南湖的地界,果真就有一些闲散的土地等待出售。
要说起回子善的这位干儿子万俟三郎,原本是回子善收养的一个孤儿。记得那一年河南地界闹水灾,受灾民众纷纷携家带口的外逃他乡。那些日子回回县也涌来了不少遭受水灾的难民,知县杨登科率领衙门里的人振贫济乏,在县衙大堂门口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锅向忍饥挨饿的灾民们布粥,回回县的乡绅们也纷纷慷慨解囊予以支援。灾民之中有一位面黄肌瘦饿的皮包骨头的少年小伙子,眼看着已经牙关紧闭,进入了气息奄奄朝不虑夕的濒死状态。回子善发现了这个情况之后马上就把这位少年扶了起来,硬是用木勺撬开了他的嘴巴,把救命的稀粥一勺一勺地给他灌了下去。事后,回子善干脆招呼人将这位少年抬到自己家里慢慢的调养。几天之后,这位少年郎才慢慢的缓过劲来,少年郎对主人家这等救命之恩自然是涕泪并下感激万分,看着回子善慈善和蔼平易近人的容貌,少年郎忽然之间在心中产生了拜回子善为干爹的意愿。通过这些天彼此之间的交流,回子善这才了解到原来这位少年的姓氏还是时下那种少有的复姓——万俟,因为他在家里面排行老三,所以他的名字就叫万俟三郎,而现在万俟三郎家里面所有的亲人都被黄水冲的四分五落而不知去向,身边仅有的几位亲人也都相继被饿死了,他现在正是孤身一人流落至此,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浑然不知该向何处安身立命。虽然此时的回子善早有收养万俟三郎为义子的意思,然而因为这位少年是汉族,他也不太清楚这位万俟三郎今后对于回族的生活习惯是否能够适应,所以回子善虽然答应收留了万俟三郎,可还是婉言谢绝了万俟三郎拜自己为干爹的请求。至此以后万俟三郎就和回子善的家人生活在了一起,由于回子善家里的伙食比较滋润,万俟三郎那羸弱的身体就像久旱的禾苗适逢甘露,几年的功夫,那身子板儿不断上窜,个子长得又高又大,体力也大大增加,俨然成了回子善家货栈里的主力。这些年以来万俟三郎一直与回子善他们一家人朝夕相伴,共同劳动生活在一起,他亲眼目睹伊斯兰教民众信道行善伸张正义,还有那种对信仰的真诚,万俟三郎从内心深处被折服了,他自觉的跟随着回子善学习礼拜之功,努力遵循伊斯兰教的规矩和习惯。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几年以后,终于在清真寺阿訇主持的仪式下,回子善这才正式的收下万俟三郎做了自己的干儿子。万俟三郎也由此变成了一个虔诚的穆斯林,精神上自然而然的就皈依了伊斯兰教。在回子善的影响下,万俟三郎每天晨礼之时必定起床,先行小净,然后才虔诚的礼拜,六大信仰和五大功修早已成为他的精神支柱。如今的万俟三郎长得横高竖大浓眉虎目,须如猬毛磔,力大如牯牛,虽然这种威壮生猛的模样让不了解他的人心中发怵望而生畏,然而万俟三郎却是一个心地极其善良又乐于助人的老好人。几年前在回子善热心的张罗下,万俟三郎娶了漂亮的回族姑娘马玉娟为妻。如今万俟三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那小日子过的温暖而滋润,俨然就是老婆炕头坐,孩子满地跑,乐得他整天屁颠屁颠的忙碌着不知时日似箭,只怨儿童故意长。
万俟三郎一向把回子善当成亲身父亲来侍奉,对回子善的吩咐一向是唯马首是瞻从来不敢有丝毫的差错。既然干爹的兄弟要买田地,万俟三郎自然是不辞辛苦倾心倾力的帮办了。这些天万俟三郎寻摸在巴狗庄一带终于打听清楚了,南湖那些等待出售的土地,它们的地价相对比回回县近郊的土地还真是便宜了不少哪。于是他就和回子善零零碎碎的买下了近五十余亩的土地,可是看着这些七零八落不成方圆的田地,这可怎么耕种啊?于是万俟三郎又费尽心机的和巴狗庄那些农人商议着进行调换,这才使小块的田地连成了大块,大块的又连成了一片,如此这般苦心经营的目的,就是想在今后的日子里有利于耕作和管理。不过和那些农夫们调换田地,如果其中没有利益可图谁人肯愿意费这等劳什子事?当然是要舍出去一些利益方可如愿,如此这样一来二去的折腾,最后一算账,那买地的银子竟然比往日在回回县近郊那些田地的价钱还是贵出许多,万俟三郎直感叹这些农夫们的精明和刁钻。不过好在手里已经有了南湖的这些土地,回子善兄弟俩的心里还是踏实了许多。回子善忽然想到,这南湖之地距离回回县城的路程那么遥远,这今后成天做活跑路的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于是就和回子良商议着又买了一辆胶皮大车,于是回子良天天带领着一帮雇工们坐着马车早出晚归的忙碌。哈萨木丁这些日子在回子良的家里无忧无虑,吃得饱穿得暖,原本瘦弱的身体也就一天天的强壮起来,气色也日渐红润,他天天跟在回子良的屁股后面形影不离,俨然就是回子良的小尾巴。哈萨木丁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什么事情一看就懂一学就会,眉宇之间总是透露着那么一股机灵的劲儿,回回县的乡亲们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蓝眼睛的孩子。
回子良这几天正在琢磨着一个事情,南湖之地每天的活计这样繁多,如果天天都雇用散工做活,就感到非常的不方便,于是回子良便产生了聘请几位长工从事农务之意。正好此时回回县有几个知根知底的农夫兀自前来自荐,要求在回子良家做长期的雇工。于是,回子良毫不犹豫的就雇用了这几位长工,按照回回县祖辈传承下来的规矩,对待这些来做活的长工当然是包吃包住,到岁末年底之时自然还有分红的包银。但见这几位长工性格迥异各有所长,最有意思的是那个外号叫大肚莫三的中年汉子。
大肚莫三本来姓莫,他的大号原本叫莫忠奎,在家里面的兄弟之中排行末了,是老七,可是他的外号分明是大肚莫三呀,这又是为了啥?原来大肚莫三有声名在外的三大,即肚大、嘴大、手脚大,现在大家应该明白了吧,所谓莫三的“三”字,原来是始于这样的缘由。如此这样一来,大肚莫三的肚皮之大也就自然而然的位居三大之首了,然而让人们甚为称奇的是,平常日子里这位大肚莫三的饭量也要抵上两三个正值当年的壮汉。平日里所见,大肚莫三那个稀松平常的肚皮并没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然而一旦他吃饱了肚子你再看,真格就像那孕妇十月怀胎,累累的眼看着就要一朝分娩了;他的那张大嘴一咧,好像就能咧到耳朵根了,放进一个成年人的拳头应该没有什么悬念;手脚之大可是大肚莫三的一项特长,但见他平日做活的时候都是大步流星,风风火火的如同旋风一般,比起正常人步履的速度快了将近三成;而他的那双大手掌更是令人望而生畏,拳头一攥像蒜臼,手掌挥处起惊风,常人使用的农具一旦握在大肚莫三的手中就会像玩意一样轻如鸿毛。
当初大肚莫三家里的兄弟们还未分家的时候,几个长兄就成天的嫌恶七弟那种超常的饭量。只要这个七弟坐到了饭桌子上,弟兄几个就会不由自主的盯着他看,看他那种无所顾忌海吃海喝的丑态。只见大肚莫三进餐之时一般都是低着脑袋不看来人的模样,认真专注的神情显得十分的投入。大嘴巴一张,半拉馒头就被楦进了嘴里,撅起嘴巴一嘬,半碗稀粥立刻就不见了踪影,他从来不去理会桌子上的菜肴对不对其口味,因为他从来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品味,大筷大筷的夹来只管塞入自己的大嘴之中,经常是嚼也不嚼就咕嘟一声咽下了肚。不大一会功夫,你就可以看到大肚莫三的头上冒出了成片的汗珠,而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却也不争气的跟着与时俱下,然而他对此等窘状根本就视而不见不予理会,就这么任凭着眼泪鼻涕一齐自由的流淌到饭碗里面,然后不管不顾的将它们合著饭菜一起吃到肚子里了。由此可见大肚莫三肠胃消化的功能是超强的,看他具有这么好的胃口,真让人怀疑就算是有一块生铁到了他的肚子里,也照样会被他消化吸收掉的,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看见他闹过肚子。看着莫老七进食之时这般热火朝天的劲头和真情投入的表演,全家人吃饭的情趣也被他带动起来了,只见饭桌上所有的食物就像风卷残云一般,不一会儿就被打扫一空。然而时间一长,弟兄几个对于饭桌上这种快节奏的进食方式总归也有烦腻的时候,这时候兄弟几个就会看准了莫老七叉菜的动作,忽然之间一齐出手,伸出筷子压住莫老七伸向菜肴的筷子,全家人都瞪起眼睛盯着他看,显然是不允许他再这样肆无忌惮的夹菜了。在这种众目睽睽怒气溢于言表的氛围中,莫忠奎也只得乖乖的缩回了自己叉菜的筷子,谁让自己的饭量那么大,又这么不招人喜欢呢?莫家的弟兄们总结了莫老七这种不同于常人的三大特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开始称呼莫老七为大肚莫三,谁知道这个名号一叫便响,全家老少没大没小的一齐乱叫,于是回回县的乡亲们也跟着这样招呼他,久而久之,人们倒把莫老七真正的名字给忘记了,从此大肚莫三的名号在回回县老少皆知,路人皆晓。
随后星转斗移,日月穿梭,随着莫家老人们的故去,这些兄弟们也就分了家,大肚莫三也理所当然的自立门户,娶了媳妇又生了子,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的长大,田地少人口多粮食不够吃的矛盾日渐突出,大肚莫三身为一家之主,便成天算计着柴米油盐贵,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多少有了些顾忌,为了照顾他的那些孩子们也能够吃饱肚子,他宁肯自己受委屈,每次在吃饭之前总是把裤腰带紧了又紧,他再也不敢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的猛吃猛喝了。从此以后,大肚莫三成天价的觉得肚子里面空落落的,这一顿饭刚刚下肚,就开始惦记着下一顿饭了,就象是七八辈子没有吃过饱饭一样,肚中无食的那种前墙贴后墙的滋味可真是令他不堪忍受度日如年啊。如果赶上乡邻们请工的日子,那就是大肚莫三最为开心的时候了,平常的日子里想想那种吃饱饭的感觉,也会觉得心满意足过瘾极了。在大肚莫三出去做工的那些日子,他的家人也会感觉到饭桌上忽然之间就有了剩余的食物,那种捉襟见肘不够吃的局面也会随之改变。于是大肚莫三的媳妇就和他商量:“莫老七啊,你自己琢磨一下,就眼下俺们家地里的那些个农活,几个儿子就可以把它包圆了,你看你成天里里外外忙忙碌碌的,反倒让这些小辈们闲赋起来了,我看你不如去那些田地多的人家做长工吧,一来到年底还有包银分红,家里面大人孩子可以就此添一些衣物;二来家里还可以省下一份口粮,而你在外面从此也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吃饱喝足了,再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顾及家人而让自己忍饥挨饿了。”没成想这个主意正合大肚莫三的本意。大肚莫三从此就开始留意着远远近近的那些富裕的人家有没有需要请长工的。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都等了大半年了,就是没有人家愿意请大肚莫三做长工。大肚莫三为此感到烦躁郁闷,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这一定是自己大肚汉的名声把人家给吓坏了。所以这次回子良刚刚有请工之意,大肚莫三就自动寻上门来,诚心诚意的要求在回子良家做长工,并且他还再三言明不会在意年底分红的时候包银的多寡。回子良心里想,这同是一个回回县的人,又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身为教门之人怎么就能视而不见而亏待了乡邻?回子良劝解大肚莫三尽可放宽心,年底包银的事情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咱们同在一个日头底下做活,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夫子,都是为了讨生活,岂有慢待和不欢迎之理?
另外一个毛遂自荐的长工名叫李书知,不过乡邻们通常并不招呼他的大号,而是称呼他的别号——李秀才。不过这位李书知从小到大也未曾考过秀才的名号呀?怎么倒成了秀才了呢?但见李书知的相貌堂堂,个儿长得高高大大,今年刚好二十八岁,一副白净的脸面颧骨高耸,成天价戴着一副乡里人称之为洋片片的眼镜,走起路来总是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的步子,透露著文化人的那种高贵典雅的气质。李书知能书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那种苍劲秀美的字体在回回县识文断字的文人中堪称一绝。李书知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平日里李书知在与乡邻们谈古论今侃大山之时,对于历史上的典故则是随手拈来,将其讲解的头头是道、令人不得不服,在回回县的地界俨然就是一介博学多才的儒家学子,所以乡亲们皆敬畏他的学识,那些需要动笔写房帖地契家书信函的人家,皆是邀请李书知前来代劳,一来二去,乡亲们出于尊敬的角度,就自然而然的尊称李书知为李秀才了,李书知对此等不伦不类的称呼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李秀才家在回回县街面上开的店铺名叫《文炳雕龙书画斋》,悬挂在店门之外门楣上的那个典雅古朴的匾额还是当年李秀才的爷爷所书,但见这七个古朴的大字写的苍劲有力,从中透露出那种文宗学府扎实的功底。店铺之中主要经营民间出版的一些书画和各地穆斯林出版的与伊斯兰教有关的书籍,也兼做笔墨纸砚的生意,还代客装裱书画修葺线装书,也顺带着做一些代理文契书信方面的生意。因为李书知家里几代的人都是识文断字的文化人,说起来也算是书香门第。然而到了李书知这一辈,家中的生意却不知怎么的一落千丈,一年不如一年了,家境也随之日渐衰落。自从李书知的父亲染上咳嗽的疾病之后,为了给他爹治病更是花光了家中以往所有的积蓄,前年春节之后,李书知的父亲终于病入膏肓医治无效,不久就撒手归真了。李秀才无奈之下只好变卖了家里临街的那一幢最好的门面房子,这才体面地安葬了父亲。为了全家人今后能够生存下去,他只得把家里面所有的生意都集中起来,挤在旁边的一间小小的门面房里,靠着母亲和妹妹在惨淡经营着。
李书知的母亲名叫海妮耶,娘家在从前也是衣食无忧的书香门第,当年的海妮耶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修葺整理古书是她的特长。直到现在海妮耶还经常到乡间的集市上收集那些流落街头的珍奇善本,然后把它们带回来整理修葺之后再出售。海妮耶自己备有一个青布卷囊,里面收藏有各式各样的刀剪和许多厚薄不一的竹片,这些工具由于长期使用的关系,它们都被磨砺得温润而泽得心应手。李秀才的妹妹今年刚刚十七岁,名叫李书婵,长得清纯秀丽貌若天仙,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她能书写一手模样俊俏的蝇头小楷,在她母亲的指导下,也学会了修葺古书的绝活。李秀才本是一个知情达理又非常顾家的汉子,他眼见家中生活日趋拮据的窘状,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他只得勇敢的挑起这副生活的重担。李秀才眼见家中书画斋的生意日渐清淡,店里的活计也越来越少,自己一介大男人还能闲置在家里吃闲饭?可是他又不会其他谋生的手艺,或许只有这一身的力气还可以为他人所用?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只好放下自己儒雅矜持的个性,靠着替人家做短工来贴补家里面的生活。
李秀才现在已经是接近而立之年的壮汉了,因为家境贫寒的缘故,婚姻大事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延至今,海妮耶为此感到十分着急。李秀才在闲赋的时候虽然也常常为此而郁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李秀才也还是一介文人,加上宗教信仰的熏陶,这就注定了他就是一个理性的人,因此李秀才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急躁的情绪,依然是优哉游哉的在回回县到处赶着做活计。李秀才坚定地认为,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以自己朴实的劳动来养家糊口,倒也不失君子之德。如今时光流逝如飞,眼见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而贫困潦倒的李秀才至今也没有说上一房媳妇。由于李秀才通古晓今,具有非同一般的人文素养,致使他在平日里注重自己的形象,但凡遇到事情皆以讲道理为主导,言语之间从来不说脏话,并且总是将自己上上下下打理的干干净净,尽管衣服上时常有大块小块的补丁,却也是穿戴的整整齐齐不失体面。李秀才还具有强烈的自尊心,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十分注重礼节,为了不失脸面,即使是自己的经济利益受损,他也会慷慨解囊在所不辞,不失君子风度。可是李秀才也有自己的小毛病,他总是喜欢人前人后咬文嚼字的显摆自己,说话文绉绉的引经据典不容置喙,隐隐的透露着那种文宗学府的霸气。在与别人争论之时,常常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讲的头头是道,致使对手时常是张口结舌的败下阵来,根本找不到与之回应的说辞。正是因为李秀才有这种咬文嚼字处处较真酸秀才的毛病,所以李有才虽然不是秀才,但是他平日里的行事和做派更象是一个真正的秀才,乡亲们之所以异口同声的一齐称呼他为李秀才,其中大多数是褒义的成分,当然也含有一丝嘲弄与讽刺的贬义。
另外几个长工中最为特殊的一位人物,就数到绰号叫王大肝的那一位了,不过当初王大肝这个名号是怎么演变而来的?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王大肝今年三十多岁,长得粗眉大眼性情直爽,说起话来无所忌讳直来直去。如果他只是那种单纯的炮筒子脾气倒也无伤大雅,可是一旦把一些事情全都讲的明明白白,让所有的隐私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么这种直白的语言就令人望而生畏了。这位王大肝本名叫王大干,在家里面弟兄之中排行老大,因为小时候家里的兄弟姐妹太多了,上面几辈子的人又都是目不识丁的农人,所以父母们为了给这些陆陆续续不断出生的孩子们起名字,倒也成了一件非常头痛的事情,早有预感的大干母亲灵机一动,就用数字来为七个兄弟编号,这个方法倒也好记省心,于是就这样大干二干三干……一路取下来,如此叫起来倒也朗朗上口,还绝对不会搞错。
这个王大干打小的时候就不同凡响,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深更半夜时分,熟睡之中的王大干突然被一阵“叽溜,叽溜……”有节奏的声音惊醒了,他就感觉身子下面的大床也在随着摇来晃去,他感到十分害怕,于是张开大嘴就大声的嚷嚷起来:“赶快来人哪!俺家床底下有人摇晃我家大床啦!快来人捉贼啊!”黑暗之中他的父亲在一边伸手就给了王大干一巴掌,不耐烦的训斥王大干说:“吵什么吵!没看见我正在帮你妈妈捉虱子了么,还不快睡你的觉去,再闹的话小心我让你睡到床底下去。”王大干果然就再也不敢吭声了,因为床底下黑洞洞的一片,那可是他小时候认为最为恐怖的地方了。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王大干就跑到外面到处赶着告诉那些街坊邻居们,说他家的大床上昨个夜里忽然就跑来好多的虱子,他的爹爹还趴在他妈妈的身上帮她捉虱子呢,结果把大床也弄得叽溜叽溜的乱叫,后来把他都给摇晃醒了,他为此还挨了爹爹一巴掌呢。邻居们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有几个好事之徒就存心戏弄他,让他回家再去问问他的爹妈:“这深更半夜的又不点灯烛,黑灯瞎火的倒是怎么捉到虱子的?”这个王大干听了之后一寻思,也对呀,人家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吗。王大干果真不含糊,回家之后就理直气壮的责问他的爹爹:“俺爹呀,你昨个夜里说谎了吧,人家街坊邻居们都说了,夜里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呀,你到底是怎么帮妈妈捉到虱子的啊?”这一番即简单又无可辩驳的话立时就把他的爹妈窘在那里了,虽一肚子龃龉,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从此以后,捉虱子这句话就成了他们夫妻两个人忌讳的词了,以致多少年过去了,只要乡邻们在他们面前一提到捉虱子这个词,这对夫妻马上就会低下脑袋不敢再吭声了,他们总感觉因为这件糗事而在乡邻们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王大干十岁那年春节,去给他的本家大爷拜年,行跪拜礼之后,前面客厅突然之间又进来了几位客人,他的大爷只好忙着去招呼那几位客人了,倒把跪在地上的王大干给忘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等他把外面的客人送走返回来之后,却看见王大干还是呆呆的跪在那里,于是就十分纳闷的问他:“啊呀呀!我说大干啊!看看,这是咋恁的啊?你怎么还是跪在那里啊?这天寒地冻的着了凉可咋办啊?还不赶快起来啊!”然而王大干还是倔强的跪在那儿就是不肯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的说:“俺爹说了,给了压岁钱才能起来的,你还没给俺钱哪,俺就是不起来。”他的大爷当时就感觉这孩子直白的真是令人生畏。
王大干长大成人之后,依然不改这种实话实说的秉性,即便是自己的新婚之夜与新娘子之间所从事的那些床笫之私,他每每也是顺手拈来,唾沫横飞不管不顾的照说不误。有些没有娶到媳妇的光棍汉知道王大干有这种不避讳坦言直白的德行,就存心戏弄他,怂恿着王大干讲讲自己新婚之夜的事情。然而这个王大干对此等难为情不便启齿的私密之事到是没有丝毫的避讳之意,不但将他们夫妻如何行房的事情跟人家讲了个明明白白,还把自己婆娘身上存在的一些瑕疵也说与人家知晓,他没心没肺的跟那些光棍汉说:“这女人有啥稀奇嘞,俺那婆娘就是太瘦了,俺嫌她身上的骨头硌人,奶子上还没有二两肉呢,那小小的屁股蛋蛋也就是一把抓,简直就是个瘦不可餐的小母鸡。”没成想这些话传出去以后可就坏了事,这些轶闻经过光棍汉们热心的编排和传播,这瘦母鸡的称谓从此就成了王大干媳妇的雅号,直窘的那个刚刚过门的小媳妇见人就脸红,成天闷在家里面不敢出门。从此以后这个新媳妇就非常恼恨王大干的愚昧和憨笨,哪有做丈夫的在外人面前这样贬损自己婆娘的?然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此时夫妻两人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悔之晚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于是这个新媳妇也就不再尊重自己的丈夫,常常没人前没人后的咀咒王大干,说像他这种愚笨的人就不配找婆娘,简直是个不知轻重不知死活的砍头鬼。至此以后,这砍头鬼的别号就成了这个女人称呼王大干的口头禅,然而没心没肺的王大干对此倒也并不怎么介意。
由于王大干这种不同于常人的品性,久而久之,王大干的名号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了王大肝了,虽然那种毫无隐瞒的实话实说,每每让人们感觉面红耳赤的下不了台,但是乡亲们却都乐意与他相处,人们觉的与王大肝这样坦白直爽的人打交道就没必要再去搞那些虚情假意表面文章那一套,相互交往之中的那些利益得失都可以摆在桌面上说的明明白白,你尽可以与他直言不讳的坦诚以待,没有必要存心隐瞒,所以与王大肝这样的人交往也没有必要心存那种处处戒备的防人之心,因为王大肝对你的态度就在这言语之中,都写在他的脸上哪。这位王大肝就是这种既诚实又直白的人,现在也是因为家中人口多,田地少,这才出来做长工的。
这三个长工凑在一起可就成了一台戏,不管做什么活都是叽哩哇啦的你追我赶。由于大肚莫三对自己那种超越常人的饭量一直是怀着自谴之心的,可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进食的欲望,所以他在平日里的劳作之中总是想着要比别人多干一些活,好像这样做了之后他自己的心里就会因此而踏实了一些。李秀才做活的时候向来都是不紧不慢的,他做活不但讲究质量,而且还注重活计的外观形象,处处都搞的整洁而漂亮,有时就连场地周边的环境他也会顺手打理的干干净净,使之条理得当井然有序,让人一看就觉着特别舒坦。王大肝做活的时候每每都是尾随在大肚莫三的后面,他一边做着活嘴里还不闲着,时不时的挑着大肚莫三的毛病,不是说他草没有锄干净,就是说他畦垄挖的不整齐,搞得大肚莫三回顾再三心烦意乱,想要与之理论,人家王大肝说的却又事实清楚根本找不到理由与之回应,所以大肚莫三总是张口结舌欲辩无语,于是他只能从其他的事情上找理由与之相对抗。但看这两个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的争论到了最后,往往还是需要李秀才站出来公平公正的为他们评论一番,这种无谓的争论才会平息下来。闲话消闷胡侃解忧,回子良对他们之间的争论一向是无咎无誉无可置否,还时不时的停下手中的活计拄着锄头合着他们一起开怀大笑,于是原本单调乏味的劳作便增添了许多乐趣,大家倒也不失寂寞十分开心。而那些大道上来来往往的外乡人却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回子良带领着这一帮子农夫们在大田地里做活的时候,从李秀才身上透露出的那种高贵典雅的气质,往往使那些不知情的人们误以为这位李秀才才是这些土地的主人,而回子良他们一干人反倒成了李秀才的帮工。
回子良虽然是土地的主人,然而他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奔波在外乡忙于马帮的生意,虽然他颇具一身的好力气,然而对于一些带有技术含量的农活,他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门外汉。回回县以农耕为主最富有的农户,当属桑柘世家哈木宰。哈木宰本是一位虔诚的回教徒,他体谅回子良刚刚转行于农耕之中的艰难,念在同是教门中人,于是就主动的推荐自己家最得力最出色的长工——翁老憨,去回子良家里做领工和技术指导。这是因为《古兰经》之中倡导人际交往的精神有,诚实守信、团结合作、接济亲戚、谦让利他、解教好人等等原则,所以帮助本教门的乡亲介入陌生的行业共同致富,也是穆斯林潜心修行的功课之一。为此哈木宰还专门去找翁老憨交心,潜心征求他的意见,因为毕竟他们主仆相伴已经有十几年光阴了,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情感,现在如果一下子分开来每天见不着面,互相之间还是感到旧情难忘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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