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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

时间:2015/6/18 作者: 昕旸 热度: 83231

九城的秋天,天高云淡,凉气袭人。

清晨,他来到了广场上,看到广场上的草坪已枯萎成淡淡的黄色,被冷霜打过叶子无力地匍匐在地上,并且失去了生命的色彩,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被秋霜打过了似的,失色了、萎蔫了。他抬起头向东边天望去,那里有一片淡淡的红云漫射过来,渐渐地融在微蓝色的天空里。他从小就固定了那一种印象,认为所有的美景都是天工与自然的产物,它不会随着人的心情或意念而变化,不会随心情或意念而定格。可在自己目睹了环境、感受了环境之后,却在内心里产生了矛盾,这种矛盾的存在扰乱他平常的心境使自己困惑而茫然。他无法理解由精神承载和控制的意念又如何受控于自然环境?环境虽说是生命内涵的发展因子,但它不会有那全能的力量去左右每一个人的所有行为方式。他对自己内心的变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觉得自己的意念是别人思想的产物,这种外来的产物自己毫无办法控制。可自己又不甘心自己的一切由别人设计,哪怕这种设计有多么辉煌与光耀。不过,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他才真正理解了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力像无限的宇宙一样不着边际。

    这个秋天对他来说是漫长的,也是伤感的。金黄色的美丽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凄凉。路旁的落叶如同浸满了褐色的病斑没有一点光泽,大地在城市暗黑色的晨雾中接纳每一片残败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那种久不见阳光的霉味,晨烟缭绕在城市的上空使舒适的空气指数降到了最低。九城的美丽与繁华被他的心境感受得抑郁凄凄,阳光的明亮也被他忧伤的双眼看得灰白朦胧。他本来有一颗充满阳光的心态、有一份虔诚的天真与愉悦,有那种同所有人一样的轻松与自由,可是由于这个秋天的到来让他对一切都无从感受,他似乎把自己的心禁闭起来,而只让自己在划定的时空里容纳几近病态的幻想。

    他有时也在想,人与人的思维方式的不同来自于构成人体神经元细胞,来自于客观环境对其潜移默化的一种自然熏陶。他不得不承认环境是心情的制造者,也是心情的感染者。他不知是自己感染了环境还是环境掌控了自己。心情的压抑使环境失去了生机,变得萧瑟起来,环境的自然变化也使心情在有意与无意之间变得不合适宜。

    他已很久没来九城广场了,他觉得九城的广场变化让他感到有些陌生,所有的在这里的回忆都被这秋风带走了,那些愉快的心境也悄然躲藏起来。他看到了九城广场不久前还翠绿的树枝上早已片叶皆无,透过高大的树冠,看到了斑驳的天空,透过低矮的灌丛空隙他看到了远处随枝而动的新建楼房和楼房旁还没有拆掉的高吊车。他觉得九城的透明是因为多彩的世界经过了绿色的分解而变得单调起来。没有了绿色生命就枯萎了一半,没有绿色风景就萧条了一半,没有了绿色空气就压缩了一半,没有了绿色他的生活就暗淡了一半。那多彩的七色可见光重又被秋天混为一体,大地上没有了单色光的彩绘与美妙的画卷,天空中没有了奇妙的长虹与万千变化的云朵。秋天心灰意冷。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秋天里,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平常却又令他伤悲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无法从这个阴影里走出,周围的一切都显现出一种敌意的对峙。

他没有把这个事告诉任何人,他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觉得告诉与不告诉别人全然不会有质的变化,那种已成的现实不再会有所改变。没有改变的结果一切执行过程都是徒劳和无用的,就像抛起一片叶子去遮挡太阳,你永远都不会让世界都处在你的阴影里,因此徒劳无益之事大家最好敬而远之为好,从容而淡然之为好。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个思念的季节。每当秋天来临之时,他总要想起李菲,他总要把自己落难般的心情与之诉说,虽然这种诉说有时只能是自言自语,这种自然自语也是内心抑郁的一种释放,是对他人思念的一种表达。尽管他知道李菲离他很远很远,这种远离不仅是心境的距离而且也是一种实在的相隔。他有时会把一切物质拟化成人,每一个人都成为李菲的身影。只是他知道,李菲或许再也不会站到他面前了,再也不会当面倾听他的诉说了。他永远不会忘记,也是一个秋天,一架从眼前渐渐消失的航班把李菲带走了,带去了大洋彼岸,带到了地球的另一面。他觉得李菲的远行把他愉悦的心境与和快乐的歌声带走了。他内心有很多话要对李菲说,可最终他也没能把自己所要说的话说得清楚,这不是他没有勇气,也不是没有交谈的机会。只是他根植在心灵深处的那一点自尊让他无端地为自己淡然处之。这种行为其实是给自己紧固了一种枷锁,使情感自闭起来,在内心深处发霉变质,到头来却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

    李菲在走之前,她的心情像一道无解的方程,再努力也不会有结果。所以李菲只能把结果留给他了。李菲对他的三天三夜的等待,也有了三天三夜的困惑,李菲等待着他先开口,她觉得她毕竟是女孩,毕竟有那么一种衿持。李菲想,只要他提出让自己留下,自己就决不会去大洋彼岸,决不会离开他。她觉得她是真真地爱上他了,原本的那种淡然其实只是自己的一种虚荣表现而已,她逃脱不了现实的情感给她带来的那份神圣与满足,也无法抵御那种初恋的感觉,她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父母。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情不自禁地对他表现的那份亲近才使父母极力主张要把自己送到大洋彼岸。这一去就是十年光景。

    这十年,他从未忘记过李菲。他每天都在幻想里与李菲交谈。李菲的那种微笑真的成了一种标志、一种定式、一种程序,也是一种言语的图解,深层的体验对他来说真有声形并貌之感,有时也可成为他眼前一种色彩变化的诠释。李菲是他的命中的注定,注定了他太多人生历程蜿蜒轨迹的图解,也注定了他弱智般的浅显思维。李菲成了他生命肢体中的一块肌肤,离开李菲他就有了切肤之痛,这种疼痛在思念的宇宙里变成了永无天日。

李菲走了,在一个初秋的夜晚,他眼看着那架飞机转瞬变成了星星,在黑暗的天空移动着、消失着……他从此失灵落魄,仿佛丢失了维持生命的本源。

    离别是情感变化的外力所在,正像平静的大海因为有了风才会浪涛汹涌。他与李菲的离别虽说谈不上那种生死恋情的割舍,但也的确是他抑郁的根源。他觉得周围的一切人、一切事物都敌对着自己、冷眼自己、或是无视自己。他像所有的人一样,他需要关注,也需要关照更需要情感的补充。他需要那种发自内心的体贴与言语的温暖。离开李菲后,他总是怀疑自己心境出了问题,整天四肢无力,胸闷气短,食欲不振。李菲走后,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毫无规律。他每天早晨没有了固定的起床时间,也不再确定每早吃什么不吃什么,是吃早餐还是不吃早餐,是吃西餐还是中餐,是吃面食还是稀粥米饭。在他与李菲相许的日子里,李菲早就给他指导过,并对他有过精确的限制。这种状态没过多久,他觉得自己该去看看医生,以免身体的某个部位真的有了问题。当晚决定后,他想他要先去中医院,他要先看看心脏,他总觉得自己心脏有问题。于是,在他去医院之前,还是拿出了最近买的一本书,一本有关心脏病诊断方面的书。他对着书上列出的有关心脏病的症状,依着自己身体的反应,他觉得每条都能对上,他对此在内心就更增加了心理压力。于是他又动摇了去医院看病的想法,他觉得如果去了医院检查后,自己真的有了那种凶险的病症,自己真的就走在了生命的边缘?

    所以他把这个事告诉了李菲,这在李菲的梦呓或谶语里早已有了重色的标注,李菲有时真的有神一股的预知能力。所以李菲听了之后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李菲根本没有把他所承受的那份苦难与自责放在心上,抑或李菲并没有把他的这一事情看作是一种过错或艰难。在李菲的程式里他的这种遭遇是用-ed标注的,而且间隔很远很远。面对他的伤感、疑惑与难奈,李菲依旧是那种程式化的微笑,这种微笑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轻松的释然,如同久行路途中去掉了肩上的重负,但李菲的微笑充饬着夜晚里coffee的味道,那种味道有时能使他进入一种亲临的状态,于是,他见到李菲时总会失去镇静,变得兴奋起来。

    他已无法确定自己与李菲的相逢是在梦里还是真切的现实,其实梦与现实对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切都还能清楚地记得,记得李菲重又回到他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李菲看着他的眼睛--确切地说是看着他的脸--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她只是给他讲了个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却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内容是蚂蚁如何被意外的力量终其生命。李菲说,对有生命的物质生命是等同的,只是在各自保持生命进程中的表现方式不同而已。生命有其同一的内含,但不同的生命体现了不同特质形态。有些生命的失去恰是为了另一些生命的存在,失去生命的目的也是为了发展和延续生命。他听了,只觉得李菲是有意把自己的智商放在云层之下,云层之上的空间则是一个大大的尺度,是光年的世界,是宇宙的无限……自卑之感油然而生、竟自漫延……但他却无法责怪李菲。

     他理解了李菲的良苦用心,理解了李菲想要对他说的是什么。其实李菲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个什么天大的事儿,那只是生活中的一种必然,是生命中的一种过程,是生存中的一种实在。长久与短暂对持有自我生命的个体绝无差异。李菲早就对他说过,没有两个人的生活雷同成一个完全一样的模版,不同的经历一定有着不同的意义。像星和月,像云与风,像空气与水分,像树木与野草,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生存空间与存在的意义,经久不衰,永续无限,并且时时演绎着沧桑变幻,使过程与生长成为一种永恒,使形态与结构的相异成为一种共有的必然。面对太阳生命不息。

     李菲深知他对此事太过于重视结果了,他把这种结果对生命的摧毁归罪于自我,归罪于自我的浅显与幼稚,归罪于自我随意的本能认知。善意的过程换来了过错的结果,这是他的一种心病,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里。其实每一种生命都有其终结的那一时刻,这是宇宙定律,是大尺度下的一种必然。

    他说他如果那一天晚上不在夜光里行走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那天既使在夜光里行走了但遇不到产生如此后果的客观条件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对这种结果的意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的神情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与淡淡的红润,一种超前的沧桑像是多年刻在脸上的风痕变得深不可测,他感到自己的笑容随着那突然的一跃而永远被痛苦替代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为什么?他无法得知。他不相信上帝、不相信神、不相信天、不相信地、更不相信命,他只相信事实,可事实就是这么令人伤感、令人难以自解!

     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九城的风像以往一样发出了那种嘶鸣的叫啸,满街的黄叶在清亮的路灯下无序地翻来覆去,他能真切地听到落叶翻滚的声音,他觉得这冷风来得过早一些,过冷一些。他向远处望去,街面上车辆很少,行人也很少。间隔的路灯在灰暗的路面下形成了明暗的斑马线,他想他就是行在路的中间也会有一种安全感,也会有一种无羁的宽松。夜晚的清冷像天空的星星孤单而独行。他想,他就是地上的一颗星星,他的心与他的身影孤单而行。他很想见李菲,很想在这个初秋的夜晚与李菲一起行走在如诗的夜晚。他不知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他感到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向西面移动了很多距离。他给李菲发了信息,他说他这些天总是在做恶梦,总是能梦见老虎向他袭来。他说他走在一个密林中,本来是宽阔的山路在脚下蜿蜒,却被突然的一阵风给刮断了。他只觉得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事?他的眼前被迷雾笼罩了,于是面前就出现了老虎。他曾多次见过老虎捕食的场景,见过老虎发威时那种本能的兽性。他觉得面对老虎就如同面对死亡,面对那种生死绝望。很快他收到了李菲的回复:你要放宽心境,要知道有时现实比梦境更为恐怖,你不要把那种期待看成是一种艰难,每个人的脚下都是一片荆棘。他没有看懂李菲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有时又后悔为什么认识了李菲。他觉得李菲不该把自己作为朋友,不该把自己的思想看得那么透彻。他想要去做什么,为什么李菲总是先给他提出来,为什么他想要说的一句话,李菲也总是给他先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在李菲面前就是一片空白,李菲的深邃与洞察能力让他有些胆怯。这让他渐渐的在心里与李菲有了距离。也许李菲说的对,知己就是那个知道自己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别人面前成为一种透明的物体,连同意念也变成了有形之物。

     他老远就看到了在一棵银中杨树根底下有一团黑色的球状物体在蠕动,他起初以为灯影下一只黑色的方便袋,可当他走进时才发现是一只黑色的宠物京巴。他还从未见过黑色的京巴呢。他感到很好奇,走进小狗蹲下来看个究竟。原来小狗的一条腿负了重伤,像是被车轮碾压过的。他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小狗,小狗发出一声尖叫用三条蹦了两下就趴下了。他认为这是一条流浪狗,受伤后被人遗弃在这里的。于是,他把小狗抱回了家。第二天他去宠物医院给小狗处理了伤口,看着小狗痛苦的样子他的心也显得异常哀愁。他家住在九城的春苑花园A座10楼1002室。小狗初来乍到感到很陌生,关在屋里总是叫个不停。一连两天,小狗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总是去门口扒门。他知道小狗是想主人,是想回家,但他真的不知狗的主人。他到外面问了很多人,没有人知道谁丢失了狗,也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有寻狗的启示。两天后,他确认了,这的确是只流浪狗。

    第三天小狗在室内叫时,他抱起小狗去了阳台,打开了阳台的窗户,想让小狗看看外面的天.春苑花园座落在九城经济开发区,几栋新建高层都是新近几年才完工的,他家的阳台前面是一片开阔的体育广场,再远处便能看到广袤的农田。他想,小狗看了眼前的一切也会是一种安慰。他用左手抱着小狗,右手轻轻摸着小狗的头,可在他不注意时小狗突然一跃而起,挣脱了他的双臂,坠到了楼下。等他乘电梯跑到楼下时,小狗已快要停止了呼息。他抱起小狗去了宠物医院,但最后也没能救活小狗的生命。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小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小狗,是自己没有知晓小狗的所思所想。他知道狗是有灵性的动物,时刻保持着对主人的忠诚和信赖。他崇尚生命,哪怕是微小的生命他也觉得那是自然的造化。在他的生活里他从没有有意扼杀过一条生命,尽管无数的生命因他的某种行为而一个个消失在不经意中,但那是生命的一种必然进程,是生命延续的一种结果。

    他说过,他的理想总是在实现时破灭;但他没有体验过对愿望的实现也能带来悲惨的结果。前世的因是不可在后世的美好中走出相反的果,不可在施与中变成掠夺。小狗死去时他看到了乞求生命的本性在所有生物中都是一样的。

一周后,他在几天前的《九城晚报》上看到一条新闻:一女子因寻狗在途中因车祸不幸遇难。女子30岁左右,家中有一残疾女儿,小狗是女儿的伙伴。女儿的爸爸卷了家里全部财产,跑得无影无踪。

    通过媒体他找到了这个女子的家。家里的女儿因重度脑瘫行走不便、言语不清。这个女儿只有7岁,生活不能自理。他来到小女孩家时,他看到女儿的外婆在家里照看着她。外婆对他的到来并未表现出什么,她只当他是记者,或是小女孩母亲的朋友与同事。他把事情的经过与小女孩的外婆说了,他说他拾到了那条小狗,但他没有找到小狗的主人,他一再地向小女孩的外婆道歉。当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看到了小女孩的表情表现出异常的兴奋,也许她听明白了小狗有了下落,她正渴望着小狗能回到家来。可他只能让小女孩失望了,已发生的结果却也无法改变!后来,外婆告诉他,小女孩的母亲在九城做环卫工作,九年前与丈夫结婚后,生下了这个小女孩。母亲在怀孕时,父亲总是天天醉酒回家,回家后看哪里都不顺眼,不是摔东西就是打人。小女孩母亲怀孕6个月时,父亲醉酒后回家对小女孩的母亲一顿暴打,导致流产,经全力母女保住了性命,但也导致了小女孩的重度脑瘫。

他知道这一切后,内心无法平静,他认为这一结果是由他自己造成的,他是罪人!

     他去那里,一夜未睡,他把小狗挖了出来,进行火化,这一切是野外进行的。秋天的野外他点上了一把火,但他没有感到一丝温暖,他到觉得这火的温度越来超越低,他不知这火燃烧了多小时间,他只记得那小狗变成细细的骨灰。他收起小狗的骨灰,装在一个精致的小匣里,他想着他要把这只小匣放到殡仪馆去,要它与那个女子在一起。他去了,他也做了很多解释,到头来他没能对此事说得清楚,相反却被人当精神病人给哄了出来。

    他整天吃不好睡不好,整天就想这一个事。他认为小女孩今后可怜的命运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觉得他的这一行为的结果失去了两条生命。他最后还是把小狗埋了,埋在了九城后山脚下。那夜,他在小狗的身边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回去时他高烧39度。他在家躺了两天后,在傍晚时分他来到九城一家春悦酒店,要了四个小菜,一瓶白酒,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菜吃光了,酒喝干。这时他又想起了李菲,可他更想那条小狗,于是他踉跄着走出酒店,向埋着小狗的山脚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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