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我不敢奢望游历名山大川，但登高观日出却是我朝思暮想的心愿。荀况在《劝学》中说：“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我以为，登高，不仅能看得远，更能在黎明前欣赏到日出这一壮观！一个人，仿佛只要站在最高处看到日出，视野马上就会开阔，胸襟倾刻就会博大，忧郁沉抑的心会开朗，冻结僵冷的心会融化。

九峰山挺拔于双峰、衡阳两县交界处，风光秀丽，我、四春和有志早就希望能登此山观日出。这次，我们连续听了几天气象预报，并于青年节前夕相聚在一起。

凌晨三时，我们整装出发。一路上，头戴星月，脚踏朝露，翻过几重岭，越过数座山，我们便跨上了“一字路”。“一字路”犹若泰山的天街，蜿蜒盘旋在九峰山腰上。我们漫步在这段由杂草、落叶垫起的“弹簧路”上，听着身边的小鸟为我们鸣奏的小夜曲，放眼望去，峰峦叠嶂，高耸入云。哟，这不是与古诗《画》中的“远看山有色”“人来鸟不惊”吻合吗？大自然就是这样的惟妙惟肖！我顿觉空气异常清爽，猛吸了几口新鲜的高山空气，心旷神怡，好象步入了仙境，整个身心就要随着晚风向天上飘去，我们离太阳天国似乎越来越近了。不！我们是太阳的子孙！太阳天国也就是我们的故乡！也许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吧，我的心在微微地跳动，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走完了漫长的“天街“，主峰耸立在我们面前，象一堵墙。不，是天梯！是通向太阳观日出必须经过的天梯！有志兴致勃勃，高喊着：“会当凌绝顶”。四春赶忙大声接上：“一览众山小”！我们勇气倍增，披荆斩棘，几分钟便登上了离“一字路”百多米高的主峰。

我们站在主峰上，谁也没有气喘。看天上，明月高悬，星星眨眼；俯大地，四下的群峰还在星月的怀抱中沉睡。我不禁浮想联翩：此刻，那轮太阳正高悬在哪个国度的上空闪射出灼人的光芒？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我们视野之内的地平线上？这双衡大地，这大地上的高山峻岭、田野河流要等多久才能唤醒？这儿的太阳的子孙要到何时才能瞻仰到太阳老人的慈容呢？

“你看东边”，四春的提醒把我从神思中唤了回来。是的，极目东边，已现出淡淡的曙色，我们眼前一亮。可惜，山顶上一座亭子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我们三人的目光同时瞄准了这个亭子。“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有志跃跃欲试。但当我们用手电在亭子内外扫了一遍后，心又凉了半截，除了亭顶有一个天窗别无其它可缘之物。我不禁埋怨起这建亭人来：建亭原是为了让游人看得更远，可适得其反。我的眼光停留在墙上，估测亭高大约一丈二尺。“唯此一举，搭人梯！”有志急不可待。“可只上得去一个”我舒展了的双眉又成了眉结。“傻瓜们，地上的土砖不就是现成的天梯吗？”四春语气中饱含着希望。三人立即动手，在亭内的天窗下面垒起了一个四尺来高的台子。四春自告奋勇，站在台上对我说：“你上吧”！见日出刻不容缓！我踩在四春肩上，他一用劲，我的头便冒出了天窗，幸好天窗不在亭子中间，我猛地抓住亭边的栏杆，就势一跃，跳上了亭顶。四春又蹲下身，说：“有志，上吧！”“不！你呢？”“别罗嗦，错过了观日出，我们唯你是问！”四春这一招真灵，有志也上来了。看着亭内的四春手举起离天窗边缘还有二尺来高，四春比我们都大，一个为他人幸福铺路架桥，自己却得不到这种幸福的老大哥形象跳进了我的脑屏幕，且愈来愈高大。我和有志异口同声：“你，你怎么上来？”四春不紧不慢地说：“还未进军，先思退路。我们都上去了，怎样下来？你们尽兴吧，我在下面也是一样。”“有办法，下去也有办法，跳！”有志边说边解下裤带，我也依样画葫芦。四春一手抓住一根皮带，我们的力气真大，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四春就上来了。

“上来了——”我在亭顶上跳跃，高呼，张开双手就要拥抱他们。

“看你那高兴劲，美的东西多着呢。”四春右手划了一个圈。

果然，四周辽阔的画面犹如舞台的布景，群山连绵，层次分明。近处的山可窥其山顶大树的轮廓，远处的山却象一条条波澜线依稀可辨，山与山之间是细小而狭长的乡村。双峰县境内的良江水库和衡阳县所辖的黄梅水库象两面镜子镶嵌其间，是大地的眼睛？还是护身镜呢？我无暇推敲。东边的波澜线上，不知是哪一位名画家用巨笔将那一片天空泼墨得五彩缤纷。在那美丽云彩构成的帷幕深处，似乎有一座神奇的宫殿，人说有月宫，那大概是“日宫”了吧。月宫里有嫦娥，，而太阳就一定是一位浓妆淡抹快要粉墨登场的太阳公主了。

山在沉默，我们也在沉默，甚至连粗气都不敢出，怕太阳公主害羞不赐给我们那壮丽的一幕。沉默，沉默，沉默中透出一种不安，不安中又浸透几分紧张。有人说，日出时太阳只是几跳便跳到了天上。我们唯恐在转首甚至眨眼的那一刹那错过了那一伟大而美丽的时刻，辜负了大自然赋予我们的良辰美景。我们不希望会那样！因此，我们在心中默默地告诫自己要有耐心，有恒心，要高度集中思想……任何的疏忽都对不起太阳，对不起大自然！啊，人第一次等待一个伟大时刻到来的心情是何等微妙啊！

这时，天边五颜六色的云霞慢慢地全部变成了深红色和金黄色。这些云朵，有的如鳞次栉比的皇宫建筑，有的象陡峭峻削的山峰，有的似红装素裹的姑娘，有的若千军万马在奔腾……若即若离，时隐时现，那里象有一位魔术师在不断变幻着施展着自己的拿手绝技。这一切，都是一种巨变的前奏，都意味着太阳这个比地球大得多的球体一出来会那样的不同凡响！

真的，没过多久，波澜线上的山峰之间，慈祥的太阳老人探出了他那白发苍苍的头顶。“出来了”我惊叹的发现，告诉了同伴。他们大抵是怕太阳在转瞬间跃然天上，依然目不转睛。我一亮手腕，五点三十七分。

太阳升上来的速度并不太快，似乎是有意让我们看个仔细，那个几跳就能跳到天上的说法也许不是登高而是在平常之地看日出之感。太阳老人的头顶慢慢地颤抖着，跳跃着，成了一个半弧的白黄绿三色相间的“灯笼”。其实，是我们的心在颤抖，在跳跃。渐渐地，白色面越来越广。五点四十四分，远处的波澜线成了太阳的切线，太阳象一个不倒翁立在波澜线上。但是，太阳没有刺眼的光芒，象月亮般温柔，如处女般圣洁！我记得《一千零一夜》中常用十四的月亮比喻美貌如花、柔情似水的少女，我想这时的太阳也不比十四的月亮逊色。

可是，一旦脱离了波澜线，太阳的色彩越来越深，象一颗红豆在我们眼中迅速长大，红透。仅仅十几分钟，那些宫殿式的建筑、浓妆的姑娘、陡峭的山峰和奔腾的快马都在太阳的强光下黯然失色。太阳象一个火球向半空移去，朝阳把千山万壑染抹得多彩而美丽，整个双衡大地旋即披上了辉煌灿烂的金衣。

我坐在亭子上，微闭着双眼，感到一阵满足，眼前仿佛出现诗仙李白在豪放地引亢高歌。“平明登日观，举手开云关。精神四飞扬，如出天地间”我和李太白在一起唱，我的整个身心都融汇在这诗情画意中去了。

也许有人说，诗人是登泰山观日出。诚然，九峰山是难以与“五岳之冠”“天下第一山”的泰山争雄的。泰山关于太阳就有“旭日东升”“晚霞夕照”“黄河金带”“云海玉盘”四大奇观。但是，人生最壮丽的一幕往往不是轻而易举就可欣赏到的！不是吗？四大奇观数“旭日东升”即观日出为最佳却又最难看到，历代许多帝王将相、文人墨客都为登泰山见不到日出扫兴而归。郭沫若登泰山后写过这样的诗句：“夙兴观日出，星月在中天。飞雾岭头急，稠云海上旋……”可见心有不甘。然而，我们第一次登九峰山，便目睹了日出壮观！

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是双衡大地上第一个得到阳光温暖的人！

我们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是太阳的忠实子孙，没有辜负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伟大风光！

双衡大地开始了一个壮丽的白天，让我们热烈地拥抱这个阳光灿烂的白天吧！

1985年5月7日初稿于泉水村竹山排

2015年3月6日修改于溪江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