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形坠儿的前生今世》

（前生）

水婆婆说，丫丫，明天就是月圆夜了，我要率领众水鬼去天池朝拜鬼圣，你一定要乖乖地沉在潭底，等我们回来，千万不可浮出水面。

那么，婆婆，什么时候我也能和你们一道去天池？

婆婆屈指一算，再过一千二百个月圆夜，你就够了五百年，到那时就能带你同去。

水婆婆带领众水鬼乘夜风飞往遥远的天池，昔日热闹的青月谭一下子成了寂静的死水。我附在水底的青石上，寂寞无比。

原本我只是青月潭里一条普通的小鱼，四百年前七月十五的晚上我浮出水面看月亮，有颗流星陨落，砸在我的头上，滚烫的星体灼得我浑身疼痛，我无力承受，沉入潭底，昏死过去。青月潭的主人水婆婆救了我。等我醒来，看到青石映出的自己，碧绿的颜色晶莹剔透，眉心有一个红色的印记。水婆婆说，她把自己绿色的血液给了我，眉心的红点是流星击中我留下的疤痕，无法除去。

从此你就是青月潭中一名小小的水妖了，因为你身上流着水妖绿色的血液，等你在潭中修行五百年，就晋升为水鬼，到那时你就可以随意幻化，再不是鱼形。

婆婆的话让我雀跃欢呼，成为水妖可是我从来不曾想过的事，而且可以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比如，像水婆婆那样美丽。

接下来的日子我并未觉得自己与从前有何不同，我依然游在沁凉冰冷的潭中，大家见到我仍亲切地叫我“丫丫”。

四百年的岁月漫漫无边，在妖的世界里却只是弹指间。水婆婆越来越年轻美丽，她绿色的长发每年七月十五就会断掉，化成潭底越来越繁茂的水草，新的头发又会在转瞬间生出，垂在腰间，无比妖娆。

我不知道婆婆为什么不许我在七月十五月圆夜浮出水面，我问婆婆，她只说，丫丫，你只能潜心修炼，直到心里空如明镜，无欲无求，才会躲过灾难。

一个人躺在青石上，恍惚间沉入梦境。竟然看到一个年轻的书生，站在潭边凄凉地呼唤：青月。青月。

皎月当空，水面微波粼粼，轻风拂过，没有回应。我游到水边，书生俯下身来问我，鱼儿，你可见过一个叫青月的女子？

我摇摇头，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入潭中。

这里只有一个女子，她就是已经修炼了一万年的水婆婆。

那么鱼儿，请你问一下水婆婆，她是否认识一个叫青月的女子？若认得，请转告她，我就要化做天上的星宿，和她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从迷离的梦境中醒来，潭底又恢复昔日的喧闹，我缠着水鬼们为我讲述路途中的趣事，他们笑我说，丫丫，如果你能长出翅膀飞出青月潭，才会亲自感受到外面的美好。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们沉默。

婆婆说，水鬼注定要待在水中，长时间离开水他们就会魂飞魄散，形影俱消。

我告诉了婆婆我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听完后婆婆新长的头发瞬间断落，漂成水面又一丛碧绿的水草，只是这次，再没有新发生成。

我和水鬼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百年，我跟随着水婆婆，未离开半步。时间风一般飞快流逝。又到了七月十五月圆之夜，我兴奋地在潭中嬉闹，搅起水花，婆婆慈爱地伸出手，把我捧在手心里，对我说，丫丫，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去天池呢？

我想变成婆婆的样子。我不暇思索脱口而出。

婆婆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尤其是那一头绿色的长发，无限妖娆。

婆婆片刻呆愣，然后无奈地点头。

我终于化做人形，浮出水面。皎月当空，水面亮如明镜，水中是我明媚的倒影。

我美么？我问婆婆。她化成清风，轻抚我的长发。

她说，真美。丫丫，你让我想起当年的青月。

其实我就是婆婆的模样，只是眉心多出一枚红痣。婆婆说过，被流星击中的疤痕，永生无法消除。但我觉得，那枚红点让我更有一番别样的妩媚。

水婆婆留在了天池，我成了青月潭的新主人。

为什么我们要分开？我哭倒在婆婆怀中，死死抱住她不忍松开手。婆婆用衣袖为我擦眼泪，我的眼泪也是绿色的。婆婆说，从此你就是青月潭的新主人，每年的七月十五你率众水鬼来天池朝拜，我们还是会相见。

又是一个月圆夜，我浮出水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念梦里的书生，他凄楚的呼唤夜夜把我从睡眠中惊醒。我的心经过了五百年，早已是空如明镜，只是在这镜中始终有一个人影，那就是我见过的书生。我不知道这凭空生出的相思是否有悖于婆婆的教诲，我终是做不到无欲无求。

我仰望夜空，寻找可能是书生化成的那颗星宿。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渐渐远离了青月潭水，向天空靠近，不觉已是天明。

我无法回到水中，眼看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消失在阳光里，忍受着魂飞魄散的剧痛。

我听到婆婆的呼唤，她用自己一万年的修行，换来鬼圣的恩准，我不必形影俱消，可以变成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婆婆又回到了青月潭，变得苍老丑陋。她把我放在潭底的青石上。她说，丫丫，我就是那个叫青月的女子，和书生相恋，后来他负了我，我跳潭自尽，成了潭中的水鬼。你额上的红印就是他的魂魄，他寄存在你的体内，为了负罪，抛弃了在天做星宿的修为。天上人间，我们遥遥相望了一万年。

其实我早已原谅了他。若你能摆脱魔障，再过一百年，我们都可投胎转世做人，或依然修行为仙。但是你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欲，才落得今天的结果。你只能在这里等待，日后怎样全凭你个人的造化。

清清的潭水，谁能看见青石上冰冷的我?

（今世）

我在石头记看见一块鱼形的玉坠，玲珑生动的小鱼，碧绿通透的颜色，盛在白色细瓷的盘子里，浅浅的清水中，鱼儿仿佛有了生命般，越发晶莹剔透。

没有标价，非卖品。我在那块玉坠儿前流连，许久不忍离去。

店主是个干净清爽的男孩，我一进门他就冲我微笑。

他说，如果你能给这块玉坠儿编一个美丽的故事，我就割爱把它送给你。

好吧，明天晚上在青月潭边，你等我。

我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写下了小鱼丫丫如何变成一块玉坠儿的故事，在青月潭边讲给这个等我的男孩听。这个关于爱情的凄美的故事，我讲到落泪，他听得动容。

爱情的来临是在一瞬间，让人无法防备。他说，世界那么大，我偏偏遇到了你。

在青月潭清澈的水边，七月十五月圆的夜晚，他送我一块鱼形的玉坠儿。他说，那是他从潭底的青石上捞到的。玉是易碎的东西，希望我能好好珍爱它。

冰冷的小鱼紧贴着我的胸口，我用体温给予它温暖，我能感觉到它曾经鲜活的生命。不管将来我们是否能够相守，我都会带着它，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