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放在床头,每晚睡前都要翻看几页。封面的女子是我,那是童临走时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他说,樱儿,我不忍心看洁白的花朵在风中落去,所以我选择离开,带走记忆中你最美的样子。
(一)童是我表姐带回来的,做为男朋友的身份进人我家。表姐自幼父母双亡,爸妈待她视如己出,我们更是亲姐妹般相处。无数次听她提起童,如何高大英俊,如何才华横溢,直到见面我才相信。
爸妈已经默许了他们的关系,摆了丰盛的酒宴为他接风。席间爸爸说,阿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樱是我的外甥女,从小我们就当她是另一个女儿,你要好好对她,为了将来你们能守在一起,我会把你调过来。
阿童看看表姐,姨夫姨妈,我不知道小樱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虽然我学的是金融,但我的志向是做一名摄影记者,我不会在某一处安家,我喜欢四处漂泊的生活,如果你们允许,我会带小樱走。
接风的晚宴不欢而散。我在心里为童鼓掌。
深夜表姐来到我房间里,她的眼睛哭的红肿,她问我,童那么爱我为什么不肯为我做点牺牲呢?
我翻着手里的书,有些淡漠。你为什么不肯跟他走呢?你不是也很爱他吗?
樱儿,你不知道,他做摄影不会有前途,若留下来,我们会过得衣食无忧,很幸福。
会吗?舍弃自己的爱好,过一种平淡的生活,直到一切变得麻木。
(二)我叫林若樱,比表姐小六岁,从小生活在她的光环下。她出类拔萃,顺利大学毕业分到好单位。我是差等生,勉强读完高中。爸妈没对我抱什么幻想,任凭我闲在家中,看书,上网,睡觉。每天简单的生活。
我不是轻易吐露心声的女孩,即便是对亲密的表姐小樱,但我是一个好的倾听者,我的沉默不语对她是最好的抚慰。
小樱睡着了,我起来到客厅喝水,童坐在沙发上抽烟。我拿了杯子,坐到他旁边的地毯上。
童,我并不知道你是这样英俊的男子,带着桀骜野性的气息,象是森林中的王。小樱不适合你,你不觉得吗?
童不语,看着我,眼睛闪闪发亮。
我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话。他们对你寄予太多期望,你和小樱,是两颗耀眼的星星,他们盼着你们来光耀门楣。
我不知道我还说了什么,直到口干舌燥仰头喝光杯子里的水。
为什么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樱”字,却是这样的炯然不同?
我们在黑暗里对视。沉默。直到天色微明。
童说,我曾后悔跟小樱回家,还曾想强硬地带她走,但现在我决定放弃了。
我倚在门边看童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他们都在睡梦中,一切都结束了。有些事情,刚一开始就能看到结局。我冲他挥手再见。我知道我还会遇见这个叫童的男子,我听见身体里沉睡的血液开始激越地奔涌,我对某些事总有预感,只是没有确切的时间。
一切都会到来,让我们静心等待。
童的离去让爸妈如释重负,表姐也只是几日的郁郁寡欢,很快又结识新的男友,并谈论婚嫁。她说一个什么都不肯为了女人放弃的男人,怎么值得托付终生。
爱情就是如此的脆弱,在现实面前总是溃败的结局。
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到来,我只是在静心等待。
(三)我在网上写些小短文,实在无聊也进聊天室,以旁观的身份看别人胡侃。有个叫林树的男孩,经常看我的东西,他建议我投稿,介绍了几家知名杂志社。我说我还没有落迫到卖字为生的地步,写这些东西,是为了给自己留下记忆,我怕一边成长,一边经历,一边遗忘,最后一无所有。
林树是美院的在读生,双休日坐火车穿越两个城市过来找我。只是为了看一看,我是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的女孩。
林树站在门前梧桐树下浓密的树荫里,健康明朗的笑容,眼睛细小,皮肤白皙,牙齿整齐。我喜欢干净的男子,即使不英俊,只要眼神清澈。因为我本身阴暗的东西太多,自己缺乏的,寄托在别人身上,以此弥补缺失。
樱儿,你跟我的想象差别不大,只少了甜美的笑容。
林树凭着记忆为我画了素描,寄给我。我把它挂在床对面的墙上。深夜的时候,月光淡淡透进来,我凝望墙上另一个自己,一样淡漠安静的眼神。
就这样喜欢上林树,一个能在瞬间捕捉到我神情的男孩。仅限于喜欢,那感情是对一件物体所倾注的。
我知道,如果我想爱,必是童那样的男人。坐在他的旁边,能感到灵魂向他靠近,然后重叠。可这种吸引,也许只是童对于我的。
表姐小樱结婚那天,我坐火车去找林树。在他的出租屋里,我做了他的模特。之所以毫不犹豫地褪去衣服,在他面前展现我的身体,因为我相信,一个眼神清澈笑容明朗的男子,不会对我有丝毫亵渎的念头。
林树说,小樱,你可以用头发遮一下脸。
这是要拿去参加画展的,既然我决定了,就没必要遮挡,我的身体纵使不完美,也不致于丑陋到遮起容颜的地步。林树有所顾虑,他怕有人认出我。
对于这些,我从不在乎。这对林树,是莫大的鼓舞。
我从不知道自己如此的美。在林树的画笔下。我跪在清亮的溪水边,,四周开满了蓝色的鸢尾。狂野的眼神,分明隐着燃烧的火焰。
樱儿,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我想把我的感情给你,可你不是一个需要感情的女孩,你的眼睛,让我想起地狱,那种美丽似乎万劫不复。你的心不是我能驾驭的,至少在我长成大男人之前。
我用手去摸林树的脸。
你知到吗,有些人注定是忘不掉的,从见到的第一眼,他的目光就在你身体上打上烙印。
(四)我终于开始了卖字为生的日子。每夜听着自己全身的血液盲目地奔涌,是童唤醒了它们。又让它们化作暗夜里的花。随着文字一篇一篇出现在杂志上,我拥有了一批林树一样执着的读者。我不是想多么出名,只盼望有一天童在旅途中翻阅杂志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我的名字。也许会想起我。
林树的画没有得奖,他一点也不难过,他说那是他用心来画的。他画出了心里面珍藏着的我的样子。我们把拿回来的画铺在床上一起静静看了很久。
我说,林树,你该把后面画上森林,我头戴花环围着兽皮骑着豹子从森林里出来,画的名字就叫“森林女妖”。林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这就拿笔重新添画,一切按你所说的样子。
我们一起大笑,他傻傻的表情泄露了心底的纯真。
为什么我无法让自己爱上他?在他面前我的感情如此自制。
和林树在一起很快乐。有时走在路上他会突然转身把我抱在怀里,高高抛起然后接住,我在旋转中尖叫,快乐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樱儿,你会爱上我吗?
我笑着摇摇头。但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五)一年里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天,冬天里会下大雪,大雪覆盖了一切肮脏和丑恶。
十一月份,去哈尔滨参加一个笔会,正赶上一场大雪。同行的十几个人都躲在宾馆里,我一个人溜到街上闲逛。
雪片迅疾飘落,边走边拍身上的积雪,呼出的热气凝在睫毛上,化成一排细密的小水珠。我奔跑,放肆地在雪地上打滚,街上几乎没有人。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的灵魂不被限制。因为确信没人认得我。
我发现了一个男人,长发,络腮胡子,举着相机对着我猛拍。心里不由盛怒。我走过去,劈手去夺相机,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樱儿,不记得我了吗?
是童。
其实走近他的时候,心就已经狂跳,我看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星光一般嵌在我记忆里的眼睛。才不到两年,童变成了这样的男人,沧桑而落拓,仍有桀骜野性的眼神。再一次,把我征服。
我们相拥着渡过了在哈尔滨第一个大雪的夜晚。他的手残暴而强大,掠过我柔软的身体。只想在他掌心里碎裂。孤独的灵魂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象是被抚慰的孩子。
我的眼泪掉下来,隐在夜色里,未被他发觉。
天亮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出房间,把所有的激情和温暖都留在了里面。
童给我最后一个紧紧的拥抱。我已经知道这是永别。
樱儿,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相爱或告别,即使再深刻的爱恋,都只是生命中的片段。路要走下去,就必须舍弃,哪怕最后手心里一无所有。
那么,童,你是否也爱过我?
我不知道,但那晚你坐在地毯上静静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若不尽快离开,就再无法离开你半步。
我的微笑像天空飘落的雪花,凉凉的冻结在童渐渐模糊的背影里。
以后的每年十一月,我都会去哈尔滨呆上几天,在那个和童一起住过的房间里,留连。都会赶上一场雪,只是再没有雪地上撒欢的女孩,也少了拍照的男子。电影里,相同的画面会重演,但生活中刻骨铭心的场景只发生一次。
我在床脚上用无水的笔尖固执地划出痕迹,重复的,一个名字,直到它们变成醒目的伤口。
(七)后来,我出了书,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书的封面是童寄来的我的照片,那一晚他为我拍的。披散的长发,遮掩了我大半的身体,我蜷起来,一种受伤的姿势,我冲镜头微笑。
笑容里有沧桑的天真和甜美的悲凉。
童走出了我的生命,他匆匆经过,给我的身体打上烙印,让我无法再爱任何人。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