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长尾巴冈”地势位于吉林省的东南方向,地处长白山余脉的中段。它东北连接长白山主峰,西南向龙岗山山脉直到辽宁境内的千山山脉延伸,与发源于天池的鸭绿江紧紧相依,绵延数百公里。
在长白山地区土著居民口头禅中,多少年来就素有“八百里长白六百里冈”的说法,并有山民的谚语为证:八百里长白,六百里冈,长尾巴冈上跑死狼。
此时,萧筱并不知道这些,他之所以选择徒步代车,并非为了所谓的征服,也更非所谓的探险。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想省去到四道沟单程两元八角的车票钱,好补充些已经过于紧巴的住校生活费。
从湖口煤矿叔叔家马道口的三道沟沟坎出发,沿着朝向东南六十度的斜坡攀登上去,再步行至那六道沟,不就是三道沟的距离么?天知道,这三道沟到底多远!
四月中旬的长白山,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山岗下边的积雪尽管已经开始融化,可是站在远处眺望冈顶,只见蓝天白云下面山峦叠嶂,雾气环绕,白雪遍地,冷峻逼人。
等来到冈底后,萧筱仔细打量一番面前这陡立的山势,他这这才明白:所谓的长尾巴冈,原来就是比较长白山低矮一些的山脉延伸。
想到这,他禁不住好奇地再伸长脖颈向上望望,目力所及之处,山腰背阴处的积雪到处是一片白茫茫,偶尔露出黑色的斑驳的岩石、墨绿的遒健的松树,蓝天下点缀着这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的秀丽画卷。
人常言:长白山,长白山,长白十里不同天。
看来这长白山的与众不同,不光体现在天气,那气候也是一样的。学校南山山脚下的映山红业已陆续地窜出了小骨朵,三十里外的山冈,竟然还是这冰天雪地的景致。
萧筱看着眼前这秀美的胜景,高处览胜的喜悦心情激励着他,一腔青春的热情象那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爬!”,他拽着树枝,艰难且欢快地往山冈上攀缘而去。
刚开始的时候,萧筱还是气喘吁吁,可是不一会儿,口里呵出的热气,和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一并青黛下晶莹剔透的露珠般挂满脸颊。
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萧筱终于爬上山冈。他回过头去往下面一看,天呢!好陡峭啊:只见得下面的厂矿企业楼房,火柴盒一般大小,更不用说那些小的象蚂蚁一样的车辆、行人了。这长尾巴冈的相对高度怎么着也得八百多米,那海拔呢?最起码也得一千多米吧。
这哪里是冈啊?那分明就是山么。此时,萧筱意识中对地理教材中山的定义仍然根深蒂固。
一阵山风吹来,萧筱禁不住打个冷颤,原本大汗淋漓洇湿的后背立刻感觉“巴凉巴凉”的。他定定神,席地而坐,倚了树干稍事休整一会儿,不敢再有丝毫的怠慢,赶紧起身,沿着盘山公路往前跑去。
面前的这条盘山道本来是灰化土质的,却因为拉煤的拖挂车沿途洒落的煤粉的覆盖,又变得炭黑。这种斑驳单调的颜色,连同一旁的山涧背阴处还是白的雪、亮的冰相照应,反差极大。
萧筱气喘吁吁地跑着,跑了半天,抬头望望,仍然处在同一个山头底下,于是他就独辟蹊径,抄小路,沿着打柴人走出的甬道边跑边往山上穿插。
谁知,萧筱正忘情地跑着跑着,一不小心,脚下不觉一滑,“刺溜——”一骨碌跌落下去,顺势滚向后面的山涧。
萧筱猛地一惊,心说:完了,完了!
可是,萧筱的身子在滚落滑行了一会儿后,忽然奇迹般的打住了,他扶扶眼镜,忍痛爬起来一看:好险啊!要不是命大,被悬崖边沿上的那一层树棵子给挡住,自己早就跌落到山脚,两腿一蹬见阎王去了。
怀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萧筱站直身子,拍打拍打衣服上的泥巴雪屑,擦擦手上划出的一道道殷红血迹,再抹抹额头的虚汗,继续往前跑去,只不过这回比先前小心了许多。
远远的,看见下面一辆拉煤车开了过来,萧筱感觉心头一热,咱就跟它赛跑吧,起码也算有个对手陪伴自己这趟漫寞的旅程。
只见萧筱一会儿抄小道,一会儿跑盘山……最终还是被那辆拉煤的汽车赶上,看来两条腿就是比不上四条腿啊,更不必说人家还是现代化的四个轮子。
萧筱张大嘴巴,兀自叉了腰停在路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甘拜下风地心想。
只听得“嘎——”的一声,汽车在萧筱跟前骤然停下,司机摇下车窗玻璃,冲着他友好地笑笑:“好小子,快上车吧。”
货车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的,戴一副白色的线手套,很帅气很干练的一个青年人。
“谢谢您,大哥。”萧筱喜出望外地攀上车。
“谢什么,我不喜欢自己跑车,一般就在路上捎个赶脚的,还能一块说说话。当然了,最好能遇见个漂亮的姑娘,嘿嘿。”
说着话,年轻司机冲萧筱吐吐舌头,嘿嘿一笑。
“看来,您今天没那么幸运了,呵呵。”
萧筱本来想再调侃他一下,可是一看年龄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又是陌路相逢,便不好意思地笑笑摇摇头作罢。
人说:十个司机九个色(音:誰),一个不色是酒鬼。萧筱瞅瞅年青的司机师傅,心里暗自笑了。
不大一会儿,运煤车颠颠簸簸地开到煤矿的坑口,萧筱赶忙跳下车子,谢过好心的司机师傅,便沿着他手指的位置再次往六道沟的方向跑去。
在正前方向,远远的就听见高音喇叭里传出“叽哩哇啦”的声音,萧筱欣喜若狂地想:即将看见梦中的鸭绿江了,那可是中朝的界河啊!
等跑到鸭绿江跟前站住,萧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条著名的界江,不觉就有些失望:那地图上又粗又绿的一款线条,表现为这眼前实物的时候,竟然窄得这样可怜,这哪里是什么大江啊!它简直就是一条小河沟,最宽处也就是三四十米的跨度,跟他家乡的那条沂河源头差不了多少吧,如果是在夏天,他一个猛子就可以越过主航道的中心线,游出国门了。
这是什么破界江啊!看着眼前这窄窄的江流,萧筱不屑地想。而正是当初的这种藐视心理,为他日后差点命丧鸭绿江江底埋下了惊险而浓重的一抹伏笔。
这是萧筱第一次搭乘便车行走长尾巴冈,以后再也也没有如此幸运的经历。
后来,据大爷家的二哥介绍,这段路程如果走盘山道,大约得八十多华里。
第一次到大爷家,一家人都是出人意料的淡然。
萧筱打听二姐夫的踪迹,二姐说在外考察项目,短时内没法见到他。于是,萧筱只好将此次前来办理户口迁入的证明事宜详细说给二哥听,央求他及早办妥,过些天再前来领取。
萧筱在二哥家草草扒拉点饭菜吃完,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原路返回。
再望一眼大爷家门前那条悄无声息的鸭绿江,萧筱跟牵着耕牛去下地的大爷挥手作别,匆匆上路。
萧筱看看表才一点多钟,还有的是时间。因为来时给大爷买酒、给四哥孩子买零食又花去不少钱,于是他就不再去路旁等那辆过路的班车,而是按照大爷事先的指点,再次抄小道儿返回湖口煤矿。
气喘吁吁地跑到冈顶,萧筱稍事休息一会儿,跟路边的一个看山人打听去甜水河的那个垭口。等他按照人家的指引来到那个垭口跟前一看:天呢!除了一条很陡的槽状滑道以外,根本没有别的下山的路径可寻。
他正犹豫着呢,只见两个矿工模样的人说笑着走来,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女声,走近一看果然就是。她俩都穿着清一色的臃肿蓝棉袄,那颜色因为煤粉的妆饰简直快成了灰黑,铝塑的矿工帽下是一张涂抹了黑色油彩的青春脸庞。看见萧筱木然地站在那里,她们冲他友好地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一并露出洁白的牙齿。
但见她们径直来到滑道前,很熟练地各就各位,又旁若无人似地整理下行装,然后蹲下身,在身子底下垫上块破纸壳,依次缩紧身子,“哧溜——”,一下子滑下去,直到冈底。
萧筱没有她们的专业装束,更没有纸壳铺垫,就只好学人家的样子:蹲下身体,用脚板作划板,双手把住嘈沿用力地往后一推,“刺溜——”,坏了,他中途身体平衡时出了差错,胳膊被划道沿上的石头划拉了两下,手也擦出了血,生痛。手忙脚乱中,萧筱极力控制住身体平衡,好歹没有摔倒,磕磕绊绊的也算成功到达冈底。
刚才这尴尬的一幕,想必被人家看得清清楚楚,为了怕让她们笑话,萧筱故意磨磨蹭蹭,自己走在最后。
再翻过一道沟坎,就能看见湖口煤矿了。下坡的路却越来越难走,坡度大,光秃秃的没有树棵子可拽。最倒霉的当是他的鞋子——当时,那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一种塑料底帆布鞋,鞋跟特高,近似于女式的半高跟儿,穿着很不舒服,可实在是没办法,萧筱从老家带来的两双运动鞋在凉晒的时候全都让人偷了去。
穿着这样的鞋子,走这样陡坡,其难度可想而知。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是脱鞋子走吧。山脚尽管还是大雪铺地,可是毕竟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因此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冷。萧筱穿着袜子在积雪初融的雪地上走着,体验着红军过雪山草地的生活,虽然苦了些,可是因为心中揣着的那个热辣辣的梦想,他痛并快乐着。
这样走着,想着,竟然就有了些许的成就感。
“我走在这高冈上哎,放眼那弯弯的鸭绿江......”萧筱即兴吼上一段自编新词兰花花,音色里多了些轻松和粗犷,也沾了点忧郁和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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