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里一场往事
见到他的时候,我坐在移动空荡荡的营业厅里,外面的雨很大,顺着落地玻璃倾泻而下。无法看清外面的景物。一个男人,从出租车里下来,在那么仓促的雨声里,走得漫不经心。
我已经忘了他对我说了什么,当眩晕感消失,我发现自己坐在陌生的酒吧里,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说,喂,你喝不喝冰冻可乐?
我常常会有眩晕感,眩晕的时候,只有一段没有声音的记忆。而我确信我听到他问我,喝不喝冰冻可乐。当我听到声音,那记忆就彻底消失。
忽然发现自己的嘴唇粘在了一起,因为干燥和许久没有说话。
冰的可乐,顺着喉咙走下去,发出咕咚的声音。一口气把它喝完,我对他笑。渐渐笑容变得很牵强,我的胃开始激烈地疼,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慢慢由蜡黄变为苍白。我伏下身,用手按住胸口,把头抵在桌子上。
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找臣,因为他说想我,而当我敲开门,却发现了另外的女人。臣说,我一个人睡觉,觉得很冷。
是的,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冷。
我拦车冲进雨里,雨滴急促地从玻璃上滑落,破碎。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只有臣可以投奔。
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在虎口的位置使劲按压。然后服务生送来热的红糖姜水,切细的姜丝浮在暗红的液体表面,血的颜色。
你相信爱情吗?说完我开始放纵地大笑。他忽然抱住我的头,轻轻吻我的唇。唇上有一处裂开的小伤口,他小心地吮吻它,让我觉得舒服。
跟我走吧,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我记不起我是怎么错过钟点的。我跟他回了家。原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并非只有臣能收留我。
他的床单是白色的,雪白雪白。我躺上去,倦意沉重地袭来。我说我好象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闭上眼就会死去,呓语般的声音,轻到渐渐自己听不到。
胃疼的时候,我的手脚冰凉,而且很不幸又赶上雨天。每一次都仿佛经历一场劫难,我只希望能死去,然后一切痛苦结束。
我的双手插在他腋下,双脚贴紧他的大腿。他说,乖孩子,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变好。睡眠是治疗痛苦最好的办法。
休息了一夜,一切痛苦似乎都过去了。我搅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牛奶,对他说话,关于臣。轻言细语的叙述,仿佛与我无关。
那一夜,除了胃不再疼,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梦都不曾做过。
我穿着他的衬衣,长到膝盖,空荡荡的,从领口露出雪白的肌肤。他夹着一根烟,微笑着看我喝牛奶,然后欠着身隔着桌子舔掉我嘴角的奶沫。我闻到他口中的烟草味道,有些沉醉。手臂忽然就绕住他的脖子,把他用力拉过来,吻住他的唇。
爱可以是一瞬间发生。当一个人谁都不爱的时候,极容易爱上身边任何一个人。这种感觉让人绝望,象是陷入最后的深渊。
在黑暗中,我看到臣和别的女子纠缠在一起。在愤怒中体会我的快乐。
他说,乖孩子,不行,等你好些。我看到他因压抑而变得痛苦的脸。固执地想要。他说,乖。然后离开。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留了下来。他不在的时候,我帮他收拾屋子,洗他带着烟味和汗味的衣服,拿到鼻子下闻闻,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总是把地板擦得很亮,然后跪着清理抹布上的毛发,绕在手指上。做这些事的时候,轻轻地哼着歌,似乎忘记了臣。
和他在一起的夜,很温暖。安静地等待他的手在皮肤上滑动,轻轻地抚摩,温存细致地停留。欲望就在他的指间化成冰冷的蛇,缠得我窒息。
而他说,我不能,乖。
期待的心在寂静的房间里散落。我想我可以嫁给你,如果你不敢要,我就离开。
他无声地抱紧我。我是没有未来的人,总有一天我会在你的记忆里无法辨认。
他的拥抱让我感到被呵护起来幸福地疼。除了臣,他是唯一可以让我放心交付的男人。我竟然对他产生不可抑制的迷恋。
他的手抚摩我的长发,我希望给你稳定安全的生活,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永久地停靠在这里。
那么,给我一个永远留下的理由。我调皮地看着他。
做我的新娘,可以吗?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温润的唇在我的额头掠过。
我穿起婚纱的样子很美,柔软的蕾丝,擦在皮肤上象他的手指。看到他眼里闪过惊艳的光芒。
我们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他给我无尽的爱和温存。他说,希望我可以这样地陪你,白天带你逛街,晚上把你楼在怀中。你让我愿意用灵魂去承担生命里很多东西,如果能够逃脱那些往事,就算世界末日到来,身边有你,我也不再恐惧。你是唯一一个能另我安静的女子。可惜你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能陪你多久。
也许所有的幸福都结束在雨里,呼啸的警车把他带走了。我分开人群挤到他身边,用力抱紧他,绝望地亲吻。
他因贪污携巨款潜逃在这个小城平安居住了三年,若不是因为我出现,他也许会平安地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死。
他伸过手来抚摩我,手指剧烈颤抖。他说,你能到哪里去?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我对他笑,花朵一样枯萎的笑容。让所有的人心碎。
看着这个男人,将在生命里永远消失,不能给我诺言。他选择我的时候,已清楚自己没有出路。
你相信爱情吗?我含着眼泪再一次问他。
乖孩子,别再喝冰冻可乐了。胃疼的时候记得吃药。离开这个地方吧,你的幸福也许在别处。
不久我在报纸上看到他被枪决的消息。
我想他走的时候脸上一定带着微笑。他隔着桌子过来舔我嘴角的牛奶仿佛就是昨天。
我再一次留了下来,在这个有着他气息的屋子里,固执地等他。
他的眼里有太多太多淳朴温暖的东西。我常常一个人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冻可乐,让胃疼到无力承受,也许他会穿越时空来到我身边,暖我冰凉的手脚。
我在雪白的床单上绣一滴一滴透明的眼泪。我用手指抚摩自己,象他在时的样子。而这个城市平淡无奇,象一面平静的湖水,轻易地淹没我所有的期求。他让我的感情如此平静,平静到死亡来临也无法摧毁。
我仍然常常眩晕,雨天会坐在移动营业大厅里,看一辆辆急驰而过的汽车,希望看到那个走得漫不经心的男子。
他在我的生命里竟然如此重要,在份爱虽然短暂,却又是那么地深入灵魂。
凛冽的冷风夹着雨点打在脸上,天空在疾驰的速度中倾斜。恍惚中我看到他在对面的车里下来,冲我招手。我跑进雨里,大声喊着:你先在那里等着,我这就过去找你,以后我们去别的地方生活。
鲜红的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被雨水冲淡,不断地流出。他在冲我微笑。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我安静地看了他一分钟,然后对司机摆手,告别。
围观的人群里,我看到臣,正费力地穿越人群,在那样倾泻的大雨里。
我轻轻地,轻轻地闭上眼睛。
天堂里,他看到我时,一定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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