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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1-9)

时间:2006/7/14 作者: 墨峥 热度: 81578

  (一)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遇到许多不如意的事情。
  
  谢志强拿着大学文凭四处求职,希望谋到一份适合自己专长的职业,以便施展他的才华,可是没一家单位愿意接收他这位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本科生。
  
  最近这些年来,大学生分配难的情况普遍成了社会问题,特别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形势更加严峻。
  
  现在到处都是机构臃肿人满为患,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撤并分流,精简财政,那些在行政事业单位干了许多年的人们说下课就下课,像谢志强这种刚走出校门的小青年,一没后台二没关系,想找个理想的工作谈何容易。
  
  政府部门进不去,企业更是日渐势微。随着企业经营机制的转变,国有大中型企业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自然是首当其冲地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
  
  物竟天择,优胜劣汰,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大多数国有企业相继走向了分崩离析的命运,勉强维持下来的寥寥无几。
  
  为了减员增效,大批产业工人和机关干部纷纷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岗位,哪里还有地方安置谢志强他们这些人?
  
  告别了五彩斑斓的校园生活,从浪漫幻想的象牙塔里出来,一下子跨入充满挑战和竞争的社会,谢志强感到无所适从,昔日那种天之骄子的优越感和壮志豪情统统都被丢到了爪哇国里。
  
  要是在过去,谢志强所学的这个专业那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业面还是相当宽广的,然而今非昔比,就算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如何?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人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就是空有一肚子才华而不被人赏识。谢志强怀才不遇,只能到那些私营企业碰碰运气。
  
  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只有解决了温饱之忧,才能考虑其他方面的事情。如果衣食住行都得不到保障,还奢谈什么理想和追求呢。
  
  谢志强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个饭碗,否则他就不能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
  
  经人介绍,谢志强到一家新开业的贸易公司去当文秘。起初他还很高兴,因为文秘这个工作倒还符合他的口味,不管怎么说,他这几年所学的知识总算派上了一点用场,没有白费。
  
  可是当他到了那里以后,又感到大失所望,心灰意冷。
  
  说是公司,实际不过是在一间临时租借的民用住宅楼上挂了块木牌子,总共才两三个人,四五张桌凳而已。
  
  楼房又矮又窄,破旧不堪,与他想象的公司一点也不相称。
  
  谢志强一走在那间蛛网密布尘土飞扬的楼道上,脚下的楼板像不堪重负似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使他不禁想起了电影《夜半歌声》中宋丹萍住的那个地方,竟有些不寒而栗。
  
  公司的条件太简陋了,没有电脑,只有一个电话机。
  
  经理似乎看出了谢志强的疑虑,有些抱歉地说:“公司刚刚开业,初级阶段,没有办法。”谢志强想想也是,要不怎么叫创业难呢。
  
  但谢志强很快又发现,公司一无营业执照,二无经营项目,三无业务经费。
  
  谢志强顿觉奇怪,问及经理,可经理总是吱唔搪塞,一会儿说手续正在办,一会儿又说资金马上就到位。他叫谢志强不要管这些事,只要照他的吩咐去做就成。
  
  经理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堆报刊杂志交给谢志强,要他把上面的信息全部抄录下来。
  
  谢志强问:“抄它做甚?”
  
  经理说:“别啰嗦,叫你抄你就抄,反正有用就是了。”
  
  谢志强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任务完成。
  
  这时经理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将那些东西一一分类,然后移花接木、偷梁换柱,重新进行组合、取舍。经过改头换面之后,就以公司名誉制作广告,通过媒体向外界宣传出去。
  
  接着,经理又精心策划,让谢志强起草什么国家重点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文件;某某最新高科技产品销售代理委托书;还有什么快速致富的捷径与决窍等等等等,全都是些道听途说无中生有的玩意儿,他却吹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到了这个时候,谢志强才明白原来这家所谓的公司其实是唬人的,是经理他们几个合伙鼓捣起来的皮包公司。
  
  这类“公司”往往空有其名,专门利用虚假广告招揽生意,表面上打着“贸易”的幌子,背地里干的却是坑蒙拐骗的勾当。
  
  他们一贯神出鬼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旦得手后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等你发觉上当找上门时,“公司”早已不知去向,让你欲哭无泪。
  
  天,这样的“公司”谢志强哪里还敢再呆下去!他感到害怕,同时也很气愤。想他堂堂高等学府培养出来的文化人,居然上了贼船,充当起不法分子们犯罪的工具。这岂不是要毁掉自家前程吗?如果再与这帮家伙同流合污,早晚是要吃官司坐班房的。
  
  谢志强及时离开了“公司”。他宁可到大街上给人家擦皮鞋,或去饭馆里给人端盘子,也决不再干这种招摇撞骗违法乱纪的营生。
  
  (二)
  
  谢志强重新开始寻找工作,可每每总是失望而归。他一时生活无着,只得去干力气活,到一家酒楼去当服务员。
  
  这家酒店名叫黔香楼,是本市一流的大酒楼,老板姓余。余老板以前靠倒卖服装起家,后来服装生意不景气,就转行搞饮食。他倾其所有,又向银行贷了一笔巨款,盖起这座酒楼,特骋省城名师主厨。
  
  黔香楼一共九层,占地面积两千平米,建筑规模宏大,内外装修考究。据说余老板曾为此专门到一些大中城市去考察过多回,可见黔香楼是下足了功夫和本钱的,档次显然达到了高级饭店的标准。
  
  黔香楼建成以后,一开张就火爆全城,除了它所经营的菜肴独具特色外,重要的是这里的环境十分诱人。
  
  黔香楼实行餐饮、住宿、娱乐一条龙服务,设有健身、美容、桑拿等休闲消费。顾客大多是本市的,外地的客商也有,他们慕名而来,醉翁之意除了吃,还有玩。
  
  到黔香楼来的客人不外乎这几种,一种是有钱人,一种是有权人,还有一种是既有钱又有权的人。黔香楼的生意之所以这么好,很大程度上是靠这帮上帝给撑起来的。
  
  通常是有钱人请有权人的客。只要有钱人有求于有权人,然后就把他们请到这里,一顿山吃海喝以后,该办的不该办的事,十有八九准能办成,使这地方无形中变成了没有销烟的战场。
  
  再就是公款吃喝,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
  
  社会上早就流行这句话,说什么吃也是工作,吃也是革命。政府机关各部门,上级下来视察工作,下级要请吃饭,下级到上面汇报情况,上级也要请会餐。这样吃来吃去说到底吃亏的还是国家。据说一些企业单位就是这样被活活给吃穷、吃垮的。
  
  中央三令五申严禁公款请客送礼,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风声过后又卷土重来,变着法子饕餮。过去毛主席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可是你看看现在,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结果到处是腐败。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新闻报道,不是这里挖了一条蛀虫,就是那里又揪出一个贪官,这与吃吃喝喝这些慷国家之慨的“小节”也不是没有联系的。
  
  比如有的豆腐渣工程,除了行贿受贿,还免不了吃喝一顿,不是名菜不上,不是名酒不点。因此有人曾把验收讥讽为“宴收”,这难道不是腐败又是什么?
  
  好了,把话题扯远了,还是回过头来说谢志强吧。
  
  谢志强成了黔香楼的一名伙计,时髦的说法叫侍者,解放前称店小二,或者唤做酒保、跑堂的。他每天穿着白制服,手托白瓷盘,一会儿楼上,一会儿楼下地为客人端酒送菜,显得特别忙碌也特别累人。
  
  这种侍候人的工作既苦又累不说,还常常受气,谢志强算是尝到了当下人的滋味。有的食客根本不拿服务生当人,稍有怠慢就会招来麻烦,轻则挖苦讽刺,重则打骂侮辱。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谢志强总是尽力容忍,不这样又能咋的?他的社会地位摆在这里,理所当然是要听客人使唤的。所谓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呐。这多少有点阿Q精神,阿Q要革命,假洋鬼子不准,他能搬石头砸天么?
  
  男侍还好些,女侍的遭遇更惨,被客人非礼的事时有发生。
  
  有一回,谢志强就亲眼目睹了这样一个事情。
  
  这天的顾客很多,从早上到夜晚络绎不绝,黔香楼座无虚席。
  
  零点以后,一般的饭店都已经打烊了,但黔香楼不是这样,黔香楼是通宵营业。
  
  如今的城市早已没有夜晚,城市越是到了夜晚,越是比白天更浮华,灯更红,酒更绿。黔香楼是本市首屈一指的大酒家,又开着好几种买卖,当然是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都做生意。
  
  晚上,谢志强被安排在五楼四号包房服务,和他一起照料客人的还有一位女招待周小姐。所有的包房都是为这些款爷款姐们设立的,高贵典雅,雍荣华贵。
  
  四号包房的客人从傍晚一直玩到深夜,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他们一边吃着夜宵,一边在闲聊什么。
  
  刚才讲上黔香楼来的主要就是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财大气粗,一掷千金。几千元一桌的筵席敢包,几百元一杯的洋酒敢喝。眼前这几个客人仅吃这顿饭就花去上万块钱,他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的妈耶,这可是钱呐,又不是泥巴沙子。谢志强每每看见这些锦衣玉食脑满肠肥的饕餮者们如此酒池肉林地挥霍,心里就会生出许多愤愤不平。这是什么世道哟,他妈的!
  
  这时,其中有个客人望着周小姐盯了一会儿。
  
  周小姐和谢志强同一天来酒楼上班,她是所有女服务员当中最出众的一个,特别招惹男人注意。
  
  这男人本来是到黔香楼一饱口福的,想不到还饱了眼福,不仅饱了眼福,没准还能享受艳福呢。他忽然说:“小姐,坐过来,陪我喝杯酒。”
  
  周小姐说:“对不起,先生,我不会喝酒。”
  
  男人说:“不会喝?你在酒楼干不会喝酒?别是瞧不起哥们吧?”
  
  周小姐说:“真的,我真不会喝酒,请原谅。”
  
  男人却一把将周小姐扯到身边说:“你陪我喝一杯,我给你这个数。”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又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来,然后举起一张票子在周小姐面前晃了晃说:“怎么样?”
  
  周小姐满脸绯红,说:“我说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请你放开我。”
  
  男人说:“哟,放着眼前的生意不做,是不是嫌不够?那就两张,这回该可以了吧?”
  
  周小姐奋力挣脱身子,站起来走开,没理他。
  
  男人正想发作,可是看到谢志强正在旁边瞪着眼睛冷冷地扫视着他,只得悻悻地算了。
  
  他们吃到最后,又要了个甲鱼,谢志强很快就送过来。
  
  周小姐把菜端上桌子,可一不小心把汤弄洒了,正好溅到那男人脸上,这下可不得了啦。
  
  “你眼瞎了!”男人恶狠狠地骂。
  
  “对不起对不起。”周小姐急忙用餐巾纸替他擦脸。
  
  男人用手一挡说:“干什么?”
  
  周小姐说:“我给你擦干净呀。”
  
  男人说:“不行。”
  
  周小姐说:“那你要我怎么办?”
  
  男人说:“你不能用纸擦,你得用舌头把它舔干净。”
  
  桌边的几个家伙随即浪笑起来,跟着起哄道:“对对对。”
  
  周小姐气得眼里冒出了泪花。她屈辱地望着他,带着哭腔说:“你别这样欺负人啊,我向你道歉了还不行吗?”
  
  可男人仍不肯放过,说:“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就找你们经理去。”
  
  周小姐一听,连忙说:“不,不要,别让经理知道,我舔好了。”
  
  男人得意地说:“好,那你就舔吧。”
  
  那些家伙也极力怂恿道:“快舔快舔,舔了就没事了,说不定我们大哥高兴了还会给你小费呢。”
  
  周小姐无奈地走到男人面前,张了张嘴,泪水立刻流淌出来。
  
  谢志强早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下流的顾客。这不明摆着在调戏周小姐吗?真他妈的太霸道了,太蛮不讲礼了。平时他们这些服务生没少遭人白眼,也都忍气吞声算了,想不到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志强快步走过去,拦住了周小姐,对那个为首的家伙说:“我看你们也是男人,为什么要合伙欺负一个姑娘,这算什么本事?她失手弄脏了你,可是已经向你赔礼了,你何必为这点小事苦苦相逼呢?”
  
  那家伙一愣,说:“关你球事!想讨打是吧?”
  
  谢志强说:“就关我的事,我就是不准你们欺负她!”
  
  那家伙二话不说,冲上来朝谢志强就是一拳。
  
  谢志强轻轻侧身一让,顺势捉住他未及缩回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抬,同时闪身背对着他,屈起胳膊朝他的小腹猛地一击,那家伙立刻大叫一声,就倒了下去,痛得在地上直打滚。
  
  那伙男人见状,纷纷起身上前,把谢志强团团围在中间。
  
  谢志强毫无惧色,一阵拳打脚踢,只见这群流氓一个个被揍得东歪西倒,人仰马翻。他们哪里知道,谢志强在大学里曾练过拳击,这些酒囊饭袋岂是他的对手。
  
  这时保安闻讯赶来,制止了这场恶斗。
  
  这次事件的结果是以解雇谢志强而告终。酒店严格规定,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许得罪客人,何况是打架。
  
  余老板说:“客人是酒店的上帝,是大家的衣食父母,没有顾客,喝西北风去?”
  
  余老板责备谢志强与客人动武,对黔香楼的声誉造成不良影响,得按规定开除。
  
  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谢志强本来就不想再干这个侍候人的差事了。他从黔香楼出来,又为寻找工作而奔波。
  
  几天之后,谢志强看到一则雄威公司的招骋广告,他对照上面罗列的条件,觉得自己很符合要求,便作了一番准备,然后来到这家公司应骋。
  
  这回谢志强算是抓住了一个好机会。
  
  (三)
  
  雄威公司座落在开发区东面,这里是有名的老板街。
  
  老板街顾名思义,即居住在这一带的都是些大款。他们是最早富起来的个体户。他们先富起来以后,就在这里买地皮,盖楼房,开公司,办企业。
  
  短短几年,一幢幢现代化建筑像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一座更比一座高大、气派。街上公司林立,商贾云集,几乎所有的人都下了海,经商成了他们主要的职业。
  
  雄威公司位于老板街黄金地段,在摩肩接踵鳞次栉比的楼群中显得格外抢眼。它拥有漂亮的办公楼,豪华的办公用品,室内空调、真皮沙发一应俱全。
  
  面试是在金壁辉煌的一楼大厅进行,由公司老板亲自主持。老板是个女的,年纪四十岁,名叫李萍萍。
  
  李萍萍看了谢志强的全部资料,然后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着站在前面的这个年轻人。
  
  唔,不错,他的身材、长相、年龄、学历都完全达到了要求。不仅达到要求,而且是出类拔萃。在这之前,李萍萍已经筛选掉了好几个男青年,只有谢志强她非常满意。
  
  李萍萍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谢志强问:“你为什么想到要来我们公司工作呢?”
  
  谢志强老老实实地回答:“为了找个吃饭的地方。”
  
  李萍萍说:“我们公司只是个小公司,像你这种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应该到那些实力雄厚的大公司去,才有发展前途,到我们公司来岂不是大材小用,埋没人才了?”
  
  谢志强谦和地说:“人才倒谈不上,我虽受过高等教育,但是一直没有分配工作,我目前非常需要有个职业来维持生活。至于前途,那是将来的事,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再说,企业不在大小,只要经营得法,也一样大有作为。其实,贵公司并不算小,虽属民营企业,可固定资产已达数千万之多,这说明李老板是个有能耐的人,不然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我跟着你干没错。”
  
  李萍萍笑了笑说:“你就这么肯定,真的不怕委屈自已啊?”
  
  谢志强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李萍萍说:“好吧,那你就留下来,先干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如果你不满意,随时可以另谋高就,我们公司来去自由,从来不勉强谁。”
  
  谢志强说:“感谢李老板给我机会。”
  
  谢志强轻轻松了口气,心想这回总算又有了安身之地,再也不用疲于奔命了。
  
  这样的公司才是真正的公司,能在这样的公司供职,拥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也算进入白领阶层了。看来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机会还是有的。
  
  谢志强在雄威公司落下脚来,回想起这几个月的经历,感觉就像做梦似的。他为这次能顺利地被录用而兴奋不已。
  
  谢志强深信自己决不是一个平庸的男人,他一定会牢牢把握这次机会,将它作为一个起点,努力创造发挥,以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
  
  但是谢志强到雄威公司不久以后,事情却出人意料地改变了他的初衷,使他别无选择,又无法逃避,从此陷入了一场进退两难的极度尴尬之中。
  
  (四)
  
  谢志强一进雄威公司,就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公司里除了他一人是男性外,从老板到员工均为清一色的女同胞。
  
  更有趣的是,这个以女性为主体的公司却偏偏打了这么一个响当当的充满了阳刚之气的牌子!谢志强禁不住暗自好笑:什么“雄威”?叫“雌威”还差不多。
  
  后来有人告诉他,雄威以前不叫雄威,而叫康立,是以李老板的第一任丈夫的名字命名的,李老板与他离婚后,才改成现在这个名字。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改,谁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滑稽。不过,就李萍萍的性格而言,“雄威”二字倒也用得恰如其分——巾帼不让须眉!
  
  说这话的是财务部的小陶陶梦娇。陶小姐财校毕业,来公司已经两年了,生得娇媚异常,丽影风姿无人可比。谢志强一到公司就首先认识了她,并从她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李萍萍的情况。
  
  据陶小姐介绍,李萍萍原先在一家工厂食堂当炊事员,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她们厂危机重重摇摇欲坠,李萍萍眼看大锅饭已经靠不住了,便当机立断辞掉公职,下海做起生意,居然干出了一番名堂。
  
  陶小姐说:“别看李萍萍徐娘半老貌不惊人,可为人处事却精明能干,管理上很有一套,公司上下搞得规规矩矩井井有条。因为她善于经营,所以雄威公司一直市场看好,盈利颇为丰厚。”
  
  陶小姐又说:“李萍萍虽然事业有成,但家庭生活却并不怎么的。她离过两次婚,生有一个女儿,现已上了大学。李萍萍目前尚未再嫁,孤鸾寡凤一个人。她曾经为爱伤透了心,至今仍然独守空门。”
  
  谢志强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暗暗佩服,肃然起敬。一个女人能够拼到这一步,确实难能可贵。他决心努力奋斗,希望将来也能像这个女人一样当老板,赚大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他这辈子就什么也不愁了。
  
  谢志强初来乍到,对业务上的事还不熟悉。公司好像没有固定的经营范围,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生意,大到房地产,小到小百货及家用电器等。
  
  作为李萍萍的专职秘书,谢志强除了要替李萍萍联络客商,安排业务之外,还要陪李萍萍东奔西跑,谈判签约,提运货物,总是忙过不停。
  
  闲下来的时候也有,可是他并不休息,而是到各部门去了解情况,不到半年就对公司业务了若指掌。
  
  谢志强毕竟是大学生,良好的文化素质使他具备了迅速适应某种工作的能力,很快就能独当一面,成了李萍萍的得力助手。李萍萍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些生意就让谢志强代她出面接洽,有时效果竟比李萍萍亲自办理的还要好。
  
  鉴于谢志强突出的表现,李萍萍对他格外器重,便有意将公司的许多重要业务交给他打理。谢志强也不负厚望,他仿佛天生就是一块做生意的材料,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样一来,李萍萍就省了不少心,后来干脆当起甩手掌柜,由谢志强一人扛鼎。她很快明确了谢志强在公司的职务,破格提拔他为经理,自己任董事长。
  
  谢志强受到李萍萍的重用,对李萍萍更是感激不尽,因此鞍前马后拼命为李萍萍效劳,工作更加卖力。
  
  (五)
  
  谢志强来到雄威公司以后,生活上有了很大的变化,人就显得精神气爽,神采飞扬。
  
  单从外表看,一身高档的西服把他包装得潇洒俊逸。从内涵上讲,他本是知识分子,言行举止无不展示出高尚的文化品味,风度气质像上流社会的绅士一样,处处给人留下强烈印象,尤其是对异性更具有诱惑力。因此他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成为众女士追逐的目标。
  
  首先是公司里的陶小姐。
  
  陶小姐在公司这个女儿国里一枝独秀,堪称美女,对凡夫俗子从不正眼相看,唯独对谢志强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有事没事总找机会跟他接近。
  
  谢志强风华正茂,早已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终日与陶小姐这么一个可意的人儿打交道,难免会生出爱慕之心。
  
  谢志强从小到大什么滋味都尝过,就是还没尝到过爱情。
  
  读大学的时候,谢志强曾对系里的一位女生表示好感,可现在的女孩子谈恋爱不像过去,动不动就以经济条件为标准来衡量。不管你本人如何地好,人家只要一听没钱,立马就摇头和你拜拜。社会上如此,大学也不例外。谢志强因为家庭困难,无法满足女孩子们的要求,当然也就不能讨女孩子们的欢心了。所以直到毕业,班上的同学大都有了情侣,只有他仍形单影只。
  
  现在谢志强环境有了改善,又遇到了倾心于他的陶小姐,就像王子遇到了公主,于是就发生了一段风花雪月蝴蝶鸳鸯的事情。
  
  哪个男儿不怀春?哪个女儿不钟情?这是老外歌德早就说过的。这原本是件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到了谢志强这里就很不顺利,甚至影响了他的将来。
  
  这事关系到李萍萍。
  
  前面已经提到过,由于两次婚姻的失败,李萍萍对家庭生活丧失了信心。但这并不代表李萍萍不需要男人。
  
  李萍萍迟迟不肯再嫁,是因为她还没遇到合适的男人。以李萍萍现在的物质条件,她要随便找个什么样的男人绝对不成问题,问题是李萍萍的要求太高,一般的男人她瞧不起。
  
  如果李萍萍长得好看一点,或者年轻十岁,那么她的愿望也是不难达到的。遗憾的是李萍萍长相平平,胸脯也平平,毫无姿色魅力可言,男人们对她不感兴趣,所以就一直拖到今天。
  
  当然,要说李萍萍又老又丑无人问津,那也是不合实际的。事实上,李萍萍发迹以后,也有不少贪财的男人像走马灯似的围在她屁股后头转。谁不想讨个有钱的女人?来不来她是个富婆呀,但李萍萍一个也不动心。
  
  李萍萍心里非常清楚,他们看上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窥觑她的财产。
  
  李向阳进城与粮食大有关系,杨子荣上威虎山目的是消灭座山雕。李萍萍明察秋毫,对那些向她求婚的男人一概拒绝。呸,那都是些什么男人!
  
  李萍萍的打算是,要么不找,要么就找个有才有貌的,最好是没结过婚的小伙子,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
  
  都说男人好色,女人其实也概莫能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一旦好起色来,甚至比男人还要厉害。
  
  饮食男女,七情六欲。长期孤寂清冷的独居生活,使李萍萍感到万分压抑。身为女人,李萍萍时刻都在渴望有个男人陪伴自己,因为她毕竟才人到中年,从心理到生理都需要男人的抚慰。可她在等了几年之后,那个理想的男人仍未出现,便开始有些着急。
  
  李萍萍听过一些男人在外面找小蜜的故事,便茅舍顿开,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即找不成丈夫,那就先找个情人。
  
  李萍萍想,凭着自己庞大的个人资产,要玩什么样的男人不可以?钞票面前人人平等,她就不信只准男人放火而不许女人点灯。
  
  有了这个念头后,李萍萍立刻付诸行动,她效仿那些男人利用招骋秘书找情妇的办法来物色如意郎君,就这样招来了谢志强。
  
  李萍萍对自己说,这样的男人才是优秀的男人,她要找的男人就是他了。
  
  (六)
  
  谢志强与陶梦娇的爱情公开以后,对李萍萍无疑是当头一棒。她心里非常懊恼,便大骂自己糊涂。
  
  李萍萍早就应该料到这一点的,公司那么多年轻女人,遇到谢志强这样出色的小伙子,就像大观园里的贾宝玉,不出事才有鬼。
  
  李萍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自己处心积虑弄来的男人,还没来得及享用,就让别人捷足先登,这叫什么事情!
  
  李萍萍不能再等闲视之,她得赶快制止事态的发展,不然谢志强就会成为别人的新郎,那她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那时就悔之晚矣。
  
  李萍萍是工于心计的人,虽然她很焦灼,但又觉得不能操之过急。她知道这种事绝对不可以用权力干涉,硬把他俩拆散,那样做是最不明智的,必定遭致谢志强的反感,对自己很不利。因此她表面上不露声色,暗地里却在寻找时机,迫使谢志强就范。
  
  春季快要结束的时候,雄威公司又处理完了一单经销电梯的业务。
  
  现在的城市发展可谓突飞猛进,日新月异,那些十几层几十层的高楼频频亮相,对电梯的需求量大得惊人。
  
  李萍萍在这宗生意中获利不菲,她卖出了好价钱,也卖出了好心情,于是她把谢志强请到家中,庆祝这次胜利。
  
  李萍萍有好几处房产,其中最高级的就数座落在桃花湖边的这所房子。这是一栋带花园和游泳池的别墅,价值近千万人民币。
  
  谢志强一走进这座像皇宫一样的住宅,立即惊叹不已,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豪华的房间。
  
  谢志强初到这种环境,仿佛感到有些皮肤过敏。他环顾四周的陈设,再次为这漂亮的居室叹为观止。
  
  这里的一切都是豪华的,灯具是豪华的,音响是豪华的,甚至连餐桌餐具也是豪华的。真是太奢华了,奢华得令人难以想象,难以言喻。
  
  女佣摆好酒菜,很快就退了出去。李萍萍和谢志强相对而坐,房间里响起优美的音乐声。
  
  李萍萍说:“小谢,你来公司有一年了吧?”
  
  谢志强说:“是的,董事长。”
  
  李萍萍说:“你在这一年中为公司出了不少力,我非常感谢你。”
  
  谢志强说:“哪里,承蒙董事长关照,给了我锻炼的机会,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李萍萍说:“不,从你来公司以后,我就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累人了。你确实了不起,我们公司需要的就是你这样能干的人。”
  
  谢志强说:“董事长过奖了,我只是尽力而为,做我分内的事情罢了,今后还要靠董事长多多栽培。”
  
  李萍萍说:“只要你肯努力,肯争气,我会尽量给你提供必要的条件。总之,我信得过你,我以后还要为你创造更宽松的环境,好让你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发挥。”
  
  谢志强感动地点点头,诚恳地望着李萍萍说:“董事长对我如此厚爱,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能遇到你这位好老板,是我谢志强的造化。”
  
  李萍萍说:“好了,客气话就不要再讲了,今天我很高兴,来吧,陪我好好喝几杯。”
  
  这个晚上,谢志强竟喝了个八成醉,糊里糊涂中,他竟睡倒在李萍萍的卧室里。
  
  一夜翻云覆雨,几个回合下来,谢志强竟有些招架不住,他不敢恋战,连忙草草收兵。
  
  这时谢志强忽然清醒过来,当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明白过来以后,大大吃了一惊。
  
  谢志强惊惶失措地喊:“董事长董事长,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李萍萍意欲未尽地看着他说:“看把你吓的,这个样子不好吗?难道你不喜欢这个样子?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
  
  谢志强一跃而起,一边慌忙穿上衣服,一边自言自语:“我喝多了,我昏了头了,我失去理智了,我做错事了,你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
  
  李萍萍说:“你说什么?我又没怪你,这是你情我愿的,你害怕什么呢?”
  
  李萍萍以为谢志强是在向她谢罪,其实他是在向陶梦娇忏悔。当谢志强意识到自己犯下这个不可饶恕的过失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以后怎么向陶梦娇交待呢?
  
  (七)
  
  这时陶梦娇并不在公司里,也不在本市,她于十天前请了一个长假,到上海去了。
  
  陶梦娇去上海既不是旅游,也不是出差,而是有一个秘密的原因,这与她的身世有关。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大地曾经掀起一场大规模的群众运动,成千上万的青年学生怀着某种狂热的激情和虔诚的信念,打起背包带着《毛著》,告别了自己的城市和亲人,奔向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就是举世闻名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
  
  后来,这场运动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而寿终正寝。如今四十多年过去,这里又重新提起它来,并非有意要评说这段历史,只不过是为了交待一下陶梦娇的出身背景而已。
  
  大约是在一九六八年秋,从江南那座当时号称东方第一大城市的上海来了一群毛主席的红卫兵,他们雄心勃勃地踏上云贵高原,立志扎根这块原始神秘的土地,实现其所谓的理想和抱负。
  
  然而时隔不久,严峻的现实无情地撕碎了这些年轻人的美梦,壮志与热情几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丧失殆尽。
  
  知青们为今后的命运叫苦不迭,纷纷寻找一切机会另谋出路。于是,通过各种渠道,许多人先后离开了集体户,可亦有不少知青仍然留在他们原来插队的地方,成了散兵游勇。他们在这大山的王国里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直到全国知青大返城时,才最后回到阔别多年的家园,历尽了万苦千辛。
  
  陶梦娇的父母就是这批知青中的一对,他俩在将近长达十年的知青生涯中没有做出任何业绩,唯一的成果就是共同制造出了陶梦娇这个尤物。
  
  陶梦娇是一只狂热爱情过后的苦果,命运注定她将永远成为一个弃儿,一辈子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她是这样被遗弃的。
  
  一九七六年冬天,在乌蒙山麓一座偏僻的小火车站里,一个回乡探亲的军人碰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人交给他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人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婴儿是位二十多岁的姑娘交给他的。那姑娘说她要上厕所,托军人帮她照看一会儿,军人便不假思索地接过她手里的孩子,坐在候车室里等她。谁知那姑娘竟一去不回,这下可把军人给难坏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那姑娘却一直仍未露面。
  
  眼看列车就要进站了,军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边请身旁的女同志到厕所去查找,一边抱着婴儿在车站里四处寻觅,可是那里还有那姑娘的身影?
  
  军人万般无奈,只好走进站长室,请求站长帮忙。
  
  站长姓许,是个四川人,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听了事情的经过,一时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虽然他在这里当了多年的站长,但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
  
  许站长问:“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军人回答说:“看上去她很年轻,而且很漂亮……”
  
  由于事情来得比较突然,军人根本没有仔细注意过她的容貌,甚至连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不清,他只能向许站长描述一个大致的轮廓:“短发……圆脸……中等个子……身材偏瘦……”
  
  许站长又问:“那她说话的口音是哪里的?”
  
  军人说:“听口音她不是本地人,她说的是普通话,可又不太标准……”军人还是没有多少印象。
  
  这就有点难办了。许站长望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感到一筹莫展。不过,他毕竟还有些经验,他想了一下,就走到婴儿身边,轻轻打开了襁褓。
  
  这是一个女婴,看样子刚生下来没几天,红彤彤的小脸蛋显得特别逗人喜爱。
  
  许站长两手不停地在襁褓里翻弄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忽然,许站长发现女婴胸前的衣服上贴着一块布条,他连忙取下来一看,只见上面用元珠笔写着这样几行字:
  
  妈妈本是好知青
  可恨你爸没良心
  生下你来无人管
  把你送给解放军
  
  字条上没有署名,只在右下角注明了孩子的出生日期。
  
  至此,二人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私生的小女孩,很显然,她被刚才那位年轻的母亲遗弃在这儿了。
  
  许站长对军人说:“同志,看来那姑娘已经走远了,要找也不容易,即使找到了她,我想她也不会打算再要回这个孩子的。”
  
  军人一听更加着急。他想,那姑娘把孩子送给他,一定是迫不得已,也是出于对人民子弟兵的信任。但是他不可能把孩子带到部队去啊,怎么办呢?
  
  许站长急忙安慰他说:“不要紧,你让我再想想。”
  
  许站长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很快便打定了主意。他对那军人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孩子暂时留在我这里,然后再去找人来收养她。”
  
  军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高兴地握住许站长的手说:“这太好了,许站长,谢谢您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许站长微笑着说:“谢个啥呀,都是为人民服务嘛,你不也在为这事费心吗?你放心回部队去吧,这孩子就交给我处理好了。”
  
  军人说:“好好好,那么就拜托您照顾她了。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啊。辛苦您了,以后如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看望你,还有这个孩子。”
  
  军人说罢,向许站长行了一个军礼,就向许站长告辞,转身走出门外。
  
  这时列车恰好驶入车站,缓缓地停在站台边。许站长目送军人登上车箱,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抱着孩子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此刻,天空又飘下朵朵雪花,远远望去,到处一片晶莹。洁白。
  
  两天以后,小女孩被附近小镇上一对姓陶的夫妇领回到他们家中,这个可怜的小生命从此有了自己的归宿。
  
  岁月就是这样匆忙,谁也阻挡不了它前进的步伐。十八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小女孩终于长大成人,并且出落得天生丽质,美丽非凡。她就是陶梦娇。
  
  陶梦娇的养父母是街道工人,夫妻俩结婚多年未曾生育,忽然间得了这么个漂亮的女孩,对她可谓视如己出,百般宠爱。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陶梦娇一天天长大了,他们又供她上学,从小学一直供到中专。
  
  陶梦娇中专毕业后,养父养母相继去世了。养母在临终前,想对陶梦娇有个交待,就将她的身世来历告诉了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见到自己的生身父母。陶梦娇得知这个秘密后,内心感到沉痛不已。
  
  含泪埋葬了养母后,陶梦娇就只身一人出来讨生活。时值雄威公司大量招骋职员,她就自荐到公司担任财务会计。
  
  陶梦娇在公司干满了两年,工作挺不错,加上人又聪明伶俐,左右逢源,深得李萍萍赏识,因而站稳了脚跟。
  
  陶梦娇计划再过两年,等钱攒够了数,然后就去那个所谓的花花世界十里洋场去走一走,一方面寻找她的亲生父母,一方面想在那里找个工作,谋求后半生的幸福。
  
  就在这个时候,谢志强来到雄威公司,走进了陶梦娇的心中。
  
  (八)
  
  二十四岁的陶梦娇原本不愿这么早就谈对象,尤其是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就一心一意要到上海去,不想再回来了。
  
  陶梦娇担心为情所困,成为累赘。可是谢志强的出现使她特别心动,无法自己,便深深掉进了情网。
  
  陶梦娇对这位比她大一岁的男人很痴迷,二人很快发展到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他俩心心相印,海誓山盟,那场面美仑美奂,情景如同梁祝化蝶那种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般。
  
  在一个恣意浪漫的春夜,陶梦娇和谢志强纵情缠绵过后,她躺在谢志强宽厚的怀里,向他吐露了自己的身世之迷。
  
  谢志强颇感意外,对心目中这位天使的不幸深表同情,更加怜爱。
  
  陶梦娇忽然说:“我要去上海。”
  
  谢志强问:“你要去上海?你要去找他们?”
  
  陶梦娇说:“是的。”
  
  谢志强说:“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你上哪儿找去?”
  
  陶梦娇说:“不知道,可我还是想去试试。”
  
  谢志强说:“算了吧,上海那么大,你又毫无线索,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晓得,怎么找啊?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陶梦娇说:“我也不知道能怎么样,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究竟长什么样子,我要问问他们,当年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个地方。”
  
  谢志强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更没有你的错,是那个时代造成的悲剧。你就别再为这事烦恼了,能见他们一面当然最好,可万一找不到,你不是白费工夫了吗?再说,你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也不放心。”
  
  陶梦娇说:“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上海,在那里找工作,在那里结婚好吗?”
  
  谢志强说:“不,这不可以。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就业都这样难,大城市就可想而知了。如果到了那里,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是很难以立足的。”
  
  陶梦娇说:“难道你不想到大城市去发展?”
  
  谢志强说:“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没条件想呀。谁不愿到大都市去生活?只是我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只是个零,等以后有了基础再说吧。”
  
  陶梦娇想了想,说:“那就这样,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不管找得着找不着,我都会回来的。”
  
  谢志强说:“你实在想去,就去一趟吧。可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
  
  陶梦娇说:“你放心,等我回来以后,咱们就去登记结婚。”
  
  第二天,陶梦娇就乘坐昆明至上海的第八十次列车走了。她说此去最多两个月就回来,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次分离竟意味着丧失,意味着告别。
  
  (九)
  
  李萍萍又把谢志强叫到桃花湖边的别墅,他不能不来。
  
  自从那一夜起,李萍萍每周都要谢志强来陪她睡上两三个晚上。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李萍萍这个久旷的怨妇好像要把这些年虚度的时光补回来似的,拼命从谢志强身上索取。
  
  那天晚上,谢志强和李萍萍做了那事以后,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事情发生之前,他没有一点预感。李萍萍邀他来别墅,他只当是她因为赚了钱而高兴,才让他来陪她一起庆祝的,同时也想体现一下她对下属的关怀,他压根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林冲误入白虎堂,一失足成千古恨。谢志强记得自己当时并没喝了多少酒,也就那么两三杯而已,可为何竟醉成那个样子呢?
  
  这大半年来,为了生意上的应酬,谢志强常常迎来送往,推杯换盏,不说练出了海量,起码也能对付个半斤八两的,那点点酒绝对醉不倒他,莫非是酒里有问题?
  
  谢志强后来意识到,李萍萍请他来做客,不只是为了庆祝生意成功那么简单,若只是为这,她完全可以找一家茶楼酒肆去狂欢,为啥要在自己的别墅里设宴,而且单单只请他一个人来?
  
  谢志强还记得,李萍萍带他参观她的别墅时,曾对他这样说:“小谢,你认识我这里后,以后要常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好吗?”
  
  李萍萍不把谢志强当外人,他当时还着实感动了一番,却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现在想起来,她这句话的含义原来是那样暧昧。
  
  天亮时分,李萍萍果然向谢志强摊牌了。
  
  李萍萍说:“志强,你想不想拥有自己的事业,做一个真正的老板?”
  
  谢志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李萍萍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你投资,由你自己经营。”
  
  谢志强睁大双眼看着李萍萍。他何尝不想自己当老板?他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事业,他怎么甘心一辈子寄人篱下呢?
  
  李萍萍又说:“但是有一个条件,从今往后,你不能结婚,也不许同别的女人往来,你必须做到这一点,否则一切免谈。”
  
  谢志强一听这话,就彻底明白了她的企图。他惊得张大了嘴,想说什么,但终于又没说出来。
  
  李萍萍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讲,你是个有才能的男人,又很年轻,老是给人打工,当一辈子‘川军’有啥出息?不如一个人去发展。我会全力支持你,不过你得听从我的安排。你考虑一下吧?”
  
  谢志强像傻了一样望着李萍萍,心里像潮水一样翻腾涌动起来。他的确想一展宏图,建功立业,可是没有经济力量,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画饼充饥啊。
  
  现在,李萍萍提出要助他一臂之力,她的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她的条件竟然这么苛刻,苛刻得不近情理,苛刻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实在太厉害,为了满足一己情欲,居然使出这等手段来。假如依她所言,那今后的生活怎么办?陶梦娇又怎么呢?
  
  李萍萍好像看出了谢志强的不安,便极力开导他说:“其实你也不必这样为难,你想想看,现在的社会什么都讲钱,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何况是搞企业呢?我看你的确是个人才,被耽误了前程也怪可惜的。说实话,我是真的喜欢你,才愿意帮你,让你出去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再说公司现在也离不开你。可是为了你的将来,我也不能太自私了,只有忍痛割爱。”
  
  李萍萍做事向来就是如此干脆,从不拉稀摆带。她想长期控制谢志强,就不惜血本地笼络他。她想对他施以恩惠,让他欠上一辈子也还不完的人情债,这样她就可以随便拿捏和摆布他了。
  
  李萍萍深知谢志强这种现代青年的心理,他们一旦受到某种利益的驱使,往往就会像女人一样,把自己变成一根藤拴到某一棵树上去。因此她投其所好,对症下药,不怕谢志强不依。即便事与愿违,那也不要紧,反正主动权都掌握在她手里。
  
  再接着往下,李萍萍就谈到实质了。
  
  李萍萍说:“你跟我这事,说白了就是我一手安排的。你知不知道,我骋你当秘书,其实并不是公司真的很需要,而是为了我自己。当初那么多小伙子来应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能留下来?那是因为我看上你了。我需要你,我需要像你这样年轻而又帅气的男人。我会真心对你好,你跟了我,保证不吃亏。我虽然年龄大了点,可是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我能帮你干成你想干的事情。当然,我也不是非要你娶我不可,但是你不和我结婚,同居也是可以的,你又不蚀一斤肉,怕什么呢。”
  
  谢志强突然说:“你不要说这个,我可是有女朋友的。”
  
  李萍萍说:“你是说陶梦娇吗?不错,她是很美,我也知道你和她很好。你们过去的事我不管,但是从现在起,你得和她分手。”
  
  谢志强说:“不行,我和她是真心相爱,我不能把她甩了,我不能对不起她。”
  
  李萍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现在经对不起她了。”
  
  谢志强顿时哑口无言。
  
  李萍萍说:“其实这个也好办,只要你不再跟她玩下去,我可以对她适当作些补尝的。”
  
  谢志强说:“她可是一个纯情的女孩,你这样做不见得有用。”
  
  李萍萍说:“那我就没办法了,我只有把她开除,另外找人来干。”
  
  谢志强突然一惊:“你想开除她?当然了,你是老板,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要开除谁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你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李萍萍说:“你是说我很无耻,对吧?”
  
  谢志强说:“你认为呢?”
  
  李萍萍说:“好好好,那你马上答复我,你的态度决定她的去留。”
  
  谢志强仰望着天花板上面的花纹,那花纹的图案很美观,在吸顶灯的映照下变化莫测,仪态万千。
  
  沉默了许久,谢志强终于长嘘了一口气,然后把心一横,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好吧。”就再也不看李萍萍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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