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三岁。第一次遇见安燃,是在家到家两点一线的高速公路上。
爸爸和妈妈是分开住的。自从遇到了安燃,我常常对爸爸说我想妈妈了,其实是为了在路上看到安燃。
妈妈会很开心。我装作看不到爸爸疲惫的面容。
很多人都说我有病,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敏感、更值得去爱护。
但只有安燃懂我。
幸好还有安燃懂我。
高速公路上,我又遇到了安燃。她在窗边对我微笑。我把车窗摇下来,她便和风一起,哗哗哗地飞奔进来。和往常一样,我拼尽全力去拥抱她。仿佛我这十几年所有未使用的爱都是为她而积攒的。
安燃,我一直在找你。
安然,我一直在等你。
我喜欢路边那些整齐高大的树木。特别是冬天,树叶都掉光,这时候所有的树都如同精巧细致的剪影,在碧色天空的映衬下分外纤秀。树上的鸟巢也显露出来,墨黑的一团,如同安燃飞扬着的蓬松的短发。如今鸟已飞走,只有风栖居在那里。
安燃站在水杉的顶端,这样能让我一眼看到。她常常在树木的绝顶踮起脚尖跳舞,一圈,一圈。背景是远处安详的炊烟。
安燃没有家,累了就躲进风里。她唯一的风景就是天空中无意出现的几朵清清淡淡的云丝。夕阳的时候,云中长出了金黄的蒲公英,她会摘下来准备送给我。可惜一经触碰,就融化了。
有时她会发呆,盘腿坐在树顶,看风绕着他的指尖柔柔地转。
我曾劝她不要再呆在树顶上了,被风吹久了,会难受。她却淡淡一笑,说,让它吹吧,风是我的老朋友了。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心疼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拥抱她,她那被风吹得冰凉的皮肤一触到我,便能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要是在这时她再用她那冰葡萄似的眼眸望着我,我会啕嚎大哭。尽管我明白那眼中包含着的温暖与关切。我受不了。
我渴望她的温暖。她却为了让我找到她,在最高的地方受尽冷风吹。要不是我,她会暖和起来么?
后来我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我想她想得发狂,我经常做梦,梦见她在树林温暖蓬松的落叶丛中安然入眠。我以为没有我,她会更好。
那天我终于去看她了。结果却是发现她一直在最高的水杉上等我。那是我看到她第一次哭,眼泪刚一冒出就结成了冰露,一颗一颗,冰冷而沉重地砸在地面上。
她说,安然,我一直在等你。
这一次,我无言以对。
我这才发现,原来让她温暖起来的唯一方式,是我们互相拥抱时短暂的热传递。
我再也不想离开安燃了。我想,我要一直陪她,哪怕孤独终老。
可奇怪的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再未见过她。
她了解我,知道我的任何一点心思。她不想我为她虚度一生。
于是,我终于对爸爸说话了。
我说,我接受治疗。
我没有病,但我接受治疗。
我接受了治疗。他们想方设法地试图让我否认一切。否认高速公路两侧的水杉,否认风与鸟巢,否认安燃。
可是安燃和安然,怎么可以分开。
治疗成功了。
或者说,我让他们以为我被治疗成功了。
再或者说,我以为我让他们以为我被治疗成功了。
我学会了虚假的笑,学会了谎话,学会了选择性遗忘。
这一定不是安燃喜欢的那个安然的样子。但我已无能为力。
春天来了,鸟巢被绿叶掩盖,寒风被迫迁徙,温暖的春天来临。安燃再也不会冷了。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我会忘了安燃和安然。
但每当我看到一棵树,我会想到它曾裸露于世间的孤独的鸟巢。想到那被遗忘的鸟巢中孤独等待的自我,我就会泪流满面。
安燃,我想你了。
2015-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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