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领导批准
现在,机修分厂参加高考的三个推荐指标,已经确定下来。一个是分厂党委办公室的办事员吴小莉,67届初中毕业生;一个是模具车间的模型工魏新民,67届高中毕业生;一个是金属加工车间的钳工王士俊,66届高中毕业生。三个人都通过了指标关、推荐关、政审关、体检关,现在,谁能参加高考,由领导决定。他们三个人各具特长,各有背景:吴小莉是分厂主抓生产的副厂长的女儿;士俊是车间里的技术骨干;魏新民是总厂文艺宣传队的骨干,是总厂文艺宣传队排练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扮演者,和总厂领导关系极好。三个人条件均衡,分厂党委研究此事,还真作难。不让吴小莉参加高考,会得罪分厂领导,不让士俊参加高考(三人中他的条件最好),会引起群众不满,不让魏新民参加,他是个风云人物,一旦兴风作浪,后果无法设想。总之,三个人,谁也得罪不起。
最初,分厂领导研究决定,参加高考的人选是吴小莉,因为研究此事时,厂里头头坐在一起,抹不开脸面。名单上报总厂后,士俊并不知情,魏新民是消息灵通人士,当他知道分厂上报的参加高考的人选是吴小莉后,马上找到总厂的领导,将分厂三个推荐人员的具体情况,作了汇报。他认为,三个人中他的条件最好。从文化水平来看,他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从为工厂做贡献来看,他是总厂文艺宣传队的骨干,这些年,总厂文艺宣传队在省里和市里的文艺汇报演出中,年年拿奖,名次都在前几名,他功不可没。再说,三个推荐人员中,吴小莉的条件最差。吴小莉是67届初中毕业生,真实文化程度是初中二年级水平,参加高招文化考核,去和那些“老三届”高中毕业生竞争,很难过关。士俊虽然也是高中毕业生,但在厂里默默无闻,怎能和他这叱诧风云的人物相比。他的宗旨是,分厂领导不让我参加高考,我可以不参加,但你们推荐的人选也别想过关。现在,他是在和分厂领导斗气。
高招进行的那个年代,报纸上虽然天天在喊“抓革命、促生产”,但是,全国各地的城市、农村,不管单位大小,只要稍有条件,都在排练革命样板戏,象魏新民这样的人物,是很吃香的。那时,高考又是社会舆论的焦点,国家政治运动的风向标,出了事,没有人能负得起责任;所以,工厂领导听了魏新民的意见,便要求机修分厂的领导,重新研究参加高考的人选。
现在,机修分厂参加高考的人选,要重新研究上报了。
事情发生之后,还是雅惠得到了消息,将内情告诉了士俊。她埋怨士俊说,“你这个书呆子,只会呆呆地坐在那里等死,连自己被刷下来了都不知道。”雅惠只得亲自出马了。
雅惠请了三天假,跑了起来,很快,她便将士俊分厂里的领导情况,摸了个透。机修分厂的书记姓马,同时兼任厂长,负责分厂全面工作。他刚从矿山调来,时间还不到半年,又是外地人,所以,分厂里的事情,主要依靠二个副厂长来抓。二个副厂长,一个是吴小莉的父亲,负责分厂里的生产;一个是张厂长,负责分厂里的机关、科室、后勤。现在,吴厂长出了问题,关键便落在张厂长身上。张厂长是本地人,雅惠一打听,他的女儿竞然是自己初中时的同学,雅惠高兴极了,她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到一周时间,便和张厂长的女儿成了干姊妹。她和张厂长谈士俊考学的问题时,张厂长说,他感到士杰的问题不大,因为吴厂长正在生魏新民的气,开会研究时,他们俩人都会推荐士俊。
对于士俊来说,无论前段日子被淘汰,还是现在大有希望,他都感到莫名的悲哀。他觉得自己成了待人宰割的羔羊,命运只能任人摆布。这就是他学生时代梦寐以求的高考吗?这就是他在农村、工厂,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苦苦等待、日夜盼望着的高考吗?……怎么高考变成了人与人之间无情争斗,进行你死我活的争夺的工具呢?就是自己胜利了,走近了考场去圆自己的青春梦、大学梦,想到那千百万伤心欲绝,默默流泪的知识青年,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吗?……士俊将自己的想法、感受告诉了雅惠,雅惠气得恨不得打他的耳光。她说,“我在跟人家拼命,你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想气死我啊?”士俊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不闻世事,又钻到书堆里、资料堆里、图纸堆里去了……
雅惠的努力并没有成功,他没想到她的对手后台硬得很。魏新民的后台是总厂主抓组织、宣传工作的副厂长,机修分厂的一把手马书记,这次从矿山调到机修分厂工作,就是人家帮的忙。机修分厂第二次推荐高考人选时,吴小莉的父亲主动将指标让给了士俊,他除将士俊大肆吹捧一番外,还说,魏新民进厂快三年了,在车间参加劳动的时间还不到半年,这一次,他们车间根本就没有开会进行群众推荐,魏新民参加高考一事,是车间领导指认的,车间工人就不知道。吴小莉的父亲还要求将魏新民的情况上报总厂,说魏新民是他们分厂的工人,由分厂发工资,他长期不在车间劳动,车间里的工人意见很大。他要求上级或者让魏新民回车间劳动,或者将他调到厂工会,专门去搞宣传得了……虽然分厂里的二位副厂长都坚持推荐士俊,可马书记还是上报了魏新民,因为他实在不敢得罪总厂的领导。
听张厂长说了机修分厂推荐的经过之后,雅惠哭了,哭得很伤心,现在,不是她安慰士俊了,而是士俊在安慰她。士俊说,“算了,分厂里的事姓马的当家,你再跑还是那样……咱认命吧,我不上大学了。”说着,他也掉了眼泪。一旁听他俩说话的张厂长父女,也很同情他们。士俊说,“咱们尽力了……现在知识青年成千上万,有几个能进考场的,我多多少少还闯了几关,沾上点边,比那些连指标都分不到的知识青年好多了。以后,我会自学成才,在车间里好好干活。在车间里,我也能干一番事业给你看。”
士俊认命了,但是,雅惠可不会认命。她让张厂长给那个马书记捎话,说士俊的父亲现在是洹滨市“革委会”成员,原来的洹滨市副市长,比钢厂那个什么总厂领导的官大多了,人家是老干部,对自己的子女要求严,才不会走歪门斜道,开后门让自己孩子考学。她要求机修分厂重新研究参加高考的人选,按招生文件的要求去做,如果再不合理,她会把事情闹到市里去,让他们连官也作不成。”听了雅惠的话,张厂长才知道,士俊原来是洹滨市老市长的公子。
张厂长没有直接把雅惠的话捎给马书记,他很世故,怕别人知道他和士俊有关系,在开他的后门。他把雅惠的话告诉了吴厂长。这两天,吴厂长的女儿天天哭哭啼啼,想起自己被魏新民顶替一事,就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吴厂长也恨得咬牙切齿,觉得魏新民做事,太过分了。现在,听到张厂长告诉他的消息,他高兴地直打踢脚,好想把天也给踢个窟窿……士俊的父亲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见雅惠哭得伤心,难过的要死,心疼得受不了。他气得大发雷霆,说,“这是什么世道,一个分厂的头头就这样猖狂,一个总厂的头头就这样霸道,连高招这样重要的的国家大事,也敢胡来,想咋搞就咋搞,我得把你们钢厂的头头叫来,问问他们,是怎样执行中央文件的。”士俊现在已心灰意冷,对考学的事失去了信心,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考学一事,再连累父亲。他见父亲气成那样,怕再出事,就说,“爸,算了,你才站出来几天,工作都还没分配,别惹事了。你忘了前些日子,人家怎样给你带高帽子、坐飞机、挂牌子游街的……”
士俊一提他父亲过去挨批斗的事,他父亲就蔫了。他小声嘀咕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全国的老干部,哪个没挂过牌子,坐过飞机,游过街……”
雅惠见士俊揭他父亲的短,也顾不得哭了,她对士俊说:
“哪有这样说父亲的,别说你父亲没有历史问题,就是有历史问题,是走派资,问题大到天上去,他也是你爹,你也得认。”
士俊的父亲好感动,他觉得他的儿媳妇太好了,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他就是官不做,再去挨批斗,带高帽子、坐飞机、去游街……他也得为他的儿媳妇撑腰。
事情出人意料,士俊的父亲根本就用不着出马,雅惠也用不着到市里去闹,当吴厂长把雅惠的话向马书记一说,马书记当晚就跑到总厂领导的家里,俩人一商量,把魏新民换了下来。魏新民去找他们时,他们把吴厂长讲的那些道理说给他听,说下面工人闹得太厉害,捅到市里去,会出大乱子,这样,魏新民才算没辙了。吴小莉见魏新民想顶替自己没顶替成,心中的恶气也出了,心里好受多了,她也同意士俊去考学,觉得人家条件确实比自己好。这样,士俊的高考领导批准这一关,才算通过了。
事后,雅惠见自己只是说了几句气话,就把事解决了,得意极了。士俊清楚,他给雅惠说,他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人在一起回想他们的闯关经历时,想到考个学就怎般艰辛,进考场又是这样难,都很伤感。雅惠忍不住双手合十,向苍天祈祷,过了半天,才对士俊说,“士俊,苍天有眼,看你是个老实人,可怜你一片苦心,才让你过这一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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