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话笔谈》之十四
溃坝危机
简单清洗后,我发现脚上有几处血痕,是被碎石擦伤、划伤的,火辣辣地生疼,我顾不了这些,湿漉漉地跑到运转室找梅生。
运转室里的人各忙各的,信号台上指示灯一闪一闪,对讲机里声音“哇啦哇啦”地叫唤。梅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铁路制服,坐在指挥台前,一会接电话,一会跟人商量什么。
何——梅——,我在门口,湿头发粘着脸腮,警服紧紧裹在身上,嘴巴故意张开一半停住了。梅生一抬头,看见了我,指指身后,示意我进里面的房间。
房间很小,没有窗户,看样子是工作人员的间休室,迎面看见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雨衣搭在椅子靠背上,淌着水滴,摄相机和照相机摆在桌上。书桌边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头有一个大铁柜,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我检查了设备,幸好出发前结结实实包了塑料薄膜,没有受损,摄像机的镜头上溅了几滴泥水,问题不大,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何梅生进来了,朝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关切地问: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回答:没有。
他说:没伤着就好。你们单位怎么就派你一个人来现场?其他人呢?
我说:路毁了,警车进不来。指挥中心急需现场图像资料,我爬救援列车先到了。
哦,那你马上离开这里吧。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还会有大暴雨,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堰塞湖,已经发现多处管涌,一旦溃坝,这个小站就保不住了……
什么?你说什么?情况这么严重?何梅生的话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张得大大的:那些滞留的旅客怎么办?
通往这里的公路正在加紧抢修,地方政府调集了40多台大巴车准备疏散转运旅客。列车员、乘警和部分驻站职工组织旅客先撤离,车站关键岗位、救援干部和施工抢修人员暂时留下。
正在这时,一个施工人员跑进来,喘着粗气,说:何部长,公路通了!大巴车马上就到!
好,我去看看!梅生手一扬,转身要走,回头又指着我说:你带上设备,快撤!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联系?
我叫叶梦婷,在宣传科,翻翻铁路通讯录就能找到我的电话……
好,快走吧!说完,何梅生跑了。
我收拾好设备,离开了运转室。
整个北岭车站人声鼎沸,绿皮车上的旅客在铁路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一个接一个下车,像逃难似的,手提肩扛,扶老携幼,高一脚低一脚,横过股道,去出站口乘坐大巴车。地方民政部门在大巴车上给旅客准备了干粮、矿泉水和雨具。
我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在人群中找到乘警,把DV带和相机数据卡用塑料薄膜包好,交给他,叮嘱他出去以后,第一时间交到指挥中心去。我知道,公路通了,警车就能开进来,领导会带人很快赶到。危机情况下,作为一名老警察,一名深资的宣传干部,不能临阵脱逃,要留在抢险现场,把铁路职工和民警鲜活生动的事迹记录下来,作为日后宣传学习的宝贵资料。
各方增援力量到位后,对北岭车站和周边地区进行毯式清场,将旅客一个不落都疏散出去,只留下几节空车底和一地狼迹。在现场的另一端,线路塌方面积扩大,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钢轨悬吊在半空中。救援干部、职工和施工人员在现场加紧作业。机车将一辆装满石碴和沙袋的高边车缓缓推进,在进入塌方豁口前,突然与车辆脱钩解体,车辆在惯性作用下,载着石碴和沙袋脱线,一头栽进豁口泥滩,将塌方路段快速填埋……与此同时,地方政府派武警和民兵二十四小时在堰塞湖巡逻,死盯死守,还调来四台挖掘机、两台推土机日夜施工,加固湖堤,封堵管涌。
暴雨又持续了一天一夜,经过一番苦战,堰塞湖终于保住了,北岭站保住了,铁路也修通了。
我在施工现场没有再看见何梅生,带着后期拍摄的资料回去编稿了。事后,她听说他盯守在施工现场,直到全线贯通后才离开。
梅生,当初我陷进泥浆的时候,为什么恰恰是你在旁边?我把头靠在梅生肩上,轻声问他。
梅生撩开我额前的刘海,慢慢说:我从救援列车上下来后想去塌方现场察看施工进展,发现路基上有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打开一看,是照相机,有点眼熟,就想起你了。可是,人呢?我四下寻找,发现你在护坡下面,周围泥石都松动了,有滑坡的迹象。我大喊“危险!”结果,护坡塌了,把你埋了半截。附近施工人员听见声音都跑过来了。我先和大家手拉手伸出木桩去接你,没接住。我急了,就跳进泥石流把你拖出来了。你说,那么危险,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害怕?
那你呢?不是也不怕吗?
我是搞安全监察的,铁路发生事故,必须赶到第一现场救援抢险、监督调查、分析处理事故,不能玩忽职守。
我是铁路警察,又是搞宣传的,发生事故,不到现场收集第一手材料,不也是失职嘛?从警三十年,常跟危险打交道,习惯了。
唔……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婷,以后不管干什么,一定要把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你这性格,在女警中也不多见吧?
别人怎么干的,我没有想过。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干,不这么干,我就……说到这里,一阵晚风吹过来,我打了一个寒噤。
梅生意识到了,帮我把风衣领子掖紧了,将我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搓揉,说:天晚了,别着凉,我送你回家吧?
我点点头,站起来,准备走。
梅生张开双臂,抱住我,像哄孩子式的,拍拍后肩,说:婷,听我说,穿制服的你,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警察。生活中的你,应当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现在,我已经退居二线了,有时间、有精力好好陪你,疼你,照顾你,不让你担惊受怕,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梅生的蜜语在我的心里化开了,说不清他身上有一种什么力量,令我无法抗拒,无处可逃。
紫荆叶从头上飘落,我们谁都没有察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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