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在木阁楼的脚下晒太阳,明晃晃的日光照晕了它的眼睛我的心房。我将阿黄抱起,在朝陈春天45°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陈春天是我的情人,阿黄是我跟他一起养的小猫。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间54平方米的小阁楼上,他工作,我做饭。更准确的说,他是我的房东,而我是他的房客,我的到来不仅夹杂着灾难,也带来了我的母亲。
母亲半世漂泊,一无所获,恋爱是她最大的灾难,她爱一个男人,只爱一个男人,并爱错了这个男人,这导致了她年少的生活昏昏沉沉,毫无所依,几近绝望。终于在她跟他43争吵后,她离开了他,带着一脸决绝与肚子里的孩子。我一直在想,我一定是上天派给她的惩罚,她一半厌倦,一半又深深的痴迷。我知道她放不下他,不然他就不会不顾众人的目光要了我,就不会在所有无眠的夜里抱着我哭泣。而我们多次搬家。她受不了别人对我嫌恶的目光,也受不了自己一再沦落的神情和眼色。不得不说,她的生活真是糟糕透了,无休无止的酒精,无法,无法入眠的黑夜,以及无数个面色不好的男人。我不禁为她曾真爱过的男人,我的父亲感到悲哀,毕竟与这么神经质的女人朝夕相处是亟需勇气和耐力的事情。所以对他的离去我表示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尝试原谅。而我只能跟她一次一次迁徙,从小被种下流浪的基因。
我一直觉得自己会离开陈春天,不管以何种理由,何种方式,我会离开他,就像我的父亲离开我的母亲。我曾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会离开这里。他用我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那就走呗。说实话,我真被他无所谓的语气激怒到了,毕竟我问他时我们已经认识了三年,占了我当时年龄的五分之一。五分之一不多,却足以将以后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少年打败。
“欸,我说要走欸!”
“那就走啊!”
“你会不会舍不得我啊!”
“。。。。。”
"我有要你一个人走了吗?”
”。。。。”
”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告诉妈妈你要赶我们走!“
”我叉,得得得~~~我是说我会跟你一起走,可以了吧?“
”嘿嘿,可以了。“
我们最常做的事是去三百米以外的废弃场看夕阳下破旧楼房颓圮的倒影和地平线与太阳的交接。倒不是多文艺,而是无处可去,没钱,没人管,也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失踪。我一直奇怪,陈春天是怎么成为我的房东的。54平方米的阁楼,有父母按月寄钱回来,不用为家用担心,多几个人倒是碍事。。而他给我的解释是:”当时脑子抽了呗,觉得一个人无聊招一个人打游戏,谁知道会碰到你。”我想他当时的确是脑子抽了,不然不会答应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以700块钱住一年的条件就把房子租给她。而我们刚见他时,他在街角放着一个破碗,衣服泥泞。我往他碗里丢了一枚硬币,看着他的脸由黄变绿,由绿变黑,又由黑变紫,终于他吼出一句:"什么东西!“我在唾沫中看清他的脸,面容清秀,眼神干净。而终于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当时是在引诱一只小猫,而那只小猫就是日后一直陪伴我们的阿黄。
废弃场往前走是一片林荫大道,下午会有些情侣路过,也有不要钱财,只求欣赏,热情洋溢的外国乐团。每次他们唱歌的时候都会让我想起一种叫醉生梦死的酒,他们眼神痴迷,无望无际,像来自岁月他乡的游客,稍微驻足,兀自快乐,兀自溜走。我们只是俗物。
有时候母亲也会带我跟陈春天到这来散步,执着琐碎的给我们讲她跟我父亲的往事,告诉我们他如何追求她,又将她抛弃。每次她跟我们说的时候,我跟陈春天都看落日。她确实等待了他好多年,然后离开,离开后又依然不动声色自欺欺人的进行着她的等待诡计。我问陈春天:你爸爱你妈吗?“爱啊!”“那为什么你爸也离开了你妈呢?”“可能是不想再被伤害了吧,毕竟最终的失去会比虚假的得到真实得多。”“你不恨?”“干嘛要恨?”“他们离开了你!”“不能在一起就分开,爱情那块肉烂了就要将它割去,生活总在继续。”他对我说着他的爱情观,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告诉我,该放下的就放下,不适合就离去。
我们在雁城安静单纯的生活,母亲偶尔还是会带男人回来,画着妖媚陌生的妆容,我与陈春天就在他的房间看各种武侠小说,金庸的古龙的温瑞安的,我们模仿者各种武侠动作,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台词。可能当时年少且狂,也想去学故事里面的侠女流浪。我告诉陈春天,有一天我会 离开他,离开这座城,然后成为一个没有名字的人,遇见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再然后在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安定下来,嫁给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男人。
“那不行,你得带着我。”
“带着你我怎么流浪啊?”我也是哭笑不得。
“那就把我当成你途中遇到的旅客嘛,然后我们遇见了,我们就有了伴,本来是一个人走,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实在不行你就把我当成小猫小狗小蚊子小苍蝇,能和你一起就行了。”
“陈春天,你懂不懂什么是流浪啊!你会打乱我的计划的”
“流浪是你突然有了放弃的想法,却不知从何实施时,将自己放逐的行为。”陈春天说“可是杨光光,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许也会不习惯吧!”
我无法回答他,因为我过早感受离别。我坐上过前往不同地点的火车。曾在火车站看过情侣离别,看过亲人哭泣,可看过凶杀,在火车站那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有人猝不及防的死去。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等车人的脸,他们有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疲惫,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身边所有陌生人,在自己心间那个角落,任回忆疯长或死去。每次搬家时我都穿着大红棉袄,每次都在冬天。母亲极力拖着她塞满东西的箱子,边走边回头呼唤我快点,语气透着忍耐和烦躁,她知道抢去等车的人流极易将我淹没,而除了那口箱子,我便是她唯一的财产。
每一次的搬家已让我习惯离别生活,我早已忘了第一次离开外婆家时,与小伙伴撕心裂肺的哭泣,也不曾知晓以后与陈春天离别是否会带着伤感。
陈春天以有个要好的兄弟,我不曾告诉你们。他住在距陈春天小阁两条街的高楼里,有个当官的父亲与优雅的母亲。他有良好的修养与无可挑剔的教育,我一直怀疑陈春天是怎么跟他成为兄弟的。他给我的解释是:陈春天特别。我觉得他也挺特别的,毕竟一个正常人不会整天穿着道士服到处跑。所以每次见面我都会问候他:李道长好。而陈春天总说:李未来,你怎么又来了!然后我们开始狼狈为奸的到处扫食计划。
其实说是扫食还不如说是去试吃。雁城是座古城,进过几年现代化整改,现在一半是钢筋水泥,一半仙韵犹存。这座城市白天是上班族忙碌的浮世,晚上却是另一片新天地,遗世独立。这可能也是大多数古城的面目与命运,需要长久发展却不够资金将自己源远流长,只得从现代工业中汲取精力。一边谋求拯救,一边制造毁灭。
我们也是晚上出来扫食,沿着挂满纸糊红灯笼的街道走。有无数家店铺,有卖纸鸢的,卖干果的,卖红灯笼的,饭店,小吃,糖人,几乎所有老年人的回忆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也有算命的,我跟陈春天也到算过,只是当时年纪小,早将算命先生说的话忘却,现在那个算命先生也已经去世。我们走的时候是陈春天打头阵,我垫后,李未来的防着被他爸妈看到,走中间。这里小吃店的人基本上都认识我们,因为李未来的气质与道士袍太特别,而我们两个狐假虎威的样子应该已经让这些小吃店的老板不爽很久。
'欸,今天去哪家店啊?他们都认识我们了,还会让我们试吃吗?“
”好像是哦,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出来都不能骗到吃的,那我们出来干嘛!”
“欸呀,我也没叫你出来嘛!我出来只是跟未来兜个风,你出来干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只是觉得你俩出来肯定很无聊,出来陪陪呗,看我多仗义啊!嘿嘿。”
“佛曰:好斗,人生之大忌,好斗口,性之不纯也。若二位施主真想得此宝斋,为何不亲自上前言明答谢?店主是通融明理之人,哪得不肯?”
“欸欸欸,你们几个小子说了半天就是要我给你们些东西吃啊。”一旁听了许久的女店主终于发问,想一想我们为了几个包子演戏也是蛮拼的。不知道她今天遇到我们是何感想。我只能说,我们确实是吃到包子了。来雁城这么久也只有这家店的包子最好吃,皮薄馅多,店主漂亮,原木装潢,放有情调的爱尔兰乡村音乐。当女店主将那笼包子端上来之后我们眼睛都直了,只有在吃完一个再拿下一个的空档,才发现女店主看我们那眼神,同情加怜悯,再加三分恨铁不成钢的姿态。毕竟我们来骗过很多次了,想想店主姐姐真是善良。
很多年后还想起那一天,月色很好,我还有温柔的眼睛,陈春天穿了件黑色短袖。我们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女店主也还不会为了两块钱破坏自己的美丽,我们都有情调的活着,就像一杯从来没见过红糖的咖啡,还保持着原始的色彩。李未来说,那些年的我特别漂亮。只是有些事情我们当年都未曾发觉。
见到陈春天的爸爸是在一个有彩霞的午后,火苗在空气中莫名变幻,杂草变得迷乱。我母亲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告诉我,他就是你爸爸,他要对你负责。我敢保证,这一定是小说,因为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如此恶俗的情节。可是我们的生活一直就像杂草迷乱。
我看着陈春天的眼睛,愤怒,惊恐,不敢,绝望,再在绝望中变得难堪。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就像我都在怀疑我是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亲生女儿。我想我只是她报复不被爱的工具。陈春天愤怒的看着我,他把我当成他的妹妹,情人,身体里的水分,他是万万没想到我就是破坏他家和平的凶手,使他父母离异的仇人。他曾说不能在一起就分开,这就像我终要与他分开的证明。
母亲热情妖冶的招呼眼前这个我不认识的男人,陈春天的父亲,她感慨他终于回来,他还是决定要她。我四处寻找破门而去的陈春天。
“你难过吗?"
"不”
”那你为什么要逃?“
”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它死了”
“ 我们活着,活着爱情就不会死”
“有些事情没有了就不会回来了。就像以前我爸离开我妈一样。我妈在地上不停的哭泣,他也还是离去”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没有说话,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的爱在现实面前死了。
或许是我活该,因为一开始我就目的不纯。我发誓要让他尝试离别之苦。我要让他爱上我,再把他抛弃。只是所有敢在爱情里算计的人,最终会不得好死。我爱上了他,所以希望所有真相无从知晓,我们单纯盲目的生活着,然后至老,至死,我一直在他身边。可是我知道揭开真相的这一天迟早到来。
我离开了雁城,离开有我爱人的城市。依旧是冬天,依然穿着大红棉袄,就像我从未离开,从未来过。李未来来送我,祈求我留下来,他说他可以照顾我。我吻了他,然后登上火车。现在,我手里有陈春天给我的承若跟一个温暖的家。我做了个梦,梦到那一年那个已经仙去的算命老先生,他高深莫测的对我俩说,本是错,终幻灭。我们没理他,我一直牵着陈春天的手,我执意让他娶我,他手上捧着我爱的茉莉跟兰花。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向我求婚,他说,要带我走,一直,一直。我一直做着这个梦,没有醒,怎个冬天过去,我们的爱情终于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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