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进了201包厢，我一眼就认出了刚才那个从车上出来的男子。他跟着大屏幕唱那首【大约是冬季】，声音就像闷鼓一样。

  看见我们进来，他马上按了暂停，唤小A坐下，说：“各位，今天是我张洋女朋友的生日，大家给个面子，让她多笑笑……”

  说完，他向一个嘴巴很大的姑娘使使眼色，姑娘便闪出去了。大家都起哄起来。他自己则穿上了一套圣诞服，变身圣诞老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没错。我扫了一眼小A的朋友，全都很特别。

  小A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周渔，丢脸死了……”

  我刚要澄清，嘴巴还没说出话，就“嗷”一声叫了出来，她的高跟鞋狠狠地戳了我一脚。我想，以她的劣性，我再敢反抗，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姑娘们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上扫下，我不自在，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当一个女人看男人时，无论看的是哪个部位，都等于看他的生殖器官。

  “可以嘛！黑玫瑰！这个比之前那个强多了……”一个Ru房很大的女人笑着说。

  小A白了她一眼，没有理会。但我能看见她脸上骄傲的神色。

  一个长着一张驴脸的女人微笑着要跟我握手，我赶紧回应她。女人说：“你好！周渔先生，我是小B”

  我礼貌地回答：“你好！小B小姐！”

  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定定地看着我们，嘴角挂着两朵小泡沫。

  就在这时，门忽然打开，那个大嘴巴姑娘双手捂住女主角的眼进来了。现场的气氛瞬间爆炸，很多气球香丝满屋飞。“圣诞老人”也慢慢推着三层高的蛋糕出来了。蛋糕上有一对小情侣，一支丘比特之箭射中两颗心，还用奶油写着：

  “凌晨，生日快乐！”

  凌……晨……我心里默念着，好美的名字。我的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扬，瞬间感觉荷尔蒙爆满。

  大嘴姑娘松开手，我终于看清她的脸，这张脸我见过，在哪里呢？在我的梦里。

  我在梦里经常遇见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我还偷偷亲过那个姑娘的额头，姑娘不曾告诉我她的名字，只是在梦境的尽头，我跟姑娘到白色的海边奔跑，跑累了，姑娘就躺在我怀里，手指礁着冰冷的海水在我胸前写了五个字，我就笑着逗她，你写的是不是：周渔去吃屎？”小学的时候教室墙上，门上大多写着：××去吃屎之类。

  姑娘瞪了我一眼，我怕亵渎了她的情意，便把她的手按在我的心脏处，轻轻地告诉她：“我知道，我也爱你！”

  姑娘便笑着消失在海水里，我被孤零零地搁浅在潮湿的海面上~

  ……

  原来，我一直想寻找的名字叫做凌晨。

  现场很热闹，但我不知道她们到底在热闹着什么，我只知道凌晨真的不爱笑。全场下来，她总共笑了两次。一次是大家为她唱完生日歌时浅浅一笑，另外一次，好像是一个大屁股姑娘在跳骑马舞时，也好像因为跟我目光接触，我立马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的那一刹那。她，真的很不快乐。

  我以上厕所为由逃出外面透透气。

  我坐在那颗老树下，一个老头走过来，指着我的自行车说：“那是你的车子么？”

  我点头，“是的！怎么？”

  “难道你不知道此地禁止车辆停放么？”他质问我。

  “知道，所以我把车子挂树上了”

  “哼！现在的年轻人素质就是差！”

  老头双手背在身后，气呼呼地走了。

  过了几分钟，一个姑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好！我可以坐在你旁边么？”

  我回头一看，是凌晨，在我身后笑得像一个孩子。

  我赶紧说：“当然可以，我太幸运了。”便用手擦干净旁边的地。

  她忽然哈哈地笑起来，在我旁边坐下，小腿晃来晃去。“那种场合不适合我，我就逃出来了。”“哈哈，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习惯性地要伸出手，但马上又察觉不妥，便要转为去抓头，想不到她竟然笑着握上了我的手。

  我马上咧开嘴笑，咧开了那个晚上就没有合上过。她的手很瘦。

  我勇敢地说：“你好凌晨，我叫周渔，渔民的渔！”

  “周~渔~”她一字一顿地复述，“好特别的名字，我记住了。”

  “你的名字也好美！”

  “对了，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物理家教，大四，你呢？”

  “我大二的，英语专业！”

  我马上无师自通地说：“Really?nicetomeetyou!"

  她哈哈地笑着拍打我的肩膀：“周渔，不要不懂装懂！”

  “哎，又给你看穿了，懵懵懂懂，拉屎进米桶……”

  她笑得翻江倒海，但还是很美。

  “周渔，你的嘴巴能喷粪……”

  忽然，附近的文化广场传来热闹的欢呼，一只只烟花次第从那边响了起来。

  她忽然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周渔，带我去看烟花……”

  我马上说：“好啊！”说后马上为难，”你的男朋友……”

  她顿了一下，又说：“他喝醉了，没那么快醒……”

  我打个“OK”的手势，马上把车子摘下来。

  “委屈你了，美丽的姑娘！”我拍拍车子后座。

  她撇了一下嘴，“不委屈，就是丢脸死了……”

  我哈哈大笑，“认识我的姑娘都嫌我丢脸…”

  这次我没有嗖一声飞走，而是慢慢地踩着车子。

  她忽然也在我背后捅了一下，“你真是坏透了！”

  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说：“不坏，我将手抓铁绑腰上了，随时能给你一个定点。”哈哈

  她又击了我一拳，“听起来好贱！”两根手指也轻轻勾住了我的电线皮带。

  “啊！高尚的凌晨小姐跑哪里去了？”我欢呼。

  “周渔，你开得太慢了！”

  “那是因为你太重啦！”我得意地笑。

  “待会就有你好看！”她恐吓我。

  其实这样子一起真的很幸福，我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就算脚踩跛也无所谓，就算永远到不了终点也无所谓。我终于体会到【巴黎恋人】第五集里李东健背着金廷恩回家，不愿走完那段路的心情。

  “周渔，你爱小A么？”

  我停住车，一只脚踩着地面平衡车子，回头看她，她眼里有很深的东西。

  “爱是什么？”

  “啊？你没谈过恋爱么？”她捂着嘴笑。

  “我一没钱，二不浪漫，所以孤身寡人了22年。”

  “哈哈，我就知道，整个晚上你也就看了她两次……”

  “噢噢，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如果爱是看见对方会恍惚，耳根发热，呼吸急促，目光躲闪，容易兴奋或恼怒，那我刚刚都一一尝试过了。”

  一只烟花爆破在我们头顶，后来她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等我们去到文化广场的时候，烟花已经放完了。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地上多了一层瓜子皮。头上是一抡瘦月，有镰刀那么大，清淡的月光撒在长安干硬的地皮上，也撒在她恬静的脸上。

  我将运动外套脱下铺在石阶上，唤她坐下。她的脸上盛开着一朵阴险的笑容，“你不冷？现在是十几度……”

  ”没关系，现在酒精在肚子里燃烧了。”我抱着赤裸裸的手臂说。

  “嘿嘿，我有一个可以让你瞬间温暖的方法。”

  “有话快说！”猛然惊醒对方是个大美女，赶忙将“有屁快放！”吞回肚子里。

  她开始吹起俏皮的口哨，然后学着广播喇叭喊：

  “第八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向我打出一个开始的手势。嘴里打着节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onetwothreefourfivesixseveneight

  ……

  路过的人都探头过来看。

  我恐怖地摇摇头：“你看见了？”

  “ofcourse!"她得意地说。

  “oh，no！Iwantto…想死怎么表达？”

  “A.cryB.laughtC.leaveD.love，正确答案选一个”

  她说了一大串我不懂的词，但她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虽然ABC我不懂，但D中的love我可不陌生。

  我经常在阿浪的空间状态里看到这样的话。DearMissB,Iloveyousomuch,andIcan‘tsleepeverynightbecauseoftenmissyou.之后他翻译给我听：亲爱的B小姐，(他习惯根据女人的胸围来称呼她们为ABCD小姐)我非常爱你，每晚都因为想你而睡不着觉。他的QQ昵称也全跟love有关。比如：loveyou一万年，makelove大师，老牛love嫩草，lovekiller……因此类推总结得出love为爱也。

  我心里暗喜，我对爱情再迟钝也知道她是在暗示我。她让我四选一意味着肯给我四分之一的机会。这该死的初恋，虽姗姗来迟，可终究要来了啊。我当然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我在空气中写了个大大的D。

  她笑着喊：“你写什么？我看不见！”

  我走到她旁边坐下，“把你的手掌借我？”

  “你敢占我便宜？”她捏紧拳头恐吓着我。

  我慢慢将她的手指展开，在掌心里清晰地划着：“love".

  她天真地问：“写了什么？”

  “我想去爱！”

  她躁动得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她忽然说，长安的夜晚很美，而我除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从克林顿只泡妞不执政到周杰伦到底爱不爱穿内裤，一直聊到了十一点半。

  我把她送回午夜场的时候，她在前面十几米处下了车，等她独自往前面走时，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我又感受到了她那份孤独与悲哀。

  我在后面喊：“凌晨，你笑起来很美！”

  她转过身，倒退着走：“再说一次！”

  “你笑起来很美！”

  她挥挥手，“你笑起来很傻“

  “你今晚笑了十一次！”

  “你三十二次！”

  ……

  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就像走在旧时光里的人，模糊得只剩下一个灰色的轮廓。

  我忽然想起小A，不知她回去没有。想到这里，手机“嘟嘟嘟”地响起来，掏出一看，小A的。

  “嗯，小A么？”

  “周渔，你的背影很孤独……”电话里说。

  我猛然回头，不见小A，只有孜孜不倦开过的列车。

  一个酒鬼坐在后面二十多米处的地上哭泣，脚边滚着几只空啤酒瓶。一有姑娘从他旁边开车过，他就哭得越响亮。我因此便明白他哭泣的理由，定是为情所伤。哭了一会儿，他擤了一把鼻涕，擦在地上，然后大声叫嚷着：

  “我先是一个坏男人，后来变成了一个好男人……

  最后，

  再由一个好男人，变成了一个坏男人……”

  他猛地灌了几口酒，随即把啤酒瓶用力往地一摔，“啪啦”一声，吓得旁边的女人尖叫着飞走。

  我赶紧说：“小A，这里好乱的，你在哪里？”

  近似阴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不会看见我的……”

  我听见电话里有匡且匡且匡且的声音，便知道她在等公交。

  “你上车了？”

  刚说完，后面便开来一辆公交。小A的独特使我一眼就认出了车上的她，她向我招招手，因为有玻璃隔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况且平时也得看上两三眼才看得清楚。我亦向她招招手。

  “周渔，我先走了，再见！"嘟嘟嘟，她挂上了电话。

  我站在那里出神，不知出神了多久，只知道那个酒鬼摔出第二个啤酒瓶时，我才惊醒双脚已经发麻了。

  我跳上车子，嗖一声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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