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一个刻在我骨头上的名字,亲近而遥远。
七年前。
我在长安租了一间单人房,那年冬天,天气非常冷,我就从超市里买来一大堆干粮和几大瓶矿泉水,窝在租房里,没日没夜地赶我的毕业论文。这种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日与夜,每天晚上,我总能听见窗外有一只猫跳进垃圾桶里翻东西吃,吃饱了就叫春,每次都是三浅一深再打一个饱嗝。还有一对谈情说爱的男女,每晚十点半,那两条黑影便从窗外面闪过,不出三五分钟,女人的**就传进来。我舔着干裂的嘴唇,挪到窗边挤逼着两只近视眼往外看,只见那对男女在那张石凳上抱成一团,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好像在摇船。在猫的叫春的和男女疯狂的做爱里,我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种刺激对我这种孤家寡人来说就像太监看A片。
一天晚上,隔壁的小A忽然敲响了我的房门。而我此时还不知道,她其实对我垂涎已久。小A是个黑不溜秋的姑娘,头很大,脖子却很细长,以至于走起路来脑袋左摇右摆,仿佛随时会像冬瓜一样滚落地上。
“Merry cristmas!"小A说。她露出那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便知道她是在笑。
我一愣,难怪今天外面的气氛跟以往不一样,又是唱歌又是放烟花,好像过年一样。原来是圣诞节!我果然对西洋节日不敏感。我忙回应:“Merry cristmas!“
“今天有什么安排么?”她扑楞着那两扇眼白,目光扫着我的房间。
“怎么?”我疑惑。
“跟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吧!”她狡猾地说。
“啊?”我惊叫起来,“你男朋友呢?”
小A往窗外指了指,恍惚地说:“就在那个路口,被一个屁股很大的红衣女人带走了……”我吞咽着口水,看不见她指哪个路口,只看见她黑色的眼睛里像礁上了水银。
我遗憾地说:“噢……”
她一晃头,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不管了,反正今晚八点半你要跟我出去,记住打扮得时尚一点。”便转身而去。
“时尚?”,我哭笑不得,这不过是我的职业病而已,我的专业是物理,对时尚一窍不通。如果用“时尚”来形容我就等于用“纯洁”来形容仓老师,全是一串臭狗屁。
我翻箱倒柜,其实也就三套衣服,在红黄蓝几件运动服之间徘徊了好久,也足以说明我是一个闷骚型的理科生或者我实在孤独了好久。
我一看手机,已经八点十五了,时间紧迫,便胡乱摸起一件,是红的,嗖一声跑进卫生间。
水声哗啦啦地响,浴室里的温度随着我的心情正比例上升。我边哼着刀郎那首【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感叹自己已经具备老男人的特征,边学习孙红雷在【触手不及】最后一幕里,在爱人的坟墓边翩翩起舞,我神经质地在浴室里唱歌跳舞洗澡洗头刮牙刮须,不出十分钟,我已经站在一字镜面前用电吹风吹着我潮湿的头发了。
八点半,我准时落到楼下。我高高梳起的头发,火红色的冒牌运动服,一条电线条将我的黑色牛仔裤勒紧,再加上一双白色回力鞋,我觉得眼前的世界焕然一新。真希望今年的圣诞节会得到圣诞老人的礼物,比如爱情什么的。其实我没有想到,圣诞老人每次都是从烟囱里爬出来的,背上扛着一只肥大的白色袋子,从这家屋顶跳到那家屋顶,笑呵呵地往烟囱里丢礼物。而长安根本就没有烟囱。就算有,也是工厂那种高高的,不停喷着黑色油烟的烟囱。也就是说,圣诞老人根本不会到长安来,我的所有期盼最终会被解释为生物学上的叫春,英语专业人士会说这是callspring。
小A挤逼着那两只蚕豆大小的黑眼睛,绕着我转了一个圈。她穿的那条黑白分明的斑马裙,使她的皮肤更加像优质煤一样黑得发亮。她的裙摆霍霍生风,让人联想到旋转木马。我按住她的肩膀,说:“你快停下来,转得我满眼电火花!”随之,我马上脑补电线短路烧保险时喷出小烟花的情景。
小A忽然“啊呀呀”地叫起来,“周渔!你太老土了!”
“老土就对了,正好衬托你的时尚潮流。”“谁稀罕!”她撅着嘴,“哎,可惜了,你长得很俊的,稍微打扮下就有机会被金庸点中去演花无缺……”
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表,推了我一把,“来不及了,走吧。”她一跳上我的自行车尾,我就呼一声骑着车子飞出居民区。
小A在后面挣扎了一会儿,嗷一声,两根手指便勾紧我裤头上的电线条。她用手指捅着我的背,大声说:“周渔,你车子后座根本没有手抓铁。”
我嘿嘿笑着说,“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又如何敢承认,这是我从死党阿浪那里搞来的车子,他为了泡妞,特意把那铁条拆了,可谓绞尽脑汁,当然就硕果累累。
风儿在耳边漱漱作响。长安的夜晚是很浪漫的,特别赶上特殊节日,街上有成千上万的情侣骑着自行车散心。成千上万的车子,成千上万的灯火,成千上万的烟花在庞大的空间体系里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一个大城市的轮廓。每当感觉美好的时候,就会觉得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是小A么?但是小A能让我漂浮的心定下来么?不能。
小A学着别的姑娘那样,高举双手,好像在拥抱天空,嘴里发出呼呼呼地叫。
我回过头问她:“要去哪里的?”
“午夜KTV。”她摆动着双手说。
我的车子一转弯,尽管我已经小心翼翼,但这老车还是打晃。小A趁着车子打晃,一把抱紧我的腰,同时我后背马上感受到波涛汹涌,多大的波浪呢?大概是B级吧,我淫贱地想。并进一步明白到,男人的好色程度是跟女人身体距离的远近成正比的,靠得越近好色得越厉害。因此,世上的男人不应该分为好色的和不好色的,而应该分为有女人的和无女人的。我自身可以提供理论依据,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人人唾弃的纯情少男。
车子又一转弯,小A抱得更紧了,同时把脸贴在我背上。我低头看着她扣在我肚皮前的黑色手指,心想,这下麻烦了,再不阻止就要对她负责,就得跟人家姑娘谈情说爱了。于是,我赶紧说:“姑娘,别这样,我们才刚刚认识……”
小A失望地松开手,随即一直沉默,偶尔因为坐不稳而身子摇晃。
我想想不对,马上又说:“我怕痒,你还是捉紧我的皮带吧!”
小A没好气地说:“这根东西也能叫做皮带么?人家以为你是个偷电线的……”
……
开了十几分钟,终于到达午夜城。找来找去找不到停车位。具体来说,找不到自行车的停车位。午夜城虽然大,却容不下一辆自行车。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找了几分钟,我终于找到了公厕旁边的一颗发育不良的树,便把车子挂着树杈上,远远看去,就像挂着一条死狗。小A说她要进洗手间补个妆,叫我在这树旁边等她。女人真是爱制造麻烦,就像张无忌刚要跟赵敏亲嘴的时候成龙那小子忽然跳出来诱惑大家买霸王洗发水。我百无了赖地站在树下,将双手插在裤兜里,观赏在我面前荡来荡去的女人。
忽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前面停下,一个打扮潮流的男人从车子里出来。走过另一边,车窗摇下来,他跟车里的女人交代了什么,迅速亲了一口女人的嘴唇,便跑进了午夜城。
我像被雷击了一样,瞬间对那个男人充满仇恨,两只拳头不自觉地揣紧。我怎会知道,就这么一眼,竟注定了我跟她纠缠不清。
我定定地看着那个女人,一种似曾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在车子里静静地坐着,眼睛一直看着前面,不知她看的是什么。她的侧脸很美,我马上被她的鼻子吸去了三魂,又被她微翘的嘴巴夺去了六魄。我因没有文科生的文学造诣,所以不敢乱用某个词语来形容她,怕会亵渎了她的美丽。我只觉得,看她一眼便会有一辈子看下去的欲望。但这么远的距离里,我都仿佛感受到她深深的悲伤或孤独。
我忽然想起左立的那首【董小姐】,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么?
要是阿浪遇见这种情况,他肯定会认为,她刚刚被谁破了处或者是刚刚被谁甩。但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眼睛能看见的女人绝对会跟阿泰眼睛能看见的女人错开。
我觉得我就要沉沦了,一阵灼热的东西从胃里泛上来,我用力地吞咽着口水。人来人往可我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变成了一条条透明的影子从我面前一闪而过,除了车子里的女人,我也什么都听不见了,好像只有我一人孤独地站在那里。
那个女人忽然扭头看窗外,好像就要看见我了,我一急,马上转过身去看树,看树显得木讷,我就假装锻炼身体,做起小学第八套广播体操,从第一节做起,嘴里自给自打节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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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two three four five……
我侧着脸,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那个女人,可惜车窗已经摇上了。
这样也好,再不关窗我就忘记体操动作了。等我清醒过来,眼前的黑影瞬间又变成人了,他们围着我嘿嘿地笑。
我认出人群中笑得最响的小A,她捂住肚子,笑得前俯后仰。人群散去后,小A捂住嘴笑:“你刚才在看什么?”
她的目光扫了一下周围,又停在我发热的耳后根上。
“My heart!"我捂住胸口,坏笑着说。
“你的心?你的心早就被狗叼了……”小A说。“好了,美丽的姑娘,快点进去吧!”我做出邀请的动作。
“周渔,别耍嘴皮,你又不懂浪漫。”她气呼呼地进去了。
嘴里又丢出一句:“你刚才的表情好像一条落水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女人真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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