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他的一生,虽不是惊天动地,但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一生沉浮,一生坎坷。
我的祖父家财万贯,在当时是首屈一指的富户,却没想到留给父亲的却是无尽的灾难,无尽的痛苦。解放运动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祖父过惯了富足的生活,接受不了新思想,纨绔子弟的身体经不起折磨,连病带气,丢下年仅14岁的父亲和双目失明的姑姑,撒手人寰。从此父亲麻烦不断,夹着尾巴做人。动辄就要被抓去批斗。土改,复查运动之后,父亲的家产殆尽。父亲本来就娇生惯养,又无一技之长谋生,已经到了饥寒交迫的地步。可是命运还在继续作弄他,我的大哥患了软骨病,就是我们现在说的骨癌。父亲带着不能走路的儿子和双目失明的妹妹去医院看病,为了省钱,只给年幼的儿子和妹妹买点吃的,自己躲在墙角边抽旱烟边抹眼睛,那个场景,任谁看见都忍不住流泪。终因那个时代医药匮乏,医疗条件差,再加上贫困,医生无力回天,我的大哥夭折了。父亲痛彻心扉,俩天俩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可面对早寡的祖母,失明的姑姑,我们母子,生活还得继续。
转眼间姑姑已经三十多岁了,因为残疾还找不到婆家。尽管姑姑长得十分清秀,可那个年代需要的是双手从土地里刨食,挣工分。谁愿意一辈子扛一座山在身上。兜兜转转,后来从西口外来了个流浪人,目不识丁,而且脑子不太清楚,索性就由祖母做主,促成了这门婚事。父亲只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借了些钱,买了一处简陋的房子,给她们完了婚。
六十年代中国处于严重的饥荒,别人尚能够挖个野菜什么,可姑姑看不见,什么事都做不了,姑父又是那样的情况。只要母亲挖回点野菜,父亲都要分给姑姑一半。只要姑姑家没饭吃,哪怕是稀粥,父亲都得给姑姑送一些。可我们家里也有兄妹六个,加上祖母全家九口人啊。为此母亲没少掉眼泪。有一次,我那智障姑夫是在饿的受不了了,就偷挖了队里一些土豆,生了火烤着吃,被人发现报告了队长。队长自然找到了父亲。父亲打躬作揖给人家赔不是,可是我的姑姑也抱怨父亲,说父亲给她找了个傻子害了她。面对姑姑的指责,父亲有几多委屈,几多痛苦,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看着凄惨的姑姑和饥饿的侄儿侄女,父亲的心碎了。可他自己的妻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父亲心一横,半夜去队里面偷了一袋玉米扛到姑姑家,一粒也没往自己家拿。队里丢了粮食自然要查,三查两查就查到了父亲。为这事父亲整整蹲了一个月班房。当父亲从班房出来的时候,那种胡子拉碴的惨状,直让人鼻子发酸。那个年代造就了父亲的命运。十年动乱中,到处都是红卫兵造反的情景。姑姑的儿子年又不懂事,也加入了红卫兵的队伍,来我们的家里打、砸、抢,父亲只能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看着红卫兵们扬长而去,父亲的心痛的滴血。
谁也想不到在动乱中父亲和姑姑的境况来了个大逆转,姑姑一家免遭劫难,可父亲因为是地主的儿子,黑王类,说错一句话就要挨批斗,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但父亲依然维护者姑姑。姑姑一家在政治上没有大的问题,可在日常生活中时常遭人欺辱。村里的二杆子把姑姑儿子的眼睛打伤了,成了残疾。姑姑一家连个硬气话都不敢说,因为那是队长的小舅子,没人惹得起。父亲看不下去,几次三番的去找他评理,硬是给姑姑一家要回了赔偿费。结果得罪了队长,整整一年不给我家分粮食。那时候逃荒要饭的很普遍,父亲没办法就带着年幼的我们出去讨饭,生产队里有时候有些小的分红分粮,由于姑姑一家人的特殊性,常常被忽略。父亲宁愿顶着挨批斗的风险,也要给姑姑争取到。于是蹲班房成了家常便饭。
就在父亲从班房出来进去的过程中,动乱结束了。可父亲的身体也垮了。父亲承受了太多的磨难,身心俱损,病床上父亲憋着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对姑姑说:“你是当年咱妈从外边捡回来的,我一直在找你的亲生父母,可一直没什么音讯。哥哥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那嫂子会好好照顾你的”说完便撒手西去了。
这对于姑姑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她一直理直气壮的享受着他的照顾,还可以任性的气他骂他,而现在,无怨无悔照顾她几十年的兄长,竟然没有血缘关系。那一刻,姑姑疯了一般,抱着父亲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听的人肝肠寸断。
父亲一生苦难,一生波折,为了妹妹,在苦难中滤出了生命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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