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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情丝恨缕》第31、32、33、34、35集(完)后记

时间:2015/1/15 作者: 嘉陵洪波 热度: 68806

  
  31
  大队业余通讯室的门又开了,现在,是由春英在对全大队的业余通讯员进行集训,除去春英外,大家都是一片火热的心,不过大多数人是把这里看成一个工作轻松的休息场所。一天,两天过去了,春英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似的,待别人走后,她一个人坐在桌旁出神,她望望挂着各种报纸的报架子,那是怀志亲手做成的;墙上的画,是怀志亲手贴上去的;就连她坐的那张桌子,也是她和怀志两人一同抬进去的,她还清楚地记得,由于地上不平,怀志还亲手捡来石块给她把桌子垫平了。而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她觉得寂寞极了。她参观学习期间的满脑子兴趣,公园里,街道上见到的对对情人的情景,又一一在她的眼前浮现。她多么希望她也能得到这一切啊!但是,事不由心想,天不从人愿。她搞不清楚她和怀志为什么竟闹到了这地步。她不相信,也不愿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地结束了,她要想办法重归于好。她觉得,在爱情问题上,光凭一股子倔脾气是不行的,她认为怀志并不是个糊涂人,她反复琢磨,怀志是一个值得爱的人,她又突然觉得他们之间闹翻的原因好象全在自己,因此,她有责任再次向怀志说清楚自己的心思。她打开抽屉,取出红线横格的材料纸,又一次提笔向怀志写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
  如果你愿意蹈出深潭,
  我情愿做一块跳板。
  让你那带泥的双脚,
  在我的身上留下足迹串串。
  因为你是一匹骏马,
  如今却身陷囹圄,一筹莫展。
  我情愿牺牲一切,
  把你的才能保全。
  但愿你说一句心底真话,
  你究竟是何心思,有何打算。
  可千万别自暴自弃,
  留下那恨丝绵绵。
  请留住我们的回忆,
  请记下我们的誓言。
  只要能冰天雪地同携手,
  必然会雨过天晴艳阳天。
  ……”
  信写好了,却没有这个合适的人把信带给怀志,她只好暂时把信装进自己的衣袋里。突然,一阵吆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一看,原来是白胡子张大爷和孙孙牛娃子在放牛,春英顿时象遇到了鸿雁似的,她喜出望外,三步并着两步地走过去和大爷说话,她说是收了怀志的一封信,托老人家给怀志带回去一下,张大爷笑哈哈地接过信,敞开长衫的大襟,揣在怀里。
  怀志看完信,沉思起来,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对不住春英,为了使自己不自暴自弃,春英几次三番地来劝说自己,而自己却偏偏拗着性子,用那可恶的,没有丝毫改变的老眼光去看待人家的一颗真诚的心。他也承认春英在爱情上,确实算是忠贞不渝的;但偏偏在事业上,却又是那样的朦朦胧胧,显得十分暧昧,没有自己鲜明的个性。他认为,爱情,只有建立在事业的基础之上。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想到这里,他的心突然软了许多,他也觉得有向春英谈谈自己的打算的必要了。于是,他又在煤油灯下给春英写起信来,他也十分坦诚地把自己向报社寄材料的事向春英谈了,最后,他这样写道:
  “……现在,我是这样打算的,如果新闻报道只能是违反现实实际去替个人歌功颂德,那我是决不会再拿起笔来的,学到的知识情愿让它烂掉。读了你的信和听了你前次的劝告,我很受感动,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你,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现在真的要我再拿起笔来的话,那我就准备写点文艺作品之类的东西,争取能尽量把这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记录下来。现在处在这样的境地,我只好我行我素,但我不反对你走自己的路,也很理解你。春英,我知道你是想去读大学的,说实话,读大学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要有这个条件才行,而你,是有这个条件的,我不会反对你去读大学的。同时,请你一定相信,我一定不会用爱情的绳索来束缚一只正欲展翅奋飞的雄鹰,我愿你在飞往参天大树的途中一路顺风,祝你成功……”
  春英看完信,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真不敢相信,第一次对他们之间的爱情提出异议的竟然是怀志。但她也为怀志准备改写报道为文艺作品而高兴,不过她还是有点为怀志的写作意图而担心。她认为,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由社会来决定的,而这些人只能听凭社会的摆布。她现在只好沉默,把一切的苦闷、委屈、忧伤都用沉默来消除。
  十多天过去了,春英一边对大家进行业务培训,一边注意调查现实的实际情况。她时时想起老支书以前对他们说的话,也想起怀志说的话,有时也想起哥哥史正仁说的话,她觉得老支书和怀志的话要正确些,哥哥的话出入太大了,有时甚至是歪曲、捏造。她知道了老支书是大家心里最敬佩的人物,而哥哥史正仁却恰巧是大家最痛恨的人。就因为这些,她也渐渐亲近起老支书来了,反倒对自己的哥哥史正仁却更加憎恶和疏远起来了。
  一天,春英兴致勃勃地写了一篇去冬今春,老支书如何领导大家狠抓小春粮食生产,使夏粮喜获丰收的报道。春英自从学习回来后,就一直没有提过笔了,以前她也脱手写的不多,所以她还是拿来征求怀志的意见。
  怀志看了这份报道,心里一惊,他觉得春英完全变了,很多地方又和自己有了相通的感觉,他对稿件中的有几个地方提了点自己的看法,春英按照怀志的意见把它修改过了,抄好寄走了。他们二人有时又会走到一起,气氛也缓和了许多,但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交往。
  一天,春英正在通讯室整理报纸,忽然,公社党委书记苟国寿来了,他手里拿着一顶雪白的草帽,拖头油光可鉴,脸上肥肉块块突起,使那本来就不很宽的额头显得更短了;一块蒜头鼻子,粗眉毛下一对三角眼,肚子挺起老高。看上去,他已经全不象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了。他和史正仁有着同样的命运,只不过官运比史正仁亨通得多,所以现在已经是公社的党委书记了,全公社真正的一把手。他身后跟着治安员小王,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信件和报纸。春英忙上前去搬凳子,又把他们让到屋里坐下,她习惯地去倒开水,瓶子里却没有水。苟国寿慢吞吞地问道:
  “尹怀志呢?”
  “在家里!”
  “他在家里干什么?”
  “不知道,大概在挑粪灌玉米吧!”
  “你哥哥呢?”苟国寿不住地用三角眼在屋子里四处打量,小王则把信和报纸放在桌上,又拿起两份报纸扇着风。
  “也在家里!”春英回答。
  “那好,你回去叫你哥哥马上来,我们有事情找他。”苟国寿也抓起两份报纸扇起来。
  春英请他们一同到家里去,起初苟国寿说是走路太热,不去,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三人便一路向史正仁家走来。
  首先出来迎接客人的是大黑狗,说也奇怪,它看见女主人领来的是两个戴手表,穿料子衣服的人物,只呜呜了几声,便再也没有咬。春英还不知道它的这个脾性,她还在一个劲儿地唤它,招呼它不要咬人,大黑狗好像非常懂事似地,不但不咬不叫了,还不停地摇着尾巴。
  春英向屋里喊了一声,先是母亲出来了,听见说话的声音,史正仁也忙着出来了。苟国寿和史正仁一面握手,一面客套寒暄。苟国寿来史正仁家里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不用主人指点,便向史正仁住的房间走来。
  苟国寿在睡椅上躺下,小王坐了藤椅,史正仁在竹椅上坐下。小王不抽烟,于是,两支雪茄慢慢悠悠地升起了烟雾;史正仁又顺手把唱机的声音拧小了些,三人随便地谈着。一会儿,春英端来了开水,接着又端来两大盆热水,苟国寿、小王先洗了脸,然后就边喝开水边说着话。苟国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身子坐正了点说:
  “近来,你们的通讯报道工作搞得不错哇!”
  “哪里话,前次我不是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吗?由于我走了一段时间,我们的一切工作几乎都处于瘫痪状态,特别是通讯工作,更是有一些问题。”史正仁说着,脸上不时地露出媚笑,而且还十分认真地带着汇报工作的严肃神情。
  “岂止是有些问题,简直是太不象话,应该好好地整顿整顿,尹怀志现在还在里面搞吗?”苟国寿怒气冲冲了。
  “没有,已经下了。根据他的表现,确实很差,目前,我正在考虑撤掉他的团支部副书记职务呢。”史正仁说。
  “那还有个什么考虑头,我问你,你以前不是说他每次发稿都要通过你审吗?”
  “是啊!苟书记,以前,可以说都是这样,但从我走后,就不知他干了些什么?”
  苟国寿把头转向小王,示意他把那个东西给史正仁看,小王忙从黑色猪皮手提包里取出一卷稿子来递给了史正仁,苟国寿看着史正仁说:“你看看这个!”
  史正仁以为是报社寄来的表扬,当他才伸手去接时,他又突然怕是批评,但他又想,批评一定不会写这么多的,肯定是表扬了。打开一看,我的天,竟是尹怀志写的情况反应,十六开纸足足地写了有五、六页,这真如一个晴天霹雳,史正仁的双手颤抖着,他的脸色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害怕,顿时苍白起来了,史正仁自从高中毕业回乡以来,除去在外面干事的不算,乡邻山湾的就数他知识水平高,入党,提干,也就是他史正仁来得最快,除了他在背后告别人的状外,连想也没有想过竟还有人敢来告起他的状来了。史正仁来不及细细地查看,他翻到末页,落名是堂堂正正的‘尹怀志’三个字,还盖了私章。史正仁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他两眼呆呆地望着苟国寿,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完全没有想到尹怀志会有这天大的胆子,他恨不得一口把尹怀志吞了似的。但他考虑更多的是这些事情声张传扬开去,其后果将会怎样。
  苟国寿看出了史正仁的难堪,他觉得史正仁平时的媚态和在老百姓面前的杀气,今天都变成了一种十分可怜的哀求,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苟……苟书记,这可都是诬陷呀!”好半天,史正仁才面红脖子粗地憋出一句话来。
  “老兄,不必过于……”他没有把“紧张”二字说出来,却从怀里掏出一张盖有印章的纸向史正仁递去。“这是报社的批复和意见。”
  史正仁颤巍巍地去接,他好象觉得这不是什么意见,而是一份对他的判决书,他急忙打开去看:
  “××公社党委:
  今收到你社前进大队业余通讯员尹怀志同志信函一封,里边反应了许多问题。由于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现将原件转寄你们,望你们调查并酌情处理。致
  礼!
  报社五月九日”
  史正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又详细地看了一遍,刚才的紧张感消除了不少,他出了一口长气,神色慌张地抬起头来,望着苟国寿正要说什么,苟国寿却先说话了:
  “你觉得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史正仁见在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上,苟国寿在征求他的意见,心里已经有些底了,他正想说些感谢之类的话,但他又觉得苟书记的话说得有些模糊,他弄不清苟国寿说的究竟是怎么处理尹怀志呢?还是说的如何处理自己。他正想问一声“党委的意见呢?”但他猛地又想起了苟国寿开始的话,“太不象话了。”“尹怀志还在里边搞吗?”“还有什么考虑头”等,再从苟国寿的言谈举止,他已经肯定下来了,这“处理”二字不是对自己说的了。于是他极度气愤地说:“应该非常严肃地处理这件事情,打击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就是不能有半点的手软,没有铁的手腕和痛打落水狗的精神,那是不行的。”
  “是啊!小子无所畏,竟敢在太岁头上动起土来了。哈哈,也是耍得不自在了,也不看看目前是什么形势,简直是在瞎整,还说是高中生,这下我看倒真的要高撞了。”苟国寿悠闲得意地说。
  “真对不起,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差点儿给领导的脸上抹了黑,不过请领导放心,我以党员的名义担保,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情。”史正仁说。
  “不过,人还年轻,也得注意适可而止,因为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往往是把人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哈哈……这可用不着,等他怕你了,就行了,他必竟不是什么大人物,杀鸡焉用牛刀?当然,你是深知这些道理的。”苟国寿俨然一副老手的样子对史正仁补充着说。
  “哪里,哪里,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决不犯人的,领导,你是知道的,这怎么能怪我呢?你就别开玩笑了。”史正仁说。
  这时,唱机里播放着一支很好听的曲子,苟国寿不再跟史正仁说什么了,他伸手去拧了拧音量开关,声音更小了,他马上又向相反的方向一拧,声音陡然大起来。他用脚尖轻轻地踏地打着节拍,又用手指非常有节奏地弹着烟灰,专心地欣赏起音乐来,小王则在一旁翻着报纸看,史正仁又才忙着去细看那封信。屋子里除去唱机里的声音,暂时平静了许多。
  春英按照哥哥史正仁的安排,协助嫂嫂李琼珍和母亲一齐在灶房里包饺子。由于这些年史正仁家里经常接待上面来客,队上每年都要以此为借口补助给他们家很多粮食和肉油等副食品。媳妇儿李琼珍还因此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但人一多或是时间太紧了时,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今天有春英帮忙,自然就好了许多。她们分别包出了四种不同陷儿的饺子,分别是:瘦肉饺、肥肉饺、白糖饺、红糖饺,面皮薄如纸,肉馅细如泥,此外,还配了几个下酒的腊菜,真把个琼珍忙坏了,老婆子眼睛看花了,春英只是打个帮手,不太忙。折腾了半天,总算把一顿饭煮好了,史正仁又把一个下乡知青送给他的两瓶好酒拿了出来,还把一大罐人参、鹿茸泡酒也摆在了桌上,三个人便开始慢慢悠悠地喝起来。等到琼珍们去收拾碗盏时,三个人都喝醉了。直到第二天吃过早饭,苟国寿才在史正仁的陪同下,腆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在一个群众大会上,史正仁大发雷霆,说有人受阶级敌人利用,打击,诬陷革命干部,向无产阶级司令部发起进攻,虽然他没有直接点尹怀志的名,但凡参会的人都知道他是在说哪个的。在场的有很多群众为怀志鸣不平,但都是敢怒不敢言,一些老年人只好很是关切地对怀志说:“志娃,你放心,我们信得过你。”
  史正仁见下面有些骚动了,他便猛地站了起来,用发着凶光的两眼向会场扫视了一周,然后放大声音说:“这是上级的决定,是党委的意见,难道还有人敢不相信我们的党吗?谁要有意见,等下去再说,现在,我宣布,撤销尹怀志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和通讯组长以及通讯员等职务!”
  会场上议论开了:“尹怀志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定这么大的罪?”“我们不同意这个处理意见!”“这是谁搞的?”史正仁只好在一片动乱声中宣布了散会。
  春英听到这话,就如五雷轰顶,她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了。原来,就在苟国寿走后的当天下午,史正仁就把妹妹叫到面前,拿出了尹怀志写的材料让春英看。春英听怀志说过他写了一份材料,但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份材料会通过他哥哥的手转交她看,她预感到了祸患的来临。但是,究竟怀志写了些什么,春英尚不知道。于是,她从头细细地看起来,史正仁在一旁吸着烟,他显得并不恼火地说:“不得了了,要翻天啦!我倒要看看阳沟里还会把船翻了,几只跳蚤想把被盖顶起来,好嘛!我们就来试一试。”
  开始春英还觉得没有什么,但越看越惊奇,她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竟不敢相信滋育自己长大成人的家乡沃土上竟出了这些不堪想象的事。她也怀疑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哥哥竟会是一个如此为非作歹的人,但是她不得不相信,这确凿无误的数据,铁证如山的事实,使她失去了任何怀疑和犹豫的理由。她开始恨这个家庭了,她痛恨自己怎么偏偏就生活在这个家庭里,她也特别恨自己这个哥哥,她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羞愧万分,她把看完的材料往桌子上一丢,跑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她倒在床上,伤心极了,她闹不懂人世间怎么会是这么地复杂,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没有关门,但屋里的光线还是很暗,几只老鼠在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好像还在打架。
  史正仁被春英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以为春英是在为他担心,他想,何必呢,难道我还怕他尹怀志不成。他站起来,走进妹妹的房间:
  “妹妹,这事就用不着你为我担心了,他这样做不起任何作用,动不了我一根汗毛,只有他小子背时的,你怕啥!”
  春英不说话,她只是哭得更伤心了,史正仁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于是,他又说道:“怎么样,我以前不就给你说过吗?那小家伙不是好人,不要和他好,你那时还不信我的话,现在你才明白了,是吗?我知道你会伤心的,因为你是一片诚心待他,他却还昧着你干这样的事。真是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啊!不是说的话,那小子一回来,我就看出他动机不纯,现在可不是吗?他攻击我,想整垮我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整你,你要知道,我是你的哥哥,你的前途,都掌握在我手里,你想,他满意吗?现在你总算认识他了。”他见春英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便又说:“别哭了,哭是没有用的,再说,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哈哈,太不必要了,大可不必,大可不必!”他边说边走出去了,好象这事根本不值得多说似的。
  这时,春英的母亲、父亲、嫂嫂和玲玲都回来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齐拥向春英的屋里,但无论怎样问,春英只是不说。史正仁便代说了两句,什么她受了怀志的骗,感到伤心等,春英也不去纠正史正仁的话,她见问她的人多了,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春英母亲听说是尹怀志引起的女儿不愉快,又听说他还告了儿子的状,那简直就象是捅了马蜂窝似的,便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她虽然没有提名,但听口气,明白人都是知道她在骂谁的。好在她住的是个单家户,听得很真切的人并不是很多。
  最后,老婆子把春英的前途,明鼓而公之地交给了史正仁,她要让尹怀志和所有的人都看一看,自己的闺女是多么的有本事。她今天特别威风,说是如果哪一个人不听她的话,她就要打人。史正仁暗暗从心里高兴,春英本来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但她今天的修养却是出奇地好,不论他们说好说歹,就是不开腔,她只用哭声来回答,用眼泪和伤心来面对。她觉得自己再也生活不下去了,怀志冷淡她,现实非难她,家里又是这个样子,她真想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去生活。但是,到哪里去呢?
  春英病倒了,病势还不轻,一连几天,她睡在床上,除了父亲李朝寿,嫂嫂琼珍和侄女玲玲外,她不和家里其它任何人说话。今天,她突然听说要开群众大会,他估计哥哥会对怀志下手的,她有些害怕,她突然担心起怀志的处境来,她勉强起来,慢慢地向会场走去。当她听到哥哥史正仁宣布对怀志免职时,她一下觉得自己的病又加重了许多,她觉得怀志在政治上的一切都完了,而怀志的命运,也可能在等待着她。
  
  32
  前进大队的业余通讯员培训工作不了了之地结束了,春英也不再写新闻报道了,这次,史正仁是真的把她调派不动了。好在她已经把参观学习的经验、体会等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其它组员,但无论怎么说,一下子少了尹怀志和史春英两个骨干力量,通讯组的工作几乎处于了半瘫痪的状态。
  一天,史正仁突然从报纸上看到了关于老支书田万山抓生产的报道,下面的落名还是史春英,他一气之下,把通讯组又另选了组长和副组长。
  春英回到队里,社员们都因为怕史正仁,所以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摆龙门阵什么的,特别是相互间的一些知心话,春英更是听不到一句。加上她从小到现在,和大家在一起参加劳动的时间本来就少,很多社员又不熟悉她的的脾性,人们虽然也有很多时间因不得已而和她接触,但春英总觉得这之间象是有着一层什么隔膜似的,虽然大家有时也和她说话,但她看得出对方时时都存有戒备心理,分派活路什么的,也从来是先征求她的自愿,这看似十分关心她,但在春英看来则是对她的一种莫大欺辱。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竟成了孤身。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处理这些问题,她整天除了干活以外,就是吃饭、睡觉和忧愁。她的身体更瘦弱了,眼睛下陷了,皮肤渐渐地黑了,松了,春英有很多问题闹不懂,她觉得怀志的命运,以前和她差不多,现在,从某些方面说来却还不如她,但怀志在群众心目中的位置却完全和自己不同,她知道大家是很相信怀志的,干活时总是和他笑谈在一起,大家也并不把他当成一个犯过错误的人看待。怀志虽然在干活上没有受到像自己这样少干脏、重、难活的优待,但怀志的精神是愉快的。她看到怀志还在继续战斗,他的所作所为不但没有成为群众怕接触他的一个方面,反而还使他和大家更贴近了,群众也更支持他了,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没有犯过毛病,而群众对她的看法还不如怀志……
  爱情,是和命运联系在一起的,人们在幸福的时候,最希望得到爱情的幸福;在苦闷的时候,又最希望得到爱情的帮助。但是,生活往往是捉弄人的,爱情,也常常是极不公平的。那些应该得到爱情的人,却每每得到的只是痛苦,至于婚姻和家庭,并不一定都是爱情的结晶或恋爱的产物,而常常可能是一次偶然的勉强结合。此时,春英是多么希望得到爱情的帮助啊!她知道自从前次和怀志闹翻之后,怀志是把对她的爱全部收敛了。她们又恢复了同志感情,同学关系。但是,她还是从内心深处爱着怀志的,在她看来,爱情不应该象其它什么东西一样,既容易得到,也容易失去。她多么希望像小说上写的那样,一个人一生的爱情只有一次,也应该只有一次。她也认为这话说得对,因为只有这样,爱情才专一,相互爱得也才深。她不愿意她们之间的这次不平凡的爱情的建立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了结。她也想起了她对怀志的一片真心和怀志对她的诸多不理解,又想起了她几次上门劝怀志和怀志对她的冷漠。她痛苦极了,她反复地想:她从来对任何人都是一片真心,她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用两样心来对待她。她原来总认为生活是美好的,她万万没有想到现实生活原来却是这样地无情无义。
  怀志呢?他是决心不再和春英谈个人问题了,不单只是不和春英谈,就是别的任何人,他都不愿意谈。他已经作好孤独一生的打算,他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互相欺骗,包括整个世界都是蒙蔽在一个大的欺骗之中。后来,春英改变了态度,又发表了宣传老支书的文章,接着又不写新闻报道了,怀志觉得春英的思想在转变,况且,他们之间也没有闹过什么大的矛盾,还是有和好如初的希望。但是,他已经不愿意再去和春英恢复这种爱情关系了,他十分清楚,他和春英之间虽然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但由于物质基础的悬殊过大和政治背景的完全不同,最终将会导致他们完全两样的生活处境,而这将注定他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当他被撤职以后,他明白自己在政治上是彻底地完了,他更不愿意再去连累一个正在上进中的人。说实在话,他是十分喜欢春英的,他的脑海里也时时在闪现着春英的影子,但是,正因为自己喜欢春英,深爱着春英,他就更应该让春英去过她喜欢的生活,而不能简单地把这种爱变成一种占有。于是,他把对春英的爱彻底地埋进了心灵的最底层。同时,他也更进一步认识到,没有很好的社会制度,个人的理想再好也是没有用的。他成天拼命地去参加各种生产劳动,并以此来发泄自己胸中的郁闷。他故意冷淡春英,他要让春英把他彻底忘掉。
  再说春英,她越是思想上不愉快,就越是吃不上饭,身体也就更加不行了。对于这些,史正仁倒无所谓,可春英母亲则不得了啦!她非要史正仁给春英换个不展劲的轻巧活路做不行,春英也不去管这些,反正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一不开口,二不说话,显得有些木讷。那年月,人们不单是吃的紧张,烧柴也是十分紧张的,很多山坡都快被砍光了,各个地方封山育林的口号喊得很响,虽然大小山坡都给封起来了,但常常有柴草被偷被盗的现象发生。于是,各队都指定有专门人员看山。史正仁想了想,便叫妹妹去做了这个轻巧活路。春英每天只需去坡上走走,不让人畜进山就是了。春英也不说什么,就去管理山坡,做这看山的工作。按照规定,若是碰着有人不听话,就把名字记下来,开他的斗争会,罚工分,惩粮食。但春英并没有做的这么无情,她有时也难免碰着个别悄悄进山放牛或是割草的,她也懒得记名字和汇报,只是说服别人以后不要再进山就是了。说来也怪,大家觉得春英这么好,全不象他哥哥史正仁大事小事动辄火冒三丈的整人,反倒都十分听话了,很少再有人违规进山的了。没有了人进山捡柴割草的,活路就越是轻松了许多,春英每天除了这山那山地要走点路外,几乎没了什么事做。她天天就这样默默地打发着时光,一个爱唱爱跳的青年女子,除了有时走在路上和玲玲说上几句话外,很少开口了。
  眼看谷子都快出齐了,山坡上一片葱绿,太阳无情地照在地上,火辣辣的。春英不去树下躲荫凉,也不戴草帽,机械地在她天天都要走过的路上重复地走着。
  有一天,史正仁突然通知她去公社开会,春英也没有过问会议的内容就去了,走拢一看,原来是宣布新党员名册,当读到她的名字时,她心里一热。脸“刷”地红了,浑身象散了一样。她很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自己连申请书都没有写,哪有这么容易就入了党的呀!但她没有就这个问题去问别人,散会后,她又踽踽地回去了。
  常言说,秋裹伏,热得哭,伏天恰巧又是秋收的时候,社员们都在烈日下劳动,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裤,他们全然不顾,往往因为一点活路要抢着做完,就会推迟吃饭的时间。这几天,史正仁也不再蹲在家里听唱机了,他一早就趁凉快出去走一趟,这样一来可以使别人不敢出工慢,另一方面也可以标明他这个干部十分关心生产。但一到中午,他不是在东家乘凉,就是在西家睡觉。近几天来,他到生产队公猪饲养场去的时间是最多的。这公猪饲养场真是一个好地方,它修在一个山梁的垭口上,地方较偏僻,四周长满了树木。特别是那几间敞屋,过堂风从中间吹过,要是搭上一把椅子,坐在那里喝茶,摆摆龙门阵什么的,那真可以算是神仙过的日子。但这还不是吸引史正仁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那个新上不久的饲养员,一个年仅十九岁的漂亮女子。这姑娘真的很招人喜欢,她没有曲线的风韵和高高突起的胸脯,也没有招蜂引蝶的打扮,她有的只是朴实。梳两条不太长的发辫,细线条似的重眼皮内,一对乌黑发亮的眸子,每逢对人说话时,微笑的脸庞上总会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她的身材很苗条,虽经太阳曝晒,皮肤仍然显得非常白净,一双细嫩而微带茧巴的手,是她勤劳的见证,她待人接物很有礼貌,特别是在长辈面前说话时,她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这年头,很多女孩子说起话来都是一口脏,从不吃“素”,但从来就没有人听见她说过一句带脏的话。老太爷老太婆们都说这个姑娘很滋润本分,很守规矩;年轻小伙子们都说她很可爱;中年人们都说她很沉着,很稳实。正因为这样,大家又鉴于这些年来凡喂公猪的人不偷就拿的苦恼,所以便让她担任了饲养员。他到任两个多月来,工作挺积极,公私分明,干活踏实,猪草砍得细,猪食子煮得烂熟,清洁卫生也打扫得很好,大家都觉得挺满意。她叫潘淑贞,是本队七十多岁的五保户老太婆张王氏的外孙女儿。那张王氏一生养了一儿一女,女儿老大,解放前就出嫁了,后来儿子又死了,因此在淑贞两岁上,张王氏就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站,距今已经十七个年头了,淑贞也一天比一天长得可爱了。张王氏的规矩礼行特别大,家教特别严,淑贞从小就是在外婆的严励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别看张王氏人已经老了,她却是个挺爱干净的人,又节俭朴素,衣服上补得巴重巴,但却洗得出奇地干净。家里的东西都是摆放得一层一序的。她有个火炮急性子的个性,亏也吃得,可就是受不得半点冤枉气。她待人接物很大方,也很好面子,可惜人老了,她的这些美德只能从外孙女儿淑贞身上体现出来。
  早在前一年,史正仁就看上淑贞的姿色容颜了,但那时淑贞还在读书,没有下手的机会。后来毕业了,又由于张王氏对淑贞的管教极严,每逢没事天黑不回家或是随便和别人说说笑笑什么的,那都是不行的。张王氏常说:“我们那些年,十四岁就是出嫁的头道年月了,十六岁是二道年月,十八岁就没年月了,成老女子了,嫁都嫁不出去了,哪象你们现在这些女子,二十几岁一个一个的,还晚上晚上地不拢屋,没规没矩的,象什么话。”淑贞也从来不反对外婆的意见,而且他自己也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因此,史正仁虽然常常每见淑贞就心里痒痒的,但总觉得不便下手。现在,潘淑贞被安排在这样一个好的地方,他真是喜出望外,他甚至埋怨自己有些蠢,怎么先就没想起让她来做这个活路呢?
  这天吃过早饭,淑贞去坡上捡了一捆柴回来晒好,刚坐下歇了一会儿,史正仁来了,说是要看看近来生猪的情况如何,淑贞忙从屋里搬了一条凳子出来放在敞屋里说:
  “正仁表叔,你先坐坐吧!天这么热,我去给你烧些开水哈!”因为张王氏老太婆从来就不习惯叫官衔的,无论年龄的大小,她都以辈份来叫什么爸、叔、姑、婶、哥、姐的。所以淑贞根据前辈的习惯,也叫史正仁“表叔!”
  史正仁说要先去猪圈看看,淑贞便去给他开了门,又引他去猪圈走了一趟。出来后,史正仁便坐下给淑珍大谈猪要如何养什么的,还教育淑贞要大公无私。他说:“养公猪这件事,就是要和粮食,柴草这些家里同样需要的东西打交道。以前的几批人,所以都干不长久,就因为他们都在这方面过不了关,你一定要注意,你是一个青年团员。前途还很远大,一定要好好干下去。”
  在史正仁面前,淑贞显得非常拘束和恭敬,对于史正仁的话,淑贞都把它当成指示似的记住了。工作上的正事谈完了,史正仁就开始谈生活和一些家庭琐事,最后甚至问起淑贞的个人问题来,淑贞觉得史正仁今天话特别多。边谈,史正仁还不住地用手比比划划,显得很亲切。
  “你外婆对你管教得极严,你习惯吗?满意吗?”史正仁问。
  “她老汉家,说的,教我们的都是好话,有什么不满意的,很习惯的。”淑贞回答。
  天快晌午了,史正仁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走了。
  一连几天,史正仁都要来这里坐坐,谈论的也不是些什么要紧的事,淑贞觉得太耽搁她的时间了,但又不好说。她只好在史正仁走后,加油地去干一阵,有时甚至回去还赶不上吃饭。
  一天,淑贞喂完猪,又把屋里屋外的清洁卫生打扫了一遍,她刚放下扫把把脸手洗过,突然发现大母猪不知怎么把圈门给拱开了,她正准备去关猪圈门时,史正仁来了:
  “怎么,打扫得这么干净,要迎接客人啦?”。
  “太脏了!”淑贞笑笑,照样又去给史正仁抬凳子。
  史正仁坐下后,淑贞发现那头大母猪已经把头伸出了猪圈门,她正想去关时,史正仁叫住了她,要她歇一会儿,说有事和她谈谈,淑贞只好也找个凳子坐下。史正仁就又问些老生常谈的话,眼睛却不住地看淑贞,淑贞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便把头低了下去。
  “走,去看看你煮的猪食吧!”说话间,史正仁先站起来向另一间屋走去,淑贞也只好跟在他后边。
  史正仁并没有细看,于是就连连夸奖不已,于是又顺手把门关了,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下来了。淑贞的心里猛地一紧,她一急,浑身发热,史正仁趁势就忙去搂淑贞,淑贞被史正仁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吓了一大跳,她本能地叫了一声,趁着黑暗猛地挣脱了史正仁的双手,一下子把门打开,一口气地跑了。史正仁没趣,等他出了门时,淑贞已经跑出好远了。
  淑贞开始往家里跑着,她又突然觉得不对,外婆要是知道了,那可怎么办?她一急,脸上涌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汗珠和着泪珠,不住地往下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平时那么敬重的正仁表叔,怎么会在她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来。但她又不敢往别处跑,她瘫坐在回家路上的一棵大桐巴树下面,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眼看吃中午饭的时间都过了,淑贞掏出手帕来擦干了眼泪,又慢慢地向家里走去。张王氏问她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淑贞说人有点不舒服,张王氏真以为她是病了,也就没再追问什么。
  史正仁怏怏地往回走,他这时候的脾气特别大,可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发泄一通。快到家的时候,正巧玲玲从斜路上跑出来了,她跑到史正仁面前,不住地问这问那,史正仁不理她,只顾走自己的路,玲玲跟不上,便硬要史正仁背她,史正仁此时哪里肯背,要她自己走,她不走,史正仁一时火起,狠狠地打了玲玲一个耳光,玲玲在路旁大声哭起来,边哭还边一个劲儿地喊“姑姑”。
  春英听得喊声,只以为玲玲摔着了,她紧走几步,把玲玲拉起来,这时史正仁已经走得远了,春英问玲玲:“你怎么了,给姑姑说说。”
  “爸爸……爸……爸……打……打……打我——”玲玲哭得更加厉害了。
  “别哭了,别哭了,来姑姑抱。”春英抱起玲玲继续走路。
  淑贞,史正仁走后,养猪场就没有一个人了,可猪圈门还没有关,大母猪趁机溜出来了,这母猪本来再隔一月时间就要下小猪了,所以行动很不灵便,一脚踩空,竟掉到粪坑里去淹死了。
  当天下午,又该去喂猪了,但淑贞一想起养猪场就有些后怕,她本来不想去的,但是,喂猪这活不比其他活,缺一顿也是不行的。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颤威威地又来到了养猪场。当她再去给母猪喂食时,发现圈里已经没有猪了,她这才猛地记起自己上午还没来得及关猪圈门,就被史正仁给搅和得走了。她慌忙各处去找,菜地里、谷子田里,坡上都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大母猪的影子,她突然想起了粪坑,急忙跑去一看,天哪,那母猪头埋在粪水里,肚子胀得象个鼓,浮在一坨粪碴子的旁边。淑贞用粪筏子一攀,是硬的,她知道大母猪已经被淹死了。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失声痛哭起来。听到这个消息,社员们都急忙赶到现场,大家又动手把死猪捞了起来。淑贞一见死猪,又想起上午的事来,她哭得更加伤心了,社员们看不过,都劝慰她,但淑贞总是哭个不停,几个好心的女社员又把她扶回家去,另外几个人又帮着把其余的猪喂了,把死猪埋了。
  史正仁听说饲养场死了母猪,而且是一头马上就要下小猪了的饱窝子母猪,他这下可得意了。第二天晚上,他就召集社员开大会。会上,他说尽了大话,又算了损失帐,最后说还要看淑贞的态度。如果态度不好的话,那就是十足的搞破坏,挖社会主义墙脚。淑贞也不敢说什么,张王氏觉得外孙女儿也太不争气了,不但给队里造成了损失,还弄得一家人都没面子,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上了。
  会后的第二天,淑贞照样带着沉重的精神负担去了饲养场。不一会儿,史正仁又来了,为了不把事情弄僵,他先劝起淑贞来:“工作嘛!哪就不出点毛病,有我担保,你就不必顾虑太多了吧!昨天晚上嘛!那是开会,不说几句怎么行呢?再说,人多嘴杂,群众的话不好说呀!”
  淑贞因为前几天的事,所以她心里一直是惴惴的。但眼前是自己的领导,她又不得不说两句话,况且人家又是这样地关心自己?她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说明愿意赔偿损失,史正仁却尽量说的没事人一般,而且还开起玩笑来,说着说着,他便又动手动脚地耍起流氓手段来,淑贞还只是不依,史正仁见淑珍还是这样,便装出大怒的样子。他骂淑贞不识好歹,没良心,可杀不可救,“赔,你陪得起吗?你知道一头马上就要下儿的母猪得值多少钱?就是把房子卖了也不够赔的。再说,这难道就只是个赔的问题吗?我看最起码还要从思想上找原因的。”淑贞本来就是一个胆子极小的弱女子,一听这些话,连气带吓,她一急,竟昏过去了。史正仁见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把淑贞抱到一间堆放柴草的空屋里,在地上垫了张砍猪草用的簸箕,把淑贞放在里面,又去舀了点凉水给淑贞灌上。淑贞慢慢地醒过来了。她眨了眨眼睛,又吃力地翻了翻身,然后用哀求的语气说:“正仁表叔,我求求你,求你不要……不要……”
  史正仁见淑贞醒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狞笑。他哪里肯放过这一机会,便不顾一切,忙忙地关了门,向淑贞扑去。史正仁死死地把淑贞压在身下,几下就扒光了她的衣裤,然后又脱光了自己,野蛮地骑在了淑贞的身上。淑贞拼死拼活地挣扎了一番之后,终于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两行眼泪齐刷刷地从她的眼角流出,在还残留着猪草残叶的蔑簸箕里留下了两摊湿印。
  屋里黑暗极了,没有丝毫的阳光,也没有一丝风,有的只是黑暗,除去黑暗和悲伤,什么也没有。
  春英这天和玲玲一块儿在全队的山坡上转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有人违章进山。因为大家都在忙着收谷子,一眼望出去,连个人影子也很少见。春英在山梁上的一根桐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太阳金光火辣的,四周一片蝉声,玲玲戴着花布草帽活蹦乱跳的,显得十分可爱。春英怕玲玲受热中暑,想给她找个阴凉一点儿的地方躲躲。于是,她想起了就在不远处的生猪饲养场,同时也想起了淑贞姑娘,想起了死猪的事,她想淑贞此时一定是很苦恼的,自己该去劝慰她几句才对。她叫过正在山坡上捉花蝴蝶的玲玲来,一同向饲养场走去。
  快到的时候,春英朝饲养场看了看,门关着,除了猪在圈里走动的响声外,没有一点人的动静。她本想从岔道走开的,但调皮的玲玲已经跑得快拢了。加上太阳又晒得人身上像针扎一样的不舒服,春英还是朝这里走来了。
  这座生产队的生猪饲养场,修起才一年多时间,春英很少来过,所以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还有些新鲜,何况淑贞又把各处都打扫得挺干净的。她和玲玲先在敞屋里站站,吹吹风,玲玲取下头上的花草帽,只顾玩手里才从坡上捉来的花蝴蝶,也不问这问那地说话了,春英不用去管他,便自个儿地去各处走走看看。突然,她看见一扇门掩着,里边好像还有点什么动静,便上去推了一下。
  “嘎——”门开了。
  “哎呀!——”屋里发出一声惊叫,把春英吓了一跳,她一看地上,天哪,春英从来也没见过的一幕被一览无余地摆在了她的眼前,虽然她并没有看清楚这一丝不挂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她春英象被摄去了灵魂似的,她大叫一声,也顾不得再去关门,拔腿就往外跑,把个玲玲吓得面如土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慌忙地跟着姑姑跑,一边痛哭不已。
  史正仁慌忙从屋里探出个头来,用一副十分惊惶的面孔向外张望了一下,他的眼睛有些羞亮,老是睁不开。当他看清楚是自己的妹妹春英和女儿玲玲,而且还没有另外的人时,他一下子镇定了许多。
  “你在哭个啥子?不准哭。”
  史正仁慌忙穿了衣裳裤子,赶紧向哭喊着的春英跑去,正好经过玲玲的面前,于是,他趁势对玲玲大喝了一声,然后又去追春英去了。
  春英猛地回头,见是自己的哥哥史正仁,他的愤恨、恼怒一齐涌上了心头,她觉得那受侮辱的好象就是她自己,她紧闭了闭嘴唇,从牙缝里迸出了几句话:
  “原来是你,卑鄙!可——耻!”春英揩了揩眼泪,又说:“我现在才真正地认识你了,我要喊——!”
  史正仁听妹妹说是要喊,他心里紧了,他知道不远处就有人在打谷子,要是春英一旦真的喊开了,那岂不糟糕。春英的喊字刚一出口,史正仁就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妹妹的嘴,他哀求说:“妹妹,我的好妹妹,请你别闹了!我……我是你的亲哥哥呀!”停了停,他又忙忙地说:“妹妹,听哥给你说,千万要听话,别闹了。我可是对你很好的呀!你入了党,还有你读大学的事,我不是都打过保证吗?你就看在同胞兄妹的情意上,看在你自己的前途上,也看在父母的情份上,别喊了吧!”他边说边推搡着妹妹春英往家里走,玲玲本来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看见是自己的爸爸和姑姑,所以也就不哭了。
  春英本来是要大喊大叫的,不想被史正仁这么一捂二劝,反倒没了主意。况且,她那易动感情,易激动的棱角,近来已被阴郁、沉闷、烦恼给磨掉了不少。她身不由己地由史正仁推着向家里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脚下走得还是不是路,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再说淑贞,她本来就是在昏昏沉沉中含恨受辱的,当她知道有人发现了他们时,她的悲痛更是无法形容,她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来了多少人,她已经没有丝毫的勇气去过问这些,她不哭了,也不敢出门,只一个人蜷缩在那黑黑的屋角里。
  史正仁走后,养猪场里的一切又平静下来了,太阳还是那么金光光地照着,它照在树上,坡上,也照在房子上,但它照不着淑珍蹲着的这个黑暗的屋角,是的,永远也照不着。这时,淑贞脑子里想的,只是她的外婆,她老人家还因病睡在床上,早上连饭都还没有吃!她仿佛又看见了外婆虽然很老,但并不驼背的身影。她穿着一件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盖过膝头的老式传统女便衣,立在锅台前,正在给自己煮饭;她又看见外婆那落了牙齿,微向里瘪的嘴唇和打皱的面颊。她耳朵里又响起了外婆那严厉、亲切的教诲,她多么想一头扎在她相依为命的外婆怀抱里去伤心地痛哭一场啊!用眼泪来流尽她身上的耻辱,用嚎啕大哭来诉说她的满腹冤屈。但她不敢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她不能再用自己的羞耻,去刺伤一位多年来哺养自己,而现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年逾古稀的老人的心。但是,这事已经让人看见了,很快就会传到外婆耳朵里去的,那时,外婆怎么处罚她自己她都无所谓,只是,外婆她老人家的脸面将往哪里搁,她将怎么活人啊!想到这里,淑珍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只有她浑身每一个细胞才能听见的呼喊:“外婆啊!我对不起您了——!”
  那边猪蹄刮圈板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又想起了前几天死去的母猪,浮在毛坑里,那胀鼓鼓的肚子,埋在水里的头,她好象觉得那不是母猪,而就是她自己。她失魂落魄地惊叫了一声,她看见那死去的猪神向她走来了,要和她一起去阴司间告状。她怕极了,口里连连地念叨着“死,死,死……”
  “死——”淑贞脑海里这时翻腾的就只有这一个字,千万个死,死的波涛,死的巨浪,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向她涌来。她的眼前出现的也是死,死的眼睛,死的嘴脸,死的魔爪。她没有脸面再回去见自己的外婆,也没有脸面再见生产队里的每一位大婶大伯,她什么也不再考虑了,她满脑子想的就只是死……
  
  
  33
  淑贞死了,她是在房檐上拴了一条蔑绳,吊死的。噩耗传出,全队的男女社员都赶来了,有的流泪,有的心酸,有的议论着什么。张正孝也来了,他和几个老农民看了看死人,都有些冰凉了,已经彻底无救了,死人的舌头吐了出来,吊起老长,紫色的面庞,眼睛半闭着,两个瞳孔还发着仇恨的光。张正孝打了一个寒颤,叹了一口气,他见过的吊死的人也不止一个,特别是在前几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但都不象淑贞那样,裤裆上满是血迹:“难道这……”他不去想了,因为他是知道淑贞外婆的为人和淑贞的品行的。
  史正仁正在屋里天一个好妹妹,地一个妹妹好地劝春英,一会儿入党的恩情,一会儿读大学的希望。春英只是哭,还不住地喊史正仁“滚开!”可史正仁就是不离开妹妹半步。突然如惊雷一般,淑贞吊死的消息传来了,那是社员们派了个人来喊史正仁去看现场。史正仁觉得头脑里“轰——”的一声,头晕目眩起来,他神色慌张地说,“赶快抢救——”。但话一出口,他又懊悔极了,为什么还要喊抢救呢?死了不是更好吗?死即无对证,我怎么这么糊涂啊!那人说:“已经死了!”史正仁一下子如释重负,他说“你们先去,我马上来!”
  春英一听淑贞死了,她头一热,竟昏过去了,愤怒、伤心、悲哀、憎恶的魔神包围了她。
  史正仁打发走了那个来喊他的人后,急忙掐着春英的人中。春英慢慢醒了,她微微地一睁眼,看见史正仁还在她面前,她再也无法自制了,她伸出手来:“你这条豺狼!”猛地打了史正仁一耳光。史正仁不顾疼痛,还是妹妹前、妹妹后地说好话。春英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指着史正仁说:“我要告你!”史正仁一惊,他两眼一竖,捏起了拳头,他真想狠狠地把春英揍一顿,但他马上又改变了态度,象瘫了似的一膝给春英跪下哀求道:“我的好妹妹,好歹咱们是同胞兄妹,我可什么都是关心着你的啊,哎呀,我还忘了告诉你,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你读大学的推荐表和政审表带回来了!妹妹,你是马上就要走的人啦!为一个外人的事,又何必呢……”
  史正仁给春英揩了揩眼泪,“妹妹,这次确实是我错了,我的罪过,但是,难道你就不想想,现在人已经死了,我也知道改过了,你就是把我告了,淑贞也还是活不转来呀!这事只要你不说,就一定不会有外人知道的,何必呢?况且,妹妹你想过没有,这件事情目前有多么严重,就算你把我告倒了,父母亲可怎么办啊?”春英的满脑子都充满了愤怒,她现在真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和处理这件事了。她真没想到,自己的哥哥怎么竟是这样的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东西。真要是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去告他吧,春英知道,那他肯定是会被判刑的。那么,正如史正仁所说,这个家就彻底完了,父母亲又怎么办?况且他们又都年事已高。不告他吧,那自己的良心确实又会时时受到谴责,而且,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春英真正地没了主意,她伤伤心心地哭了,哭得连史正仁都有些害怕起来。隔了好一阵子,史正仁见春英虽然还是一个劲儿地哭得很厉害,但却不再开口吵闹了,他估计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了,他心里镇定了许多。他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张“大学招生履历政审表”来,放在春英面前说:“妹妹,可别忘了,我是把你当亲妹妹在看待啊!算了,别哭了吧!休息休息,等会儿把这份表填了,明天一早要上送的,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千万别耽误了。”
  史正仁安抚好了妹妹春英,正准备向出事的地方赶去。他刚走出门,正好史正仁母亲回家来了,问他道:“你们怎么了,春英在哭啥?”史正仁放低声音,装着愤怒的样子顺口说道:“她疯了,说是不读大学,我把表已经给她了,妈!你可要千万注意,叫她在屋里把表填好,别让他出去乱跑了,不然,明天把表送不起走,读大学的事可就完了,我要去看看队上出的事!”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老婆子一听是女儿不愿意去读大学在哭,一下子火冒三丈。她冲进屋去,辟头就问春英:“你啥子不得了啦!啥子事情把你亏得这么狠,哭他妈的这么伤心?”
  “你去问你那宝贝儿子看看!”春英还在哭。
  “这次就是依不了你,你哥哥对你哪点不好?我先把话说在前头,这次你要不听他的话,我把你打死,永远不要你拢屋。”
  春英本来准备把史正仁的事说给母亲,殊不知老婆子这么蛮横,她知道已经得不到母亲的同情了。春英正想反抗几句,老婆子却又一改口气,数落起儿子的很多好处来。她从春英一回来就讲起,什么“你哥哥挺关心你呀!让你去大城市开会和学习,不去干重活路,又给你安排轻巧的看山坡的活路做,不叫你去晒太阳,现在又给你弄到了大学招生表……”这一来,倒确实把春英的心给说软了不少,她虽然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她知道哥哥对自己起码还是很够同胞手足情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外人面前,他就没有一点做人的同情心和起码的道德感呢?
  史正仁一出院坝口,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平息淑贞这件事,等到他再次来到饲养场时,一个完美的处理方案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
  “史书记来了!”有人在招呼他,有人在议认着什么,更多的人是在伤心,擦眼泪。史正仁没有开腔,也不搭理别人对他的招呼,他的脸上充满了怜悯、惋惜、哀伤和万分的痛苦,看上去,此时的史正仁是以多么沉痛的心情在哀悼死者啊!全场哑然了。
  “其实,自从猪死了,队上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呀!这些,大家可都是知道的,是吧。虽然那天晚上在社员会上,我们是讲了一下,但过了我们又还给她放过包袱,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也还并没有决定就要她赔嘛!再说,集体财产,不讲一讲,都乱整,还行不?不是我不答应,恐怕在坐的社员,你们也是不会同意的嘛!谁想到她竟去畏罪自杀了呢?唉!气量太狭小了,必竟是女孩子家。”史正仁露了话头,就不说下去了。
  “是啊!并没有人对她怎么样嘛,这又怪得了谁?”
  “哦!你们说对了,我说嘛!淑贞这姑娘好好的,怎么突然无缘无故地去寻这个短见,原来她是怕赔猪,当责任啊!”
  “会是前晚开的,为什么她昨天不寻短见,而今天才……”
  “那还不明白,今天才突然想怕了嘛!好!现在抽几个人帮着办理后事吧。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办法,她家里还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呢?活人比死人更重要,走,我们看看去。”
  那张王氏本来已经年迈体衰,是垂危之人,哪里还经得起这等噩耗的打击,当她在病床上听得外孙女死去的消息时,顿时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左邻右舍又是请医生,又是灌开水,直到史正仁带人赶到的时候,老人家才微微地睁开眼睛。奇怪,老人如此悲痛,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出来,听老年人说,那是人到了极度悲痛的时候,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模模糊糊地看着床前的史正仁,动了动她那两片干瘦得如同萎缩的生姜似的嘴唇:“操劳你了,史书记,多年来对我们婆孙俩的照顾……”说罢,头一仰,与世长辞了。这时,她的眼角流出了两串眼泪,在场的人们,都没有那个不悲痛伤心的。史正仁也还真淌下了几滴眼泪,但很快也就消失了。人们就又都忙碌着给婆孙俩安排后事去了。
  时间永是推移,转眼间,半个月时光又过去了。因为是秋收大忙季节,人们也只是在给张王氏和淑贞婆孙俩烧化纸钱的时候才会哀叹上几声。前进大队的一切还是一切,史正仁还是史正仁,见了面,人们还是叫他史书记。
  太阳火辣辣的,人们都在晒稻草或是扯苕草。这天,忽然一个消息在人们当中传开了:史春英要去上大学了。但是,很多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意外,他们好象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似的。史春英要去读大学,并不等于前进大队的社员们就都不做活路了,粮食也照样不会自动地从天上掉下来。只是在人们劳动间歇的谈话中,又多了一个内容,这自然是要把尹怀志和史春英两人来一番对照比较,同时也说上一些人情大于国法,权势让人改变命运之类的话语而已。
  当怀志父亲用十分低沉的声音把春英上学这个消息告诉给怀志的时候,怀志先是一惊,但他很快就又冷静下来了,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再也不想把他和春英相提并论了。他还是默默地在土地上贡献着自己的力气,和泥巴结深情,与大粪打交道。此时此刻,感到十分窘迫的反倒是春英,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去看她,用尊敬的口气和她说话。春英觉得很不好受,她认为别人向她投来的目光里除了羡慕,还有鄙弃和嘲笑,她想竭力避开这些目光,她处处更加小心和谦虚了不少。她穿的甚至比平时还要朴素很多,但她明显地感觉到,别人并不因为她这样做就会改变对她的看法。为了尽快逃避这些目光,她现在真希望入学这一天能早点到来。
  春英盼望的日子终于来了,她再一次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她再也听不到大爷大伯们关照她的话了,也再看不到那些憨厚朴实的面容了。她感到有些惋惜起来,她觉得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太突然了,而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都是在别人支配当中干成的,她也第一次相信起命运来。
  春英坐在车内,望着那她已经走过了无数次的通往县城的路,脑子里充满了惆怅、忧虑和不安,完全没有了别人想象中的喜悦。突然,路边上远远地正走着一个背牛粪的小伙子,于是,她又想起了怀志,啊!怀志!前次我去开通讯报道会时,是你送我走上这条路的,可是今天,却没了他的影子。她又记起了前天的一幕:
  那天,春英的妈妈给她收拾行李,春英看看家里,想到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家了,虽然她很是厌恶这个家庭,但故乡的山山水水和那些关心着她的每一个人,却使她难以忘怀。同时,她始终还没有忘记怀志,她知道怀志现在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民了,与她这个马上就是的大学生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但是,这十多年来,怀志的一言一行,却象一根橡筋似的系住了春英的心。她知道怀志其实是很爱她的,只不过由于处境的不同才导致了他们今天这样的结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有一个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的哥哥的缘故。想到这些,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怀志,更对不起他们之间的那分来之不易的爱情,她多么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解决这个难题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啊!但是,这可能吗?不论怎么说,她还是再一次踏上了通往怀志家的路。
  怀志母亲还是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春英,但怀志却拒绝和春英见面,而且还说了些刺耳的话。春英碰了壁,她觉得很羞惭,很痛苦,很伤心,很可怜!但她并没有因此就算了,回到家里,她又写了一封较长的信,并要玲玲通过怀志母亲亲自带给怀志。
  “嘀嘀——”一声喇叭响,惊动了春英的遐思,她猛地一抬头,汽车拐弯了。
  
  34
  怀志看了春英给他的那封信:“哼!花言巧语!”他把信猛地朝桌上一摔说。正好怀志母亲进来了,问道:“都说些什么?”
  “什么?她说是要通过他哥哥的帮助,要我也去读大学!哼!可惜我没有接受人家怜悯的习惯。”
  “什么?啊!那多好啊,志娃,我说人家春英可是个好姑娘啊,就你……”
  “好姑娘,好姑娘,可惜你就没养个这样的好姑娘!”
  “啊!志娃,你这是在……”怀志母亲气极了,剩下的话她说不出来了。
  怀志见把母亲气成这个样子,心里一下子失悔莫及,他急忙扶住母亲说:
  “妈妈!都怪我,是我不对。我太……唉!可是,你想过没有,那都是些甜言蜜语的假话呀!妈!你想,我和史正仁是那样的关系,就算我跟他关系好,他就能轻易帮我去读大学吗?就算春英愿意帮忙,史正仁他又能同意我去读书吗?这可不是平时在生产队搞劳动那么简单的事啊。”怀志母亲长叹一声:“唉!这年头啊——”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看看已经到了阴历的八月初头上,可前进大队的谷子还没收完,这天,怀志从田里把打下的谷子往晒坝里背。天擦黑时,那边五队的原来和怀志们一起搞文艺宣传的赵根林定要叫他去一下,说是有要紧的事,因为以前他俩的关系一直很好,所以怀志背完最后一背水谷子后,便把荚背放在晒场旁边的屋檐下,径直朝赵根林家去了。
  说也凑巧,这天晚上恰巧怀志们队和邻队联合放电影,因为上一次是在怀志们队里放了,所以这次便在邻队放映,天一黑,人们就都纷纷看电影去了。
  晒场里堆满了谷子,活的,干的,准备交征购的,留储备的。当然,每天晚上都是有人看场的,这看场都是两个人一班,一班看一夜,而且还有交接班制度。每天天黑以前,由保管人员把谷子收拢,打上灰戳后,便移交给看场的,看场的人第二天又原样交班,不得有差错。每个人在接班时,都要认真仔细地查看谷堆上面的每一个灰戳印记是否有人动过。这一来,社员们当然也就信得过了。至于屋里柜子里和仓库里的粮食,那不但是打了灰戳的,而且还是上了锁的。这保管仓库钥匙的人,就是史正仁的父亲史朝寿,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头子;而管灰戳的呢?是陈长生。这天晚上,看场的恰巧是史正仁和一个小名叫闷子的年轻人,这闷子在全大队是贪玩好耍出了名的。
  天快黑的时候,闷子见大家都看电影去了,他却因为要看晒场而去不成,心里就如猫抓一般。恰在这时,陈长生来了,他拍了拍闷子的肩膀说:“怎么,老弟,想去看电影吧!”闷子用嘴呶了呶晒场上的谷堆说:“这倒霉的事情拴住了我,去不成!”
  “啊!原来是这样……是啊!这晒场可不是闹着玩的,史书记不是三令五声地在会上讲过吗?谁要是在这方面玩忽职守,那可就……”
  “恰巧我今晚就是和他一班。”闷子说。
  “嗬!那可更不好办!……哎!你知道今晚放什么电影?”陈长生问。
  “《南征北战》。”
  “你看过吗?”
  “没有!听说好看得很呢?”
  “唉!太可惜了,那电影我看过,确实是好看!”
  “真的!”闷子惊喜地问了一句,但他马上又为自己去不成而惋惜起来,“可惜,我没这命了。”
  “老弟,这些电影不看,那可是太华不着啊!特别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过,我今天晚上倒是也不得去……好!走了,老弟!”陈长生转身准备向家里走去。
  “哎!长生哥,我说咱们换一班好吗?今晚你帮我看,待轮到你了,我又去替你看,怎么样?”闷子高兴了。
  “嗬!这可不是闹着玩啊!这几天粮食到处是,制度又订得那么严,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担当不起呀,再说,史书记的话可是不好说的呀。”他把“史书记”三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一听史书记,闷子顿时说:“对了!我正和史书记一班,有他在,我都不怕,你还怕啥?”闷子竭力给陈长生壮胆子。
  “这可是你主动找我换的!”陈长生加重了语气问。
  “对,对,是我,与你无关。”
  “那好嘛!看在咱们哥弟情份上,我和你换一班嘛!”
  闷子一听陈长生同意和自己换班,那股子高兴劲儿简直无发形容,一溜烟地跑了。
  陈长生等闷子走远了,转过身来,他并不回家,却向史正仁家走去。
  “史书记!今晚看场该你的班啊!”陈长生恭恭敬敬地说。
  史正仁“嗯”了一声,陈长生上前去对他耳语了几句,又走了。史正仁又叫父母、琼珍、玲玲都去看电影。他还说:离得这么近,都不去看看,还等什么时候,不一会儿,家里人就全都走了。
  史正仁去父亲床架子上取了晒场公房的钥匙,又把晚上要用的一床薄被装在一个大蔑夹背里,走了。
  尹怀志来到赵根林家里,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家里来了几个客,请他去耍一晚上。
  吃过晚饭,怀志一心念着家里有些病痛的母亲和父亲,加上第二天又要出早工,便执意要走,根林送他一程,转去了。
  虽说是农历八月初头上,可这天晚上,天并不太黑,一弯新月挂在天边。走在过去搞文艺宣传时时常走过的路上,怀志又想起了许多往事,再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难免有些心事重重。黑夜走路,不东张西望,也没人闲谈,特别快,不一会儿,怀志来到了本生产队离晒场不远的猫嘴岭。突然,他发现前面两个黑影对直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先是一惊,浑身毛骨悚然,当他确实看清了是两个人时,他又镇定了许多。但他马上又警觉起来,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黑更半夜的,好像背上还背着非常沉重的东西似的,而且大家都看电影去了!他努力镇定着自己,等二人快到跟前时,他猛地一喝:“谁?”这一喝问本不打紧,那走在后面的人几个趔趄,差点栽倒过去,前面那人也后退了几步,但他们还都没有着声。
  “你们在干什么?”怀志向前猛走几步,他认出了这两个人,是史正仁和陈长生,他们每人背上都背了满满的一大夹背谷子,显然,是从晒场上弄出来的。
  “啊!你们这是在……”怀志一个“偷”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已经先开口了:
  “是我们呀!怀志老弟,你何必大惊小怪的!”史正仁大模大样地说,但他显得极度慌张。他把“是我们”说得特别响亮,但声音并不大,他认为,不管来者是谁,只要一听是我史正仁,再大的风波也会平息的。
  “怀志老弟,今晚我们……”陈长生正要上前说话,史正仁拉了他一把,意思是要他不要说走了火。
  “你们背的是什么?”在朦胧的月光下,怀志早已看清了那两背谷子,但他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噢!是……是点谷子。”史正仁也知道怀志是明知故问,所以他并不遮掩,只是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哦!生产队今晚在分谷子?”怀志又故意问了一句,他知道史正仁们今晚的行动很鬼,但他想,你史正仁一向都是以正人君子出面整人,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在,还有啥抵赖的,他又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连一个火星也没有的晒场,显然,队上没有一点分谷子的迹象。
  “噢!是,是……前次分的,我们当时没有背回去,所以今晚才……”
  “史正仁,你就少花言巧语了吧!什么前次,这次的,前次分谷子时,你全家出动背了个精光,哪里还会有什么前次,分明是偷的吧。走,到群众面前说清楚去!”怀志气极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并且一把扭住了史正仁的胳膊。陈长生忙放下夹背,一把捂住了怀志的嘴,当他正伸出另一只手要朝怀志打去时,史正仁制止住了他:
  “怀志老弟,今晚就给个人情吧!也不是外人,你从学校回来,我也没有亏待过你呀!再说,还有你和春英的关系,可别忘了,她是我的亲妹妹,你也就是我的未婚妹夫了呀。以后,你的很多事情也还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你知道,春英都已经读大学去了……”说话间,史正仁也放下了背上的谷子夹背。
  “住嘴,你少来这一套,走,今晚,我要让广大社员群众看一看你的嘴脸。”怀志拖住史正仁不放。陈长生早给吓得瘫了似的,但他并没有走开。史正仁却还在告饶:“老弟,你若要这谷子,我们全部给你……”
  “对,对,对,我们把谷子全部给你,还给你送到家里去,怎么样?史书记都说了,还不算数吗?”陈长生也帮起腔来。
  “可耻!捉贼啊!有人……”怀志放声吼了起来。可是,人们几乎都到邻队看电影去了,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加上这时电影正演上劲,哪里会有人听见他的喊声啊!
  怀志一声还没有吼出来,史正仁就一拳朝怀志嘴上打去,陈长生也帮着使劲用手把怀志的嘴给捂住,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怀志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并且渐渐地昏了过去。
  “史书记,这……这恐怕使不得吧!现在该咋办呢?”陈长生怯生生地问史正仁。
  “狗熊!事到如今,你还这样想,我告诉你,都是你这个孬杂种,拉我们革命干部下水,这个事情不说出去算了,要说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史正仁这时显得凶狠极了。陈长生一听史正仁说是他在拉革命干部下水,又联想到他事前对史正仁的耳语,顿时软了半截。
  “现在听我说,你赶快把这两背谷子背回去找个地方安排好,别忘了把灰戳带回家去。另外,马上去找个尹怀志用的夹背来,快,我在这里管着他。”史正仁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命令着陈长生。
  陈长生说声“是!”正要走时,他又问了一句:“要个他用过夹背做啥?”
  “笨蛋?”史正仁低声对陈长生说了几句,陈长生突然说:“噢!我记起来了,晒场里就有一个他下午背水谷子的夹背!”史正仁一听,喜出望外,他说了声“好!”又催陈长生“快!”陈长生背上谷子,疯狗般地跑走了。
  当尹怀志迷迷糊糊地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晒场中央的石板上了。周围站满了社员群众,电筒、火把、马灯把整个晒场照得通明。他一见这多人,就又大声地呼喊起来:“快!你们快抓住史正仁啊!他和陈长生偷生产队的谷子。”
  “哈哈哈哈!”人们发出了一阵笑声,怀志很不理解这些笑声,他仔细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躺在晒场里了。史正仁和陈长生得意地坐在一条凳子上抽着烟,好像没事人一般。
  史正仁见尹怀志醒来了,便站起来把手用力一挥:“大家站好了,现场批斗大会现在就开始。”
  很多人都向他投去赞许的一瞥,很快,大家不吵闹了。怀志只觉得浑身钻心一般地疼,再看看眼前的这一切,他还想喊,他忽然觉得浑身粘糊糊的,伸手一摸,满脸、满身都是血。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不但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说,还被史正仁和陈长生两个贼给倒打了一耙。
  批斗现场会就这样连夜开始了,史正仁大声地讲:“阶段敌人人还在,心不死,他们表面看来和我们一样,也穿衣吃饭,可骨子里想的和干的尽是些挖社会主义墙脚的事,尹怀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小家伙,趁今天晚上社员们都去看电影的机会,来偷生产队的谷子,同志们都可以去看,这是他用来偷谷子的夹背,那是他揽过的谷堆,这是人,现在人赃俱在。可他还在抵赖,还反咬一口,说我们偷谷子。大家想想,这可能吗?今晚是我们看场,被了盗我们是要加倍赔偿的,这还不明摆着吗?现在就让尹怀志作交待。”
  怀志那带血的脸都气歪了,他恨不得立刻把心掏出来让大家看看,他强忍着满腔的愤怒和浑身的剧烈疼痛,竭力喊大家静一静,并开始讲起了他所经历的过程,起初大家都还不大听他的,但渐渐地,场内哑静下来了。史正仁见势不妙,便向陈长生丢了个眼色。陈长生马上站了出来:“我们不能让这狗东西胡说下去,我们两个人逮一个贼,竟还被贼反咬一口,人证,物证俱在,他还要抵赖,现在我问你,尹怀志,为啥别人都去看电影,你不去,为啥……大家不要嚷,我们去逮他时,他还出手打人,想反抗,惹得我们火起,才打了他的……”
  “我说,尹怀志,你就老实说吧!这几年,就明说你家里也困难,是不是想偷点谷子接济接济,咹!”
  “我说这小子近段时间来表现很不积极,原来才是心怀鬼胎,哼!”
  有几个常常跟着史正仁屁股转的人议论开了,但大部分人还是不作声。有的人认为尹怀志那没有说完的半截话似乎很有道理。加上怀志从小长大,从来就没有人见他干过什么偷鸡摸鸭子的事,怎么会一下子干出这样的事来呢?但他们又不好公开说明自己的观点。
  在所谓的人证物证面前,尹怀志还是拒不承认。以陈长生为首的一伙,不但对尹怀志采取了逼供手段,而且还再次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在场的很多社员都目不忍睹那场面,但都不好过于过分地去为一个贼说好话,况且,大家又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好说啊。
  后来,陈长生一伙还要动手,社员们都说,再不能打下去了,怕出人命。有几个实在忍不住了,甚至还大声指责陈长生的做法是错误的;有几个人甚至还当场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胡乱打人。史正仁一个劲儿地喊大家不要嚷。当大家静下来的时候,他则又显得不屑一答的样子,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人们才陆续散去。这一夜,有的人在指责尹怀志太不争气了,也有很多人在议论这件事发生得有些蹊跷。
  听说怀志出了事情,这可把卧床不起的怀志母亲气坏了,怀志的父亲也一气病倒,他们两口子相互责怪对方没有管教好儿子,自己再也没了脸见人。当众邻居把已经打得浑身是伤的尹怀志抬回家来的时候,两口子还诅咒儿子该去死了,也不留在世上丢人现眼。但他们一见儿子被打得都快昏死过去,满脸和浑身都是血迹时,他们又觉得十分心疼,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怀志醒来了,他的第一句话是:“妈,爸爸,我冤枉——”
  三天过去了,尹怀志可以勉强下床走走了,但他也已经是臭名远扬了。他也曾一度产生过死的念头,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冤枉的死去实际上是对史正仁一伙的妥协,他决不会去死的,他要活下去,他要把史正仁和陈长生的丑恶嘴脸公布于众,让群众看看史正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让广大群众看一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贼。他要写,他要把这黑暗的现实向毛主席、党中央写去。他相信正义一定能够获得胜利,他相信光明终将战胜黑暗,他不能颓废,也不能就此罢休,他要同史正仁一类的恶棍作斗争。于是,他在惆怅和希望中提起了笔。
  就在怀志正准备把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况向上级写清楚的当天,怀志突然收到了春英的一封信,他想,过去就过去了,还写信来干什么,于是看都没看,就丢过去了。怀志母亲则把儿子批评了一顿:“不管怎样,人家都读大学去了,还能给你来信,就凭这一点,你也应该看看嘛!”母亲把信拆开,交给怀志,怀志懒懒地看了起来:
  “志,亲爱的:
  请您谅解我今天仍是这样的称呼你。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会唾骂我的,但我还是求你看下去,看一看我内心深处的痛苦。
  我知道我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女性,在残酷的现实生活斗争中充当了弱者,我悔恨,我觉得羞耻,但我又没有办法,我是被逼上梁山的。因为我已经彻头彻尾地厌恶我那个家了,我想离开它,永远离开。但我又无力摆脱这个家的束缚,怎么办,我接受了,而且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地接受了一个面目十分丑恶,灵魂十分肮脏的人的怜悯。我今天虽然已经生活在人山人海的城市,但我的心却象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来,我过不惯这样的生活,这里没有年轻人们在一起干完活儿后那些舒畅的欢笑;没有大方、朴实,心底善良的大伯大婶,也没有真心纯洁的知音。特别是那几个城市青年,老是在我们面前风言风语,丑态百出。什么‘乡下妞儿’‘土包子、‘乡里毛儿’的,每时每刻都在往我们耳朵里钻,我厌恶极了,我有时真怕,我怕那一张张的怪相,会突然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我的眼前。这里的空气也很糟糕,因为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就是一个工厂,除了机器轰鸣,整天都是滚滚浓烟和灰蒙蒙的天气,我真有些过不惯。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你。我们是同学,是朋友,从小就是在一起长大的。我觉得,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觉得有力量,有信心。怀志,亲爱的,听我一句话吧!不过,我说出来后,你可千万别骂我,我也是为了你,也为了我,逃出来吧!不要再在那里生活下去了,不是我怕苦怕累,也更不是我瞧不起农村和农民,因为我深深地认识到:农村是一个大染缸,不论您是怎样洁白的丝绸、缎带,只要一旦掉了进去,都会变色的。现在,只要你能在有些时候稍稍委曲求全一下,加上我通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向我那个讨厌的哥哥求求情,为了我,我想他是会帮忙的。亲爱的,这次,你就千万听听我的吧!我知道你是个犟脾气,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但是,身在矮檐下,是不能不低头的呀。同时,我也知道你是在有意疏远我,冷淡我,我也知道你疏远和冷淡我的原因。但是,我认为你的这些做法都是错误的,将来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而感到后悔的。
  志,你就依了我的这一次建议吧!我想,只要通过我们的努力,我们一定能够再次学习在一起,战斗在一起的。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在恶势力面前低头的,但是,我们也没有定要去碰得头破血流的必要吧,我也知道你厌恶我哥哥史正仁,其实,我也是很厌恶他的,你大概还以为我是在说假话吧!不,关于他,我还有一件至关重大的事没有向外人说过,这也是我认识他最深刻的一次。
  志,相信我,亲爱的,我等着你,努力吧!为我们走上共同生活的道路而努力!烦代向伯父伯母问好!
  你的英
  九月十日”
  怀志看完春英的信,先是一气,哼,我尹怀志宁肯玉碎,决不瓦全。但他还是被春英的诚意感动了,他想了想,提起笔来给春英写了封回信:
  “春英同志:
  来信收悉,感谢你兔子般怯懦的好意,但可惜的是,我不能那样做,也许太使你失望了吧!我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至于我们之间,以后就再也不要去谈什么爱情了吧!因为我决不愿意用爱情的绳索来羁绊住一个正春风得意的人。我祝你在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上平步青云,也祝你早日找到称心如意、志趣相投的人生伴侣。但是,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如果你还是一个没有失去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因为从你的信中看来,你确实还有点中国人的良心,那你就应该把你所知道的关于你哥哥史正仁的罪行揭露出来。因为如果再继续让他这样的恶狼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和肆意践踏下去,那将不仅是一个前进大队的问题。此外,我还要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大惊小怪,我现在正在着手写一个关于揭发史正仁罪行的材料。在适当的时候,还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愿你良心发现
  握手
  同志:尹怀志
  九月十八日”
  信写好后,怀志又觉得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向春英写这些话呢?她怎么会来帮我这个忙呢?他想将信撕了,但他没有,他把它向桌子旁边一推,就又去写他的控告材料去了。
  自从把尹怀志整得臭名昭著以后,史正仁就觉得好象拔掉了一颗眼中钉似的,但他知道尹怀志是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很可能会去上告。但他并不怕,他知道自己是一床厚厚的被子,而尹怀志只不过是一只幼小的跳蚤,跳蚤想顶起被盖来,还不是一句笑话。不过他还是认识到了,主要问题是要制住陈长生,要是陈长生一变卦,那可就糟了。但凭他多年来对陈长生的观察和了解,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何况,他们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想到这里,史正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尹怀志的伤势稍微有了一些好转,因为他连日来赶写控告材料,加上又得了重感冒,伤病交加,和精神上的打击,使他黄瘦了许多。那天,怀志起来的比较早,他望望东方,太阳正在升起,秋风轻轻地吹着,空气使人觉得有些清凉,他想出去走走,顺便呼吸些新鲜的空气。于是,他便拿了根木棒拄上,向田边走去。尹怀志他们家是住在山下挨近河边的,这河床有一段特别陡,当怀志正怏怏地朝这边走来时,就在这一段很陡的河床上的柴坡里,陈长生的妹妹陈小容正带着侄儿勇儿在捡柴。那勇儿还小,是跟了姑姑来玩耍的。因为前几天生产队就偷谷子的事已经是闹的沸沸扬扬,大人小孩儿都无人不知。勇儿一见怀志朝他们走来,便嘲笑起怀志来。他一边伸出手指刮着自己的脸皮,一边说:“偷谷子,羞、羞、羞,脸上挂兜兜,兜兜滚了岩,快去捡起来!”那小容瞪了侄儿一眼:“你乱说些啥?”十分顽皮的勇儿哪里肯听姑姑的话,还是一个劲儿地唱着跳着。
  尹怀志觉得浑身一软,一个趔趄。这一下,陈长生那小儿子勇儿拍手大笑起来,“哈哈——”不想他一高兴,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去了。那小容急忙大声呼救。怀志一惊,他浑身的劲头又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子上,他不顾被打得行动不便的双腿和正在溃烂的伤口,大呼一声“救人啊!——”便朝河边跑去。那勇儿在水里挣扎,时而冒出头来,时儿又沉入水中,怀志忘记了一切,他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猛地向河里扑去。但是,他的行动太不灵便了,特别是那腿上,脑上的伤口,骤见凉水,就如撒上了一把盐一般疼。他的头脑里“轰轰轰”地响个不停,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些,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他终于抓住了陈长生的小儿子勇儿的手。那小容就只晓得在岸上大哭大闹,根本就忘记了再去喊人。加上社员们都还在田里打谷子,离得很远,根本就没有人听到喊叫声。
  怀志费尽了全身的劲,他一手努力把陈长生的小儿子勇儿托出水面,另一只手十分艰难地在水里划着。这时,他的两条伤腿成了他的负担,他本来就不太会水,等快划到岸边时,他把勇儿猛地向上一推,那孩子被推上岸了,加上有小容拉着,勇儿得救了。但是,怀志大概是他这一下用力过猛,或是以为人得救了,神经有些松驰了的缘故,他一下子失去了知觉,头一仰,朝水底沉去了……
  那小容见侄儿得救了,正要破谛为笑,却突然又见怀志朝水底沉去了,她又大叫起救人来,等他去把人喊了来时,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再也见不到怀志的踪影了。
  人们纷纷赶来,匆匆忙忙地打捞这个落水的人。有的人砍来了竹杆,有的拿来了牵藤,一霎时,里河里岸,无有不被惊动了的人。山那面的船工何大爷,正拴好船,准备回家去吃早饭,忽听得下河有人落水,便又拼命地划了船向出事地点赶去。
  天快晌午了,还是没有见到尹怀志的踪影,人们已经失望了,他们的头脑里救人的希望变成了捞尸的念头。但大家还是在忙碌着,因为他们还都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怀志的母亲和父亲听到这摧人心肝的噩耗,狂癫般地扑到了出事地方,幸好众人死死拽住他们,才没有扑到河里去,她们早已哭得昏死了好几次。
  太阳偏西的时候,尹怀志的尸体终于被打捞上来了,他两个拳头攥得很紧,上牙已经把下嘴唇咬破,浑身打裂的伤口,已经泡得发了白,活象一个个娃娃口。陈长生一见这情景,破天荒地嚎啕大哭起来,他跪在这具僵尸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放声大哭,尽情地哭,伤心地哭。船工何大爷看着躺在自己船上的一动也不动了的怀志的尸体,不觉又想起了那次怀志和春英冒雨回家的情景,他的心里一酸,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人们见这情景,个个都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史正仁也陷入了沉思,但当他一见陈长生的表情时,不觉心里一动,他马上镇静下来,准备着开展他下一步的工作。
  35
  春英给怀志写了那封信后,又急急忙忙地给哥哥史正仁写了封信,信上表明了他和怀志的山盟海誓,她要史正仁一定帮忙,想办法把怀志也推荐去读大学。不然,她就永远不认他这个哥哥。
  史正仁看了妹妹的信,不觉好笑,毕竟是年轻人啊!想得太幼稚,太天真、太死心眼了。他急忙写信告诉春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要她死了这心,趁早在外边给自己找个有本事的好妹夫。同时,他还把怀志如何偷谷子等事给春英说了,还瞎编一气地详细介绍了那天晚上的过程。他还说这不是什么一般问题,而是一个原则问题,路线问题,阶级斗争和阶级立场问题,他要妹妹多多考虑自己的前途。
  春英收到史正仁的信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反复地把信看了三次。最后,她肯定地想,不可能,一定是那该死的哥哥为了割断自己和怀志的关系而故意编造的。她不相信怀志竟会变得这么坏,她要立即写信问个清楚,她算了算,也该收到怀志的回信了。于是,她决定等收到了怀志的信再说。
  春英就这样等了五、六天,还是不见怀志的回信,她心里不免有些孤疑了:未必然他真的干了那些事……不,不可能,他决不会的。但是,他怎么竟连信也不回个呢?最后,她决定是有问一问的必要了,问谁呢?……啊!问老支书吧!对,老支书。
  春英正准备给老支书写信,却又收到了史正仁的信,她捧着信,心里多么希望这是一封答应帮助怀志也上大学的信呀!她掂了掂,很重,她想,因该是,不然,怎么会写这么长呢。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打开信笺,天哪……春英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昏倒,幸好,左右没有同学发现,她拿出勇气往下看:
  “妹妹,尹怀志纯属是畏罪自杀,只不过恰巧遇上了那么一件可以给他的污名涂上一点彩色的救人事情。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可以轻装上阵,好好地学习和生活了,就别再去受那些本来就是多余的苦恼的折磨吧……”
  “畏罪自杀”,又是“畏罪自杀”,在你这只恶狼的横行下,有多少无辜的人“畏罪自杀”,而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真正的刽子手,为什么偏偏不畏罪自杀?以前的老会计是畏罪自杀,淑贞是畏罪自杀,今天的怀志又是畏罪自杀。
  春英差点喊出声来,她顿时觉得自己渺小了许多,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又受了一次莫大的侮辱,她真想写一份状子,告到毛主席、党中央那里去。她不只是为了去告一个史正仁,她要去告的是这些权力,这种现象。但是,她又冷静地一想,这事也还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
  寒假快到了,原来,史春英本没有准备回家,她是不想见他那罪恶哥哥,也很怕睹物思人,再勾起对怀志的思念和伤感。面对生养自己的故土,自己竟是这般情怀,她觉得心里随时都在隐隐地作痛。但事有凑巧,寒假才过了两天,春英的爸爸史朝寿去世了,一份电报发去,春英便又急急地登上了返家的路途。
  春英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家乡,殡埋了父亲,她整天除了哭泣,就是沉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给史朝寿老头子烧头七的那天晚上,史春英全家人哭着一团,哀哀的哭声再一次使春英体会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她又想起了已经死去的怀志。她好象看到了怀志那向她诉说冤屈的样子,又好象看见了怀志那对她不削一顾的神情,她也想起了淑贞。总之,她这一夜想起的尽是死人,各式各样的死人,她感觉这些人好像都在向他诉说冤屈似的。她决定自己明天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尹怀志的坟,也表一表她们以前的一片相爱之心。
  第二天,春英起了个大早,早饭也不吃就走了。在离怀志家不远处一个乱石旮旯里,她发现了一堆新土,她估计这一定就是怀志的坟。
  春英上前细细地看了一番,坟头平平的,没有丝毫的雄起之意,上面稀稀落落地长了几株野草。看着这一切,春英伤伤心心地痛哭了一场,然后又向怀志的家走去。
  尹家院子,冷冷落落的,全没有半点准备过年的气氛,给人一种非常荒凉、萧条,见了就有些使人想落泪的凄楚感觉,先前迎送过她的大黄狗也不见了,直到春英走上了阶沿,还没有人发现她这位不速之客。
  “大伯、大婶!你们在家吗?”春英望了望院子里的一切,问起来。
  “是谁呀!请进来吧!”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嘶哑和有气无力的声音。
  春英推了推有些破旧的房门,屋里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满屋的东西摆得十分零乱,地也太脏了。春英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家和半年前是完全两样了。怀志的母亲和父亲都半睡在床上,一床打了不少补丁的破蚊帐半挂半掩着。
  春英再看了看两位老人,干瘦、没有血色的脸上,皮包骨头。瘦屑、枯柴似的手杆,筋皮分明,两只眼珠深深地陷在眼窝里,眸子发出死神一般的光,春英被吓了一跳。
  “你是……你是……?”老俩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老花眼睛。
  “我是春英呀!大伯,大婶!你们……”春英扑上前去。
  “噢!春英,对,春英,怀志的同学。你不是读大学去了吗,怎么回来了。啊!长白了,也长胖了,你……你坐吧!”怀志母亲指了指一旁的木凳,勉强欠了欠身,准备起床。
  春英忙上前去制止,叫他们别起来,同时,“唰——”地流下了一串泪水。两位老人都被她的举动惊住了,他们也都同时流出了眼泪。
  “算了吧!孩子,你现在很好,就别再去想那些了。他虽然做了错事,但他死得总算还明白,不是为自己……”怀志的母亲说。
  怀志的父亲抽着闷烟,当他听怀志母亲说到怀志也做过错事时,他说:“不过,说怀志偷谷子的事情,我还是不信,我教的人,我心里有底,不知道怎么的,从那事以后,他变得怪了,只说自己是冤枉,但究竟怎么个冤枉法的,也不向我们说清楚。”
  “大伯,大婶,怀志在死之前,也就是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说过些什么?或是写过些什么没有?”春英关切地问。
  “他什么也不说,只说是冤枉!”怀志爸说。
  “写么,我倒看见他写了点什么,那是在收到你的信后的那天晚上写的,大概是给你写的信吧!但人已经死了,我们想,也就别再让你这好心的姑娘操心了,所以也就没有寄给你。”怀志母亲说。
  “现在在什么地方?”春英问。
  “和他以前读过的那几本书一起摞在那篾兜子里的。”怀志母亲用她那瘦得象竹节似的手指朝屋角落一指说。
  春英忙去篾篓里一翻捡,先是发现了怀志给她写的那封信,她含着眼泪把信看了。她并没有恨怀志,倒是更恨起自己的胆怯、懦弱来了。从信中,她判断怀志的事情一定是有委屈的。她估计那废纸篓里一定还有有用的东西,便又急急忙忙地找了起来,终于,她发现了那封控告信。春英一口气读了下去,她感到万分地惊讶:“啊!原来是这样!”她脱口而出说了一句。
  “姑娘,什么?”两个老人都为春英的这一举动而吃惊!春英忽然说:“大伯,大婶,怀志他……”她本来想说“怀志他是无罪的”,但她马上又一转念:这仅是一面之词啊!于是,她忙改口道:“怀志他可能是无罪的!”一听这话,两位老人目瞪口呆了,春英知道自己有些莽撞,她忙说:“大伯,大婶,我一定努力地把怀志的事情给弄清楚,叫他在九泉之下死也瞑目。你二位老人就放心吧!”
  两位老人看看春英,突然有了一种极大的安慰感。突然,老头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屋里的所有怀志先前用过的东西都给春英搬了出来,说:
  “姑娘,你是个好闺女,我们不把你和你哥哥一样看待,这都是怀志先前写画过的,不知是些什么,你全拿去看看吧!只要能把怀志的事情弄个明白,我们就是豁出两条老命,再搭上这个家都行。”
  “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人都死了……”怀志母亲十分悲伤地说。
  春英又劝慰了两位老人几句:“大伯,大婶,请你们放心,我一定本着做人的良心办事,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把我和我那该短命的哥哥提在一起了。”
  春英又把屋子里给两位老人收拾了一番,并且又说了不少的宽慰话,才告辞走了。
  春英走下阶沿,眼前出现了两条道路,一条是回家的路,另一条是通往县城以至于更远地方的路。春英停了停,又掏出怀志的遗稿来看了看。她的眼前又出现了淑贞,怀志,耳边又响起了怀志那封写给她而还没有发出的信上的话:“如果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因为这不只是一个前进大队的问题……”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毅然踏上了通往县城的道路……
  前边,青山尽处,又是那条大河,河面上,船工何大爷正撑篙点船,向春英划来。
  春英揣着怀志的控告遗书,她的心沉痛极了,她觉得自己怀里揣的不仅仅是几页写过的稿纸,而是揣着无数人的命运,揣着很多冤魂。她没有哭,也没有流眼泪,她有的只是一个念头——希望。她觉得,在社会主义中国的今天,邪恶势力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也是决不可能长久的,她相信党、相信人民,也开始真正地相信自己了。
  远处,起伏的群山顶上,笼罩着雾气。东方的太阳正在慢慢地升起,把它的万道金光撒向大地。山尖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地向沟谷隐去,隐去,慢慢地消失了……
  春英迎着和煦的春风,顶着初升的朝阳,正如一只刚刚展翅的雏燕,在崇山峻岭间奋然前行。
  一九八0年七月初稿于构溪河畔天生桥下
  二0一0年七月定稿于嘉陵江边阆中古城
  后记
  花心血修改并出版一部三十年前的手稿,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主要是这样做是否值得。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这样做了,还是让这个三十年来都未曾长大的小毛孩儿与大家见面了,这也是知天命之年后迈出的战胜自我的一步。
  《情丝恨缕》初稿于一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作品较为盛行的年月,描写的也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年月里的一段带着伤痕的故事。虽然这段岁月并不长久,但它毕竟存在过,毕竟在中国社会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出现过,这是不争的事实。书中人物、故事情节等虽均纯属虚构,但此类现象在那样的年月却比比皆是,这也是写作此书的动因之一。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应。用文学的手法去描写一段现实生活中曾经有过的现实,是文学的责任,更是一个为文学而努力着的人的责任。
  农业、农村、农民,近几年已被中央作为工作重点提上了议事日程。如今的农村,既是占中国总人口三分之二的农民们的家园,还是乐园、花园、天然大氧吧。特别是随着人治和贫困岁月的结束,法治和民主时代以及小康社会的到来,《情丝恨缕》中所描写的前进大队的情景和现象是一去不会再复返的了,但我们回过头去看看那段历史,读读描写那个时代的作品,应该还是会有所裨益的。至少,它在让从那个岁月中走过来的人感到心灵隐隐作痛的同时,也还能启发所有的人都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如前所述,《情丝恨缕》一直就是个小毛孩儿,今天和大家见面,仍未长大。既是孩子,就难免毛病多多,瑕疵不少,还望大家在慢慢认识它的同时,多多担待和提携。是为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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