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光荣的虚荣

一

一般来说，人应当有追求光荣之心，不应当有虚荣心。那么，光荣与虚荣又该如何区别呢？像李斯的“仓中悟”，对类似当官、地位、财富的庸俗的追求或向往，无疑是虚荣心。像玄奘的“取经”，对某种具体价值观或学术、学问、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的成就的追求，才是追求光荣之心。追求是做出努力以求拥有，向往是不做努力只是羡慕或嫉妒。

以比尔·盖茨为例，他的理想如果是为了让家家有一台电脑，则是追求光荣之心；他如果是为了财富，则是虚荣心。

人的动机往往是复杂的，要对其进行观察、分析、判断，必须分清主次。

虚荣心还在对人对事的评价上反映出来。

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问我：为什么没有当官？

一个同事对我说：你要是在某某岗位，也该干上某某职位了。

在他们眼中，当官是光荣的，即使不当官，也是职位越高越光荣。在道德实质上，这是虚荣心。

庸俗的人对某种岗位或某类工种，不是极力贬低——没什么“技术含量”、没什么干的，就是玄虚神化——有什么领导艺术、有什么组织能力、有什么管理能力、天生会当官、就是干得好、有一套；他们不会钻研什么学问、学术、技术，不肯精通某种技艺，即使总结出一些诀窍，他们也像对待专利一样，不肯向他人说出，他们只是往上爬或想往上爬或羡慕嫉妒往上爬，或者他们只是将前者作为后者的手段。——这是此类虚荣心的典型体现。

二

也不能将虚荣心等同于自尊心或尊严。虚荣并非为了反抗污辱，而维护自尊或尊严就是为了反抗污辱。

到了商店，面对某种商品，卖东西的说你买不起。这是看不起人，但说不上污辱，不值得计较。真要被他或她“激将”而买，倒真是虚荣心了。——这些年这种现象很少了，在我年轻时却不少见。据当时报载，有一后来入狱的富豪兼村党支部书记就是这样在天津城里买了不少高档商品。

三

有谁愿意承认自己没有魅力呢？

魅力似乎是个好东西。我却认为，魅力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德烈公爵对薇拉说，“我发现，女人愈不招人喜欢，她就愈是忠贞不渝”（《战争与和平》第二卷第三部第二十一章）。这话似乎说对了部分事实，值得穷究。“招人喜欢”即所谓有魅力。首先，那些没有魅力的女人也很有不忠贞的。而有魅力的女人更是多有不忠贞的。这样的话有极大的暗示性：如果你讲贞节，说明你没有魅力。事实也是：好多人之所以淫荡，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没有魅力的人以不忠贞为有魅力。普遍的、不能说出口的意识是：对无论男人女人来说，都是魅力值得追求，忠贞不能追求。

我以前一同事，爱炫耀他同多个女网友“打炮”，“还是我的‘活’好”。还有一同事，据说为了炫耀他的阳具，竟然解开裤子用阳具将茶壶挑了起来，也不知道装没装水。

其它方面的魅力，诸如人格魅力、明星魅力、领袖魅力，时间稍长，了解一多，多有露馅的。比如“明星”，有的为了保持“关注度”，使用一些诸如“传绯闻”、炒作的手段，就可说明他们的“魅力”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说到底，即便是对自然散发的魅力，也只可观望一下而已——如同在大街上看到美貌性感的美女一样。对魅力的追求或艳羡，不过是虚荣心罢了；对魅力的展现或展示，不过是虚荣的炫耀罢了。当然，对自己自然生发的魅力，也不必故意遮掩。总之，魅力这种观念，会激起人的虚荣心。

与“面子”之类的虚荣相比，魅力的虚荣似乎表面化的程度低一些，但它必竟是虚荣，不是实质的光荣。

四

像吉尼斯纪录之类，有什么实质意义呢？但好多人趋之若鹜，因为它能满足人们——包括做的和看的——的虚荣心。从表面上看，那些“纪录”似乎也是某种能力或本事，但这些“能力”或“本事”没有实质意义。

有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使用不合道德甚至违法犯罪的手段，无疑是可耻的。而旁人对此种手段却称之为能力或本事，则必须指明：这种“称谓”是出于虚荣心。

一个母亲，为了让儿子获得经商的能力，她用正常的价格买了一些日用品，让儿子卖出去，不管价格多少。这是游戏，不是经商。这种“经商”的“能力”是能力吗？这种“能力”或“本事”同样没有实质意义，无疑也是出于虚荣心。

即便是对真正的能力或本事的追求或向往，如果不能促使自己在此方面的能力或本事的提高，或者是认识的提高，就是一种虚荣心——因为这种追求或向往不能让人做出成就，这种追求或向往随后还会让人迷惑，进而产生崇拜和自卑。因不了解这种能力或本事是如何产生或提高的，于是崇拜；因为崇拜，进而自卑。崇拜和自卑是此类虚荣的孪生物。

即便是对真正的能力或本事的追求或拥有，如果不能做出成就，也只是虚荣心或虚荣。单纯的能力或本事不是光荣。有写作的能力，却没有写出作品，当然不能拥有作家的光荣。

五

除了表面上的“荣”，虚荣的另一个特征就是它能蛊惑人心——让人迷惑、崇拜、自卑。“粉丝”们崇拜明星，一般不研究明星为什么“红”；传记作家写名人、要人，却大多要说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名人、要人。虚荣多数时候将真正的光荣遮蔽，诱惑人们去追求它，或对它产生向往；而真正的光荣多数时候就被多数人忘记了。

光荣让人目的明确，虚荣让人目的错位；光荣让人矢志不移，虚荣让人野心勃勃；光荣让人脚踏实地，虚荣让人弄虚作假；光荣让人发展才能，虚荣让人志大才疏；光荣让人讲究节操，虚荣让人不择手段；光荣让人找到努力方向，虚荣让人陷入自卑嫉妒；光荣让人谦虚慎言慎行，虚荣让人骄傲炫耀吹嘘；光荣让人屡败屡战、百折不挠，虚荣让人愤世嫉俗、牢骚满腹。以虚荣心态看人看事，是庸俗；以光荣心态自励自强，是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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