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我在乡村的一所小学教书, 学校去我所居住的村子并不远,只有五华里,所以我不住校,工作之日就天天晨出晚归,在两点之间奔来波去。
在乡村教书的日子,我感觉很充实,除了自己喜欢的看书写作之外,因为自然条件的允许,我得以附带种着三亩老田,二分小地;所获菜粮自给自足,便因此吃着香喷喷的米饭、柔嫩嫩的菜了。
我居住的村子很古朴,村中里巷一律青石条铺就,顽皮的孩子打巷子里过,故意把脚步踏得很响,逗回声,常惹得谁家姑娘从两扇木板门里探出一张俊俏白晳的脸。村民都很厚道,见面笑一笑,或许是从前饿怕了,总要问吃了没。
先前是全村都吃着门前小河里的水,后来说吃河里的水不卫生,上游涮尿桶,下游舀了煮饭,就有人领头在村里掘了眼水井。一石激起千层浪,便家家都掘,村民有的是力气,多半是自己动手的;又买来小水泵安装了,开关一揿,清凉的水就哗哗价进了水缸,人更乐了:“嘿嘿,这多好!”
乡村自有其妙处。野语有云:“人勤地不懒。”或曰:“有懒骨,无懒土。”瞅着哪座山脚下阴阳参半处较满意,就荷锄前往,花些力气垦就,便成了一块菜园,种椒种蒜萝卜白菜随你的便。我那二分自留地都是这样垦就的,或远或近东西南北分布。我很喜欢西山脚下的那块韭菜地,离家不远,又毗连稻田;稻花开放的时节,我去地里割韭菜,清风徐来,绿浪起伏,在淡微的香气中,我总会想起《红楼梦》中林黛玉的高雅诗句:“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家屋门前有个院子,青砖牵的一道围墙,很有关闭,里面植了花草种了果树。花有栀子,秋菊、蔷薇等,共计十来种;果树则李树一,枣树二,葡萄藤有四五根,搭个木架放纵它们缠绕,便蓊蓊郁郁的,很有生气的样子。我最喜欢的就是那株栀子花,栀子属常绿植物,一年四季青葱,总是一付很有精神的派头儿。栀子花开,端阳前后,一朵朵白花缀满枝头,衬着翠绿的叶片,玉玉的,让人看着真觉可怜;且花之香气袭人,毗邻的不少人家都可以闻到它沁人心脾的花香。栀子花每年都开得很盛,但花开时节,雨水总是很多,看着一片片洁白的花瓣在雨中凋落,心中总是不胜惋惜,“零落成泥碾作土,只有香如故”,我却要以陆游的《咏梅》诗句来形容我可怜的栀子花了。
院子从前是未牵围墙的,因此,那几株果树的果实总是等不到成熟,就被顽童偷着摘光了。牵了围墙后,果树得到了保护,尤其是那李树,每年都要在树下撑十来根木棍,若不然,枝桠就要被坠断。收获的果实一多,自家也吃不完,就东家西家挨门逐户的送,弄得厚道的村民称谢不已。
门前花木一多,鸟儿就常飞来栖于枝间鸣叫,有些胆子可大了,竟落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蹦蹦跳跳地觅食,人走近了,并不飞去。春天,院子里长满了茸茸的绿草,我很爱端把藤椅坐于栀子树旁,捧一本书默看,便觉那满院的绿色有欲上人衣状。最恶那夏日的蝉鸣,匿于树身里“唧哟唧哟”厌人地长鸣不止,走过去踹一下树身,便惊得“唧----”一声飞逃了。那时,每逢暑假,我的小外甥们总要来,一来便在院子里疯狂不止,作弄得鸡飞狗跳的。偶尔我不在家,还要将村里的顽童领进院子里,攀木折花,弄得母亲喊叫不迭。有一次,一个小外甥竟在栀子树身里发现了一个鸟巢,是那种体型较小的喜鹊,小外甥曾将这当作一个重大发现报告给我,当时,我童心大发,也很高兴。小外甥们回家的那几天,我独居在家,若逢鸟儿不来,蝉鸣寂灭,看着一个空大的院落,心里总止不住生出些许寂寞来。
家里养了七八只蛋鸡,只只漂亮精神,日可得鲜蛋二三,或吃了,或存着,亲戚朋友来了,煮一碗端出,便是最盛情了。若逢母鸡生蛋,总要“咯咯咯咯”长叫不止;且一只鸡叫,全窝鸡都叫,得了声势似的,形势逼人,直到往地上撒几把稻谷给吃了,才欢欢地散去。母亲于这几只鸡是极具号召力的,她只要站在院子里咕咕一呼唤,鸡便全聚集了,撅头翘尾的,围着她吵闹不休。
村里的农田,灌溉靠的多半是山沟里的泉水。炎热的夏季,田里的禾苗长势很好;有时碰上旱季,二十来天不下雨,村民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偶尔,天上走来几片阴云,遮住了太阳,村民一阵骚动:“要落雨了。”但太阳又露脸了,依然是火热热的毒,地上就暴出一串恨天骂地的声音。雨还是在人们的巴望中来了,下得很是激烈,下得家家户户欢天喜地。看着满院子彼此明灭的雨泡,听着那雨里湿漉漉的蝉鸣,想起田里久旱盼云霓的禾苗,我心里亦是一时雀跃不止。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最忙碌的当属春季了。农谚云:“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最繁忙的季节,耕田、播种、插秧、采茶,各种农活耽误不得,真是“农月无闲人,倾家侍南亩”。到了秋天,则要忙着收割,农村实行自耕自种后,吃是绝对不用愁了,家家都是大囤满,小囤流。在这些繁忙的季节,我也要为自己的那三亩老田而忙碌,体验着劳动的美好与快乐。
乡村的冬日却是闲暇和热闹的。这家嫁女,那家娶媳,鞭炮炸得噼啪价响,而我总要被请去涂红联,便这家吃那家喝的。庄稼人都是些吃得大苦,享得大乐的,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没酒没肉,南瓜汤也要吃个肚皮浑圆,故而酒桌上猜拳划令火火热热,总要醉倒不少人。我亦常是吃喝得三分像鬼,七分像人,乱说乱唱,惹得村人哄笑不止。
寒冬腊月里,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起来,山川大地一片洁白。我总爱在这样的日子走出家门到雪地上去,在阒然的雪野里,踩出一串长长的、深浅不一的脚印。
哦,那些亲切的乡居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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