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血色戳印
初秋,吹过来的风是干爽的,像昵昵话语,拂在早熟的苹果脸上,给染上一层红晕。
祸事来了,全大队社员及各生产队青年点的下放青年,认识或不认识的来刻戳的人络绎不绝,说:“据反映你会刻戳,给咱刻个呗。”我均拒之门外,不准他们靠近果园半步,铁着脸,说:“我不再刻戳了,戒了。没看过《西游记》书吗?菩萨给猪悟能规定了八条戒律。我只这一条,请包涵!”我不会扯谎,如果说刻字刀子丢了,或编个其他理由,也不会惹人们不满意。苹果开始大量丢失,稍上一点色的转眼就不见了,看来各路贼人,全集中在这片果园进行偷窃。我气坏了,整日在果园里习武,练老牛头曾比量的那“旋风腿”,直练得如刘玉秀那样,把腿踢过头顶。
我那戳料,已经消耗只剩一块玉石了,那有机玻璃刻有花纹着蜡彩的戳料,给刘玉秀,邹红受用了,也算表明了一番心意。只是,卢燕华那块松木的戳料,让人费解、。我给保留下来,即使刻戳戒了,若她需要,我会把这最后一块珍贵的戳料刻上她的名字,送给她。她智商高,很文静,从不与人争短长,在校考试排名次时,名列前茅。还有,那就是曾经的一个慒懂的梦。
天高气爽,我仰躺在果树底下的草垫子上,望着空中浮云,渐渐地,忽忽悠悠仿佛驾云逃离了这个地方,到另外一个世外桃源去,自己栽树,自己摘桃吃。
“这年头,人要想好,就得学坏。”这是老牛头说的。他还告诉我说,想抓果树组的人偷吃苹果,不要把心思写在脸上,要沉着稳重,装模笑呵呵的样子,这就叫欲擒故纵,指定一抓一个准。而那些人警觉性都很高,总抓他们不着,小憩时,也不见哪个嘴巴动弹像吃苹果的样子,怕农药中毒似的。
果树组组长付景兰,是大嘴子那贵峰的老婆,一脸横丝肉,发起泼来,站在街头叉腰骂人,俩小时不重样。这个丑娘们,在果树组谁也惹不起,找我刻戳时,用一块木头疙瘩,说:“喂!看苹果的,给这块玩意儿好好修理一下,刻个戳。”我给刻了,没有按她要求那样。事后,她领人干活时,见我便毫不客气,说:“你个看苹果的懂不懂规矩,是不是不想干了?我们干活你跟后腚干嘛?想抓偷苹果的,把心思放外面去!”我猜想,给她刻的那个戳,有可能咔不出字来。那个李正杰,原先管她叫“婶儿”,后又改口叫“大姐”,她叫他“大个儿”,俩人就那么叫着,传一句我箱子里藏一块玉石戳料,没把她这个领导当干部,给刻一个戳奶奶蹬样儿,不够李正杰嚷嚷的!那个泼妇一生气,领一帮人去告黑状,不足为奇。李正杰本来有戳,他拿着像从锄头或铁锨把子头锯下来的一块玩意儿,叫也照着那忠花恁老大的戳刻一个。我说:“人家那忠花是因为离婚,咔一个大戳治口气,你用戳只能逢年过节到生产队支俩钱花花,咔那么大戳不是弄玩意儿吗?”他没有得逞,心里一定憋气,见我在果园晃荡时,放闲声说:“看苹果真是养老太爷的活儿,给三等工,也值。”
果园里的果树,丢几个苹果一般看不出多少,如果看出少了,那就是大量丢失。老牛头火了,说照这样下去不等秋收苹果就下梢了。他成天叽叽歪歪,埋怨我道:“你不刻戳了说不刻戳的话,干嘛八戒一戒的?话不能这么说,随便扯个谎说手指头刺扎了么的都行,也不致得罪恁多人,咱看苹果最忌讳就是得罪人,现在的人,撒谎都不用打底稿,你怎就学不会呢?连个谎都不会撒,你还会个嘛!”
我跟老牛头兵分两路,加大防范力度,转圈巡逻监守果园。苹果一天一个样儿,不知甚时便偷偷塗上一层红晕,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谈恋爱羞羞答答那样子。青年点同学们也如苹果那样由青涩逐渐趋于成熟,不同以前,吃顿全麦粉馒头都唱嗷嗷的,现在无论吃什么都没动静,也很少有人吧叽嘴,男女偶尔对脸一下,即使一点恋爱倾向没有,也会一阵儿脸红,像树上苹果那样,让人见了眼馋,手痒。果树园女性多,李正杰混入其中,跟人说笑疯闹,象被雌性化了,回点儿吃饭时行猫步,端碗用拇指中指,像翘起了兰花指,若苹果分公母是这样子的,贼人定不敢偷来吃。
老牛头行动诡异,把我拽到一棵果树旁,说:“趴这儿别出动静,密切注视正前方二十米处左侧的一棵果树,”然后,便不知了去向。那棵果树品种是“大国光”,虽未成熟,可那果很大,咬一口还是嘎巴清脆爽口的。我爬上树,不会儿,偷苹果的贼象跟老牛头商量好了似的,出现在了那棵“大国光”的果树旁,我定睛一瞅,原来是大嘴子,他正伸长脖子,在瞄树上每一个苹果。他付诸行动了,挑样儿一个个摘,往兜里揣。这人可抓不起,唯有办法就是轰走算了。我捡一块坷垃,用声东击西方式朝围栏方向掷去,大嘴子听到响动,如受惊的兔子,忙定住身子四处张望。他很快发现了我,立刻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几乎一溜小跑奔来了,象一个饱受汉奸,小日本凌辱的人见到了八路军武工队那样激情扑了过来,“哎呀呀张劲,我的天老妈呦!你哪去了?俺到处找你,把眼睛累蒙了都,”我没有言语,只是往他兜上瞅。他不敢靠近,说:“你还没吃饭吧?俺家今儿个包饺子,想找你……”接着话锋一转道:“哦!是这回事儿,你看俺这人有多行当,头午吧,本来想到生产队支俩钱,到公社办点儿事,知道什么了吗?就是为你们青年点建新房的事,可这一摸兜,戳没了,满那找也没找到,这不,就想到了你。”我说:“我不能刻戳了,手扎了刺,怪痛的,再说,那队长早就给我下了条规定,不准在果园里刻戳,违犯了就得下大田干活,捞不着看苹果了,想刻戳到城里花一块钱呗,也就几分钟的事。”我本想说你这戳丢没丢还没确准,翻兜抖落一下背不住还在兜里呢。这样的话,大嘴子有可能捂着兜,眨眼工夫没影了,而此时的他,竟瞪起了眼睛,把一半身子隐入树干中,仄楞脑袋,如跟人趴猫道,“抓不着,干气!”那样说:“算了吧!你的故事当谁不知道?本来一个看苹果的,在果园开起了刻字铺,好人做了,坏人也当了,呣今儿个就什么也不说了,就叫你给刻个戳,听说你还藏了块玉石戳料,呣还就爱打犟门儿,就要定这块玉石的了,你是知识青年,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呣可是贫下中农代表,知识青年的事,呣说了算,刻戳的事可以例外,你照量办吧!”言罢,折回身去,捂着兜,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他是贫协组长,生产队的第三把手,掌管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命运。在国家发给知青的日记本里的插图上,就有那么一位老农,亲切和蔼,一手握毛主席著作,另手持烟袋锅子,周围是一群男女知情,都笑呵呵地仰望着他,虚心接受教育,而事实上,那位老农兜里都藏了些嘛?当然看不出来,不能画鼓鼓囊囊的。
大嘴子分明就是掩盖偷苹果的一时尴尬,信口胡咧吃饺子又改口刻戳的。“照量办吧!”我知道这话的份量,不给刻,一个三等工,干脆别想回城了,随便找个傻呵呵的农村妇女在这儿安家落户算了。
我取出玉石戳料,箱子里除一块松木的,再无其他存料。这块玉石戳料,还是我小时用厚厚一沓烟盒帖子,两块胶皮鞋底子刻得孙悟空,猪八戒的卡子模,还有六个玻璃溜蛋跟绑住子换来的。那是我们一帮人,随绑柱子到纱厂偷玻璃蛋,半道绑住子捡了一串钥匙,当中有个戳,是玉石的,我很看好,便舍弃了那么多东西,跟他换了过来,然后把戳子磨平,保留至今,堪称心爱之物。这下完了,大嘴子要,这家伙一张嘴很吓人的。记得小时每逢腊月二十三,我都眼瞅着母亲往“灶王爷”嘴里包糖,并用“二踢脚”给崩上天,年“三十”晚上给接回来供奉上,那叫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虽然糖果自己很想吃,但让“灶王爷”吃了那是没法子的事。
我隐蔽在果园深处,为大嘴子刻起戳来。这戳料很坚硬,很滑,很不好刻。我把刀子磨得锋快,左手捏紧戳料,右手很艰难一点点刻。这个名字很恶心,曾借”嘘寒问暖“之机,用粗糙抓粪的手,摸人刘玉秀乳房,那地场是随便摸的吗?!我精神溜号,一不留神,刀子一滑,狠狠扎入左手食指肚上,登时,血如泉涌,把整个戳料,淹没在血液里。
我跑到大队卫生所,正碰到那忠花,她热情有加,惊道:“张劲!你这是怎的了?手冒恁多血,赶快坐好,给你处理一下。”她急忙打开药盒,上药时很是惊讶,“哎呦妈呀!你这是怎么弄的!恁口子赶儿小孩嘴了,干嘛恁不小心!”我如实回答她,说:“都是因为给你四叔刻戳,刀子扎的。”“你不是刻戳戒了吗?怎又开张了?”“戒是戒了,可你四叔张嘴叫刻,咱还得另当别论,”“他嘴大是不是?可也别说,你这手指肚要是当个脑袋画他,口子还真像他那张嘴。哎!你这口子至少得缝两针,没麻药忍着点儿。”她叫我忍着点儿,缝针时讲了老套的故事,其实谁都知道,也就是二队青年点儿有个六八届知青,在生产队看果园,抓了个偷苹果的,是一位刚下学务农的姑娘,把人带到小窝棚里,要把人押送到大队去处理,对人进行威胁,人家姑娘害怕了,只好依了他,在那里好顿压摞,想想吧,在果园里干恁种事,多快活!
那忠花很认真仔细地把我的手指伤口处置好,然后说:“看样子你一点没感觉痛,都想什么来着?”我说:“没想什么,可能手指流血过多,木了。”其实我懂,赤脚医生也不只是背着箱子光着脚丫挨家串户给人针灸治病,还要根据临床掌握其他经验,比方精神疗痛法。
我回到果园,耐着性子继续给大嘴子刻戳,缠满药布的手指头开始隐隐作痛,不能再用了,便试着用中指与拇指捏住戳料,不由得弄出个兰花指造型。我想各种合理的理由给他刻,愿这个戳产生魔力,谁用了谁就变另副模样,每见到女生,便翘起兰花指,抹那嘴丫淌出的痴水。
当我把刻好的戳,郑重其事地送给大嘴子时,他激动万分,几乎要哭:“哎呀呀张劲!真是太感谢你啦!呣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一把拉着我的左手轻轻抚摸那缠满白色纱药布的手指头,还用那张大嘴哈气吹几吹,蛮内疚地说:“俺都知道了,你这手纯是为呣刻戳伤的,告诉你吧,这血不能白流,流的值!伟大领袖说什么来着?就恁个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革命了,就证明跟呣广大贫下中农结合一块儿了,还是那句话,什么也不说了……”他把那戳攥在眼前左右耽量了好一阵子,然后裂开大嘴“嘿嘿”笑开了,说:“呵!你这伙计真有两下子,这戳刻得真不赖,比俺在城里用羊角料刻的那个还华堂。”
那句“什么也不用说了”的话,傻子也能听出一二,不就是把后话“你的事就是俺的事”给省略了说的吗?
我兴奋已极,再不为三等工苦恼了,待熬过两年期限后,招工评选时,由贫下中农主管说了算,还真备不住倒过来从三等工开始评选,随便怎么说都行,比如人刚从厕所出来,裤子尚未提稳,便有问,“你吃得了没?”
青年点的同学们,都似猫捉老鼠样的敏锐目光窥伺着我,注视我的异常表现。我哼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每当我走近她的那毡房,都要留神不住地张望,……”刘玉秀忍无可忍了,道:“张劲!你神经病呀,唱什么唱!一个三等工想那么多干吗?还不住地张望,望歪了脖子也白望。哎!你这两天怎恁乐呵?是不喝傻老婆尿了?”邹红说:“张劲,你确有些反常,以往都用二胡表达心事,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我分析了,人在极度胸闷郁结压抑的情况下容易得精神病,你现在这状况还真不好说。除此而外,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碰到了女生向你示爱,你高兴的不得了。我想,这种可能性微乎甚微,首先青年点这块,你就甭想了,跟你交朋友行,其他不行。当地户吧,人家都喜欢能干活的,你个三等工,说不好听的,在这儿想扎根农村安家落户都难。听我的,还是到精神病院检查一下吧,真的有精神病,就可以回城了,不分三等工的。”我呆愣住了,渐渐地,感觉眼圈湿润了,别人任何谁都可以这么说,唯邹红说,我寒心了。她,在我极度困惑的时候,救我一下,把公佈在公分榜上的那些个违法关键词抠掉了,若不是这样,后果很严重。为什么?一个三等工,心里有高兴的事,就不兴表露一下,难道永远都是板着脸,丧不丢的样子,别人见了才无可非议,才开心,才高兴吗?李正杰补充道:“你们谁也没我知道清楚,张劲那块玉石戳料,左藏右偃,不知留着想讨好哪个女生,末了,还是让人熊去了,再看他恁手指头,缠那么多药布,一看就伤个不轻,具体怎么伤的,他知道,为这事,一股火得精神病了,不奇怪。”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等着瞧吧!我确信,手指上的血不能白流,等回城那一天,我会向全点儿同学们庄严宣告:“我没精神病!倒过来的事儿多着呐,想不到吧,我一个三等工,世人都不看好的一个落后青年,竟走你们前头,我还要举例说明,顺便提一下苗宏城这傢伙,谁若在他面前比划着描绘一番伟大祖国的大好形势,他什么话也不说,便转过腚“哐”地放一屁。根据这个道理,倒过来说话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我不唱《在那遥远的地方》了,改哼唱“冰雪覆盖在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是谁唱着忧愁的歌,是那个赶车的人……”我没资格唱望那好姑娘,望也白望,只好改为一个赶车的人,唱着忧愁的歌,大家都很爱听。
天气火辣辣的热,偶尔掠过一阵风儿,却给人不同于夏日的感受。果树园下方,是大队部的一块试验田,种着矮科向日葵,葵花已开放。一缕清爽的风儿,送来一股芬芳的气息。我精神一振,出果园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好一派壮观景色!灿烂的葵花,似战地身披黄金甲的勇士,布出一方训练有素的阵容。我完全被陶醉了,鬼使神差下山,步入葵花地中。我要在这儿素描,在这儿写生,在这儿吸吮新鲜空气。葵花呵!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要把脖子偏向太阳那边?我试着把一棵葵花头扭过来,葵花似乎很倔强,就这样试了几试,哪知“咔”地一下,葵花头断了。我拿着这盘葵花,只顾嗅着花香,蒙头走出地头,不巧,跟大嘴子撞了个满怀。
大嘴子一愣怔,瞄住我手里的葵花,很惊讶,登时叫起来,“哎呦妈呀张劲!你这不是祸害俺庄稼人吗?不好好看苹果,跑这儿偷毛嗑,这毛嗑根本没成,偷来能逮吗?”
偷?我头一次被人说个“偷”字,跟大嘴子争辩道:“什么偷?我只是摘个葵花玩玩,怎么能说偷?”大嘴子嘴一咧,道:“呣庄稼人,光知实打实凿,都是国家财产,怎摘的就不是偷了?比方你抓偷苹果的,人家说是摘的,你就给放了不成?别说其他的,跟俺走吧,到大队说理去。”
“走就走!没什么大不了!”我懵了,随大嘴子稀里糊塗走入大队部办公室。见郑书记,大嘴子说:“瞧吧,这就是咱大队的知识青年,光天化日之下偷瓜籽,被呣当场抓个正着,还嘴硬,拒不承认错误,现在人赃俱获,你照量办吧!”这傢伙,叫我刻戳时也这么说,“照量办吧。”
郑书记瞅着我,见我漫不经心摆弄那盘葵花,面部严肃而又掩饰嘴角流露出的一丝笑影,拉着长腔一本正经说:“你身为一个有知识的青年,怎能做出这种无知的事?太不应该了。你不要以为一头葵花没什么,那可是油料作物,小看不得。咱辽宁省老早就号召打好农业翻身仗,甩掉三两油的帽子,就应当从一点一滴做起,保护好农业作物,可不能起破坏作用呵。”
这三两油,在城里每人每月才凭票供应一次。这人每月只吃三两油,肚里哪来油水?怪不得都那么能吃。我听了连连称是,承认了摘葵花的行为是错误的。郑书记说:“年轻人嘛,知错就要改,改了就好。嗯,你回去吧,别忘了写份检查,要深刻些,交给我这儿就行了。”
这时,大嘴子像被虱子咬了那样浑身痒痒不自在,“怎么?就这么完事了?要知道这样简单处理了,呣才不去白得罪那份人,明明有规定偷东西要罚,就这么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的,呣不服!”郑书记说:“当然了,人是你抓的,罚与不罚主动权在你,我认为,还是以教育为主嘛,要说罚嘛,那也是教育的一种手段。”
“我们是来接受教育的!不是接受惩罚的!”我针对大嘴子,一赌气,顺口秃噜了这句话,谁知,竟激怒了郑书记,他一脸怒气,完全失态,“我说你这伙计怎不知好赖?!”他拉开了抽匣,取出本子来。大嘴子见状,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低声说:“话到这份上,不罚也得罚。”我巴不得用针,把他那张大嘴给缝上。
郑书记在本子上翻来翻去,看来还找不到偷一头葵花要罚多少钱的项目。他低声自语道:“偷一穗苞米罚两元,一个苹果罚两元,……”又朝向大嘴子,说:“偷苞米,苹果都是一个罚两元,这向日葵嘛,也按这个价码罚怎样?鉴于他的态度不是那么肯认错,那就加倍罚,四块行吧?按百分之五十奖励你得两块,打二斤烧酒喝行了吧?”
大嘴子抓了抓头,像虱子又爬入他头发里,说:“要说这油料作物嘛,不比其他,要讲罚,怎么的也得罚五元,加倍,恁就得罚十元。”
我知道,罚十元他就有五元奖励,大队酒坊卖烧酒八毛一斤,他可净赚六斤白酒,还剩两毛。
“好吧,你说了算,就依你罚十元。”郑书记说着,捅一把始终没表态,睡眼惺忪的马会计,说:“喂!老马,给他俩办办手续吧。”
马会计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单据来,不知在上面写些什么,然后推给大嘴子,说:“好了,盖戳吧!”大嘴子哼哈应着,从脏兮兮大裤衩子里掏出戳来。那戳很精美,是玉石料的,并且是用血浸泡过的。他把那戳拿在手里,左右眈量了一下,然后摁下印泥,毫不介意“啪!”地一下,戳盖妥了。
我目不转睛死死盯住那红红的戳印,熟悉的字迹,肮脏的名字……
“哎!你发什么呆?该你了,快盖戳吧!”马会计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我没有戳!”我故意把“戳”字咬得很重。大嘴子抢白道:“没戳摁个手印也行!”我咬了咬牙,用左手食指狠劲醮了下印泥,摁在那被罚人一栏,我的名字上。
那鲜红的指印带着伤疤,清晰地印在了那张单据上,通红通红的,非常醒目,这哪儿是指印,分明是血……我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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