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室的窗户对面是一条马路,隔着马路是体育馆。从这十楼望去,错落的大厦,起伏的青山,飞翔的的鸟儿,尽入我的眼帘。马路上车流滚滚,整日整夜隆隆地响,我习惯了,充耳不闻。如果遇上没有车声,或者车声稀少时,反而会引起我的注意。
这几年中,只有两次,一次是2004年春运前夕,市政府安排在体育馆售票。开始时,买票的人还不多,后来就见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排起了长队,那是从体育馆大门延续过来的。再后来,买票的人流就占去了半个车道,马路变成了单行线。最后,单行线也没有了,体育馆门前几百米长的马路上到处都是人。交警和前来支援的部队维持着秩序,把人群用铁栏杆一丛一丛地隔开,警察日夜守护,以免发生不测。买票的人拿来凳子坐着,亲友们换班排队。那几天路上没了车声,我反而睡不塌实了,隔窗望着那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无限感慨,——中国的春节究竟牵动了多少颗期待团聚的心?列车运行的那一端,究竟有多少个翘首以盼的孩子、爱人和老人?
那几天,我确实睡得不塌实了!
后来,就是2005年夏天,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和反对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市民上街游行,一度短时间占据了马路,车辆被安排到其它道路上行驶。我听不到车声,就更加关注路面上了,从窗口俯瞰下去,那里有前进的人群,有标语,有口号。市民们的爱国热情让人感佩。
除了这两次以外,就是大雨后的清晨,人们还没有上班,马路上几乎没有行驶的车辆。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在大厦与马路间的绿化带上,平时被噪声淹没的鸟鸣,就清晰起来了。那些不知名的鸟雀们唱起了晨曲和恋歌。那歌声此呼彼应,让我回想起往事,回想起童年,想起童年犯过的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的一个过失,——我害死了一只小虎皮雀!
虎皮雀是我们家乡人给它取的名字,不知道书上怎么叫。因它的羽毛有虎皮状的灰色斑纹而得名,尤其是头部的斑纹更是清晰,那样子诙谐有趣,给人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它比麻雀瘦小一些,由于尾巴比麻雀长,显得灵巧机智。
小时候,我家房子的左后面有一棵大椿树,我张开双臂也搂不过来的样子,其盖如伞,树顶上有一个虎皮雀窝,它们一家十几口子很热闹的。为了这个窝,那年春天,它们从远方飞来,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整天奔波在小河边与树梢上,衔来泥巴和草,一点一滴的积累,才筑就了一个窝。窝筑成了,它们天天高兴地发出欢快地叫声,晚上就都栖息在窝旁边的枝头上。
不久,那窝里就长出几个小生命来。平时,你根本不知道窝里有什么,但只要大鸟雀捉来虫子在窝边盘旋,窝里的小鸟就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张大嘴,叫个不停。其中的一只雏鸟吃到了食,大鸟雀就飞走了,小鸟们又把头缩回去,一声不响,仿佛都受到过严格训练似的。我真不知道大鸟雀怎么能分辨清楚哪个是喂了的,哪个还没有喂,有时替它们着急,恨不得捉几条虫子来送给它。一次,我顶了火辣辣的日光,真的去捉了几条虫子,放在他们经常觅食的玉米棵上,可是它们看都不看的。
大概过了二十多天,天气越加炎热了。那天中午,我又冒着烈日,向大椿树底下走去。忽然听见一只虎皮雀的叫声,抬头一看,在树东面的玉米田里,在一株玉米上,一只刚长出羽毛的小虎皮雀在那里无助地叫着。强烈的占有欲促使我悄悄地走向它,它扑腾着翅膀想飞走,可是没飞起来,反而掉在了地上。我赶快去捉它,它跳着往前逃,却没有逃掉,被我抓在了手里。我非常兴奋,而它却露出惊恐的眼神,绝望地叫了几声。我赶紧把它拿回家里来,在它的腿上系上线绳子,又怕它飞了,拿来剪刀剪去它的翅膀。可是不小心,把它的翅膀剪破了,还流出了血。看它那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忙去捉虫子来喂它,可是它看也不看,扒开它的嘴也不吃。这回我知道自己做了件大错事,大蠢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想,也许等它饿了就会吃吧。
第二天,我苦心孤诣去捉一些新鲜的活虫子来喂给它吃,它仍然不理不睬,只是发出哀伤的鸣叫。我急了,怎么办?把它送回去?可是它的翅膀被我剪了,还剪破了呢。要把它送到鸟窝里,我又上不了那么高的树!最后没办法,我解开线绳,把它送到原来它站的那株玉米上。它们的家人一看见小鸟雀在我手上,全都围上来朝我叫,那叫声急促刺耳。我知道那是抗议之声,斥责之声,也有对儿女的呼唤之声,哀怜之声。我不知所措,非常害怕,无处躲藏,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里被它们抗议,被它们指责。我期望它们能把那只可怜的小鸟雀救回窝里去,好好调养一下,也许不久就会好的。可是,它们救不走它,只是围绕着它前前后后地飞着,叫着。而那只小鸟雀只能立在玉米棵子上,哀怨地断断续续地叫几声。我的心都要碎了,赶快跑回家里去,一个人躲起来流泪,几天都不敢出门。
过了一段时间,我以为虎皮雀们把这件事忘了,或者,那只小鸟雀已经康复了,我又试着到大椿树底下探个究竟,不料它们见了我就都围过来,在我的头顶上下翻飞,对我群起而攻之,它们的叫声更加刺耳难听。我知道,它们的小宝宝肯定没救了,它们为失去它而伤心哀鸣,它们对我的过失一点都不迁就。我只好带着无限的愧疚,再次远远地躲起来。
那个倒霉的夏天,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到了秋天,在大椿树的叶子还没有掉落的时候,虎皮雀的全家就迁走了。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树上留下一个空空的窝。没有了虎皮雀对我的围攻和抗议,我心里轻松了一点。
转眼又是第二年的春天,想不到那个鸟雀的窝经过风霜雨雪还完好无损。虎皮雀又携带家眷回来了,还是十几口子!它们把那窝简单修葺了一下,就开始产卵孵化了。
它们中有一部分看见了我还是围追堵截,叫个不停,直到我仓皇逃窜。我只好又逃避了它们一个春夏。可是,第三年的春天它们不来了。我不知道它们是讨厌我,还是其它原因,或许是去了别的地方安家了吧。
“你们怎么不来了呢?我宁愿被你们围攻和斥责,我宁愿躲避你们,也希望你们来我家的树上生活啊!”我在心里念叨了一个春天,一个夏天。
第四年的春天,在大椿树的叶子渐渐长大的时候,我天天跑去树底下盼望着,盼望能看到它们那具有刚毅性格的羽毛,看到它们那诙谐而灵巧的身影,盼望看见那窝里探出几个小鸟的头来。可是那窝早已不像窝,只剩下一点点草和泥巴了,也许风一吹马上就会掉下来。从此,我莫名地牵挂起它们来,这种牵挂一直到今天。
我时常忆起虎皮雀的品格和生活原则,那就是明辨是非,疾恶如仇,团结一致,爱惜生命!我崇敬它们,虽然它们误解了我,但那毕竟是我的过失!
我常常以为虎皮雀是一种精灵。在我长大成人之后,当我在生活中被人误解的时候,就想起虎皮雀,我总觉得那些误解甚至诋毁是虎皮雀们对我的惩罚。因此,我祈望找到它们,向它们表示我的忏悔,哪怕是向它们的子孙后代表示忏悔。我祈望它们原谅我,祈望它们给我赐福。
可是,我到哪里去寻找它们呢?那只被我伤害的小虎皮雀,也许是想要练习一下飞翔?也许是看到长辈的辛苦而要自己觅食?也许是天气太炎热,它的体质经受不住了吧?总之,它离开家门就遇上了不幸,而这不幸正是我的自私和无知造成的。每忆起此事,我就默默地祝福那些第一次踏上独立生活之路的人们,愿他们迈好人生的每一步,既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被别人伤害。愿他们在出门和回家的路上走好,愿他们常常能够幸福地和家人团聚。
每忆起那只被伤害的小虎皮雀,也会联想到我们中华民族一百多年屈辱的历史,我们曾经受到过多次的伤害。不管伤害我们的人编出什么样谎言,找出什么样的理由,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们也都是不可饶恕的。我希望我们的祖国更加繁荣富强,我希望我们的人民更加团结一致,我希望我们以至于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要被别人伤害,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灵的。
想念你们,我的虎皮雀;原谅我吧,我的虎皮雀们。愿那只被我伤害的小虎皮雀的灵魂在天堂里安息!
2006.6.8 完成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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