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株会开花的狗尾草

小时候看过一本书，书的内容全忘光了，倒是里面的一句话至今还记得。它说，天下只有两株狗尾草。一株卑微在尘埃里不朝风雨，一株在破土而出那一刹那开出花来惊天动地！

只是，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狗尾草是不会开花的，永远也不会。拿我爷爷的话来说，那就是烂石头里掏不出金子。

高一时，心高气傲的我语文破天荒的的考了个倒数第一，二十九分。那是下学期语文的第一场测验，我每当一回事，睡了节课，又看了节课闲书，交卷的时候不慌不忙的胡乱填上ABC。

我记得当时新来的语文老师发现卷子那一刹那，铁青了脸，还特意朝我瞥了眼。然后撑这腰，一脸慈祥的我我喊了出去。我想，她年纪也不小了，更年期也早过了，不会把我怎样。

她咪咪看着我似笑非笑，看得我心发慌。我又发现这个变态的老妇女可能是面部肌肉太发达，脸上图的几斤白粉至少抖落了一半，空气中全部漂浮着雪白的粉末状。她不开口盯着我笑，我想，谁怕谁啊！我也装作若无其事端详着她。

她肯定是隐忍了我好久了吧！不然怎么一开口就是：“一百五考二十九，唉啊！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类的话，说完后还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似恨铁不成钢。见我没吱声笑道：“不要紧的，慢慢来，好好学，争取下次考四十九分！可不能再拖班级后腿了”。她满怀希望的说着，似乎在等待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结局。

我？拉后腿？听到这些我忍无可忍又只能忍气吞声。我绝对不是那种可以阁下面子去对老师低声下气解释什么的人！所以，那斯肯定是无法知道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上次期末考试语文是全班第一的。唉算了，那些足够自己炫耀半辈子的家当在此刻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那些足够让学校引以为豪的属于我的骄傲她都一无所知！

风刮过时，现场气氛一片悲凉，旁边的草木死气沉沉垂在那里，我就和楼下那些狗尾草一样，卑微到尘埃里。

她又阴阳怪气的问我：“你平时语文成绩怎样？是不是老师教的不好？”其实，我想告诉她，我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前十。至于她教的怎么样，无可奉告，因为这半个月来实在是太忙，暂时没有时间听她讲课，课本封面是什么颜色我都差不多快要忘了…..

可是，我当然不会怎么告诉她，我笑了，作出虚怀若谷之状：“老师授课才是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们晚辈都爱听。考得不好是学生不才，老师不必自愧！”老师欣喜的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看到她脸上那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我暗骂，到下次考试定要你跌破眼睛。

然后我发狠打开久违的课本，猛背书，勤做练习。我想，一定要来个惊天逆转，让那个势利眼对我刮目相看。

在这段时间，我积极储备粮草，准备到时候大干一场。我想象着到时候出现个极富戏剧性的一幕。可以说是屌丝的惊天逆转，可以说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也可以说是报一箭之仇。在此，我还想起一首歌来，我想象着自己终于抬起头来高声唱着凯歌的情景。“冷漠的人，谢谢你曾经看清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月考终于来临，不同以往这次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语文上。似乎是命中注定，其他科目都感觉发挥的出奇的好，惟独语文令我皱眉肃目，棘手。古训怎么说来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可是我就偏偏缺了样，作文、阅读做得都挺顺手，可是有两道选择题拿捏不定。

终于，我思量再三，痛下决心把做过的题通通划掉，不留余地。我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么倒数第一，要么来个顺着的，只有这两条路可走，非要来个惊天逆转不可！

月考成绩出来时，惊动了班主任。她找来了我，问：“你语文怎么只考这么点？”我说：“我发过誓了，语文一定要考第一。”老师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望着他们诧异的眼神，我知道接下来又是我苟且偷生忍辱负重的日子。

年级传出这样一个荒诞的说法：因为王桉宇语文的重大失误，终于跌出了前十名宝座，直接被踢到一百三十七名，不败传说终于打破。可是它荒诞吗？明明就很真实，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真实到我快要哭了。没错，我语文是考了三十一分，可是这不是失误。是勇气么？

想着想着，我伤心的哭了，坐在跑道上干净的石头上，蒙着头，像个失落的孩子。旁边都是疯长的狗尾草，它们都无一例外的骄傲挺拔着，像是在努力仰望天空。可是，它们没有开花啊！

我知道拿第一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擦干泪，大步向前，一如为我小小的梦想奋斗着！终于，在全市统考的时候，我一雪前耻，拿下了足以令全县乍舌的成绩：全市第五的名次。是的，我语文考了一百三十一分，是的，整整比上次多考了一百分，是的，我终于夺回来属于我的宝座…..

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可是当我望着一如疯长的狗尾草时却哭了。它们那么努力的抬起头，可是命运都没有给它们一个机会去看看这个世界，何谈开花呢！

后来，我总是和狗尾草一样努力扬起头，仰望天空。同学们笑说我的毛发和狗尾草一般，毅儿挺拔。同桌摸摸我的头发，很舒服。我笑了，不是很坚硬吗？他说，柔中带刚！

高三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考北大，杀进那所全国顶尖学府。正当我踌躇满志的时候，命运却又这样告诉我：全县二十年都没有文科生上过北大了。不是他们不够努力，而是实在没有条件，当时全县最顶尖的教学资源都留给了我们这些菁菁学子，可是，二十年了，奇迹从没有发生过。

所以当学校老师听到这个消息时，所有的人善意的劝住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像一把利剑穿过我的胸膛，身体滴出冰冷寒骨的血来。可是他们忘了，红色是象征着执着，代表着希望啊！

我说，我不相信。我命令自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都不可以放弃。课本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所以那个寒假我将政史地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我想，留给自己一个希望，哪怕是一个想念，也好。

我真的很想上北大，想着想着便哭了，深夜在台灯前我亲眼看着自己离北大越来越远，越来月陌生。可是，我不会轻易放弃这场赌的，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我输得偏体鳞伤，输得那么徒劳无功。我每天都在做着比别人厚两倍的练习，全校最后一个熄灯离开教室，全校最早去操场晨读….老师看见我都忍不住哭了，你一个男孩子那么拼命干嘛啊！

我笑了，我告诉她。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北大，我想去燕园，我想能以学子的身份去未名湖看一看。

我望着镜子前的自己，因为熬夜，憔悴，苍白，没有气色，对了，它还剩下了希望，唯有希望。

后来，分数线出来了，我还是在志愿表上义无反顾的填下了那两个虔诚的字眼。班主任叹了口气，重新递给我张志愿表，我依然在第一志愿填下了北大，那两个足以让我泪流满面的字。老师告诉我，你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希望。我说，那也是希望啊！

最后，结果就像老师说的那样，我没有被北大录取。可是，我没有哭，真的。同学们都说当我得知结果时，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忧伤，也不哭，淡淡的很安静。

我记得，在那个没有表情的暑假，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人跑去学校的操场坐着，不说话，只是看看那些狗尾草。在那段异常艰难的岁月里，它们陪着我从青葱葱的绿色变得暗黄没有生气，现在它们也该老了吧！

它们还是那么平凡，没有像书中说的那样------开出花来，惊天动地。只是，毛茸茸的，很可爱！风吹过的时候，它们真的像狗尾巴一样，摇摇晃晃，真的很好看。

我又看见它们身上的颗粒，洒满天空，像鲜花一样绽放。一颗，一颗小小的梦想骄傲的散落在天涯。等待着，发芽，开花。

我想，既然已经埋下了种子，那么开不开花就不那么重要了。也许，这就是我没有哭的唯一一个理由吧！

大一的时候，我迷上了写作。那些日子，我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看了很多书，写了很多字。

通常都是一业业得写，然后又一页页得撕，我一定要每篇文字都近乎完美。所以这样做的结果是，纸篓里堆积的都是被写的密密麻麻的废纸。

那些日子，我很孤独，也很迷茫，我花费了许多心思写的小说总是被退稿。可是我依然孑然一身，一个日夜继一个日夜没完没了的写，稀里哗啦，昏天暗地。室友叹了口气：“兄弟，我不及你，一支破笔也写的风生水起！”听后，鼻子一酸，我写下的都是希望啊！他拍着肩膀：“兄弟，好好写，日后必成大事。”我豪迈笑一笑，不敢当！

大雪有一条圣言：没谈过恋爱的人大学白上了。可是，四年间，我没有谈过，因为真的没有时间，除了功课，我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花在了写作上。他们都笑我很倔，不死心。我说，人还没走，心怎么能死呢！也许正是我的倔，才会有后来的我吧！

大三的时候，我搬了出去，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又勉强用稿费买了台二手电脑，一个人津津有味乐此不疲的写了起来。因为有电脑，我总是分心，看新闻玩微博。一个月后，我狠了狠心把网线剪掉。这招真的很灵，有点像破釜沉舟的感觉。反正我是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专心想着写作的事了。

房间的窗台上是一只破旧的小瓷盆，没有花草，什么也没有。而一个星期后我再去看，里面竟然长出了株狗尾草。也许，它就是曾经学校里飘落在空中小小梦想中的一颗，然后等待，发芽，开花。一定是这样的。

后来，我没有了生活来源，吃泡面的钱都没有了，就一天啃三个馒头。一个出版商曾对我说：“照你这样发展下去，水电费都要赔进去。”我问他，我写的很烂吗？他吃惊的看着我，然后不屑的笑，“写的再好有什么用，有人看有人买才是正经事。什么时代了，还纯文学。这年头，纯文学谁去看啊！”

我始终没有没有改掉文风，没有去迎合大众，依然坚持我衷爱的纯文学，坚持和狗尾草一样简单小小的梦。当时梦想很简单，我写的文字可以被人喜欢！至于我写的书会不会出现在北京图书大厦的书架上，并不重要，那不是我写作的意义。

大四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不仅获得同类作品中年度销售量第一，而且获得许多业界好评。

我搬走的时候，发现瓷盆上的狗尾草不翼而飞了。那空空的盆里，一定又种下了希望和开花的梦想。

两年后，我的书获得华语文学奖。后来，渐渐的我也有了自己的忠实读者，他们都很喜欢我的文字，我的文风。那些被出版商断为没有前途的纯文学，不讨人喜欢的纯文学，还是被他们喜欢了。

后来，我查阅了所有禾本科植物资料，才知道，狗尾草是可以开花的，它的种子就是它的花，我不知道原来它一直以一朵花的姿势活着。

那株狗尾草到底还是开花了，没有惊天动地，只是依旧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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