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年华凋尽随风散
那晚之后,邵华和柏雪从此分道扬镳,各自的生活再无交集,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一样。
程鹏和邵华也几乎形同陌路,再没说过话。几天后,邵华在学校外面租了所套房,一个人在里面无忧无虑生活。
而业平,那晚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似的,连着几天高烧未退。他每次从医院打完点滴回来,总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每次放学回来,都会看见他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我总是习惯性询问他好些没。他听后,只是“恩恩”两声作答,我看着这种情形不觉得很心疼他。
程鹏总是带着愧疚的心,边向业平道歉,边询问他的状况。业平听后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默不作答。
宿舍显得死气沉沉的,再无往日的欢声笑语,好像美好的时光已经和我们檫肩而过,它剩下的只是一个个比纸还要苍白无力的空间,被渺小的我们一块块切割而来的独立空间。
看到眼前一蹶不振的业平,我心里感慨万千。从相识时那个身穿白色衬衣不爱说话大男孩,到后来在徐静的鼓励下,渐渐对生活充满了信念。是现在发生了这些让人伤心的事,他才会那样伤心欲绝吗?他是看清了人性的丑恶,还是厌倦了纷扰的人心呢?我不得而知,短短几年的时间,他终于又变成了我不愿看到的样子。时光,这个让人觉得美好却又短暂的名词,它到底带给了我们什么呢。
这天,我回到宿舍后,站在窗台良久。业平一直在床上躺着,整个房间就像结了冰一样安静,我转过身,深深叹了口气,看着他说:“业平,那晚你对我讲了那么多道理,为什么你现在却如此想不通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着我,那双眼睛就像被大风吹袭过的村落,遍地悲伤。他一贯很整洁的头发现在也变得凌乱不堪,就像一根根破损的栅栏一样,错乱不齐地埋在黑夜里。“闻杰,我好些了,你不用担心。”他用很低的语气对我说,就像从地下发出的一样。
“可是……可是你知道么,业平,你总是这样不吃不喝的,你知道大家有多么担心吗,程鹏他每天背地里自责,都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了。”我仿似积蓄了很久的情绪,泪水都在眼里打转。“业平,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呀,说出来不就好些了吗。邵华已经离开我们了,你……”话到嘴边,我忽然停住了。我想让他保重自己的身体,可我该用哪种方式表达我的关心呢。
“闻杰,我想……想回家几天,想一个人静静,我今天就准备动身。”停了片刻,业平忽然开口对我说话,他好似在征求我的支持。
“这样也好,只要你能好起来,怎样都行。”我忽然间看见了希望,不禁高兴了起来,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几天多亏你照顾了,我会铭记在心的,谢谢你,闻杰。”说话间,业平已经从床上走了下来,看着我,轻轻一笑。
“没事,只要你可以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值得!”我这才笑出声来,很久没有这样的开心了。
业平收拾好后,便向我道别,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他走的时候,除了一件洁白的衬衣外,他没有带多余的东西。那件白色衬衣就像他的内心一样,纯净的笑容容不下一丝杂质,不然在阳光的照耀下就会格外刺眼。他的被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叠得整整齐齐,完美的就像一个立体平面。
他走后的几天里,我总是提不起精神。心想着不知道下次见面得多久,不知道下次见到他时,他会不会已经恢复过来,穿着白色的衬衣,在阳光下很干净笑着,每一丝笑容都没有任何的添加剂。微笑时脸上的轻轻褶皱就像波浪一样,是那样的清澈,好像从没被这个物质的世界所同化。心胸还是那样的宽广,就像一片大海一样,波涛汹涌的表面总怀着一颗温柔的内心,如万丝般缠绵,如江南的雨,淅沥而动听。
窗外浓集了一夏的热也慢慢散开,剩下的只是一些挥散不去的阴影。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一周,两周……”我心里默念。直至第二周尾,这个夏季就要熬出仿似一层薄薄蝉翼的絮语,还带着一些悔意的恨,就要完结了。业平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这天下午,我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无聊发着呆。
忽然房门被敲了几下,一阵急促的声音。
我起身开门,是位上了年纪的伯伯。我笑着问:“请问您找谁?”
他朝里面看了几眼,声音略显嘶哑。“同学,业平……林业平他是在这住吗?”
“恩,是呀,我和他是室友,请问您是?”
“我是业平他爸,以前听他说过在这里住,我就找到了这里……”他说话声渐渐变小了。说话间他来到了业平的床前,眼角里好像填满了悲伤,额头前几根白发格外明显,他黑色的T血衫就像一个巨大的没有字幕的画布,上面沾满了深深浅浅的灰土。
我心里觉得好像发生什么事了,不觉中变得紧张起来,连问着。“林伯伯,那业平,业平他人呢?”
林伯伯开始只是默不出声收拾业平的衣物,只见他拿下业平的被子,放入皮箱里,接着上面堆满了业平的衣服和他平时喜欢看的书籍,满满的一皮箱。
我没再问原因,便帮着林伯伯一起收拾。我取下业平的一本本书籍,好像每本书上都有他的影子,刻满了他每个夜晚捧着书在台灯下看书的情景,还有他去图书馆时埋头苦读的样子。
“林伯伯,业平他到底怎么了?他不来了吗?”过了会,我很认真看着李伯伯,又问了一句。
林伯伯这时才停下手里的工作,看了看我,顿了顿,对我说:“业平呀,这孩子太傻了,就因为我和他妈说了他一句,他就想不开,那晚服用了安眠药,第二天等我和他妈发现时,他应经……”说完,林伯伯哽咽了,他爬满皱纹的脸庞此刻看着更加苍老,让人觉得痛心。
我心里就像忽然溶进了很多海水,咸咸的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泪水不停涌了出来。
林伯伯这时也哭出声来,他的哭声是那样的深沉和苍凉,就想一座千年冰山一样,让人身体的每个缝隙都不知觉颤抖。
“林伯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可以告诉我吗?我现在心好痛,我很想知道……”我颤抖着说出每个字。
林伯伯眼角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在他脸上就像历经万千沟壑一样流着,一直流进残破不堪的心里,腐蚀着最后的一块空地。
“业平从学校回来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也没有回学校的想法。我和他妈看着着急,怕他耽误了学习,就对他说,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吗!”
“姐姐……业平还有姐姐吗?”我感觉我的眼泪和话语是同时出来的。
“他小的时候很调皮,不怎么听话,他十二岁那年,因为和我们吵架,就准备一人离家出走。他走后不久,他姐姐就跟了出去,业平当时一股犟劲,在马路上一直埋头走,一辆大货车从他后面驶来,司机没能及时刹住车。他姐姐当时据他不远,便跑了过去将业平推开,业平从地上爬起后,他姐姐已经死在车下。业平一直以为是他杀了他姐姐,从此就变得很孤僻……”此时林伯伯的情绪像山洪绝提了一样。“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连个守在身边的孩子都没了……”
听着林伯伯话语声,我忽然觉得人世间的悲情原来不比欢喜少,总会有一些人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哭泣,哭诉着自己悲惨的遭遇,和一张张比阳光下的镜子还要光艳的现实画面。
“林伯伯,您要注意身体,”我眼里流着泪,嘴里不停安慰着林伯伯。“如果您不介意,以后……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好孩子,你要好好孝敬自己的父母,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希望呢。”林伯伯用粗糙的刻满岁月痕迹的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我这就要走了,家里还有事要忙,不打扰你了。”
“林伯伯……”我此刻想说些什么呢,只觉得脑子里是空白的。
林伯伯拎着皮箱,准备动身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程鹏跑了进来。
“林伯伯,您打我吧,都是我害了业平,我该死……我该死呀!”程鹏跪在林伯伯面前,狠狠抽着自己的脸,我可以听见他的手拍打在脸上泪水时的声音。
“好孩子,不要这样说,都怪业平这孩子命苦,怨不得你呀!”林伯伯放下了皮箱,声音颤抖着,连忙去扶眼前的程鹏。
程鹏被林伯伯扶起后,他脚步就站不稳了,可能是他刚才那猛地一跪弄伤了膝盖。“林伯伯,对不起……”程鹏的脸上混着泪水和红红的手掌印。
“好孩子,不要这样自责了,我没有怪你。”说话间,林伯伯的眼角又缓缓流出了几颗泪珠。“是业平那孩子太傻了……”
我悲伤地仰望着天空,天空也是那种惨淡的灰白色,好像也在为业平默哀似的。业平生前是那样的一尘不染,我想他死的时候,内心也应该有一片洁净的天空,那片天高远而亮丽,指引着他踏上白云,飘飘入仙。
“林伯伯,他是程鹏,以后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就不要这样伤心了。”我看着林伯伯,满眼同情和力不从心。内心像针刺一样痛。
“林伯伯,您不要哭了,我和闻杰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绝不会让您老无所依……”程鹏擦了下眼泪,终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恩恩,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好好活着……”林伯伯话语间流露着些许欣慰。
林伯伯提着业平生前的东西离开了,看着林伯伯离去时的身影,我不禁心里很痛,就像有千万只血吸虫在我体内,让我痛到欲哭无泪。
林伯伯走后,程鹏那晚还是哭了,他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睛都肿了。
接下来几晚,我脑海里充满了业平的笑,仿似一江春水淙淙东流,但水面却一直笼罩着浓浓雾气,无法消散。
无情的时光美了一些人,也淹没了一些人。
梦里有人哭,也有人在笑。
现实里有人等,也有人已逃掉。
而回忆里的一片芦苇荡,正一节节拔节,长得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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