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话笔谈》之七“梅生蝶梦”

      （2014年9月25日）

每年入秋，梅生总会伤感，大醉几次，电话里带着哭腔。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语无伦次，嘟嘟囔囔，什么也说不清。第二天见他，精神焕发，好像啥事也没有。我不便问下去，只好把疑团留在心里。

昨晚他又醉了，我决定一早去看看他，也想治治他，特地提了一瓶“梦之兰”。

宿舍里一地狼迹，酒味熏天。

他一边收拾，一边呐呐地说：嘿嘿，不好意思，贪杯了，贪杯了……

我直视着他，狠狠地说：别收拾了。接着喝，我陪你！说完，把“梦之兰”往桌上用力一噔，一屁股坐下，开瓶倒酒。

这，这……

这什么这？还有什么吃的，统统拿出来！

他犹犹豫豫，难为情地说：啥都没了，昨晚都吃了。

那就算了，喝酒！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把我当朋友，这回你就放开喝，痛痛快快地喝，过足酒瘾。我奉陪到底！不过，有个条件，以后不许再喝闷酒。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梅生坐下来，低着头，望着杯中酒，什么也没说，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我举杯相碰，先干为敬。然后，摇着空杯，向他示威。

梅生被动地喝下第一杯。

我续上酒：再来一杯！说完，仰饮，头一歪，示意该他喝了。

梅生站起来，举起酒杯，默默地望着一个地方。突然，眼泪涮地流淌，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抖动，酒杯晃动，酒水在地上洒出一条抛物线……

我猛然一惊，这个动作，分明是用酒祭奠一个逝去的亡灵！

刚才我还盛气凌人，此刻我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梅生朝我摆摆手，坐下。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望着他，等待答案。

梅生给自己倒上第三杯酒，缓缓地说：秋天，这个季节，总让我想起她。

她？她是谁？是你病逝的妻子吗？

不，她是我一生的痛！

梅生的话让我迷糊了。我认识梅生三年，只知道三年前他的妻子患乳患病逝，一直单身，不知道他的生命中还有另一个——她！

是啊，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活在我心里，却从不敢提起。一到秋天，我就能吻到野菊花的清香，就想她在山上是不是很孤单？是不是很怕冷？是不是在哭泣？是不是在埋怨我？……

昨晚的醉意还未消散，今晨的酒精慢慢发酵。我递给梅生一张纸巾，听他讲过去的事。

她叫小菊，是我的初恋。那年，她十六，我二十，住在一个村子里。我高中毕业后在家闲着没事。小菊在镇上读初中，每次放学回来都要经过我家门口。我们很快相识了，经常相约到村头的山坡上玩耍。有一天，我跟她说，等她初中毕业了，就带她一起出去打工。她说，家里不会同意的。我问，为什么？她说爸爸有病，弟妹还小，毕业后她要帮家里干活。我说，打工挣钱可以帮家里改善生活，你爹妈会同意的。等条件成熟了，我就娶你！小菊羞得满脸绯红，说，谁说要嫁你了？你臭美……说完，扭屁股就跑。我跟在后面追她，她跑在前面“格格”地笑。我俩在山坡上又打又闹，我趁势一把抱住她，第一次吻了她……后来，我经常把小菊带到家里玩。她阿叔阿婶喊得甜，人也勤快。我的爸爸妈妈很喜欢她，默许了我们的来往。

谁知，小菊初中毕业的时候，父母要把她许配给村长的儿子。她偷偷跑来告诉我，要我想办法。我妈一听，赶紧带着彩礼上门去提亲。好说歹说，她的父母怎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嫌我家没有权势，我高中毕业后一直闲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出息。妈妈垂头丧气地回来，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我们。我俩都傻了眼，小菊直抹眼泪。当天晚上，小菊不愿意回家，依偎在我怀里，什么话也不说。我又怜又爱又心疼，紧紧搂着她，亲吻她，生怕失去后再也回不来了。小菊没有反抗，把自己的初夜给了我，床单上绽开一朵朵殷红的莲花，直到天明才发现。小菊简单梳理后，看了我好久好久，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然后，扑到我怀里，轻轻说：抱紧我，好吗？我抱着她，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抽泣一边说：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她点点头，抹一把泪，转身开门，跑出去……我以为她回家了，我以为她一咬牙去嫁人了，我以为她会慢慢忘掉我，我以为……

梅生哽咽了，说不下去。我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他，说，喝点水，歇会儿。梅生喝完水，继续说：

当天中午，有人跑到家里报信：小菊投水自杀了！我脑袋轰地一下蒙了！紧接着，小菊家里来人，又哭又嚎，扬言要找我算账！爸爸妈妈见事出不妙，把我藏在亲戚家里。事后，又安排我到外地打工，不要我回家。从此，埋下怨恨，两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事隔两年后，我偷偷跑回家，找到小菊的坟，跪在坟头，给她上香，与她的倾诉。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眼前再现一出《梁祝》悲剧，只是互换了角色，变换了时空，小菊和我阴阳两隔，两颗心都化蝶了。

往事如梦，一梦不醒。我后来在外面闯荡多年，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小菊的身影却始终挥之不去，她转身离去的样子永远定格在我记忆里。在我们村头，一到秋天，山菊漫坡，清香四溢，蜂环蝶萦，那景致很迷人，我真想去看看，……

我对梅生说，想去就去，想喝就喝，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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