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半缘修道半缘君
有这么一段时间,我不看书了,我不看书并不是因为我懒,而是因为我一看书、心气就浮躁,反反复复都是小总的影子,感觉他就在我耳边说着些什么。
翻开那本《股票大作手回忆录》,藏着一片无患子的树叶,叶色已成灰褐,叶味也淡淡感染了书香,当初小总送我这本书时,曾道:“哥们,这片树叶你可别丢掉啊,我非常喜欢他,已经保留了很久。”
我抚摸着树叶清晰的齿轮状边缘,曲曲折折,嘴里说着:“好的,我会保留的。”
心里我却在想,是你送的,我自然会保留,你不说,我也不敢丢了。
“哈哈,那就好,这树叶还是当年第一次和超级玛丽逛街时,在某一条街上捡到的,我就那么走着,他就这么忽然落在我身前,你说,这不就是缘分吗?”
唉,说到底,我和小总可真像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他是如此的人,我也如此的人,我转头看了看他,密密的头发,清晰的轮廓,想伸手去抚摸,却没有这么做,只是说:“我也曾在秋天的落叶里走,走着、走着,就有那么一片树叶撞到我的怀里,我觉得难得相遇,就捡起来,藏进了书本。”
小总又笑:“时间流水,忽而春秋,忽而冬夏,我们人和这一片叶子,又有什么差别呢?”
“或许吧,是没有差别的,遇见了就这么遇见了,缘来了就这么定下了,有时候都说不清到底是缘呢,还是一段孽,是劫。”
等到静下来时,想读书了,结果又翻到这片树叶,放在手心里,就这么痴痴看着、看着,我想啊,这么平滑而无缺的一片叶子,小总该有多喜欢,他也一定是有许许多多的夜里白日,拿手抚摸着,用眼睛去看着,读着,回忆着。
我不管他想的是谁,是什么,我只是说:“这上面该有你的指纹,有你的温暖,有你留下的痕迹,不是吗?小总。”
如此一来,自然读不下书,没办法,只得把书本都藏进书柜,崭新一如最初地买来,回过头就看见彼此的那唯一一张合照,坐在架子上,心里满满的,只得也动手把照片收拾了,藏进柜子里,就当看不见、没有了、不存在。
某年,我浪迹到一座沿海的城市,小总给我来电话:“哥,我心里难受。”
我问他:“你现在在哪儿了?还是在福鼎市吗?”
“没有,我回来了,我忍不住,现在在她家乡的那座城市了。”
“你,又回杭州了吗?”我低低地问。
“是的,昨晚就到了,我就是想来看看她带我走过的路,她带我去敲过的门,想看看,会不会就在街头,突然遇见她。”
我笑,笑得没有声音,说:“那好啊,接下来打算还在那,还是过来吃个饭呢?”
“你在杭州吗?我累了,现在在客车上,待会儿在杭州九堡客运中心下车。”
“没有呢,那要不待会儿杭州武林广场见吧?我现在乘高铁过来。”
“好的。那我先睡了,昨晚没睡。”
黄昏时,我已在新建的杭州东站下车,感觉人还有精神,想走走,就一个人往武林广场方向逛过去。路过几座天桥时,忽而看见天桥那有露宿桥底的人,男男女女十来个,有的比较富裕就在荒地上摊了草席、人睡其上,有的可能是欠发达、随地摆了些报纸、就成了床,估计是些流落到这的外来人,我看了会儿,想着,大概他们也是遭受过升沉荣辱、经历过人世坎坷的吧,如此事,大概也是常事。
心里念着,看见小总时,他就那么坐在武林广场地铁出口处,抽着烟,呆呆看着人流。
我也没去叫他,就这么看他,他瘦了,也黑了好多,人也没了当年的精神,若是头发再蓬乱些,换身衣服,也可以去天桥底当居民了。
发现我了,他笑笑,站起来,踩灭了烟头。
我走过去,也笑了笑,问他:“吃饭没?”
“没有,你呢?”
“也没有,那一起去吃个饭吧。”
从体育场路往南转进一条小街,夜灯渐渐辉明,我说:“我忘记路了,该怎么走?”
小总望了望四周,眼神有些迷离,说:“这里的许多街我都来过,每次和她到杭州,她总是带我往这儿走,你看,那栋大楼,再往旁去就是中山路了,那有家肯德基,我们去吃过。”
“哦,我知道了。”
他不爱说话,我取笑说:“哥们,要不今晚咱们去睡天桥吧?那儿我看人还挺热闹的,又不用收费,虽不能遮风,却好歹能挡雨。”
他怔了怔,笑:“真得如此可悲吗?难不成我重点大学毕业,就只能落得个如此下场?”
随意吃了饭,他又执意要付钱,对我笑说:“反正都已经跌停板了,那何不再来个超跌呢?超跌了,还指不定能反弹些。”
于是,他痛快地把钱拿出来付账,我看见,他钱袋子里就七八十元了。
我问他:“要不今晚住我家吧?也顺好去逛逛夜西湖。”
他想了想,说:“还是回去吧,金窝银窝、不如咱家的狗窝,到底还是得回去的,毕竟这不是我的家。”
秋风夜起,带着股萧瑟劲儿,小街头,落了树叶,他捡了片树叶看着。
我跟在他身后,说:“这么晚了,你回去,指不定被雷劈,还是留下来吧,我做一桌子好饭好菜,给你养养神。”
天知道,我是不是别有居心。
走到灯火阑珊处,某个拐弯口,那家布丁连锁酒店出现了。
小总站在酒店外,久久地望着,好像是他在那难过,我走到他身旁,他就喃喃自语:“那一夜,在那个227的房间,她给了我,我也以为我会就这样抱着她一辈子,我真的想娶她进门的——”
这话,如此地似曾相识。
因为到了一年之后,我去小总家住,睡在床上时,他忽然说:“我以为第一个来我家的,会是她,我也一直打算让她来我家。”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哎呀,真是罪过、罪过啊!”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说这些话,如此心痛之时,究竟痛的是不是他一个人。
我在许多个深夜里,挣扎着纠缠,苦海里沉沦,死死不能放手,打飞机了,看色情片了,烟酒不离身了,都只是想着,为什么就一定要如此呢?躺在他床上的,那个和他辗转反侧的人,为什么就是她呢?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相识。
真是折磨,假若我能够不认识他,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继续可以无情无义地玩着,肆虐着去约炮、去风流,假若我就真得可以那么无情无义。
小总向我请教:“兄弟啊,我真羡慕你,为什么我就是那么柔弱,凡事都放不开,总是不能断绝,我感觉我真得太弱了。”
“羡慕我啥啊?”
“羡慕你杀伐果决,当断则断,哪里像我,如此地放不下、看不开。”
我狂笑:“嘿嘿,我厉害吧,所以啊,你就只能做我的小弟去!”
心下却想到了一句话,系你一生心,负我千行泪。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能做到而今这么冷冷清清,还不都是因为一个人呢?可那个人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是为什么。
小总又说:“以后各自血染沙场,希望不会辜负哥们的一番情谊,生是兄弟,死亦是兄弟。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如此了解我的,又如此相像,如此投缘。若是高处不胜寒,我愿意和哥们一起体验,我不会输给你的,哈哈哈哈。”
我回了首唐诗给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的好兄弟,好!”
2014-08-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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