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金鳞岂是池中物

饭局才结束，就有不知名电话，问：“请问您是钱塘野人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圆通快递，这里有您的一份快递。”

“好的，那你在哪里，我过来取好了。”

“我就在你们小桥这儿，槐树底下，您过来取件吧。”

赶过去，取了件，朝这小伙子道谢，他向我一笑，烈日底麦色的肤色，衬托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竟唱道：“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唱声慷慨，年轻人斗志昂扬，我笑，眼前展现出当年小总的模样，他就是那样在暴风雨中张开了臂膀，大声呐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拆开包裹，原来是两本书，一本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一本是美国不知道哪位教授写的《投资的艺术》，心乐，这两本书都是我在小总的书架上看到的，当时爱不释手，跟小总说：“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有眼光了，这么好的书，哪里被你淘来的？”

小总躺在床上，侧脸一笑，回答：“嘿嘿，怎么你也觉得这两本书好？”

“对啊！尤其是第二本书，我翻了几页，这简直就是我的菜啊，大爱！”

小总这下腾地从床上跳起来，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当初我去市里的图书馆，在经济类的书架上，第一眼就看中了他，买回来读了几篇，更是大有所获！”

“确实是好书，若是用心读过，必有大的收获。”

“对啊，这也算是给自己充实下知识宝库，否则这鬼日子，真是难混了。”

“哥们，要不你也去给我买这本书吧？网上买便宜，钱我自己付。”

“你要买书就直接说好了，何必跟我谈钱，那过几日我就买过来寄到你家去好了。”

“不行！这是一本书，书价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里面的知识是无价的，指不定我还能靠他买到一只大牛股，到时候赚的钱可远远是书价的几十几百倍，所以我一定要自己去花钱买。”

“那随你，我估计明天下单，三天后就能到你们浙江了。”

“对了，那本《金融炼金术》你喜欢不？喜欢的话我给买单，你就给自己买一本吧。”

“好嘞！”

抽出张毛爷爷给他，我又说：“一定要去淘宝买啊，上头的东西廉价实惠，反正书本就那么几个字，咱们尽量用最少的成本去获取最大的利益。”

躺在草席上，捧着这两本书，这小子竟然连《国富论》也给了我，心里乐滋滋的，发微信告诉他：“哥们，我惨了。”

他回复：“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恐怕我要被你的两本书折磨死了，真难过啊，怎么办？”

“哈哈！你小子，就去装吧，以后要买什么书尽管开口，可别让我读的书超过你哦。”

其实，小总原本不爱读书，就爱斗地主、吃各种美食。

用他的话来说：“读高中时，我们学校每个人发了一本孔夫子的《论语》，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我在上面满满画了七十二只乌龟，谁让他就活了七十二个年头嘛。”

后来我们俩在月光下谈话，有那么两个月时间，都是围绕着国学展开的，我当然是华夏文明的死党，对于外来文化、尤其是白痴的韩剧文化，坚决抵制，所以我一开口就跟他说：“哥们，我若是有一天能够参破《周易》《连山》《归藏》的奥秘，你就等着吧，我再来给你算一命，保准将你的前世今生都明明白白告诉你。”

“你不怕遭天谴吗？我估计你若是都参破时，上帝也差不多该找你喝茶去了。”

“额，那没办法，我尽量多做好事嘛，咱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你真得觉得这些《论语》啊《庄子》啊是有用的书籍？”

我闻言，脸上肃然，语重心长的跟他说：“我虽然不曾通读百家，但也略微读了些儒道佛、兵法农、阴阳玄学之类的书，我个人认为，当今世界几大文明当中，唯有我们中华文明是最古老的原生性文明，目前还在传承，还没有被毁灭，这是真正的绝世的智慧，不可低估，当然也不可囿于一学一书，而没有了当代人的视角而时代性的辩证观点。”

小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几晚，我们常常谈话到凌晨两点多，从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到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到存亡之道、死生之地、不可不察，凡此种种，都成了当年夜色里最美好的回忆。

好像真成了修道人，两个人盘膝而坐，一杯茶，一阵风，神游天地——

时隔多年，依稀怀念那些日子，学习相长，我传授，他疑问，我再学习思考，他再反驳辩论，对于我生命的成长和知道、理念的丰富和修补都是有巨大裨益的。

后来，我对小总说：“忽而想想，时间真是过得快，而今数遍身边的人，好像已经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了，只有你，还能和我探讨些关于生命的问题，当时共我赏花人，检点而今无一个。”

小总也叹说：“当年你给我打开了一扇门，我而今身上的血，有一半都是来自于你的，自然你所说的话，我所回答和思考的答案，都或多或少、不得不带有你当年的影子，也可能就是当年你说过话，只不过而今是经过我的口，来告诉你罢了。”

我拍拍他肩膀，笑了笑：“那你可得努力，咱俩而今天各一方，若是你停滞不前了，将来再见我，指不定咱俩也将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你就在我前面，我会追上你的，你等着，别到时候被我超越，那你就一边儿自卑去吧。”

彼此在路灯下，相视大笑，路过的人纷纷躲避以为是两个神经病。

再隔些日子，去找小总，进了他房门，被吓得冒了一身冷汗，这混蛋，竟然直接把中国上下五千年来的几大典籍，都搬回了屋里，以《史记》为首的二十四史就在最高的书架上蹲着，下一层就是《道德经》《南华经》《易经》《列子》《抱朴子》之类，再下一层满满的《论语》《孟子》《诗经》《孔子家语》《楚辞》《唐诗三百首》《宋词集》等等，下层则是些《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等明清小说，种类不可谓不全，数量不可谓不多，令我羡煞！

他见我惊讶的样子，又嘿嘿咧嘴一笑，从床底拖出个大箱子，打开箱子，擦，几乎西方近代最著名的那些经济学著作都在他的掌控中了，还有什么《逻辑学》《马克思主义哲学》《股票大作手回忆录》等等。

我冲过去，啪的一个九阴白骨爪，打在他的胸膛口。

他朝我使劲地狞笑，嘴里不断地说：“自卑了吧，自卑了吧，扛不住地可以去楼下吐血了。”

我朝他竖起中指，鄙视他啊，甩下狠话，“你小子，算你狠！咱俩走着瞧——”

小总知道我嫉妒了，赶紧去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又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好生安慰着，一边劝酒，一边说：“哥们，你看啊，你都已经是学富五车、胸罗万象的人了，我这种小不点自然应该向你看齐是不？买这么多书，那还不都是死读书的料子，哪里像你这么聪明，随随便便看到一朵花落了，都能考虑到宇宙的玄机，咱们啊，那是八辈子都赶不及了，只能是尽力而为、只求能勉强看见你的背影就是万幸了！”

这小子，说话果然还是那么中听，尤其是我，喝了几杯酒，就好像成了他的人，他说什么，我都觉得心里暖暖的，充满了奋斗的力量。

酒过三巡，忍不住了，我嘿嘿笑道：“小总啊，你也是人中龙凤，比起你那些什么家财万贯的同学来，以后铁定有出息多了，咱们只是起步慢、起点低，可咱们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那是啊！更何况，我还有您老罩着，有您在，那我是铁定要暴富的。”

我实在是忍不住，点头沉吟起来，拍着他肩膀，笑眯眯着说：

“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即会潜水游。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我把两本书好生珍藏起来，想等以后读完了，再告诉小总，时刻准备着，再去好好给他传道、授业、解惑。

                                                         2014-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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