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丛硕大的芭蕉从车窗外掠过,这就是古诗词中浸透了娴雅清愁的芭蕉?它的壮硕让我惊异。田野中、树林里、山坡上土家风情的吊脚楼一闪即逝……这清旷幽美的山野,就是世世代代的土家人生活、歌唱的地方。张家界这一带的山格外的清荣峻茂,目力所及处皆是饱满潮湿的绿意。而当我们的旅行车绕山过野,开到万丈峡谷的上方,凭窗望去的我们顿觉心惊魂动。斧劈刀削般的山崖就在下方,一条看似平缓的河流就在两岸的巨崖间悠悠地伸延。车内的人们欢呼起来:“看哪,下面就是漂流!”“猛洞河到了!”山崖下,河流上,皮筏中,身着桔红救生衣的人们如处画中,从容,安闲,渺小。这就是我们将要体验的“天下第一漂”。心旌在山风中猎猎飘摆……
经过漫长的等待,穿上雨衣,扣紧雨帽,套好救生衣,披挂整齐的我们终于登上皮制的漂流船,向未知的、神秘的猛洞河进发了。
静,巨大的宁静从高耸的山崖间、从无边漫流的河水上弥漫开来。 在造化的神工面前,人类是初生的婴孩。两岸的山崖直插云空,蓝天竟显得意外的遥远,似乎只为掩蔽这方水上桃源而存在。石灰岩的崖壁上,一忽儿呈现一片经流水冲蚀而生成的整齐而肃穆的岩柱,一忽儿展示一幅几亿年光阴打磨的神秘怪诞的图案。而峭壁上那些凌空的松树,默默地,以它们的奇姿仙态昭扬着生命的永不言败。
硕大的花蝴蝶在河边的树丛中翩飞,一只黑色的玲珑水鸟轻灵地跳上树枝晒太阳。三两个土家孩子泥鳅一样在水里翻滚,黧黑的皮肤在水面闪着光泽。偶或有赤膊的山人在树丛中、山岩上垂钓……我忽然间了悟,来时的路上土家族导游姑娘所唱的清舒绵婉的山歌就是从这样的河上发源的。身着土家蜡染布褂的秀美阿妹在水边洗衣,撑着长篙轻移小船的健壮阿哥从水上走过,在回首低眉间从心田流淌的情歌就如小河一样清悠淳洌……在我的意识里以歌示爱是一种美好的表达,它将含蓄与热烈如此和谐地交融。我一直觉得,至少在情感的世界里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要比我们汉民族丰富得多,浪漫得多。前方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平整的巨石上就有几件湿淋淋的衣服,但不见洗衣的土家阿妹,而眼前给我们撑篙的土家阿哥却不肯唱山歌。
忽地一声喊:“坐好了,前面有险滩!”但见前方水面上白浪翻涌,似有无数巨兽在水下翻腾打斗。众人赶紧抓好船上的绳索,扣好衣帽,坐稳身体。曾在怀仁的漂流中有过落水经历的我更不敢掉以轻心,双手抓牢绳套,俯身低首,准备迎接第一个浪峰。船中大多是年轻的同伴,在长歌般的“啊――”字叫声里我们的小船呼地冲进了浪峰,哗――的一声浪头扑进船身,小船迅疾下落,越过这第一处急流。“我的雨衣进水了!”“我的帽子掉了!”“好惊险啊!有多少个这样的险滩?”同伴们兴奋起来。
第二处险滩未到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比急流更迅猛的冲击,那是来自自己队伍的水战。我们这一船只有两位年轻男士,且“手无寸铁”,女伴多为娇小玲珑者,而对手是以体育组为首的彪形壮汉,其中的女士也多属“巾帼不让须眉”者,且他们船上人手一瓢。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忽闻一声“打”,无边的水柱兜头而下!冰凉的感觉霎时由脊背漫遍全身,我们只能缩头俯身。有小女子尖声而叫:“不要打了,我们投降!”“太野蛮了!”对方却不以我们的示弱与愤慨而罢手,泼水越发泼得酣畅快意。直到两船拉开距离,还有“壮士”意犹未尽地抛出最后一瓢水,任其在河面上溅几朵水花,嘴角漾着笑意顺流而去……
险滩又到了!一船人重又绷紧神经。前方河道转弯处巨石嶙峋,浊浪拍击怪石发出震耳的轰鸣。小船箭一样射向石阵,在即将相撞的刹那如打跳的梭鱼迅捷地跃上浪峰,又被抛下谷底。浪头如白兽般怒吼着扑向小船,我们从水浪中探出湿淋淋的头,未及喘息,又一个巨浪排山倒海压来!雷霆在耳边炸响,铺天盖地的水浪轰然砸下!小船如一枚孤零的树叶,在浊浪与巨石的搏击中震颤,冲荡。在船儿的迅疾滑落中,猛一抬眼,但见礁石上伫立的钓者手中的钓竿一掀扬,翻腾的白浪间立刻飞出一条一尺多长的肥硕跳动的鱼儿!我们来不及抹去满脸的水花就一齐为钓者欢呼起来……
漂了两个多小时后,船儿在一处舒缓的岩岸边小憩。岩壁上炊烟袅袅。几个土家人用石块堆起简陋的炉灶,灶上被烟熏黑的铁锅里溢出玉米的清香。几张长桌上摆满了土家风味的腊鱼、腊肉、豆干等各色小吃。漂得饥肠辘辘,被浪打得花落水流的人们身子虚飘飘,可是一船人分文未携,只能靠在崖壁上,在梦幻与现实间恍恍惚惚,望着湿漉漉的青烟发呆……
“起船了――”用过午饭的掌船人重又跳上船来,撑起竹篙。文质彬彬的青年政治教师小陈坐到船首。再过险滩时人们已变得从容笃定,不再叫喊。见惯了险浪内心里就如履平川。可是小陈叫起来:“我的眼镜!”众人低头寻找,可是哪里有眼镜的踪影。“浪过来了,我一甩头,把眼镜甩掉了”,“你甩头干什么呀?”“我是想摆个造型……”在众人的笑声里,小陈那副度数不高的眼镜就静静地沉入激情洋溢的猛洞河之底,与这方世外桃源的天光云影共徘徊了。
有哗哗的水声在静寂中冲击着耳鼓。前方崖壁上有一挂白练在飞舞,那是瀑布。阳光下飞瀑溅起的水花熠熠生辉,那是世间最为灵动的白梅。导游说这还不是最高的瀑布。转过一弯,又一方水瀑在激溅。崖壁上现出一方幽深的洞府,气势汹汹的白龙就从里面飞窜而出。那不知尽处的洞穴显得神奇而诡异。
“呦――哦――哦――”前方有悠长的惊叹声在水上与崖岸间回响。我们的船儿绕过一道弯,眼前的壮景直摄心魄。刺天而立的山崖上,滚滚雪浪以崩云裂岸的气势飞涌而下。邻近河面几米的崖壁上,一方巨石突兀而出。万千雪浪在巨石的阻击下化作奔腾咆哮的野马,以撕肝裂胆的撞击演绎着生命的壮观与豪气!四围里只有轰响于耳际的声浪,只有模糊了视线的迷茫。我们的船儿只是稍稍靠近一些,瞬间的壮沛就将睁不开眼的我们打得淋漓酣畅!而后面的一只游船竟然划到那轰然的水瀑之下,一船人抱头俯伏于舟中,亲临着魂荡心惊的感觉。我一直在回首,凝望那豪壮的飞瀑。我渴望船儿能在时间的逆转中划回去,让我在这天上倾流的猛洞之水前长久地驻足,让生命里每一丝犹疑、每一分重负都在湿淋淋的风里飘飞,让久蛰的神思在满天的碎玉中激扬……
一船人不再言语。见惯了日月的猛洞河水缓缓地流淌,亘古的山岩无声地俯瞰下界,只有脉脉的阳光在做深挚的咏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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