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幽谷
南江
很多年了,在姜唤生的记忆中,那土地、那山、那水、那人群,总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日里梦里,总是历历在目,想抹抹不去,他知道:他是永远也忘不了的,那是他人生的最美丽的时段,此生他是不会忘记的,那便是蓝幽谷了。
姜唤生撞进蓝幽谷的时候,是年青人的人生最美丽的时代,那年姜唤生二十四岁,二十四岁是一个带着高傲的口号,托着青春的美梦,载着许多的嘱托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轮,是一个激情洋溢、莽莽撞撞的年代,就在二十四岁,姜唤生撞进了蓝幽谷。然而,当姜唤生站在黄昏的高山上,俯视那荒凉的山沟的时候,一瞬间,他走在朦朦胧胧中,他不知所措,是去是留他的大脑空白一片,离开了欢快的吵吵闹闹,离开了书声朗朗。而今他独立寒秋,是悲伤,是哀怨,是彷徨,是感叹,他漫无目的。他成了一只离群的孤雁,他的满腔热情化作了几个泡影,在秋天的山野中徘徊。他的眼前虽然是蓝蓝的天空,金黄的稻田,袅袅炊烟中人来人往,但是,那悠悠的秋风飘飞的黄叶,勾不起他对未来的一丝向往,在这深山谷底,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白纸一张了,他真后悔,不该老老实实听话,撞进这深深的蓝幽谷,他真害怕,他将如何走下去。
秋天清晨是很舒心的,特别是走在山野的小路上,泥土和成熟庄稼的气息黏在一起,构筑了多种元素多种味道柔和与交织,包含在晶莹露珠里,阳光走过的地方散发出迷人的色彩气息,是那么纯清,那么芳馨,那么叫人难以遗忘。姜唤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步履蹒跚,但是,他得去,他不能失去工作,他也不能失去生活的希望,他的眼前是老母亲泪汪汪的眼睛,她在企盼着他有了工作,有了积蓄,早一天帮她寻找他的小妹妹巧兰,她是母亲的一块心头肉啊!就是人间地狱他也得走一遭,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命吧。管他呢,姜唤生的心里在想:是栗子咱就去尝一尝。想到这儿,姜唤生不再困惑,也用不着忧伤,他猛地甩开了臂膀,拿出十二分力量,抖擞精神,扛起背包,跌跌撞撞进了蓝幽谷。
太阳暖暖地照在山坡上,群鸟欢歌,小河哗哗,石子路上,秋收的人们三三五五,来来往往,歌声笑声不停地划过姜唤生的耳旁。是动听、是优美,姜唤生分不出,他无心去欣赏,他一个劲往前走着。
终于,姜唤生看见了村庄,他走到了小河边。阳光下的河水,似乎欢天喜地等待姜唤生,慢悠悠地向东流淌,晶莹的水面上星星点点,针一般刺入他的眼帘,它们要为姜唤生洗去尘埃,要为姜唤生梳理衣装。他看着清幽幽的河水在流淌,感到一身的凉爽,姜唤生放下背包,小心地蹲到水边,慢悠悠地卷起手袖,抄起晶莹透亮的水,在手心里揉搓去又揉搓来,然后向脸上喷洒而去,好舒服啊!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挂满了水珠,不想擦去,但又怕人笑话,他很不情愿地转身找毛巾,没想到一双大手向他递过去一块雪白的毛巾说:“擦擦吧,我们等你好久了。”姜唤生我抹去脸上的水,望着脚穿草鞋,蓝布裤青布衫,脸上铺满了褶皱,打着白包头的佝偻的老人,有些不解地问:“老人家,你认识我么?”“不认识,奥,认识,你叫姜唤生对么?来我们这里工作的,区上打电话来过的。我是这里的村长张少白,大伙叫我牧羊阿公,你就叫我老张吧!河那边的孩子们也是来欢迎你的。脸洗好了么,洗好了咱们就走,背包我替你背着。”望着老人,姜唤生不想让他帮,他慌忙地站起来对老人说:“阿公,谢谢了,我能背。”老人不等姜唤生说完,便扛起他的背包,朝他笑了笑,买着大步向河那边走去,对站在路口的山娃们说:“快快,欢迎。”小孩子们对着姜唤生高喊道:“欢迎欢迎!欢迎来到蓝幽谷!”姜唤生走向孩子们说:“小朋友们好。”孩子们不说话了,姜唤生想向他们说句感谢的话,他们却一溜烟跑了,老阿公望着孩子们笑着说:“这些小鬼没见过世面呀!说得好好的,临了不算数,看我收拾你们。”小孩们转过身对着老阿公做着鬼脸,跑得更快了,老阿公咯咯地笑着,走着。
姜唤生跟着老阿公走进了一幢四合院的小楼,大门又脏又烂,门脚只有半边了,上面的虽说还在但是又朽又枯,锁柱子漏在外面,已经没法子上锁了,老阿公推开门,把姜唤生的背包放到石板铺成的台阶上,对他说:“姜,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了,房子是破烂一些,房间却很多,都打扫干净了,楼上你可以选择一间住,楼下是娃娃们念书的地方,我们的条件就这个样,没法子,我想,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改变的。你用的草席在外面晒着,开水烧好了,在水壶里,你要是口渴你就可以喝了,你先休息一会,再收拾屋子,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来叫你吃早饭的,我有事先走一步。”望着那四方的小院,姜唤生一动不动。这就是他将要生活的地方了,破烂不堪,黝黑发凉,叫他如何过下去。姜唤生的家境虽然不好,缺吃缺穿,他的家却是漂亮的,热闹的,他也上过小学,房子不算好,教室简陋是一定的,我的天,比这里不知要强多少倍,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我他妈傻子一个,他不能呆在这里,他得走,收拾个鸟,我他妈的,命运为何这么悲惨,别人去的地方就好,他姜唤生来的地方这么差,奶奶的,大白天撞鬼了不是。姜唤生转回身,跨起他的背包,就在一瞬间,姜唤生的父亲的苍白的脸面映入他的眼帘,那似乎哀求的神情习习如生:姜唤生出家门的那一天,他的父亲默默地替他背着行囊,送他到车站,临别时,父亲掏出仅有的几个小分币,给他姜唤生买了几个馒头,父亲却饿着肚子默默地望着他,姜唤生的头苟了下来,他不敢看父亲,他的眼泪会掉下来的,他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了,从父亲的眼神里他明白父亲要说的是:姜儿,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为家里分担任务了,工作要紧,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生活环境怎样艰苦,都要撑下去,苦难是暂时的,千万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我们的家需要你,我们相信你,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车发动了,看着父亲的背影,姜唤生的心在滴血……
姜唤生摔下背包,拎起水壶,咕嘟咕嘟,喝干了一大茶壶水,这时,他看到了,太阳炙烤着秋天的蓝幽谷,落光叶子的老攀枝花树似乎要哭起来,他想到父亲的期盼,想到母亲的汪汪泪眼,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能走上楼推开一道房间的门,收拾他的小窝。
时间好快,姜唤生还没收拾完,老阿公的声音却传来了:“姜,收拾好啦!吃早饭的时候了。”老阿公叫着走进小院。姜唤生站在楼上答应:“快好了,谢谢老阿公,饭我自己会做的,你忙去吧!”
“没有的事,姜,我们这里虽然穷,一顿饭还是有的,再说,我还有事叫你做呢,快下来,我们去吃饭,门就不要锁了,我们这里没有偷东西的习惯,也没有偷东西的人。”姜唤生自小长到二十四岁还没有人请我吃过一顿饭呢,他真不想去,老人却不依不饶地说:“走走走,这是我们的习俗,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们,姜,你初来乍到,很多事慢慢习惯就好,不就一顿饭,推三阻四的不好,快下来。”姜唤生上下两难,这叫他如何是好,老阿公让他难以推谢,唉!入乡随俗了,也罢,姜唤生感叹一声,只好随老阿公去了。
村委会的房子比小学校要好一点,新瓦新砖,大门里浇了一块新地板,它坐落在村边的河坎上,走出大门便可以看到蓝幽谷的全景了,四五十户人家的村落,被一簇簇的大龙竹和攀枝花包围着,阳光下显得很幽静。淡淡的炊烟在升腾,庄户人家收工了,牛羊的铃铛儿响个不停。姜唤生跟着老阿公走进村委会,饭菜已经摆好,老阿公向他介绍了支书、主任、文书和计划生育宣传员。姜唤生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老阿公的脸上挂着笑说:“坐吧,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文化人来了,大家高兴,甘蔗渣酒,表达我们的心意。”从未喝过酒的姜唤生喝了一口,呛得不知所措,人们都笑起来,老阿公手一挥说:“别笑,姜,慢慢地习惯就好。姜,我们这里是艰苦的,大山里,交通不便,爬山涉水的,干天还好,雨水天很糟,泥滑路烂的,还不时地有泥石流来光临我们的道路,秋收以后,路会好走得多了。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缺文化,你来我们这里不仅是叫几个小娃娃,还得帮我们扫盲,还有农村文艺宣传……都得帮我们,粮食你就不用买了,一个人,我们提供就好,改革开放了,我们会好起来的,今年我们联产承包,庄稼好,大米有的是。只是辛苦你一些,和你一起工作的是个小女人,初中生,她今天就会来的,你们好好配合就是了。”姜唤生吃着,听着,莫了,老阿公说:“姜,休息去吧,对不住了,晚上你自己开火,米呢,我们送过来。”姜唤生望着憨厚的人们,心里有了一丝冲动,对着大伙说:“米我带着,不用大家费心了,我会好好地去工作,我一定好好工作。”
阳光爬上小墙,姜唤生我坐在小院的石坎上,看着他喜欢的艾米丽.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我正在海边享受着一个月的好天气的当儿,一下子认识了一个迷人的人儿——在她还没注意到我的时候,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女神。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爱情说出口;可是,如果神色可以传情的话,连傻子也猜得出我在没命地爱她。后来她懂得我的意思了,就回送我一个秋波——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顾盼中最甜蜜的秋波。我怎么办呢?我羞愧地忏悔了——冷冰冰地退缩,像个蜗牛似的;她越看我,我就缩得越冷越远。直到最后这可怜的天真的孩子不得不怀疑她自己的感觉,她自以为猜错了,感到非常惶惑,便说服她母亲撤营而去。由于我古怪的举止,我得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姜唤生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女人声:“看什么呢,津津有味?饭吃了吗?”姜唤生抬起头朝她笑了笑说:“饭吃过了,我看的是《呼啸山庄》。”他们四目相对,姜唤生的脸在发烧,在他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矮胖的女人,脖子很短,脸面像被老土蜂蛰着肿胀一样,眼睛嵌在平平的鼻梁两边,下颌往上翘,她的腿比姜唤生的腰杆还要粗,说她是一个汽油桶一点也不过分,看着她,姜唤生有些后怕,她送给姜唤生的不是友爱的秋波,而是一道烈火般的笑,烧得他全身滚烫滚烫的,姜唤生忙移开视线,听着她靓丽的声音说:“你就是姜唤生了,我叫龚西岚,民办的,在这里工作五年多了。开学了,我想说的是,我们这里学生人数不多,五十几个,但是,年级却不少,四个级的复式教学,你呢,中专毕业,受过正规学校教育,上点高年级是不成问题的,跟你商量一下就是你接替退休老师的三、五年级,我上一、二年级,因为我没多少文化,高段的我实在是上不了,没办法,我不能误人子弟,以后的日子里,请你多多帮忙了,在一点就是,我的家里不远不近的,有时候得早来晚去,所以,学校的事务大多要你做了,看看你的意见。”看着她,姜唤生的心在蹦蹦迪跳,和她一起共事,他想是很难的,她的面貌实在让人后怕。姜唤生无奈地说:“没啥,就这样,只是我刚来……”“没得说,我们相互合作就是了。没事我走了,我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做,看你的书吧!”
龚走了,姜唤生看书的心思全消失了,妈妈的,我不叫姜唤生了,我改叫姜倒霉得了,煮饭吃吧!天大由天,过一天算一天好了。
天渐渐暗下来,秋虫声声,吵得人焦躁不安,姜唤生推开窗,刺鼻的气味闯了进来,他捂住鼻子,老天爷,今晚咋个过,熬得到天亮吗?可是,过了一会儿,那味道却变得淡淡的了,嗡嗡乱叫的蚊虫们却少了许多,老阿公人还在院子声音却传到了他的耳里,“姜,我们来了,给你带来一个伙伴。”姜唤生开了门说:“好啊!快上来!”老阿公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只见那年轻人还抱着一套被子,老阿公和年轻人走了上来,老阿公笑呵呵指着年青人介绍说:“姜,他是我的小孙子李丹,十五岁了,个子比他爹还高半个头,就是皮肤黑得像块铁,小学毕业就不读书了,说是要去当兵,年龄达不到没法,干几年活,年龄到了就去,今天,我让他来给你做个伴,你教他几个字也好,免得过几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他话很少,你担待点吧!给他搭个床就可以了。”望着热心的老人,姜唤生不知说什么好,语无伦次地说:“多谢老阿公,那好,我这就搭。就是这气味……”李丹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老阿公笑着说:“气味呀!夜来香的气味好啊,驱蚊虫呢,慢慢习惯就是了,今晚我给你带来了蚊香,让你们年轻人折腾吧,我还有点事,走了。”
李丹搭好床,睡了。姜唤生呆呆地望着窗外满天的繁星,他想:算是有了自己的窝了,还有一个伴……这就是生活,他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姜唤生是一个爱看东方日出的人,可是,在蓝幽谷看日出是没有的事了,因为它在河谷底部,日出与它是没有缘分的,但是,姜唤生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走到蓝幽谷最高地方,渴望远方有一道日出的风景线,姜唤生站在陡坡上放眼望去,他没有看到北方的青纱帐,却看到了南方的甘蔗林,甘蔗林在河风的吹拂下,显得柔和美丽,那种女人般水淋淋的绿色的青春的飘逸再现,是温情的装点,是爱与被爱的结合,尽管已是秋风荡荡,黄叶飘飘的时序了,清晨的蓝幽谷充满了青绿青绿的勃勃生机,洋洋得意,姜唤生的二十四岁的心声在风中荡漾了起来。
姜唤生没看到日出,但却看到了另一种风景他美滋滋地走下山坡。他感觉到一种无限的美丽,在祖国的大地上,还有这样一片净土,是他没有想到好过的,它的偏僻和贫穷并没有影响它的如花似玉的美丽,祖国不是改革开放了吗,有一天,它会显现出它的纯净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壮观,它会成为人们理想的金土地,看,甘蔗林边的小路上,小学生们欢欢喜喜上学来了,他们走着,带着憨厚的纯情,他们吵闹着,拥有甜蜜的期盼,他们笑着,跨进了属于他们的殿堂,他们念叨着,展示出他们山野的风姿,好不气派。
当姜唤生走进小学校的时候,他听到的是朗朗的读书声,龚站在院心里,观看着每一间教室。姜唤生向龚打了一个招呼:“早啊!”龚再现出一种特别的微微地笑着说:“不早不行呀!教师这个行业就这样。你去锻炼身体吧!”“没有,我去看日出,却没有看到。”龚拉长了一个笑说:“真有你的,做梦了吧!呶,正楼的以后就交给你了,两个级的成绩一般般,调皮的到没有,就是玩心大,夯实过头。在我们这里,小学毕业后上完初中就够了,高中大学没有我们的份,我们有的是土地,黄泥巴脚杆一群。”“是吗?”“不信是吧,过几年你就明白了。哦,时间到了,我去敲钟。”
要进入讲台了,姜唤生该怎么做?有人说,山野的孩子难教化的,姜唤生走向蓝幽谷是走向一种人生的自我毁灭,是呀!要尝试梨子的味道了,如何是好?这下好了,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上课铃一响,他走进教室,那学生向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姜唤生甩了甩头,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大名姜唤生,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师,现在请打开课本……
忐忑不安地上了两节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好在是深秋,要不,姜唤生非满头大汗不可,看看时间,十点五十,学生自习课了,姜唤生走到宿舍,翻开笔记本上写到:在我上课的那一刻,他们是无声地听着,他们的字里行间,透出的是认真的思考和书写,他们的唯一缺陷是家的贫穷和意识的匮乏,很多很多的少年十几岁就开始承担着生活的重大负荷,我想,一切的一切会改变的。龚西岚朝他走去,问道:“姜,感觉如何?”
姜唤生对她说:“一两节课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很累,学生好像听不懂,没多大效果。”
龚西岚微笑着说:“你能坚持一年吗?”
她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姜唤生一时答不上来,他也没有想过,他只能说:“没想过,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龚西岚感叹一声说:“也是,在这蓝幽谷,能呆一年的外地教师就不错了,很多人一个学期就走了,他们来时和你一样,雄性勃勃,不到三个月气就不打一处来,条件好的调走,条件差的一走了之,你也一样。”
姜唤生问龚西岚“你为何不走?”
龚西岚说:“我是本地人,再说,我一个民办的,有条件不干就是,我想考一考民代班,念一念书,有机会转正就够了,你却不同,公办的,要走趁年青,过几年就划不着了。”
姜唤生漫无目的地说:“也许吧!不过,看看老阿公,我想好好干几年再说。”
龚西岚望着窗外,喃喃地说:“那敢情好,我们蓝幽谷会感谢你的。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做早饭了。”
姜唤生合上笔记本,和龚西岚一起走进教室,检查学生的自学情况。
发工资了,第一次领到五十一块钱,在姜唤生的生活里,它是厚重的,沉甸甸的,数着手里的纸币,展现着无限的希望,他小心地折了又折,包了又包,怀揣在衣裳的最里层。他知道,他的家境需要它,他的生活需要它,他将怎样支配,他得列出一个明细账单:大米一毛三分九,猪肉九毛六,肥皂洗衣粉,油盐酱醋茶,合起来十三四块寄给家里三十块还余七八块,我能添一点冬服,还能请一顿客,计算好了,姜唤生很高兴地跑到村委会,对正在洗衣服的牧羊阿公张少白说:“老阿公,今晚我做东,请大伙吃顿饭,你给说一声好吗?”老阿公看着姜唤生,眼睛眯得老高,笑了笑说:“你有钱了。”姜唤生不好意思地说:“发工资了。”
老阿公继续揉搓他的衣服看也不看姜唤生,说:“没用处了?”
姜唤生认真地说:“该用的我算好了。”
老阿公白了姜唤生一眼说:“算了吧,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客不用请的,晚上你帮我们做点事就好了。你那点钱还留着花吧!”
姜唤生说:“老阿公,做什么事,你说。”
老阿公漫不经心地说:“这不到了农闲的日子嘛,我们要组织一次计划生育的演出活动,上面要求排几个节目,往年呢我们的老教师们都不愿意写,我们也不好说,都是到县里去请人,今年去请了,可人家忙不过来,咋办呢?我们是知道咋演戏的,可这本子一会半会是弄不好的,我们想到你,你是我们这里文化最高的人了,你就帮我们写几个小剧本,让大伙排练排练,做一次演出活动就好,费用我们会出,报酬也会给你的,到时你有宽裕的钱了,我们一定做你的客,如何?”
姜唤生站着,很认真地说:“可我不会写呀!”
老阿公望着前方的高墙说:“那就学嘛,年青人,学学就会了,你到我的宿舍里看一看,哪里有几本花灯彝剧什么的,你拿去琢磨琢磨,有句话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想你会做出来的,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你任务必须完成,千万不要辜负我。”
“那我试试看吧!”
老阿公加重语气说:“年青人,不是试试,是一定要完成的,我最恨的就是试试,将就什么的,年青人,头脑灵活,就看你的了,磨嘴皮的事不要做,去吧,你去拿书,你不但要写还要参加演出,好好干吧,我相信你行的,我等着你,今儿就不留你吃饭了。我的衣服洗好,还有事做呢。”
姜唤生走进老阿公的宿舍,抱起一摞书,走出村委会,他不知道如何去写剧本。
带着老阿公的期待,姜唤生走进了他的空间,除了备课、上课、改本、吃饭的时间,他便泡在那厚厚的戏剧的本子里,夜的空间是博大的,夜的色彩是鲜明的,没有月亮的晚上,他走在剧作的书页里,寻找着时间、空间的变换,月光淡淡的天幕下,他搜集着人物、场景的转化,月明星稀的深夜,他记录着故事的因果。一周在不知不觉中穿梭而过,在大山里,在蓝幽谷,姜唤生用尽了吃奶的气力,总算写出了三个小短剧,他欣喜狂若,抱着本子就去交差了。哪里知道,牧羊阿公张少白看着,眉头不停地往上皱,支书看了,不停地笑起来,宣传员瞧着有些不耐烦。姜唤生才知道他的力气白花,他的脸在发烧,他无地自容。老阿公看着姜唤生,笑眯眯地把他和村委会的几个人叫到他的房间,找了一个凳子让他们坐下,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题目是好的,但不是演戏用的,我们不会写本子,我们知道本子是什么,我们知道怎样做才能有血有肉,怎样才能活灵活现,我们告诉你哪里要改动,哪里要删减,哪里要增加,哪里要那里不要,大体做好了,排练的时候,边排便改。”
听着大火的意见,听着老阿公的指导,姜唤生似乎有了一种新意识新理念的感觉,他抱着那厚厚的本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初冬来了,蓝幽谷的气候有了很大的变化,太阳出来的时候很热,没有太阳的时候却很冷。他们经过一个月的冷热交替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个成果,通过彩排,通过上面派来的人的认可,就要献给蓝幽谷的父老乡亲了,姜唤生的心里美滋滋的,他想都不敢想,在这人世间,他姜唤生走向蓝幽谷,会有这样的收获,不是在做梦还是什么呢。
夜空下的蓝幽谷是热闹的,透亮的灯光下,篮球场上坐满了众乡亲,老阿公坐在太子中间,手持话筒高声说道:“乡亲们!晚上好,今天,我们先做一个计划生育的宣传,然后我们看演出,你们知道吗?过去我们的演出的本子是要去区上,县上请人写本子的,今天我们的本子是我们的姜老师做的,大家看了,有什么意见就提出来,便于以后的修改提高,大家说好不好。”
“好!……”众人似乎异口同声。
“那就好,多多提哦,我就不扯闲话了,下面,请宣传员说一说,说完就看戏。”
人们掌声连连,姜唤生有些激动,泪水满了眼眶,他只做了一点小事,却有了莫大的收获,蓝幽谷,他姜唤生不会负你的,天空里,星星为他不停地眨眼睛。
没有阳光的早晨,蓝幽谷是厚实的浓雾笼罩着,姜唤生起床便闻到了花的馨香气,他推开门,门两边摆了两盆花,碧绿的枝叶上面,开着细小的蓝色的花,散发着悠悠的清香,姜唤生仔细地看了看,闻了闻,他觉得香极了,胜过最好的馨香剂。姜唤生洗漱完了,便问已经睡醒的李丹:“花是你哪来的吗?”李丹掀开被子爬起来摇了摇头说:“不是。”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姜唤生疑惑和不解,右手抓头,“是谁呢?”
李丹笑呵呵地说:“姜老师,有人看上你了。”
姜唤生默默然,对李丹说:“这不是瞎扯淡吗?”
李丹笑着说:“姜老师,别介意,我们这里的习俗就是这样的,送你幽蓝花,人家只是试探试探你,表示人家看上你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端起一盆来,人家自然会和你见面的,如果你两盆都端走了,那你就决定和人家好,你得为人家考利一辈子的事了,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把两盆幽蓝移动一个位置,人家会端走的,不会伤面子,你决定了再说嘛。”
姜唤生在走廊上走去走来,他在想:会是谁呢,龚西岚,不可能,那女人不适合自己,她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是宣传员吗?也不可能的,宣传员是很漂亮的,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身材,那双眼睛很有特色,水汪汪着夹杂着一种含情脉脉的伤感,她是不会看上姜唤生这个细草蜂样子的男人的,他要和她见一见,到底是怎么回子事。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一盆幽蓝花端了起来。这时,龚西岚走了上来,笑着说:“哟!姜老师,谈恋爱了。是谁家的女娃呀!”姜唤生望着龚西岚,勉勉强强地说:“不知道,昨晚还没有,今早起来就有了。”龚西岚脸上的肉堆了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恭喜恭喜,你想见一见是不是,那你得把剩下的一盆另放一个位置,那叫表示友好,等你们相互认识后,在作理会嘛。老师,你得想一想,你能一辈子生活在这儿吗?你熬得过冬天却过不了春天,现在是什么年月了,大伙都忙着考试,读教育学院,读函授,提高自己的学历,希望早一点跳出这艰苦的地区,你一但上了船,就难得下来了,你得好好考虑考虑了。如果你想要幽蓝花,我可以送你几盆栽栽也无妨,千万不能做傻子做的事。好了,我不打扰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水到便开沟就是了。还是上课要紧。”龚西岚转身走了,姜唤生拿起书本和已经批改好的作业,也走进了教室。
冬季来得早,攀枝花开得到处都是,火红火红的,姜唤生走在蓝幽谷村边的小路上,看着大朵大朵的攀枝花,他的骨子里似乎在燃烧起来:他的面前,父母在雪地里艰难地劳作着,他们望着天上的飘飘的白云,由东往西不停地飞呀飞,他们满脸覆盖着飞扬的尘土,冷风怒吼着,母亲的泪在流淌着,父亲叱牛的声音有些嘶哑……家里的弟妹们,一个个冷得发抖,一个个蹲在火边,等待着父母的归来。姜唤生的心里不是滋味,好生伤感。“姜,你好啊!”一个少女的声音换回了姜唤生的回忆,面前的女孩是美丽的,红衣蓝裤,身材娇小,飘逸的秀发在风中甩去甩来,宛若那天空中美丽的云彩。姜唤生看着女孩说:“是普雨,你做什么呢?”
普雨含羞地低下头小声地说:“等你,姜,幽蓝花好吗?”
姜唤生明白了,那花是这个女孩的,他看着她,他想起了一个人,多像呀!但是,他的心里是矛盾的,不可能的,相隔几百公里的地方,怎么可能!可她实在太像了,那身子那面庞,更特别的是她那一双眼睛,他仔细地端详着她,普雨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瞬间低下头,羞涩地说:“别那么看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姜唤生回过神,笑着说:“对不起,你太像一个人了。”普雨低声说:“是吗?我像谁?”姜唤生说:“象我二十年前的母亲,太像了。”普雨疑惑地望着小河说:“真的吗?”姜唤生说:“是真的,简直就是一个莫子。”普雨咯咯地笑着说:“你真逗,哪有那么象的人。”姜唤生说“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实在是太像了。”姜唤生又说:“普雨,你的花很好,也很香,不过……”
“我知道了,我们只能做普通的相识,我想和你到攀枝花下坐一坐,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也很明,好吗?”姜唤生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不可能和她谈恋爱,她是他的妹妹巧兰才对,但是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能伤害这个善良的姑娘,他答应了她。
冬天的蓝幽谷说黑就黑了,月亮升起来了,老攀枝花树下,姜唤生和普雨一个一边,背对背靠在树干上,这是哪个时代的年青人找对象的一种方式,姜唤生的嘴里含一片纸,双手放在盘着的腿上,望着流淌的小河,他想知道这个女孩想说什么?说真的,他很喜欢这个女孩,在他们拍戏的时候,他们就彼此有了一点点的相似之处,她的灵活的动作在所有人中是出类拔萃的,那时他就知道她像他的母亲,今天,他的判断没有错,真是好像好像。他想着龚西岚的提醒,考试读书,他现在不能接受任何女孩的情感的,可现在走到这里,他将怎么着,他也不明白,但是,他很想听听她会怎么说,他静静地呼吸着月光下的空气,他多么希望老天赐给他的普雨就是巧兰,他的三岁半就被货郎带走去妹妹。普雨望着天空中密密的星星,圆圆的明月,嘴里的干净的稻草划过去又划过来,风儿悠悠,流水也悠悠,一个初中生,一个农村少女,对待婚姻的问题,是难以启齿的,那个宴德山伤透了她的心,以往,她是把他当哥哥看的,但是,母亲不在了,为了养育他们的父亲,她决定慢慢接纳他,没想到他跟着王翠莲跑了,从那时起,她不在想找男人了,可是,父亲偏偏不依她,嘴上不说,背地里却找媒人三天两头撮合,谁知高不就,低不成,一直耽搁下来。现在要她自己做主,自己去面对,她的脸在发烧,要她想向一个男人求婚,她不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从那儿说起,她想了好多好多,既然父亲要她自己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两个人静静地坐了好大一会儿,普雨大胆地轻轻地说:“姜,恕我冒失,我不知道你有意中人了,对不起啊!你能原谅我吗?”姜唤生望着流水说:“不,不,你又错了,我没有什么意中人的,我才二十四岁,我不想过早地走入情感爱恋婚姻的殿堂,我想趁年青做一些事情,比如说提高学历,抒写剧本什么的,再说,我的家境不好,没有能力让我过早地成家,我需要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你对我的垂爱我很感激,但是,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普雨说:“姜,我一个初中生,农民,我没有远大的志向,我就和你说了吧,我是一个独生女,娘死了,宴德山和女人跑了,留下年老的爹,我得照管他,他要找一个上门女婿,我找过的,但是,我们都不满意,今儿碰上你了,爹老早就有这个意思,无奈开不了口,我看着他整天浑浑哦哦,心里难受极了,便鼓起了勇气,给你送了幽蓝花,没别的,成则成,不成也不怄气,强扭的瓜不甜嘛,谢谢你的直爽,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晚上。”
姜唤生的心紧缩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女孩是这么坦率直白,作为男人,藏着掖着的还真不代劲,他说:“普雨,将心比心,我现在想的是一丝丝微亮的前程,我想的是去证实你我的关系,说真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太像我的妹妹巧兰了。我知道,你是属于我需要的哪一种类型,可我实在是忐忑不安,我怕我们真的是兄妹,那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所以……”
“我会等你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晚的相识,希望你能保密,唾沫会淹死人的。”
“我知道,看那月亮好圆,成双成对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但愿天长地久,别叫流星一划而过。”普雨说完便站了起来,明亮的月光下,她显得特别的成熟端庄可爱。姜唤生望着她,觉得自己很藐小,很不是爷们,他默默地跟着她,目送她回到家,带着满心的惆怅,向学校走去。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便到了隆冬季节,蓝幽谷的轧机开始作响,甘蔗渣成堆地在阳光下冒着腾腾地热气,姜唤生的星期天,不是在牧羊阿公家度过,就是在普雨家的田房里帮着干活,尽管汗流夹背,腰酸背疼,可是他一声也不哼哼,他觉得很充实,和学生打交道完了,看看书,看书腻了就劳作,既提高自己,有帮助了别人,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快乐。那一个晚上,姜唤生是人生之中最幸福的了。
落日的余辉尚未散尽,蓝幽谷的鸟声便停息下来,等待着蓝幽谷的是家家户户的榨糖机的响声。姜唤生第一次和蓝幽谷的人榨糖感觉是很新奇的,走到场地,他的眼前是两个铁制的滚筒在水牛的拉动下不停地转动,牧羊阿公坐在滚筒前面不停地塞甘蔗,甘蔗水哗哗地从一个小卷槽里流向糖房的大锅里,甘蔗渣成捆地码成一座小山包,正在散发着热气,姜唤生和老阿公打了招呼,老阿公告诉他,在蓝幽谷,最苦的就是榨糖这活儿了,糖要榨,要熬,要包,甘蔗渣要考酒,要的是功夫,比教书还难。姜唤生很认真地听着,默默的看着流淌的甘蔗水,顺着小卷槽走去,这时,糖房里的李丹叫到:“姜老师,进来,甘蔗榨完了,我给你捞水冰糖吃。”姜唤生走进去,哟呵,屋子里满满的人群,只见老道一点的男人站在大锅边,嘴里含着清凉凉的水,噗嗤噗嗤向糖莫子喷去,另一个男人从大锅里把熬好的糖酱用勺子舀到糖莫子里,接着便把冷却的糖莫返回来一廓,糖就下来了,女人们坐在一边,用甘蔗叶把糖一盒一盒地包好,一打一打地用竹子做的蔑片扎捆,再码成堆。整个过程很细,人们却很轻松。李丹拿了个小凳子对姜唤生说:“姜老师,来,帮我看着从外面流进来的甘蔗水,不要让它流到地上就可以了,我去拎水,待会儿给你捞糖。”一个女人笑眯眯地对着李丹说:“小丹,你搞错了吧,叫姜老师来包糖,让他坐在普雨旁边才好嘛!看两人长得像兄妹一样。”人们嘻嘻地笑起来。李丹说:“王家三嫂,你正经点好不好,今晚想不想吃糖了。”普雨说:“坐在一起没啥了不起的,三嫂,你当年不是这样吗?你不是说他是我的哥哥吗,哥哥妹妹坐一起,不好吗?”王家三嫂说:“我是为你们好是不是,说说,你们是怎么好上的,让大家分享分享。”人们又笑起来。一个男人说:“王家三嫂,是不是又痒痒了,要是你按捺不住,就回去吧,完了再来,我们的大锅反正熬不过你们。”人们又是一阵大笑。王家三嫂笑着说:“哟!陡坡脚,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是跟姜老师开个玩笑,你才按捺不住呢,要不,咋两个今晚一起睡算了。人们大笑起来,叫陡坡脚的汉子笑得更爽:“三嫂子,你这婆娘的嘴太厉害了,我甘拜下风,不说了。”普雨说:“不说不笑,不成世道,笑吧,掉不了一块肉的。今晚我家的糖一定卖得上一个好价钱了。”王家三嫂说:“你家的?怪不得姜老师会来,说说,咋好上的。”舀糖的汉子说:“我说王家的,你是不是想听,待会儿我领你去,你就知道了,哈哈。”王家三嫂笑道:“你个老遭瘟的,领老母狗去吧!”人们又是一阵大笑。姜唤生听着,他知道,他们在取笑他,他不想和他们争辩,对于普雨来说,他们只是交往,而不一定成双成对,他的心里是美的,人们说笑是粗了一点但不俗,年青人在一起不说一些笑话是不可能的,他望着他们心里甜甜的,他没有见过什么水冰糖,他不是真要吃一块,他要看看那糖是怎样做出来的,先前是想问一问,这下不必了,亲眼看看比什么都强,他的瞳孔似乎放大了好几倍,他默默地等待着。李丹拎了一桶冰凉的水走进来了,小伙子高兴地说:“大家别开玩笑了,等着吃糖吧!”这时,人们不言语了,姜唤生想说为什么,但却忍住了。只见老师傅从李丹手里接过水,将自己的双手向水桶伸了伸,然后猛地杵向翻着泡泡的糖锅里,捧起糖放入凉水里,前前后后不过几秒钟,好麻利的动作,姜唤生这才明白,甜、香、脆的水冰糖是靠注意力和速度的结合才能得到的,人们的鸦雀无声就是让老师傅不受任何的干扰,才能做到十拿九稳。老师傅捞了四五回,李丹说:“够了够了。”老师傅才停下手,把糖从水里捞出来,一块一块地递到每一个人的手中,爱说爱笑的王家三嫂接过一块,咬了一大口,站起来边出门边说:“老遭瘟的,手倒是灵活的,糖是吃了,老娘也豁出去了,就陪你一晚。”惹得人们发出高高的笑声。舀糖的汉子指指走出的三嫂笑着说:“这个女人真是的……不说了,今晚的活干完了,都累了,大家回去休息好,明晚轮到王二家,大伙来早一点,姜老师,你跟我去吧,去喝两杯好吗?”姜唤生站起来说:“不了,都十一点了,明天我要上课,还得回去备备课的。谢谢你,和你们在一起真是快乐极了。”“那改天一定去,李丹,你也别干了,和姜老师一起回吧!”普雨站了起来,顺手拿了两扎糖,对李丹说:“阿丹,路不好走给姜的,你帮他拿去。”姜唤生说:“不用,我不爱吃糖,别拿了。”李丹说:“普姐,不拿了吧,我家那儿有的是。”普雨的脸色一瞬间弯了下来,说:“咋的,不好吃,有毒,会闹人吗?”李丹说:“好好,我拿我拿。走,姜老师,惹不起躲得起。”普雨望着李丹拉着姜唤生走出门,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清晨,阳光明媚,姜唤生的门外又有人放上了两盆幽兰花,姜唤生看着花正在纳闷,龚西岚站在院子里笑呵呵地对他说:“姜老师,临近期末了,课也上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要去参加自学考试,你招呼两天可好?”姜唤生头也不抬地说:“不碍事,我会招呼的,你去吧,祝你成功。”龚西岚拿着书本走了上来,她要交代作业和复习的内容。龚西岚看到了姜唤生的幽兰花,笑嘻嘻地说:“姜,你要有新朋友了。”姜唤生不解地望着龚西岚,龚西岚努努嘴说:“呶,两盆蓝花,一盆是虎头蓝,一盆是望花蓝,是一个男人送你的,他看上先前送你花的人了。”你会有麻烦的。你要知道,在这蓝幽谷,你是不能找女朋友的。姜唤生抻了一个懒腰,说:“龚,咋办呢?”龚西岚说:“送花表示友好,人家是来和你交朋友的,是来向你说明他们的情况的,没有恶意,你端起一盆吧,千万不要拒绝,免得以后麻烦多。今晚你去人家邀请的地方,把话说清楚就好”。姜唤生按照龚西岚的话做了,他发现幽蓝花盆里的字条:小河边,攀枝花树下,不见不散。姜唤生的心里不是滋味,充满了气恼。奶奶的,这蓝幽谷怎么了,那些花花草草,真叫人讨厌,有什么事不能明说,偏偏装神弄鬼的,叫人受不了,自己才二十四岁,便卷入男女之间的漩涡里,真他妈见鬼了,他想把那花通通甩出去,但是他没有,他要看看是何许人也,他看上普雨尽管说就是,何必那么麻烦,自己又没做什么,怕他怎地。他想了想,心里平静了许多,他笑了笑,轻轻地拿起书本走进教室。
姜唤生早早地把要上的课上好,要改的作业改好,要备的课备好,吃过晚饭,便迎着冬季的晚风,向小河边的攀枝花树走去。攀枝花开得很艳,向一团团烈火,不停地燃烧着,他走到那树下,看着小河哗哗地流淌,河面上飘着一朵朵从树上掉线来的攀枝花,他想起了八月里人们放在河里的一条条祝福的小纸船,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具有意义。他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心是那么地清幽,那么地爽朗。他忘了太阳是什么时候落下去的,星星是什么时候闪闪发光的,月儿是什么时候挂在天空的……一朵攀枝花掉了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他回过神,看了看表,晚上八点钟了。他的面前站着了要约他的男人。他瘦而高,满脸络腮胡子刚刚刮过,暴露出了他高高的鼻梁,大大的嘴巴,和他的一双透亮的眼睛,他对姜唤生说:“姜,你好,听说你前不久收到一个姑娘的幽蓝花,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你们开始交往,是吗?”
“没有,我才二十四岁的,我不想谈婚,我又不能伤害人家,我只好先答应和她做一般的朋友吧了。你是为了她吗?”
那男人点点头。
“你为何不去找她。”
“找过了,可是,她说我宴德山就是她的哥哥,她对我没有那种感情。”
“我能帮你做什么?”
“不要和她交往好么,我真心地恳求你。”
“你说说理由吧!”
宴德山望着流水说:“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在这蓝幽谷里,有普宴两户人家,他们的上辈人很要好,他们约定两家生下来的小孩子如果是男孩,就兄弟相称,如果是女孩,就做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长大了就让他们成夫妻。两个孩子生下来的第二年,宴家发了难,宴父为了逃生活,悄悄到烧罐子的地方背回六个腌菜罐,准备第二天背去卖,从中赚起差价,没想被村里人发现,报告了当时的队长。宴父被五花大绑,背着罐子跪在地上,让人批斗了一天,宴父实在支持不住,便咬舌自尽了。噩耗传到家中,宴母哭了半天,拎起菜刀一抹脖子去了,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孩活在这个世上,被普家收养起来。两个小孩五岁的时候,普家妈妈得了不治之症,撒手西去,普家爹爹从此便无言语了。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两个孩子,艰难的地挣扎在饥饿线上,祈盼着上苍的庇佑,快快长大。男孩背着女孩,风里来雨里去,走读着生活的浪花,攀爬着幽蓝的陡坡,一天天地长大成人。那一天,男孩对女孩说:咋们成家吧!女孩说:咋们是兄妹,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呀!男孩说:上辈子不是定好的嘛。女孩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封建思想。再说,我们命里不相称,两个都是属虎的,一山难容二虎不是么?男孩说:可我离不开你呀!女孩说:不用说了,我们今生只有兄妹情,没有夫妻感。男孩一气之下走他乡了,谁知道走了半年,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女孩,他就回来了。好笑吧!”
听完了宴德山的叙述,姜唤生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优美的故事,还是美丽的谎言,我得去想一想,我不可能听你的片面之词,再说,我帮不了你,她的心里有的是兄妹之情,没有夫妻之爱,你说,你们原本就是一家,你跑出去干嘛。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和她深交,更不会与她结婚,这一点你放心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现在你回来了,你们就好好地去谈,好好地去生活吧!”
宴德山的脸似乎红中带暗,但很正静地说:“谢谢你了。”
“不用的,这根本就没有的事,再说,我是山外面的,我不可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是吧!看看,天冷了,你的衣服还单着,回去吧!还有你的花,明天还来端回去,我是不喜欢弄那些东西的。”
宴德山说:“你就养着玩吧,在蓝幽谷,花是最美的象征。你我的这个夜晚好美丽哟!”
“夜是美丽的,但愿将来的日子会更加美丽。”
是呀,夜是美丽的,姜唤生站了起来,看着明晃晃的月亮,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他要去参加自学考试,提高学历,他要走出这蓝幽谷,这里的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太不可思议了。看着离开了他的晏德山,姜唤生酷酷地笑了起来。
姜唤生病了,那是冬天很冷的早晨,星期天了,他起床洗簌完毕。打开他的那本《呼啸山庄》看到:“……雪开始下大了。我握住门柄又试一回。这时一个没穿外衣的年轻人,扛着一根草耙,在后面院子里出现了。他招呼我跟着他走,穿过了一个洗衣房和一片铺平的地,那儿有煤棚、抽水机和鸽笼,我们终于到了我上次被接待过的那间温暖的、热闹的大屋子。煤、炭和木材混合在一起燃起的熊熊炉火,使这屋子放着光彩。在准备摆上丰盛晚餐的桌旁,我很高兴地看到了那位“太太”,以前我从未料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我鞠躬等候,以为她会叫我坐下。她望望我,往她的椅背一靠,不动,也不出声。
“天气真坏!”我说,“希刺克厉夫太太,恐怕大门因为您的仆人偷懒而大吃苦头,我费了好大劲才使他们听见我敲门!”……”
他觉得肚子不好过,是不是吃错了东西,他回想了一遍,没有。他揉了揉,觉得好过了一些,可是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大汗淋漓,身体发抖,肚子里的肠子不停地扭打起来,脚也站不稳。他放下书,他用力支撑着走出门,艰难地下了楼梯,好家伙,他实在走不动了,尽然靠着柱子瘫了下去。他在想:奶奶的,不会就此了却此生吧!一个大男人,就这点病就倒了,真他妈没用,然而,他实在爬不起来,肚子扭疼,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他又一次努力地用手掐住肚子,怒吼一声:该死的,我不相信就会死,我要活着走出门,到医院去。便站了起来。向大门冲去,不了摔了一大交,他想着,完了完了,趴在地下。他听到大门吱呀地开了,他听到普雨的尖细声音朝他喊道:“姜,你咋的了,睡在这儿?”他用力,但说话声音很小:“没啥,肚子疼而已。”普雨走到他面前:“还没啥,看你的汗,咋了嘛。”“我不知道,昨晚还好好的,早起一瞬间,肚子就疼起来。”普雨夠下身子,伸出手说:“快,我扶你上村委会医务室。”姜唤生的身躯软软的,靠在普雨的身上,眼前朦朦胧胧。普雨用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扶起来,一颠一颠地把他弄到医务室,医生马上给他做了检查说:“还好,送来的及时,急性结肠炎,农村说的绞肠痧,再慢几分钟,无药可治了。躺在床上,打针。”普雨吸了一口去说:“他算过了一关了。”姜唤生朦朦胧胧中隐隐听到:牧羊阿公走了进来,看到躺在病榻上的他说:“他一个人住在那儿不好,明天,不,今天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普雨,你去替他搬行李好吗?”普雨点点头说:“大叔,我的问题你看……”老阿公哈哈地笑道:“没问题,我会解决的,没事,你去吧,这里有医生,唉!人家大老远来我们这里,不容易,是要好好照顾人家呀!”普雨走出去了,老阿公看看姜唤生说:“好好躺着,我得去解决宴德山与普雨的家事去了。”
小屋静静地,姜唤生,看着高高的吊瓶里的白色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入自己的血管里,肚子虽然还很疼,汗却不流了。他想:奶奶的,今天要不是普雨,自己就要埋在这蓝幽谷了,普雨是个好女人,宴德山小子有福气,真他妈有福气。普雨走了进来,看看吊瓶说:“姜,好些了吗?”姜唤生说:“好些了,你们是不是开证明,祝贺你们。”普雨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开什么证明?”姜唤生说:“那你们……”普雨沉默了一下说:“过去了,以后再慢慢说吧!你打完针上我家吃饭吧!我这就回去给你做,好吗?”姜唤生望着普雨,微微一笑,普雨甩开她那飘逸的秀发传了一个飞吻给姜唤生,兴高采烈得走出门。
宴德山走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没有一点儿光彩,但他的心里很平静,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喃喃地说:“姜,对不起,你们交往吧,好好待她,我走了。”“出什么事了?”“没啥,都过去了,日子慢慢地好起来了,我们会过得好好的,你就打你的针吧!我这就走,走得远远的。”姜唤生想问个明白忙说:“你……等一等。”
宴德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针打完,姜唤生有了劲,肚子还悠悠地疼,但是,可以起来走了,老阿公走了进来说:“不要走,你的那份我们做上了。”“谢谢阿公,普雨要我上她家去吃。阿公,你刚才给他们解决啥问题?”牧羊阿公说:“告诉你吧!那小子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他本来是和普雨一家的,无奈前年却和下村的王翠莲好上了,两人约定外出,说到山外面去找活做,去了一年多,听说,女的工作倒是好找,男的却不行,无事做,他们两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女的不干了,俏俏地离开了他,给他个老将不会面,他找了好长一段时间,杳无音讯,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回来了,还好意思跟我们的小普雨说过去怎么怎么,他一时的糊涂,小普雨在他去的时候对他说了好多好多,他不听,现在又要重温旧梦,咋可能嘛!这不,闹到我这里了,我臭骂了他一顿,要他离开蓝幽谷,让他自己去过自己的,只是可伶老普家,养了一个白眼狼,唉!这世间,无奇不有,姜,普雨是看上你了,不要拒绝她,她是一个好女人呀!你就上她家去吧!将来的一天,我们会拥有最美的蓝幽谷的。你会爱上这个地方的。说这么多了,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姜,你的行李我们搬来这里了,你不会有意见吧!我家那小子,今晚叫他搬回去,这里目前是很苦,但是,有好政策,一切都会让人满意的,你就看着吧!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吧!不当误你时间了,你去吧,我们还要开个会。”“多谢了,可是……”“别可是了,这里我牧羊阿公说了算,就这么定了,去吧去吧!你快点好起来,新年快到了,我们还要商量排节目的事,到时少不了你喔。”
绞肠痧来得快,去得也快,姜唤生便好了许多,有了精神,他付了医药费,走到牧羊阿公为他提供的小宿舍。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浪:蓝幽谷的干部抬好,好得让他无法述说,作为伟大祖国的知识分子的一员,他是幸福的,他希望正在日新月异变化的祖国蒸蒸日上,希望蓝幽谷的幸福早日到来,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没有把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教育中能代表他对蓝幽谷的深情厚意了,他望着蓝蓝的天空,他克制不住自己,双眼模糊……
姜唤生不好拒绝普雨的邀请,便买了点东西向普雨家走去,他第一次见到普雨的家,很简陋,没有围墙,三间茅草房,没有柱子,靠墙抬着,小狗睡在走道上,几只鸡在房屋的一边头也不抬地啄食。房屋的门开着,屋内除了几样煮饭的家伙,空空的。就在这样的小屋里,却显得很干净,很亮堂,当然,这是女主人的爱美所导致的,火烧得很旺,普雨忙忙碌碌。小狗见到姜唤生,神经便绷得很紧,一咕噜爬起来,旺旺地叫咬着向一边退去。普雨从屋的左边里间走出来,对小狗吆喝两声,那狗就不旺旺了,跑去和鸡一边待着,普雨的脸上满是欢喜,比往日透亮了许多,他望着姜唤生说:“好些了吗,买东西干啥嘛。快进屋里。”姜唤生望着普雨的花格子上衣,木讷地走进屋里做到一个稻草编制的草墩子上,他的眼里浮现出那个美丽的童年时代。普雨端着一碗糖煮的鸡蛋走到他面前,叫到:“姜,想什么呢?”姜唤生回过神,笑笑说:“没……没什么,你很像一个人,很像很像。”“像谁?”“不,不可能的。那么远……”“你咋的了,吃东西吧,有什么慢慢说嘛。”“你的衣服?”普雨笑笑说:“我妈妈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这衣服是我的,待我长大了才能穿,妈妈走了,我一直装在箱子底,今天穿上试试还是长了些,你别笑话哦。”姜唤生疑惑了,这衣服太熟悉了,他见过,是母亲的,那年,日子过不下去了,一个夜里,父亲和母亲商量来商量去,把三岁不到的妹妹巧兰过给一个货郎收养,货郎领走妹妹的时候,含着泪把自己仅有的一件花格子衣裳给了她,时过境迁,二十年了,妈妈的眼睛都哭瞎了,这衣服在蓝幽谷出现了,莫非普雨是巧兰不成?想到这里,姜唤生望着普雨说:“普雨,你爹年青的时候是做什么的?”普雨想了想说:“记不清了,听牧羊阿公说,他是走货郎的,可是,自妈妈死后,他的话就少得可怜,他的一句话就是要我和宴德山结婚,可是,前年,宴德山和王翠莲走了,他伤透了心,就什么也不说了,默默的早出晚归,默默的干活,他以世隔绝了一样。”姜唤生明白了,眼前的普雨就是母亲日夜思念的巧兰啊!可是,该如何是好呢,他望着普雨,拉长了从未有的苦笑。
姜唤生从普雨家回到他的住处,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一样,二十几年了,这世间既那么大又那么小,他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他感觉到了,真是无奇不有,他一口气跑到小河边,跑到攀枝花树下,大声地叫到:“我的可爱的祖国,我的可爱的山川,我的可爱的蓝幽谷,快快富裕起来吧,我爱你们!”他喊完了,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说:“我是
不能伤害普家老人的,千万不能,我要在这里寻找最理想的办法,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充满爱的力量。”
细雨蒙蒙的早晨,姜唤生和牧羊阿公张少白聊天。
姜唤生问牧羊阿公张少白:“老阿公,宴德山再走的前一个晚上找过我,对我说了他和普雨的过去,真的吗?”牧羊阿公点了点头说:“故事是真实的,那小子是鬼迷心窍,白白读了几年书。”
“那普雨呢?”
“是个要强的姑娘。”
“你知道她的身世吗?”
“普家婆娘自过门后就没生过娃娃,当年我们这里没吃的,为了讨生活,老普就出门走货郎了,一年后,带回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就是普雨,他们过得很好,再后来宴家爹死了妈也跟着去了,他们又收养了宴德山。一家人倒也过得蛮好,就是宴德山这小子怕吃苦,好吃懒做的。没几年,普家吗死了,家境又低落下去,这不,王翠莲人长得漂亮,有能说会道的,把个宴德山哄得团团转,这小子才走这条路。”
“普雨是从哪里带回的,阿公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明白了,他家没说过,现在老普一句话都不说,就让它成个谜吧!”
姜唤生说:“老阿公,普雨是我妹妹呀!”
老阿公一愣说:“做梦啊!你咋认出来的。”
“衣裳,花格子衣裳。”
老阿公脸上黑了下来说:“单凭一件衣裳,你,你想去认她?”
姜唤生很认真地说:“认是想认,二十年了,我母亲的眼睛都要哭瞎了,没想到巧兰就在我的面前,可是,我不能伤害普家叔叔了,我不求就去相认,我得慢慢地去做这事,还求老阿公想想办法,咋办好。”
老阿公的脸缓过来,淡淡地露出一丝笑容说:“好娃子,我帮你,越早越好,莫让那善良的普雨对你的情感陷得深,害苦她才是正儿八经的事哟!”
“老阿公,真不好意思,总给你老添麻烦,让你老操心。”
老阿公挺自信地说:“说哪里话,咋蓝幽谷人是有酒不分男女,有事不分你我的呀!你等着好消息,我一定让你满意。姜,今天没事到我家去玩玩好吗?”
“听老阿公的。”两个人都笑起来。
日子过得好快,新年就到了,学生就接近考试放寒假的们日子了。姜唤生忙忙乎乎,为学生的复习内容,为新年的文艺节目准备着。经过一周的时间,终于拉下了帷幕,在寒冷的黄昏,他写完了最后的一份测试卷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头抬得老高,会心地笑起来,在他的心中,两个级的学生的成绩不说全部好,至少有百分之八十能考好的。他想好好地睡一觉,想不到牧羊阿公张少白走了进来说:“姜,搞定了,搞定了。她还真是你要找的人,走吧,今晚我得闲,陪你一起去。”
姜唤生又喜又忧,喜的是他的母亲的希望实现了,忧的是会不会伤害普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些受不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为难地对阿公说:“阿公,要不改天吧!”牧羊阿公说:“没啥,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我告诉你,我见到老普时,我对他说:‘普家老爹,你犯法了。’他先是抬头望天,什么也不说,我就说:‘你不说不怕,等我告诉派出所的,让他们来这里,你就会说的。’你猜怎么着,他东旺旺,西瞧瞧,封闭了好几年的口终于开了。他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我,麻木的嘴角动了动,说了一句:‘我犯什么法?’我看也不看地吓他:‘拐卖人口。’那老头慌了,眼睛瞪着我说:‘我没有,牧羊阿公,我真没有。’我故意说:‘那普雨是怎么回子事?’他立马意识到我要说什么,看他老泪直在眼眶里转。忙低下头说:‘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呀!村长,你就饶了我吧!’我又气又好笑地说:‘那你交代吧,说不定我会帮助你的。’他还真老实,述说了当年他是怎地做货郎,到处去卖女人的针头线尾,卖小孩子的玩具儿,普雨是人家托他带走去抚养的,他没有拐卖,要我为他做主。我就问他:‘普雨的家人姓什么?’他说:‘姓姜,叫姜正会的。’我笑了笑说:‘人家要来认领了,你咋办呀!’他苦苦地哀求说:‘只要不把普雨带走,咋整都行。’我告诉他,不会带走,人家是认亲来了。他犹豫片刻说:‘牧羊老倌,你吓死我了认就认呗,来人在哪儿?不过村长,你千万答应我,不准带走。’唉,姜,认亲吧!普雨那儿,我说了,她在等着你的,早一天相认,早一天对普雨好,对你也好呀!”
姜唤生和牧羊阿公走到普家,普雨早已泪满衣襟,见到姜唤生便跑上来叫了一声“哥哥。”扑到姜唤生的肩头上大声地哭起来,姜唤生的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牧羊阿公走到普家爹面前说:“喜事啊!老普,没想到吧,普雨的哥哥是咋们这里的秀才呀!”普家老爹望着兄妹两,止不住也泪满眼眶。
普雨哭够了,笑将起来,忙着去煮饭烧菜,姜唤生走到普家老爹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谢谢老人家,把我的妹妹照顾得这么好,谢谢了。”普家爹说:“天地太小了。让你来到蓝幽谷,来找到你的亲人,我为你们高兴,但是,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姜唤生欢喜地说:“你老放心,我们不会带走她,我们会让她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会让她永远陪在你老的身边。”
“说话可得算数?”牧羊阿公说:“姜,写个字据吧,我坐中间人,免得人家不放心。”姜唤生说:“很好,有了字据,大家都放心,人之常情。”普家老爹半信半疑,勉强点头答应下来。对于他来说,养大的儿子跑了,他的人生一落千仗,如果养大的女儿再一次出现问题,他的生命也就结束了。老阿公明白,姜唤生也明白。
普雨的饭煮好了,姜唤生的字据也签好。老阿公高声地念给普家老爹听,念给普雨听,普家老爹望着普雨,普雨走到他面前说:“爹,女儿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又对着姜唤生说:“哥哥,是吧!”姜唤生点点头,普家老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走进他睡觉的房间,抱出一坛他心爱的甘蔗渣酒,拿了几个碗,一字摆开,哗哗倒了三大碗,对着牧羊阿公,姜唤生说:“端起碗,喝!”牧羊阿公,姜唤生端起碗高声说:“喝!”
春天的脚步悄悄地走来,蓝幽谷人的生活有了新的模样,感谢伟大的祖国,海浪在翻滚。山川在崛起。蓝幽谷在牧羊阿公张少白的带领下,向上级有关部门争取修建乡村公路费五万余元,他们利用空余的时间,开始修路了,牧羊阿公说过,蓝幽谷会一天胜过一天的,永不了多久,路通了,他们这个经济作物区会发展得很快的。为此,所有的村民不需要动员,便走向山坡上,张开臂膀,迈开步子,挥动银锄,向着那古老的愚昧劈开了第一刀。村里的几户人家按照村里的规划,开始了建造新房,普雨家也在其中。普雨家两个人,一个去挖路,一个要建房,姜唤生自然得帮自家妹妹干活了。让姜唤生不解的是,人们在劳作中已经很累了,但是,休息的那一刻,每一个家都会到离村较远的深箐里找回幽蓝花,栽在自家的院落里的台阶空地上,他们不是为了观赏,不是为饮食,难道就是为那一点年青人的相亲吗?他想找个机会问问妹妹普雨,是咋回子事,龚西岚却告诉了他。
清凌凌的蓝幽谷,雾气散去的早晨,阳光灿烂,攀枝花的阔叶泛出了绿油油的气息,带着一股少女般的欢笑,把个蓝幽谷渲染得芬芳而甜蜜,田野里豆花的香气,飘飘而来,小孩子们欢天喜地,龚西岚来到姜唤生的身边说:“姜,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挖幽蓝花,好吗?”相识好久了,龚西岚样子不好看,盛气凌人,不顾他人感觉的态度让姜唤生难以接受,可是,她心地却是善良的,而且她的乐于助人,和平友善,给姜唤生平添了几分好感,姜唤生欣然同意了,对着龚西岚说:“要得,饭也吃过了,我们就走。”
两个人走在山路上,龚西岚看了姜唤生一眼说:“没话题吗?”姜唤生说:“我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都对幽蓝那么情有独钟,能讲讲吗?”龚西岚甩了甩长长的秀发说:“那是古老的传说了。我今天就讲给你听。”
相传,遥远的时代,这里是一块广阔的平地,居住的多半是狩猎为生的土著人,他们过得很幸福,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争我夺,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一天,瘟疫来了,一团团黑色的雾气笼罩天空,不愿散去,一天之内死了不少的人,人们祈求上苍的庇护,渴望上天早一天降下神药,拯救苍生。好多天过去了,死人越来越多,人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上天也没有降下药。活着的人等着死亡的到来,猎人的女儿来了,她叫卡连(蓝花的意思),她捧着一大束蓝花,飘飘在人群的上空,顿时雾气变成灰白色,她让人们接受花瓣里滴出来的一滴一滴晶莹的水,人们尝到那水,甜甜的略带着一点苦味,身体感觉舒服了起来,不多时,不在发烧,不在奇痒,瘟疫被驱出了,人们为了感谢卡连的救命之恩,拥戴她为神主人。这一举动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呢,天神降临,捉拿卡莲,罪名是人不能这样活着,别的地方的人连年征战,你死我活,这里却安然无恙,应接受惩罚。卡莲的作为,坏了上天的旨意,应该把她囚禁起来。卡莲临走时,把幽蓝花往空中一撒,天神忙阻止,晚了,卡莲搬来大山,让幽蓝花躲到山东缝隙里,天神无奈,压着卡莲上天交代任务去了,这里便有了大山,有了幽蓝,人们为了纪念卡莲,每年都会到山箐里找幽蓝,栽起来,躲避瘟疫,过一个平安的日子。
听完了龚西岚的故事,姜唤生轻轻一笑说:“真是没想到幽蓝花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
龚西岚说:“幽蓝花的传说我虽然不去追寻,但是,我是爱它的,因为它的生命力很强,它不气不累,她永远都是一个奋斗者的化身。”姜唤生说:“这个我相信,我屋里那几盆我是很不浇水的,但他们依然活着,并且不停地生长,真好像对生命永不放弃。”龚西岚接着说道:“幽蓝花全身都是宝,你知道吗?他的叶当茶喝,去火,他的根可以当板蓝根用,它的花不仅美丽,而且是一种非常好的良药,它的茎是人们用用于包伤口的好材料呢,它还是传递爱的饰物,不是么?”姜唤生面对龚西岚,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观点,龚西岚很高兴地说:“姜,我们的试考完了,你还想在蓝幽谷吗?”姜唤生说:“没想过,那太遥远了,到时候再说吧!”龚西岚一笑,说:“姜,我是不想在了,说真的,我的试考完了,转正了,我就可以调出这里了,我要到山外去走走,不能一辈子窝囊死在这里,你也想想吧!咋们一起走好吗?”
怎么说呢,姜唤生想了想说:“一切随缘吧!”龚西岚说:“没劲,大男人的,你就不觉得憋屈,姜,老实对你说,我之所以叫你考试,一是提高咋们,二是有走出去的机会,三呢,我不想嫁一个窝窝囊囊的人,告诉你,姜,你是我选定的男人,我要嫁给你,得也行不得也得行,你就认命吧!”姜唤生蒙了,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想多说一句话,他的头扭朝一边。龚西岚瞅着姜唤生,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她高声地说:“姜,别那么紧张,我只不过和你玩笑而已,我知道,我长得丑陋,但是我的丑陋不代表我的心,敲钟人很丑,吉普赛女郎要是不死,她一定会爱上她的,姜,说真的,你的剧本不是被县上录用了吗,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剧作家,山里的剧作家,把我们的生活都表现出来,那是多么美的一件事情,我等着那一天,我向往着那天一天。姜,人生是一个传奇,不是吗,你想,原本普雨是爱上你的,不料却成了你的妹妹,你的家人要你工作,用你的积蓄帮他们寻找女儿,没想要找的人就在你的身边,这不是传奇是什么呢,就我来说,我看上的男人,人家却嫌我丑,人家要我的我却看不上眼,人这东西怪得很,有时幸福就在你身边,你却把握不了它,让她匆匆从你身边就过来划了,有时呢,你盼着她来她却迟迟不来相会,姜,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自己去把握,你说是不是?”姜唤生从来没有听到龚西岚讲这么多的话,而且一套一套的,他审视着龚西岚,把挖好的一大束幽蓝花,捧到她面前说:“你的话感动了我,这花给你,作为对你的奖赏,我会斟酌它,在将来的生活里,我一定很好地去把握。”龚西岚看着花,发出了脆生生的笑。
牧羊阿公张少白从县里开会回来了,一大早就把姜唤生叫起来说:“姜老师,今早你参加我们开个会。可以吗?”姜唤生说:“那我去布置一下学生作业。”阿公笑着说:“好的好的,我们要八点钟才开始的。”
姜唤生夹着书本走到学校,打算让龚西岚照看一早上,龚西岚的声音却传了出来:“好好读准音,朽木不可雕也!”
姜唤生知道,龚西岚在发脾气,她不会帮他看学生的。他的心里在说,什么是朽木,什么不可雕,小孩子能听懂么?
他走进教室,孩子们朗朗地读课文,没有一个在玩的。他的心紧缩了一下,拍了两下手,孩子们停了下来,眼睛一切向他靠拢,他笑着说:“同学们,商量个事,老师今早要去村上开个会,大家不要贪玩,完成黑板上的作业好吗?”所有的学生都举起了手,表示愿意做到老师的要求。姜唤生高兴地说了声谢谢!走下楼。
村委会开始了,先是支书讲当前的形势和政策,文书讲年统计情况,宣传员讲计划生育的情况和当年的指标,三个小时就一晃而过了。轮到老村长张少白了,他站起来对着众人说:“这几天我去开的就是动员会,老干部了,任免通知过几天就到,唉!人生能有几个秋,总结一下吧!我这辈子从二十岁起,就走上了这条路,可是,我没做多少事,就老了,我老了,该回家歇歇了。,回想这辈子,真不容易,欣慰的是眼看着咋们的路快要修通了,大好事。以后的事就交给新上任的年青人去做了,我相信他们比我们强,我们的祖国形势大好,我们的希望是美丽无比的了,我还想办一件事,这个大家知道的,就是学校太简陋了,过去我吗穷呀,留不住老师,别的不为,就是那个下雨天,老师们很苦,要上课,要接送过河的娃娃,水小的时候还好说,水大危险呀!这个危险我们现在不考虑了为什么呢,路快修通了桥架好了孩子上学不用再接送了,但是还有有一个隐患就是学校太简陋了,为了安全起见,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把村委会换过去,学校换过来,大家说咋样?”“要得,很好,早就该做了。”阿公摆摆手说:“还有,今天是我为公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带回来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和三台录音机,电视机摆在村委会办公室,录音机分给学校一台,因为学校的老式三用机残破不堪了,一台给了计划生育,用以录制有关的计划生育内容,一台给了乡村戏剧组,用以播放录音带。姜老师,你来领一下,保管好,姜老师,我们的下一代你们要承当大任,谢谢了。”
姜唤生走上前,望着阿公说:“村长,你还可以干好多年的嘛。”
“姜老师,你把录音机拿走。也算我们对学校支持的一份情,不是么?”姜唤生看着村委会的人,把两台录音机拎起来。
老阿公继续说:“同志们,我们今天的会也开了好长时间了,该说的都说了,下午,咋们去看看道路的情况,谁还有就说一下。”没有人出声,老阿公说:“散会。”
姜唤生回到学校,已是下课的时间了,看看学生的作业,他很满意,便走到龚西岚的身边说:“龚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村长说,咋们学校要搬去村委会,这里给村委会用。”龚西岚无所谓地说:“管他呢,这是人家的事。”姜唤生看她一点儿不在乎,也就不说了。龚西岚问姜唤生:“姜,你瞧瞧这些学生,简单的都不会,急死人啦,你说叫我怎么教,教书这行业,我是干不了,是吗?”姜唤生说:“慢慢来,小孩子嘛,有个适应的过程,急也白搭是不是?”龚西岚说:“你说的到轻巧,但也是阿!我得慢慢来,这几天我不知怎么了,总爱发脾气,一提到学生就生气,唉!慢慢来,慢慢来。不说了煮饭吃了。”姜唤生看着她,又好笑又无奈,这女人想着考试,神经绷得很紧哟!
村委会的成员跟换了,新上任的女文书叫赵玉梅,她是一个个儿很高,身子很瘦,皮肤白皙的女人,她说话很幽默。姜唤生和她接触了一小段时间,她的水汪汪的眼睛,便留在他的心里,姜唤生也觉得莫名其妙,休息的日子,老想着赵,抹都抹不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见着赵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没有了。姜唤生告诫自己,千万别轻易爱上一个人,可不知怎么搞定,赵玉梅他却忘不了。有一天放学的时候,龚西岚拿了一封信递给姜唤生说:“你是不是爱上某个人了,人家让我把这东西给你。”姜唤生看着那字迹是赵玉梅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道是吃不完兜着走还是咋的,心里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嘴上却说:“没有的事,别瞎猜。”龚西岚说:“晚上再看吧,福兮祸兮,不在一时之间,我的好朋友赵玉梅让我们一起去逛逛,你去不去?”姜唤生嘴上说:“不去了,我得去普雨家帮帮忙,你们去吧!”心里却求之不得,他要去看看女孩怎么说。龚西岚已经看出了姜唤生的心思,但她不想捅破它,她笑着说:“姜,大男人,别做作了,怪别扭的,我们去吧!”
相间的小道上,鸟声清脆,风儿悠悠,青绿的攀枝花阔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斜射下来,伴着弯弯小河那晶莹的水儿,构出了一幅美丽的画卷,三人慢悠悠地走在清凉的路上,别是一番风景。赵玉梅和龚西岚手拉着手,姜唤生跟在她们的后面,龚西岚说:“姜,别在后面了,男人要有男人的胆识,上前来,拉着赵的手好不好。”赵玉梅捅了一下龚西岚说:“你,真是,让他走在后面。”龚西岚说:“别封建了,你不拉我可拉了,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月了,我们为什么不开放一点,坐不了夫妻做情人,坐不了情人做朋友,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有啥了不起,男女就不可以拉拉手,留下点美好的回忆吗?”赵玉梅笑着说:“看你,还一套一套的,姜,上来,咋们今晚就开放一回。”
姜唤生拉着赵玉梅的手,滚烫滚烫的,两人的脸都在发烧,龚西岚说:“这才是我们这一代需要的,多少年来,想爱不敢爱,想说不敢说,这下多好,人生的初恋是多么具有意义,多么美好,记住吧,朋友们,在在祖国的温暖的怀抱了,热热烈烈地爱吧!”
赵玉梅说:“龚,你也太大胆了,我们可没有你那么泼辣。”
龚西岚说:“不是泼辣,是浪漫,要不人们怎么说,丑女生活稀奇自由。”
他们来到小河边的老攀枝花下,望着清幽幽的流水,飘飘而去,姜唤生没有说话,他在想着龚西岚的话,这女人不怎么样,说的做到都是头头是道,她要长得漂亮点那多好,他怜悯她,但她不需要,他真诚地希望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他放开赵玉梅的手,做到树底下,望着蓝蓝的天空,深深地沉思着……龚西岚说:“二位,花季的年轮不要错过了,看看,这边风景独好,我的责任尽到了,我目的已达到,我要去看书了,你们慢慢欣赏蓝幽谷的夜景了,我等着你们的美好,我走了。”
龚西岚伴着最后的晚霞走了,一切是那么地静,赵玉梅对姜唤生说:“姜,你觉得龚咋样?”
“她很好,就是性子急。”
“她会成功吗?”
“那是一定的。”
“姜,你呢?”
“我想,我也会,只是我和她走到路不一样。”
“你有过今晚这样的夜吗?”
“有过,和普雨,那时,她不知道我是她的哥哥。”
“你们说什么呢?”
“沉默,之后是憧憬着各自的未来。”
“她爱你吗?我是说,那个夜晚。”
“没有,我们各自坐在一边,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像我的母亲,所以,我们回避了一切。”
“那你……”
“告诉你吧,我自小就读书,专心地读书,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间的问题,从来没想过和女人交往。当然,今晚除外。”
“姜,你会走出着蓝幽谷吗?”
“我想,有一天,我会。可现在不可能。你和龚一样,也想跳出去是吧!”
“不一样,她要的是转正,好工作,我要到是走出家,我的家有舅老公,我们不能长期在一起住下去。我来村委会也是这个原因。”
“那你想出去打工?”
“其实也不想,姜,说真的,我们不是初相识了,在我的圈子里,看到你,心里慌慌的,以前从没有过,也不知是咋回事。”
“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们……”
“我想我们已经有了对方了,我想向前发展好吗?”
“我给你写了信。”
“没看。回去后再说。”
“那你不要看了,话就在这里说了,就三个字,我爱你。”
赵玉梅靠着姜唤生做了下来,两个人抬头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沉默在美丽的幸福之中。良久,姜唤生说:“人生说不清,二十五岁了,才走进恋情,好笑。”
赵玉梅喃喃地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多好,再看牛郎织女,多凄惨。”
“是啊,我们不要做牛郎织女。我们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只要我们是真心的。”
“夜深沉了,龚在家等着呢,我们回吧!”
“多想再呆一会儿。”
“走吧以后咋们有的是时间。”
两个人站了起来,离开美丽的乡间深沉的夜。
时序已到冬天,李丹当兵去了,有好几个学生不来读书了,因为蓝幽谷的榨糖机又响起来,人们忙生产的缘故。怎么办呢?姜唤生想了好久也没有办法。这一天,他闷闷不乐地走进普雨家的糖房里。
女人们又笑开了。王三嫂子的高傲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变,她笑嘻嘻地说:“普雨,石榴开花叶子青,嫁人要嫁转业军,腰中别着二十响,头上戴着五角星,好过吧,和转业军人。”糖房里的老师傅说:“疯婆娘,转业军人,哪里还戴着五角星的。”王三嫂子笑了笑说:“错了可以改吗?石榴开花叶子青,嫁人要嫁转业军,帽徽领章摘下来,领着小妹过一生。”人们都笑起来,王家三嫂鼻子一扭说:“笑啥笑啥,瞧瞧普雨和刘福来不是吗?我说错没?人家就是好嘛,咋样?”老师傅说:“疯婆娘,莫得意了,你想嫁人家还不要呢?还是好好地包你的糖,早点完工早点去和你家好笨先生说去。”人们又笑起来,王家三嫂子本想找点乐子,今天遇到老师傅,一个针尖,一个麦芒,对上了。眼看着王家三嫂子要和老师傅吵起来,姜唤生赶紧笑呵呵地说:“老师傅,王家三嫂说得好,我要记下来,以后用在咋们排的小戏里,不是很好吗?”王家三嫂子努了努嘴说:“咋的,还是文化人好。要是我小十岁我会嫁给这样的人。”人们又笑起来,糖房老师傅也笑道:“拍戏要这样的四句语,我多得是,姜,你来抄好了,王家三嫂瞅着说:“傻样,看他真能的。”姜唤生说:“去年的今天,我们在这里开玩笑,今年我们可以看电视了,明年说不定要换彩电了。幸福吧!”普雨说:“是哩,去年我家的糖两千斤,我哥介绍给人,卖了五千块,今年不下三千,哥,还得你帮我们卖呢。是不是呀!”好几个女人呆了,我有一个说:“我家才卖一块五,你的卖了两块五,咋卖的?”另一个说:“我们的一块八。”“一块三就买了。”王家三嫂说:“唤生,不能光顾你妹子家,今年我们也要你帮着卖的哦。”姜唤生说:“三嫂子,说哪里话,去年普雨家不是最后卖不出去嘛,看她着急,我才帮她出售嘛,今年车路通了,有的是人,不过呀,生意人给价很低,我们得统一我们的价格不是,三块一斤,咋样?”“那人家不买咋办?”“压两天嘛!”王家三嫂子说:“我就听唤生的,三块,压两天。”老师傅说:“这才是我们款的话嘛,不要让那些生意人随便地宰我们,今年就三块。”有一个女人问:“那明年呢?”姜唤生说:“大家不把我当外人,我就说了,明年不榨糖,卖甘蔗得了,你看一斤糖要十斤甘蔗吧!还要榨,还要熬,还要包,还要储藏,费工又费力,市场价一斤甘蔗三角钱十斤不就三块,砍下来捆好上车,卖了,不划算吗?”大家算一算,很对,王家三嫂对姜唤生说:“有文化,脑筋活,唤生,你真好。”姜唤生一笑说:“你们说好是吧,那你们就得好好地供你们的孩子念书了是吧!老师傅说:“是该让孩子去好好学习了,我家的四宝明天就去。”一个女人说:“大人苦了一辈子,千万不要哭苦了孩子,明天我就送我家小孩去念书。”以外的收获是姜唤生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他望着所有的人,抓过甘蔗叶,飞快地包起糖来。
龚西岚熬过了考试,如愿以偿地调离了蓝幽谷。姜唤生经过努力地工作,学生成绩很好,加上他的自学考试通过了八个科目,他也接到了上面的调令,要他去某个中学任语文课。那一天,姜唤生最后一次看了他的那本《呼啸山庄》“……因为我绕路到教堂去而延长了回家的路程。当我走到教堂的墙脚下,我看出,只不过七个月的工夫,它就已经显得益发朽坏了。不止一个窗子没有玻璃,显出黑洞洞来;屋顶右边的瓦片有好几块地方凸出来,等到秋天的风雨一来,就要渐渐地掉光了。
我在靠旷野的斜坡上找那三块墓碑,不久就发现了:中间的一个是灰色的,一半埋在草里;埃德加-林惇的墓碑脚下才被草皮青苔复盖;希刺克厉夫的确还是光秃秃的。
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留连!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
他要把他所有的书都留在蓝幽谷的村图书室里,包括《呼啸山庄》。他读完了最后一个字,便把书小心地合起来,递给妹夫刘福来说:“这本书很值得一读,留在蓝幽谷吧,留给那些爱书的人。待会儿你帮我送到村委会图书室就行了。我还要收拾好行李。”姜唤生收拾好所有的什物,村里的好多人都赶过来了,教过没教过的家长和学生都来了,他们的手里都端着或抱着东西,姜唤生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坐上普雨家的拖拉机,他看见人们都站在老攀枝花树下,他的心情很沉重,他不敢看他们,他们目送着旧人,迎接着新人,是这古朴的习俗,就要走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催促着妹夫刘福来,快点发动机器。可是,在拖拉机离开蓝幽谷转弯的时候,他叫妹夫刘福来停下停下,刘福来看着他的脸色变化万千,把车停了下来。姜唤生跳下车,冲到路边高高的石头上做了下来,目视着蓝幽谷,它很美,像一朵正在开放的幽蓝花,瞧:攀枝花树黄叶飘飘飒飒,那不就是幽蓝花的叶吗,电视接收机的天线,组成了好多好多,不就是幽蓝花的花蕊吗,一间间的新瓦房泛出了白色的光,那不就是幽蓝花的花瓣吗。在这里,他知道什么叫人间真情,他找到了生活的真谛,在这里他有着自己的真爱,也许过几天他就回来了,他的情感在这里,他的真爱在这里,也许他不会再来,他要让那些爱与被爱都在幽蓝花从中悄悄开放,不要让别人去打搅……姜唤生站起来走到拖拉机前,默默地上了车,妹夫发动车,向前开去,姜唤生的视线里,赵玉梅站在老攀枝花下泪眼汪汪,目送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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