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的弟弟,一个白净,活泼,帅气却又瘦小的小男孩。在我的印象里,他的身体出奇的好,而心情也总是充满阳光绚烂的味道。我爱跟他玩,跟他赌气,跟他吵嘴,跟他打架。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同时却又很怕他,他那惊人的力道总会在我忘形得意的时候不失时机的在我身上留下光辉的印记,警告我不要猖狂得太早。于是见不到他的时候我总想找他,见到他的时候却总想躲得远一点,免得皮肉吃苦。岁月就这样在我矛盾的心情里悄悄流逝,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转眼间,我再也回不到惧怕他的过去了,因为,他再也没有那么霸道得让我畏惧的力气了。
那是2001年的夏天,那个夏天似乎很怪,不如意的事扎堆似的接踵而来。先是我吃坏了肚子提前被老师解放回家,弟弟还在上课,便央我捎一个足球给他。我十二分的不乐意,可又怕他古灵精怪的又想出什么鬼花招来犒劳我的不就范,只得带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悲壮屈服了他。三天后,我颤抖着因私房钱而心疼的手捧着属于他的足球回家了。离家还好远的时候,我就不忍心想弟弟那“奸计得逞”的得意洋洋的笑脸了,我可不能让他看出我的心疼来,免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奚落我的小气。于是把不屑挂在原本心疼的脸上,慢腾腾的挪到了家门口,却没有看到弟弟雀跃的跑过来迎接他的战利品,只有那只不常把门的铁将军锈得很刺眼,突兀的挂在大门上,锈蚀中透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心惶惶的在门口踱来踱去,直到太阳滑过了西天,才在余辉中看到一片黑点向我家的方向慢慢的移过来。空气中泛着死寂的冷漠,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好害怕,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待看清爸妈和弟弟都安在的时候,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妈妈明显憔悴了好多,黯淡的双眼深深的陷了下去,眼圈红红的,爸爸也突然间苍老了许多,竟有一滴浑浊的泪悄悄的顺着腮横流,只有弟弟还有几分精神,见了我喊了一句:“姐,回来了啊。”可是当他看到我手中的球时,一楞,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我忙把球递给他:“你要的球我给买来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站起身接。爸爸过来把他背了起来,我怔在那里,不敢相信,不敢往下想。“二子不能走了。”爸爸喃喃的说了一句,声音很小,像是对我说的,又想是他对自己说的,但那沙哑的话语却一字字烙在了我的心上。球滚落下去了,人们的眼睛迷蒙了,随着球落地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有些许轻微的啜泣声响起来,在我的耳边,在我的周围,在咸咸的空气里。我不敢抬头,紧闭了干涩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一种刀绞般的痛,努力想哭出一滴泪来,眼睛却是始终是干涩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好想大哭一场,我不敢抬头,妈妈的哽咽已经变成嘶哑的号啕大哭,我不知道在我回家之前她到底哭过多少回,到底哭了多久,只是那声音已经倦怠到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猜。弟弟急急的拽着妈妈的衣襟:“妈,别哭,别哭了。”妈妈忙转过身去,泪却洒了一地。爸爸再也忍不住了,用袖子一个劲的擦着眼睛,哽咽了半天,嘴张了好几次,“骨髓癌”三个字霹雳般在我头顶响了起来,半天我才意识到曾经那么遥远的一个词竟然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我措手不及。我猛然觉得心好疼好疼,从未有过的痛彻心扉,大滴大滴的汗急急的滑落,我不由得蹲了下去,捂着胸口,眼前一片黑。好想哭,好想哭出来啊,可是只有痛塞住了胸口,塞住了呼吸道,一滴泪也没有。弟弟焦急的喊了起来:“别哭,姐,别哭,那医院查不准,肯定是骗人的。”弟弟的声调中带着浓浓的哭腔,也仍没有一滴泪,我不知道弟弟还能撑多久,忙挽起了妈妈,让爸爸到一边静一静,我好怕,怕弟弟也会忍不住失声哭出来,我分明看到弟弟眼角的泪晶莹的滚了起来,但终究没有掉下来,我知道,弟弟是固执的,也更是坚强的,不服输的。
日子就这样像一大滴随时要掉出来的泪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没有人有想要睡觉的欲望,妈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又要守夜,我才知道,妈妈已经整整守了三夜没有合过眼了:“妈,你睡吧,今夜我看弟弟。”妈妈没有说话,低着头,又要哭的样子,她想多陪陪弟弟啊,她不敢睡,她不知道哪一天,弟弟就会突然再也不理她,再也不跟她闹了,再也不会赖在她身上了,再也不会因为学习不好让她烦心了,可是她不要啊,这些统统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她好希望他能够永远永远让她操劳,让她心烦,让她牵挂啊。“妈,你去睡吧,我好久没见姐了,我想跟她玩,累了我就会睡的。“弟弟硬是把妈妈赶出了房间,妈妈的身子靠在门外好久好久,我知道,她一定又在哭了,可是她不敢让弟弟看到,不敢让弟弟听到,她怕弟弟会不快乐。
妈妈终于走了,我坐在弟弟床边,想跟他说几句,却开不了口,不知该说什么,弟弟拿了个大大的梨子给我:“姐,我想吃梨。”我忙拿了水果刀给他削。不敢抬头看他,梨子终于削好了,我还是低着头,默默的递给了他,他没有接:“你吃吧,你到现在还没有喝水呐,一定渴了。”我不要,我吃不下,弟弟看着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姐,别难过,医生肯定查错了,真的,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快吃啊!”我怕他为难,低头咬了一口,却梗在嗓子里,咽不下,弟弟定定的看着我:“活着,真好。”我的泪忽的就来了,没有一点预兆,怎么擦也擦不掉,啪嗒啪嗒的打湿了衣襟,忍了那么久的泪啊,哭了那么久怎么也哭不出来的泪啊,全来了,挡也挡不住,我把头埋的更低了。“活着,真好。”这就是弟弟求生的本能啊,虽然他没有说难过,虽然他没有说害怕,可是他的话就那么明显的告诉我,他有多害怕,他有多难过,他多有多想好好的活着啊。那一刻,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对生命是多么的不负责任,我对生活是多么的不重视,我是多么的幸运,却又是多么的散漫,多么的不在乎,多么的不应该。可是我却明白得太迟,太迟,要让弟弟用生命来诠释给我看。
也许是上天看到了弟弟的坚强,也许是上天输给了弟弟的倔强,也许是上天感动了,放了弟弟一条生路,弟弟硬生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在无药可救时被一个江湖游医捡回了一条受了伤的命。
如今,弟弟依然跟我吵架,依然会欺负我,依然会在我得意时打我口袋的主意,依然会赖着我跟他玩,依然会要我给他削他和我都最爱吃的梨子,依然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在我的耳边学狼嗥,搅得我不得安宁,经常会搞得我极度气愤,极度烦躁,真恨不得把他拖过来海扁一顿,可是每次在手落下去之前,我都会心软,都会下不了手,弟弟再也不是以前的弟弟了,弟弟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能有那么大的力道了,再也不能轻易在我身上留下光辉的印记了,但是弟弟长大了,成熟了,弟弟的那句话时时响在我耳边,响在我心上,每当我失望的时候,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每当我想屈服的时候,因为我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活着,真好。真的。
2006.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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