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慕后瞬间的繁华，恍若乌衣巷的杂草。尘封的年少的足迹与回忆，隔绝了仿佛千年万年。我徒然地站在这里仰望，听沿漏的声音，看风吹过，一点一滴直渗进骨髓和血液。丝丝缕缕空空地把人吹老。洁白的信笺平放在桌子上，里面的是熟悉的字体。在暗夜点了一盏灯，慢慢地温习自己的过往，上蹿下跳的记忆。无端地沉沦。常会在夜晚点一盏灯，或者干脆把灯关了，擦一根火柴，看光热在黑暗中燃烧的无畏的样子，一会儿火焰就够上了我的指尖。强烈的痛楚，火猛然熄灭，然后我对着一屋子的黑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拿起话筒听到了远方友人的声音，低了低头：对，是我！
   
    乘在车上的时候，孤单地看异乡的情致。现在立秋刚过，柳树和水杉还是一样的青葱。我总是想，这是多么不同的两种树，一种多么缠绵，一种又多么决绝，柳树的多情系在枝端，摇摇在风里，吹去吹来。水杉是很奇异高傲的树，在长时间段内濒临绝种，短时间内又拔地而起。柳树是一个怀着爱恋的沉默寡言的女子，水杉是强烈地想着复仇的仗剑的七尺男儿。这是我欢喜的两种树，没有奔到朋友们身旁时，他们可以与我做伴。
   
    总是让思绪洒了满地满屋，连空气都是思索的味道。其实思想很苦痛，让人感到灾难深重，逃无可逃。人倘若学会了失语，也就相当于为自己造了四围禁闭的墙，同时在墙内多思和自言自语，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妨总是和朋友们无日无夜地闹，听他们唱歌，看他们的笑脸。富春的山水柔柔地牵住人的眼。比起任何一个南方水乡城市，显得大器而雄美。放在高峻之地，却成了小家碧玉。人也罢，物也罢，比较之中，分水自现。又见到富春江的水和那一长排的灯光，我并不陌生，几年前在眼底，几年后在梦中，现在是在眼底梦中分不清了。的确，我总是糊涂。
   
    不知你有没有看到过富春江？我坐在车厢里问一个日本人，他有很深厚的文学修养。这一点从他坐下来拿起艾略特的《荒原》说第一句话我已经断定了。他没有看到过。不过他说富阳风景很美，只是穷。我开心地只听前半句话，然后微笑。富春江上有很多的灯，连绵到远方，好像星星停在半空闪烁，好似为牛郎织女搭的指示牌，好比偷了江里的明珠缀在江风里。
   
    中国人实在有中国人的做法和传统。易满足的一种习惯，不急进的品性，时刻在优缺点间左右徘徊。他激烈地提国人的缺点，我见缝插针地反驳一句，然后整车的人宽容地笑。车开过一段竹林，再看过去是一段很软的细致的沙滩，几丛流水不缓不急地流着，我要陪一个深爱的男子在这里栖身，我要每天为他唱歌舞蹈。回过神，日本人在叫我，我边回答边想我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他说我在这里肯定有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我不置可否。我曾经在这里生活，洗脸涮牙看书睡觉用钱打水和朋友们乍乍呼呼；我曾经在这里发泄，热情激情苦情笑容心事还有泪水。如今我坐在这里，在窗口看到熟悉的楼房不熟悉的花草呼啸而过，眼帘中映现的都是旧友的影子。他变成了问话：“你在这里有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吗？”
   
    肯定变成了疑惑，我只是微笑。
   
    富阳有几处地方特别想去：龙门古镇，桐君山，严子陵钓台。读书时想去没有钱，现在手头稍稍宽裕了又没了时间。不过，又全不是为了这些而去。为的是在这样一个仿佛的小摊前买的一堆苹果，在这样的一个超市选的一堆日杂，在一条街上引来的一大堆无事生非的男孩，在一次班会上被全班众说纷纭的友好的男同学；某某从故乡带来的一份汤圆，一卷香糕，几只粽子，一瓶腐乳，几块咸鱼。凡事大而化之的人，填充在心间的，只是这样一些细锁零碎的小事。
   
    富春江边有很多人，构成了一个个鲜活的影片镜头。这里不停地上演故事。我和两个好友拣了张石椅子坐下，江边的人流就成了我们的装饰和道具。刚见到时我们不停谈话，坐下来任何一个都没有了声响。好长一阵，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无非是工作朋友工资，有种亲密的感觉，很难得。后来我们又去龙门古镇还有天钟山。龙门古镇触目可见的老房子，一排排地扑入眼中，我迷失在小弄与小弄、房子与房子、牌匾与牌匾之间，我喜爱这些。霁说我们对这里有种情结，是的。一种历史感和文化的沧凉刺目、怡然自乐都在这里。我记得在孙氏审判乡里纷争的大椅子上坐下来，举目一看，真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威严。下来时，才知道隔了几百年。
   
    朋友们说龙门古镇不好玩，看来看去的老房子。霁说，要不要去天钟山？
   
    我回头去问另一个朋友，她反过来问我。
   
    好吧——我说。
   
    天钟山把一大块好山好水圈了进去。比龙门大得多，于自然的花草亦亲近得多。天钟山上面建了一个天钟禅院。听说禅院里都是些‘花花和尚’，因为这些和尚前身大都是一群嬉皮，在外面打砸抢，后来收了心去天钟山做和尚；还有的下了岗，没饭吃，铁了心去天钟山做和尚。你往和尚堆里一站，倘若是个绝色美女，难保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你。这让我大开耳界。及至众人往禅院蜂拥而入的时候，小和尚声如洪钟的一声喊：请出去，呆会儿进来。离刚才的绯闻趣事自是隔了几千丈远了。出门抬头看到一副联子：山中净地藏古寺，门外繁华不饶人。一边走一边想，我们这一行大概都是红尘中人吧。
   
    富阳的衣服专卖店大家一家家地逛，霁说我没品味啊。坐在车上音乐盖过来，我说很好听，霁说不是。她讲她喜欢的书，苏童还有阿来，我在边上听。三毛有句话在心里跳出来：青春本来就是一种光华，无需雕饰，也灿烂逼人。天钟山的好山好水浮在眼前，真是块风水宝地啊。不知人习惯自己独处的样子是怎样的？静静地看自己的文字，一个人在房里欣赏自己发出的细小的声音，看电视看书还有剪指甲吗？我常想我和霁彼此为彼此写诗，填词的情景，我以为我是懂她的诗的。
   
    或者一切都在改变。时光，年华包括自己。
   
    日本人不停叫我‘小王小王’，我真想告诉他，从不曾有人这么叫过我。我在这里肯定有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是的。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刹那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