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子未来之前,我和妈妈有过一次终身难忘的“躲兵”经历,回忆起来,不寒而立。
那是1944年的深秋,具体时日已经模糊,即抗日战争胜利前夕,我们偏僻的农村,传言日本鬼子要来了。乡亲百姓,听说鬼子烧杀抢掠,强奸妇女,无恶不作,谈鬼子色变。
传说日本鬼子会来,要躲兵了,人们无不惊慌失措,扰乱了平静的、安隐的百姓生活,居无宁日,人心不安,只想到一个字“走”。
走,就是“逃难”;走,就是背井离乡;走,往哪儿走?往哪儿逃?简直要崩溃了。人走了,东西呢?人逃了,家禽呢?人走了,房子呢?百姓难舍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串串的问号?一个个的难题?涌上了心头。就是想走,也非易事;走,对一般平民百姓而言,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及,谈何容易?在那交通、信息极端落后,社会闭塞的年代,想走!想逃!怎么走?怎么逃?投亲靠友,要有条件,远走他乡,要有经济基础,故大多数人,只能就地的、无可奈何的“等待”鬼子来临,是死是活,听天由命。所以,非一般人能走得了的,逃得掉的。
乡下人有句俗语:人有人路,蛇有蛇路。有办法的,有路子的,还是走了,逃了,躲了,溜了。我家隔壁的几家地主老财,他们消息灵通,他们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和信息来源,他们出于一己私利,有关鬼子要来,“躲兵逃难”等消息,他们对平民百姓进行严密封锁和保密,神秘兮兮,行动诡异,悄无声息,早把自己家里的宝贝财产、贵重物品“安置”好后,请穷人、佣人们守家看屋,自己全家老小躲到他们认为的大后方去了。
普通百姓,有点办法的,有点路子的乡亲们,也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也开始陆续出走、外躲,也想逃离家乡。寂静的乡村,风云突变,这颗“躲兵石子”,重重的坠落在本来风平浪静,与世无争,静享生活的杨子坪,瞬间范起了圈圈涟漪,波涛荡漾,一起一伏,动荡着人们的心弦,人心慌慌。母亲的心,也被荡漾了,开始动摇,坐卧不安,想来想去,外出躲躲。这时,妈妈突然想起了一个远房多年从不往来的堂叔,幼时记忆,有约二十几里路程,在比较偏僻的山沟沟里,在母亲印象中,觉得那里应该、可能会很安全,或者“比较”安全。
我和妈妈用块正方形的印花土布,包裹着几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换洗衣物,揣着出门求安、求静、顺风顺水的心情,但又慌里慌张,急急忙忙,十分矛盾、复杂和沉重的思绪上了路。我们走呀!走呀!由于多年不交往,母亲对路线模糊,没有十足把握,只是在大概和估计的思想指导下,越过丘陵荒山小岭,有时还披荆斩棘,途中,我们避开大路、正路,专走小路、岔路,目的防止万一碰到鬼子--“避邪”。步行了半天,见不到人影,当然没有农户,走着,走着,妈妈估计可能快到了。
我们来到一座小山包上,凭着母亲多少年前的一点点回忆,她用手指着,正要告诉我说:“山脚下的村庄应该是我那远房叔叔的家.....那.....那。。。。。”妈妈刚说了半句,突然停住了,表情紧张,瞪大双眼,缩着脖子,脸色铁青,惊讶地抓住我的手,但又小心翼翼,生怕嚷出声来,轻声细语,对我耳边说:“孩子,遭了!遭了!你,你,你看,那村子里。。。。。。长长的。。。像队伍。。。。。。穿黄衣服,载黄帽的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走着....不...不是日本鬼子。。。。。。是。。。。是什么?......”噢!!!我和母亲吓蒙了,惊恐万状,不知所措,脑子一片空白,心被烫焦了,恨不得突变悟空,地陷入洞,插翅高飞,我,我差点哭了出来。。。。。。我的天啦!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不能哭!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呀,鬼子听见了可不得了呀!!!” 妈妈马上稳住我魂飞魄散的紧张情绪,设法消除我的惊慌和恐惧。我俩三步当两步躲藏于树丛底下,赶紧蹲下隐蔽起来,免得曝露自己,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怎么办?真不知怎么办?!我们定定神,缓了缓气,妈妈说:商量、商量吧,不能坐以待毙,就地等死呀。我懵懵懂懂、楞头楞脑,不能给妈出点子、想办法,反而添乱子、惹麻烦,要妈来安抚我,保护我,提防我,怕我惹来杀身之祸。还是妈妈有主见,有头脑,妈妈就是妈妈。她虽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普遍农妇,能沉着应对,紧急关头,方寸不乱,临危不惧。当然,她也害怕,同样惊慌,但她惊而不慌,慌而不乱,险中有细,这就是妈妈的生活积累,妈妈的历练人生,妈妈的人生价值。
我们本是出来躲鬼子的,谁知鬼使神差,竟然与鬼子撞个正着,太蹊跷了,冤家路窄,不可思议。真出人意料,没有预到,自投罗网,撞到了枪口上?当时不到九岁的我,究竟是个孩子,遇到这种出奇不异,吓得神不守舍,呆若木鸡,没有本能地发出尖叫声,想哭,没哭出声来,已经够坚强的了,哪有什么心思和妈妈商量呢,我只能算个纯粹的陪伴和随从,仅此而已。其实妈妈更心烦意乱,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纠结不已,想不出办法来,上天没路,下地无门,无处可去,日本鬼子把我们逼到了墙死角。妈妈怒不可遏,气喘吁吁的说:“今天碰到了鬼,遇到了邪,倒霉的人,卖盐都会生蛆!” (乡下人指:鬼神的鬼或运气不好、晦气)母亲沮丧、懊恼到了极点。
她沉思片刻,定了定神,缓解情绪,觉得后悔、埋怨、愤怒都已无际于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有气无力的对我说:“孩子,我们孤儿寡母孤,寡不敌众,避而远之,别无他路,倒过头来,返回杨子坪,死也死在自己家,决不能抛尸他乡,当孤魂野鬼。。。。。”妈妈情绪悲观到了冰点,我们做了最坏的打算,争取突围,死里逃生,返回是唯一的出路。看来,当时妈妈决定:回家,是明智的,是完全正确的,也是唯一的。我俩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恐惧的心情,背着日本鬼子的阴影,扛着惊魂未定的身子,仍然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现在,我怎么也回忆不起,就是冥思苦想,左思右想,前思后想,也想不起当时是怎么样回到家的。是快步跑回来的,是慢步走回来的,还是拖着灌铅的双腿,艰难一步一步磨磨蹭蹭地拖回来的!什么都已模糊淡漠,一片空白,只记得迈进家门的那一刻,我和母亲几乎瘫了、焉了,老半天没缓过神来。家人见了我和母亲,大吃一惊,莫明其妙,信心满怀出门躲兵,失魂落魄闪电返回,不知我们途中遇到啥?家人惊憾,满头雾水。啊,啊,原来如此。
不久鬼子真的进村了!
日本鬼子投降后,家人和乡亲们笑我和母亲,“杨子坪本来没有鬼子,就是你们母女给引来的。。。。。。
这就是我和母亲外出“躲兵”的惊险经历,时过境迁,半个多世纪,物是人非,儿时惊吓,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躲兵、逃难,对三四十年代出生的老人,童年遭遇两场战争的洗礼,饱受战乱蹂躏,在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一段很长时间里,仍是挥之不去的阴影,睡梦中我常被“躲兵、逃难”的噩梦惊醒。
中国人民、世界人民不希望战争,可战争的恶魔仍在残害、蹂躏着世界人民,当下的叙利亚内战不断,伊拉克战火又起,人民死伤,百姓逃难,背井离乡,沦为难民。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团结起来与强权、霸权做毫不调和的斗争,世界的公平正义和持久和平才有可能得于实现,没有战火,不要躲兵,没有难民,才能有和平美好的世界,才能过上自己的生活。
可现在的日本当局,急速右转,否定“二战”败北,否定侵略中国,否定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开历史的倒车,将日本政坛重新陷入战争的泥潭,做着大东亚“共荣圈”的美梦。中国人民世代不会忘记日本法西斯侵略中国的历史事实。
我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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