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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遇上你(五)

时间:2006/5/18 作者: 但理 热度: 80052

还是学校对面的咖啡厅—— “离合”。以前总会和斯诺来这里,从黄昏到深夜,从深夜到黎明,从过去谈到现在,从现在谈到未来。一天聊完,又一天,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和老板已经熟得像常在那里吃的牛排。老板甚至会因为临时有事,把店交给我们打理。

斯诺走后,我经常会一个人来这里,坐在以前和斯诺坐的位子,喝我们都爱喝的木瓜牛奶咖啡。却不敢待很久,怕往事的闸口一打开会淹没所有的思绪,让我无法正常生活。

赶到“离合”时,囡囡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她坐在那个靠窗的位子,那个我和斯诺以前经常坐的位子。她向我招手。

我把外衣搭在椅子背上,坐下来,瞥了一眼对面的女孩。漂亮的女孩。斯诺寝室的四个女孩都很漂亮,是那种在街上走回头率不下九十,男人看了想犯罪,女人看了很惭愧的女孩。

“好久不见,最近好么?”囡囡笑着问。

“很好。你呢?”

我不自然地露了牙齿。以前去斯诺寝室看到囡囡会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囡囡是四个女孩中和斯诺最要好的一个。虽然自认是我的二老婆,斯诺却从不介意。她和囡囡就像我和林然,可以分享一切所有。

“我到一家广告公司应聘,很幸运,老板看上我了,我就和他们公司签了一年约。先做模特,接连拍了几个广告,看来前景不错。”

囡囡已经不再有曾经的那种活泼,多了几分成熟与老练。她和斯诺都还没毕业,就出去追求自己的事业了。她们的急功近利让我感到悲哀。

她从随身携带的手袋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很细的烟卷,熟练地点着火,再深深吸一口,头一偏,嘴里吐出缭绕的烟圈。我忍不住咳了几下。对烟过敏。所以当斯诺要我向她承诺不要吸烟时,我很爽快就答应了。心想:让我吸我都不吸。

“吸烟对你没好处!”我有些反感。

“吸烟可以让我放松,否则我会紧张。很多场面我应付不来,心里没底,吸烟能缓解压力。”囡囡说完转脸向窗外,盲目地看着什么,其实只想避开我不太友好的视线。

“看你瘦成这样子。你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所以应当有个细心的女孩照顾你才行。”囡囡顿了顿,“有吗?”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说话时眼睛看着地板。

“你还是老样子。其实有时候没必要硬撑着,想要就说出来,想哭就哭出来,没人会笑话你的。”

囡囡一直为我和斯诺的事惋惜。她觉得我们是天作之和,而且没人能拆散我们。每次大家在一起囡囡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斯诺的羡慕。所以当我和斯诺分手时,囡囡简直不敢相信。何止是她不相信,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会走到分手那一天。

“和斯诺有联系吗?”

斯诺离开后的第三天,当我再次拨打那个曾无数次拨过的号码时,一个服务声音优美而机械地说,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我把手机停在耳边,让那句话不停地冲击我的耳膜,打击我已经支离破碎的心。

我的号码一直没换,只为那仅存的一点希望。希望有一天,当我接起电话时,里面会传来斯诺甜美而久违的声音说,D,我回来了!

“风筝断了线就会越飞越远,想抓也抓不住。”

囡囡无声。空气中弥漫着轻柔的音乐,是雅尼的音乐,混合着各种乐器。时而舒缓,时而高亢,时而如瀑布倾泻直下,时而如小溪流水,潺潺温柔。

对面的女孩忽然咳嗽了几声。

“这么年轻就咳嗽这么厉害,我劝你还是少吸烟。”

一声苦笑:“就这样吧!有谁在乎呢?”

囡囡的手很纤细,很漂亮。长长的指甲涂着珍珠色指甲油。指间的烟卷被她再一次用力地吸了一口。

“斯诺真浑,她不懂得珍惜。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像你们那样相爱的人,怎么就分手了呢?你为什么不留住她?难道你真的舍得下四年的感情吗?难道你真的舍得让斯诺被那些男人玩弄吗?”

囡囡的肩膀颤抖着。眼里有闪烁的泪光。

我何尝不想留住她,如果她还是以前的斯诺,如果她还像以前一样爱我,爱我胜过金钱名利,我当然会全力挽留,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可是当一颗心已经完全失去了最初的真情,完全被世俗的物欲所征服时,是无论如何挽留不住的。

我木然地坐在那,没有任何动作。眼角尽力抵制着泪水的猛烈冲击。

“D,好好保重!”囡囡说完,甩了一张百元钞票在桌上,转身离开。

我把脸转向窗外,看囡囡走进一辆很漂亮的法拉力,很快消失在视野。我的泪终于决堤般地滑下来,脸上的毛孔构筑了泪水的通道,畅通无阻。泪水滴在咖啡杯里,融入咖啡中,分不清界限。

窗外下起雨,无声的雨。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啪啪”的响。然后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崎岖的痕迹,最后整个玻璃模糊了,看不清窗外的景象。不知不觉,窗内的景象也开始模糊。

 

雨水打着玻璃窗,视野一片浑浊,无力抓住窗外美景的一闪而过。长长的睫毛卷曲闪烁,却挡不住眸子里一不小心漏出来的失落。一张熟悉的轮廓,猛烈地击打着记忆盒子的包裹,那些如烟的往事开始变得婆娑。无处藏躲,只能任凭其把坚强的壁垒冲破,赤裸裸地面对生活的斑驳。不知不觉,已泪水滂沱。从未发现自己的笨拙,因为眼前的道路总是平平坦坦,无须谁来为我开拓。

从未知晓自己的懦弱,因为总有相爱的人在身边相濡以沫,可如今却只有一个人的落寞。阴风瑟缩。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你我,却已忘了曾经的许诺。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恐怕会是一样的选择,不会犹豫斟酌。像飞鹅扑火,明知会死,也为死前那灿烂无比的一刻。

 

当我从睡梦中渐渐醒来时,头痛欲裂,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就又睡了过去。醒了睡,睡了醒,不知醒了多少次,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很久,像是睡去了一个世纪。梦中斯诺还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吃饭,斯诺给我夹菜,看我狼吞虎咽地吃她给我做的饭菜。我们一起散步,斯诺靠在我的怀里,对我说,D,我爱你。

 

终于挣脱梦魇,看到一凡注视我的双眼,满是担心。

“哥哥,你终于醒了!”她手掌按着我的额头。

“我怎么了?”眼睛还有些朦胧。

“你被雨淋感冒,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啦。”

想起昨天一个人在雨中走了好久,最后全身湿透,才走回寝室。把湿衣服脱了,就一头栽到床上睡了。

“林然看你睡了那么久还不醒,就叫你,可怎么也叫不醒。一摸你的头,像火炉一样烫。你说你没事干嘛在雨中走呢。林然给你买了感冒药,来,吃药吧。”一凡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林然呢?”我勉强撑起身体。

“他把我叫过来就走了,说有事要出去一下。他临走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一凡摇摇头。

“一凡——”我说话都要先喘口气,身体很虚弱,“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和我你还说这种话。快别说了,省省力气吧,看你满头大汗。”一凡用毛巾给我擦汗。

她的手忽然停了一下。我抬头看她,她脸上的表情哀婉。

“你睡觉时,出了好多冷汗。你紧紧拽着我的手,嘴里还叫着一个名字——斯诺。你以前有个女友是吗?”一凡问得小心翼翼。

“是。”我没有犹豫,回答得很坦然。

“她叫斯诺?”一凡用那双眼睛盯着我。

“是。”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而是迎上去。

“你很爱她?”

“曾经是!”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你真的想知道吗?”

“你愿意告诉我吗?”一凡露出了微微的笑。

“也许吧,不过恐怕不是现在。我的头很痛,恐怕说出来的话太没有逻辑性。颠倒了是非。”

“那你答应我以后有机会告诉我。好吗?”

“好的!”我看着一凡的眼睛说。说完后仍看着她的眼睛。

“谢谢。”

“为什么这么客气?”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一凡的笑有一点狡猾。

“我会告诉你的,一定会。”

 

头痛的折磨持续了三天。三天几乎都在寝室窝着,没出去,怕一不小心摔倒起不来。一凡每天给我打饭。她知道我不想说话,看我吃完东西,说一句:好好休息。就离开。

有时觉得生病是件好事,可以有一些相对安静的时间理清思绪。可是三天过去了,思绪还是很混乱,脑子里都是疼痛的痕迹。只有斯诺可以让我变成这样。

 

起身瞄了一眼下铺。林然的床是空的。他说最近忙着给一家软件公司做软件。这小子别看他平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也不认真学习,其实还真有一手。他对电脑的精通程度全校无人能敌,让大家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像佩服我的英语。做网页,软件,编程,动画制作样样玩得转。这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额外收入。所以我俩是校里有名的富人。以前林然那么爱追女孩子,没钱哪行啊!他又是体谅父母的好孩子,从不向父母乱要钱。其实根本不用向父母要,凭林然的本事,单是利用课余时间,一个月赚个几千块绝对不成问题。他又是那种爱在女孩子面前摆阔撑面子的人,所以很多女孩对他倾心。觉得他虽然看上去有点玩世不恭,但粗中有细。这是一个和林然好过的女孩后来告诉我的。还说真想和林然重归于好。可林然当时因为那女孩脚踩两只船,一气之下和她分手。尽管林然还是很怀念那个女孩,但他有一个原则,就是从不吃回头草。

正想着,林然推开寝室的门走进来,一脸的疲惫。屁股重重地落在了床上,整个床铺因为这大力冲击颤悠了好几下,让我想起小时侯妈妈哄我睡觉的婴儿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那家公司要我去他们那当场演示软件,并教会他们那几个笨得像猪一样的技术员怎样操作,怎样维护。教了好几遍他们还不明白,还说什么是某某大学计算机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还他妈不如我这个业余爱好者呢。”林燃一边说,一边脱下鞋子,寝室里立即被一股异常的气味充满,招徕了其他人的非议。

“要是他们都像你一样精通,那人家还请你干吗?”

“说的是啊!他们要是都会,那我不是没钱赚了吗。”

“林然,你最近好像不太对劲。”我开始切入正题。

“哪有啊?难道我也长出两片大耳朵和鼻孔朝天的鼻子,跟那几个猪技术员似的?”

“我跟你说正经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缺钱了,想赚点零花钱。”

“你很需要钱吗?你没有我可以借你。你要多少?”

“我就知道跟你说了你会借我。可我不想要你的钱。我要凭自己的劳动赚钱。”

“好好好,你要强,我成全你。哎?我可好久没看你追女孩子啦?该不是一次受挫,就没有勇气了吧?

“我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啦。”

“什么意思,干吗重新做人呢,以前做的不是挺好的吗?”

“我悟出一个道理:如果你每天换一件衣服,而且不重样,那你不会对任何一件衣服产生深厚的感情。爱情也是一样,应该认真对待,应该懂得珍惜。”

  “哦——怪不得你最近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来是悟出了这么深刻的道理。”

“你不是也变了嘛。以前你和斯诺在一起时也是风风火火的,现在却那么沉闷,甚至有点麻木。难道爱情给你带来的就是这些吗?”

我无语。

林然站起身,把刚好高出我床面的头扭向已经躺下的我,接着说:“D,你——喜欢一凡吗?”林然问得很小心,用眼睛疑惑地看着我,等我回答。

“当然喜欢。她是我妹妹嘛!”

“不是,我是说男女之情。”

“林然,你知道我曾经多么爱斯诺,而且发誓再也不会爱上别人。”我的声音像是从过去飘过来一样轻。

“可是斯诺已经走了,你要面对事实。你这是在折磨自己。如果你真的喜欢一凡,就应该勇敢地接受,否则你会遗憾终生的。”

我固执地背对着林然,眼睛抑制不住地湿起来。

“D,有些人的确在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种印记是时间无法磨灭的。可是你要面对自己的感情,不要欺骗自己。如果上天真的给你安排了另一份爱情,来弥补你感情上的创伤,你又为何不接受呢?”林然语重心长。他看我无动于衷,无奈地说了句:“睡吧。祝你今晚不失眠。”

我躺下来,脑子里不断回现斯诺和一凡的笑脸。外面的夜风骤起,好冷。裹紧被子,闭上眼睛,试着睡起来。

 

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悄悄来临。

这个时节在上海穿一件单衣还是足以御寒。可我总是觉得冷,好像风很愿意往我的衣袖里钻,再跑遍我全身,让我彻底感受哆嗦冷战喷嚏所有关于冷的词汇的含义。虽然冷,却也懒得多加一件衣服。我是一个对自己不好的人。斯诺这样说我。

斯诺对我说的话好像每句都长在了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根深蒂固。

 

十二月是个多事之秋。

期末临近,课程已经差不多结束。有好多可以用来复习的时间。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逃脱不了考试前突击的宿命。他们怎么也舍不得平时通宵玩游戏,昼夜看电影,周末泡妞的时间。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太宝贵。

可是我多想可以像他们那样对游戏产生浓厚的兴趣,可以把所有寂寞难耐的时间都让游戏来填补。我多想可以看一场没有眼泪的电影,看一场可以不让我因回忆而失落伤感的电影。我多想可以再爱上一个女孩,不管漂亮与否,只要可以让我埋葬所有过去的感情,用一颗空白的心再爱一个人。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个人在图书馆里看书,尽最大努力不让思绪回到过去,不让忧伤侵犯我的心情,不让泪水浸透桌上的书本。可是有时不管多努力,都是徒劳。因为就连一幅电影海报,一首熟悉的歌曲,一股香水味,甚至是一杯咖啡都能带来伤痛的感觉。

我已经遍体鳞伤。

夕阳映着咖啡厅里平静的脸庞,没有表情的释放。一个人在角落里躲藏。昏黄的灯光,满足了卑微的愿望,想被遗忘,因为迷失了方向。音乐踉跄,深深的忧伤在心中激荡,因为没有你在身旁。你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你的温柔,让我念念不忘。当头一棒,开始分不清真相。不敢相信你的冷若冰霜,不敢想象没有你我将怎样。一路上,痛苦,快乐,我们一起担当。怎么舍得让我一人背负这凄凉。平静的脸庞,敌不过泪水的倔强。别说不懂得坚强,谁知道心中那道深深的创。外面一片白茫茫。眼神有些迷惘,脚步有些仓皇。忽然一道刺眼的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为何不将过去埋葬,去寻找新的依傍”“没有人可以将你模仿,你永远在我心上”我看到你眼中闪动的泪光。

 

日子稍微平静下来。零星的课程,大段的自习时间,饭堂永远吵闹的声音和着饭菜的香味,尽管我已经感觉不到。还有晚上持续的失眠和偶尔白天的睡眠补偿。像我说过的,在图书馆人潮汹涌的时候,我会躲闪开,寻找属于我的孤独。

只是偶尔会去图书馆看一眼老伯。站在图书馆门口,见老伯仍然身穿单薄的粗布衣裤,一圈一圈地走来走去,路过椅子上桌子上到处专心看书的学生。那些学生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书本上的字,仿佛要从眼里射出一道光钻进书本,逛一圈再出来回到眼睛里,之后书本上的知识就全都记住了。学习变得越来越功利,似乎学习只为考试成绩单上那个数字,只要那个数字高,不管用什么方法。或者只要那个数字超过六十就万岁。

功利的心太可怕。它可以让一个纯洁得像雪一样的女孩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改变得判若两人。

 

晚上一个人来到外滩。穿着单薄的夹克。

江面偶尔会有游船,载着好多游客,还有通明的灯火。游客大多站起来,环顾四周的美景,与站在身边的家人或搂在怀里的恋人共享这温馨浪漫的时刻。他们开心的样子似曾相识。

江风吹进我的衣领,贯穿整个身体。好冷。

电话响起。

“D,你在哪?我们去唱歌吧?”林然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边传来。

“不了。我今天没心情。改天吧。”林然还要说什么,我却挂断了电话。

 

以前总是爱唱华仔的歌,喜欢得一出口便是华仔的腔调,喜欢得好多年没有唱过其他人的歌。

我不是很赞同“偶像”这一说法,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去收集刘德华希奇古怪的小档案之类的东西,也不会因为他要在哪里开演唱会非要不远万里前去捧场,非要讨得个亲笔签名才肯罢休,更不会一听到有人说他怎么怎么不好就和人家大声理论,甚至大打出手。好像已过了那个肤浅而幼稚的年龄。

喜欢华仔是有情结的。

那些歌是我心底的歌。我把它们唱给斯诺听,她听得入神,听得感动,甚至流下泪来,因为她知道我是在用一颗最真的心,一生最真的情为她唱歌,告诉她我心底里想对她说的话。

那时的日子好像全世界只有斯诺和我,还有华仔的歌。我们之间被歌声紧紧地连在一起,紧得难舍难分。那时曾想爱情就是这样了吧,两个人心心相印,不离不弃,直到夕阳西下,年华老去。即使两鬓苍苍,步履蹒跚,也相互搀扶着在夕阳的余辉下散步,回想当年年轻的日子,回想那些用华仔的歌把生活点缀得天堂般美丽的日子。

有时侯喜欢一个人,或是一件物品,并不一定是因为他怎样好,只是因为他出现在生活中一个特殊的时期,或特殊的时刻,让你对他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不管岁月怎样流逝,这份感情却难以割舍。

难以割舍的感情让人痛苦不堪。

斯诺离开以后,我再也没有唱过华仔的歌,甚至连歌都不唱了。没有感情唱不出好歌。一张开口,满嘴的苦涩。

站在江边,回过头,到处都是相拥的情侣。我一个人离开这爱情胜地,独自走向南京路。

这是上海我最熟悉的街。已经走过无数次。很多时候是window shopping,不过今天也许我会买些东西,送给自己。今天是十二月八号,是我的生日。

我把手机关掉,给自己点安静的空间。就算这是痛苦的沉溺,也让我沉溺下去吧。

 

去年过生日时,斯诺和我就走在这条街上。为了能和斯诺单独过生日,在生日的前一天我把林然和所有要给我过生日的人打发了。林然他们知道我的阴谋,就猛劲地灌我酒,说不钻桌子不准回去见斯诺。最后真是他们把桌子底下的我给背回去的。在经历了酒精考验之后,生日那天就只剩我和斯诺。

在南京路上逛街,一家接一家。我们约定一定要让每一家店的老板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最爱的人斯诺在给我过生日。

斯诺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件手制的风铃。风铃由五根绳吊着五个小铃铛。每根绳是斯诺用五种不同颜色的细线编织而成,每根不同长度的绳都有一定数目的线结,线结的数目代表字的笔画数,字与字组成一句话。最外面的两根绳分别代表我们的名字,里面两根绳分别是我们俩人生日数字的和,中间一根最长的绳代表斯诺爱D几个字。

听完斯诺的解释,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斯诺也笑着流下泪来,用手给我擦眼泪,说我傻。

我们走过去,走回来,走过去,再走回来。不知疲惫。直到实现了说好的约定。我还清晰地记得好多家店的老板看我们时羡慕的微笑和真诚的祝福。那天的一切都是那样美丽。

那晚上海的天很冷,风又大。可是因为有斯诺在身边,我却觉得好温暖。就算有风钻进我的衣领,搜遍全身,身体却像有一层刀枪不入的盔甲保护着。很安全,很塌实。

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斯诺对我说,D,我爱你。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我们一生一世不要分开。好吗?

我用力地点头。我们相拥在午夜的街上,看着满街灯火辉煌。

我们是不是太幼稚,不懂得世事的混杂和命运的多舛。我们是不是太脆弱,经不起日子的磨砺和生活的迁延。我们是不是太无知,不知道有日出就有日落,有花开就有花谢,沧海也会成桑田,而我们只是不起眼的沧海一粟,任命运的摆布,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变迁,看着爱人离去。想到这我的心猛烈地抽搐着。

无奈无助之时,我想起了两个最爱我的人。此时此刻,我坚信他们是最爱我的人。我的父母。

走进电话亭,拨出了那个久违的号码。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多。爸妈向来睡觉很早,这个时候一定早就睡了。本不想打扰他们,可是空虚落寞颓废的心情已经把我逼到生命的边缘。

当妈妈明显刚从熟睡中醒来的声音从听筒传到我的耳边时,我强忍胸中汹涌的苦水,压抑着声音叫了一声妈。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倾泻无遗,眼泪迅速淹没了鼻子两侧的高耸着的颧骨下面的凹陷的皮肤。

“孩儿啊,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别憋在心里。有啥委屈跟妈说,说出来就好了······”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流泪。心里压抑太久。

“孩儿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妈知道你心理不好受。别一个人过生日,那样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多找一些朋友给你过生日,让自己开心起来。你要学会善待自己······实在难受就给爸妈打个电话,不管发生什么事,爸妈都会支持你,爱你······”

我不停地恩恩,当做回答。爸爸也起来了,接过电话。

“D,今天是你二十二岁生日,爸妈祝你生日快乐。你已经二十二岁,已经是成年人了。你要学会坚强。在你今后的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有些困难你甚至无法想象。但不管多么艰难,你都要学着面对,学会承担······还要记住一点,我和你妈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我们永远都在你身后看着你,看着你走人生的每一步路······”

爸妈说了好多话,每一句都给了我很大的安慰,让我知道——其实早就知道——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怎样的无私和伟大。

挂上电话,走出电话亭,已经是午夜。一阵冷风吹来,我把衣领立起来,挡一挡冷风的侵犯。一转头,一滴眼泪滑落脸颊,落在南京路步行街漂亮的砖块上。一滴接着一滴,止也止不住。索性就让它流吧。眼泪划过的脸没有表情。我已经麻木。

一身疲惫的我在南京路路边的一个坐椅上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学校。寝室里大家都还在睡。走到床前发现床上一大堆用各色包装纸包裹着的生日礼物。

“你他妈还能回来啊!你倒是别回来啊?!”林然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我问。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我他妈的根本就没睡,我一直在等你。你一个人这么晚不回来,电话也不开,所有人都急死了。你知不知道?一凡都急哭了,还说要报警。”林然像是一个憋足了气的皮球,终于要爆发了。不过大家都在睡觉,他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对不起,我让大家担心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刘菲她们送来礼物,还在这等了你好久,打你的电话也接不通。后来她们放下礼物就走了。”林然看我虚弱的样子,气消了一些,声音也低了,“其实,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怪你。你要是憋在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我听着。”

“林然,谢谢你们。我没事,只是觉得好累,想好好睡一觉。”我躺在床上。浑身的疲惫,身体已经不能挪动。

“那你睡吧。睡一觉会好一些的。”

恍惚中慢慢失去了知觉。我做了好多梦,梦见斯诺对我说,D,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吗?好,我答应你。可是斯诺,你却没有答应我不离开我。斯诺你在哪?回来好吗?我在等你。回来吧!我在等你!

 

睁开眼时天已近黄昏,褐色的夕阳余辉斜射进寝室的玻璃窗,有些垂暮的暗淡。头痛又开始侵犯脆弱的神经。

打开手机,接连来了十几个消息,几乎全是祝生日快乐。

李哥的那条信息是:D,生日快乐。赶紧找个女朋友来见我!

刘菲的信息:社长同志,生活不是只有爱情,别忽略了路边的风景。生日快乐!

一凡的信息:哥哥,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心中的苦楚,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不管如何,妹妹一定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和你一起承担痛苦或者享受快乐,只要你愿意。生日快乐!

我一一回复,告诉她们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并谢谢她们的生日礼物。

随后又把手机关闭,烦乱的心绪需要整理。

 

寝室两位最忠实的守护者,月亮和虫子在激情奋战。

“虫子,快到我这来挖宝。”

“我在这娶老婆呢,没空!”

怎么游戏里也可娶老婆吗?看来游戏的世界越来越真实了,可虚拟世界最终也代替不了真实世界。就像《2046》里的男主人公,就算有可以穿越时空的2046列车,也无法再找到曾经的女孩,曾经的感情,曾经的一切。过去的永远无法重来。

老大坐在床上,安静地弹着吉他。走过他的床前,我被他的两只袜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朝向我的一个脚心上,袜子脚掌部有一大一小两个洞,洞洞相连,在脚跟部又有一个大洞。每一个洞都清晰地露出脚心黄黄的肉。另一只脚上,在足弓最高点有一个奇大无比的洞,洞的直径与脚掌的横径持平。

“老大,你的袜子怎么这样?”

“‘虫子’嗑的。”老大的脸依然没有表情。

“虫子,你也太过分了,玩游戏玩得废寝忘食,饿了就嗑老大袜子。袜子嗑成这样你让老大怎么穿呢!”

大家哄笑。

“喂!太过分了。这也怪我。”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十二月是考试前的最后一月,图书馆没有落脚之地。拥挤的人群让我无所适从。一个人走在外面,却到处触景生情。

难熬的十二月。

打电话给林然,他正在图书馆看书。

“D,有事吗?”林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怕影响在看书的其他学生。不过在图书馆拿着手机大声讲话的人大有人在。他们是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自己的世界没有别人需要在意。

“既然你在看书,就算了。”

“是不是想和我聊聊?”林然最了解我的心思。

我没做声。

“十分钟后老地方见。”

知己是一种默契。

体育场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所以几乎成了我们学校的操场,到处可见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先到了,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跑道上晚跑的人们,还有跑道中央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男男女女。台阶很高,有半米多高,坐在那里小腿完全可以伸直,而不用委屈地蜷曲着。

天已近黄昏,四周的灯光亮起来,把整个体育场照得通明。

手中是一大袋罐装啤酒。我几乎不和别人喝酒,醉在别人面前会让我感到不安。但林然是个例外。在他面前我不怕展现最脆弱的一面,因为只有他见过失去斯诺后的我的真面目。那时的我简直脆弱到极点。动不动就号啕大哭,顾不得男人的脸面和尊严。林然有时会轻声地规劝我不要太伤心,有时会静静地等我痛快宣泄完,有时会与我同流泪。

林然来了,悄悄坐在我身后的上面一个台阶,离我大概一米远。我没有回头,却肯定地知道是林然。是那种默契。

“是图书馆的拥挤把你挤到这来的? ”

“你最了解我了。”

“快考试了,你平时用功,考试前不用怎么看。我可不行啊。考试前要是不看,我非挂科不可。”

“那你快回去看书吧,我没事。”

“你觉得我会把你一个人仍在这吗?”

“你不会!”

“所以你才这么说?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替我交纳二百元的补考费。”

我笑而不答。

“你几时能从梦中醒来呢?”

“我也想尽快醒来,可是梦太缠绵,拉着我不让我醒来。”

“你真的尝试过了吗?还是甘愿受梦的缠累,自暴自弃?”

“我真的尝试过,不过都以失败告终。然后开始放弃。”

“你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呢?”

我答不出。

“我想等到你再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日子就该结束了。”

“你觉得会吗?”

“会爱上另一个人,还是会结束?”

“都有。”

“都会。”

“你肯定?”

“我肯定。”

我回头看林然。他的嘴角向上翘了翘,冲我点点头。

我一向是个有预感的人,而且莫名其妙的准。尽管有时预感会和当时的现况十分不符,但事情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转机或转折。比如第四次参加口译考试时,走进考场之前我紧张得浑身发抖,三次失利已经在心理产生了阴影一般。可就在走进考场的一瞬间,我的心忽然平静了。出奇的平静。那一刻我知道这次一定能通过。考试过程中还是遇到了难题,但我就是觉得会通过。那种感觉很奇怪。走出考场时心情从未有过的放松。一个月后我接到了考试通过通知单。

还有就是斯诺的离开。我们曾经那样相爱,那样相依相恋,难舍难分。可有时在某个瞬间,我却觉得我们会分手。尽管我竭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我知道自己的预感从未失算过。

当斯诺真的离开时,我知道预感是躲避不了的,是终将成为现实的。只是预感并不在我的掌控。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一刻,我的预感告诉我林然是对的。心中有一点安慰,不过很快又陷入痛苦之中。

我想起了一凡。每次见到她,在快乐的背后总有一丝不安在作祟。那种不安是因为惶恐,患得患失。好像斯诺的离开已经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一般,时刻笼罩着我的生活。让我在每次享受生活的快乐时,都会不自觉地担心失去。愈是喜欢,愈怕失去。

“你是一个生活在回忆中的人。你不能从过去的感情中解脱出来,你不敢面对现实。你处于极度麻木状态。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是一味地想麻醉自己,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斯诺还在你身边。你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象。如果你不尽快清醒过来,你会失去更多宝贵的东西。醒来吧,D。”

也许我是该觉得幸运的,有那么多好朋友在身边,却死死抓住斯诺不放。

“我真的是这样吗?林然。”

“千真万确。而你自己却不自知。我都替你感到悲哀。你活得太辛苦。你是在虐待自己。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D,你会受不了的。都快一年了,放过她吧,也放过你自己。”

“林然,你不要再说了,好吗?我求你了。”

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懦弱。一提到斯诺,我就全身瘫软,像经历了一场持久的战争,不但浑身无力,而且遍身是伤痕。

我猛劲地往嘴里灌啤酒,仿佛那是孟婆汤,喝下去就可以把过去的一切忘记。林然没有阻止我,而是和我一起喝。十几罐啤酒喝完,我摸到了脸上的泪水,才知忘记只是我的一相情愿罢了。

醉倒在台阶上时,我感到林然的双手扶住了我。那是那天我最后记得的事。

 

醒来时的寝室又是空无一人。

当我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白茫茫的颜色坦白地刺激着我惺忪的双眼。

下雪了!

今天的上海奇迹般地飘起了雪花。眼睛随之一亮。来上海已经快五年,从未见过下雪。虽然在家时,冬天的雪已经是司空见惯,可在这遥远的南方城市上海,在这个把雪视为罕见之物的城市,看见雪花一片一片跳舞般从天而降,心里着实兴奋了一下。翻开桌上的日历想看看今天是几号,想把这样的日子记在心里。

桌上的日历每天都摆在那里,却没有人在意。日子还是几个月以前的一日。当我根据月份和星期翻到今天的日历时,我又一次惊呆了。今天竟然是圣诞节。手机关了好几天,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就像生活在世外的隐士,与世隔绝,没有任何圣诞的消息。

打开手机,一条条信息鱼贯而入。全是祝福的话语。信息容量已满。手机里有那么几条信息是我始终不肯删掉的,那是斯诺发给我的。每当我想她时,就会看那几条信息,重温当时接到信息时的幸福感。可如今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和幻觉。有些事总要过去,不管你怎样努力想拦阻,不让它走。不管你会因为它离你而去感到怎样的悲伤。

又是圣诞,圣诞的气氛让人怀念过去,让人伤感。记得去年的圣诞还有斯诺在身边,我们一起去吃圣诞晚餐。手牵手走过一条条被圣诞装饰得温馨无比的街道,看星光灿烂,烟花耀眼的天空。斯诺两眼深情地望着我:D,我真的好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要你保护我,疼我,爱我。看着斯诺那双了无遮挡的眼睛,我恍然,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时间感和空间感。那一刻,全世界好像都静止,就只剩斯诺和我的心跳和呼吸。

“好!我答应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我也不准你离开我。”

我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在那条充满圣诞温馨的街道上。而今天,没有斯诺,感觉不到温馨,只有痛楚。   

在祝福漫天飞的圣诞,我的心却是一片空白。

 

不管怎样,饭总是要吃的。就算不为自己的身体,也为不让爱我的家人担心。

三餐厅的人向来少得可怜。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吃着毫无味道的饭菜。

“哥哥,好久没见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一凡正向我走来。

“哎?一凡,真巧。坐。”

“什么真巧啊。我知道你每次吃饭都到三餐厅来,而且坐在二楼。这的饭菜是所有餐厅中最难吃的,只有你给他们捧场。我是专门为了找你才来这里的”。一凡坐在对面,放在桌上的餐盘里只有一碗粥和一小盘泡菜。

“你还不知道我吗,对吃的要求很低的,能吃饱就行。至于味道如何,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就是因为这人少我才来这里的,其他餐厅人太多,太吵。”

“哎——你就应该去深山当隐士,过隐居生活,每天吃自己种的蔬菜,喝山中泉水,和鱼虾野兽做伴。”

我看着一凡说话时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

“言归正传。这几天你都去哪啦?手机也不开,去寝室找你又不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好担心你。”

看她又责备又忧虑的眼神,好像世纪后的重逢,感慨万千。

“最近在忙着期末考,一直在图书馆看书。”我很少说谎,这次只是不想让一凡担心。

“哥哥,你在骗我。你看着我好吗?生日那天你去哪啦?我都快急疯了。”

“没去哪,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一凡,不必为我担心,我没事。”

“我就是知道你想静一静,才没打扰你。我知道你有心事,不愿意和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说出来会好受很多的,总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妹妹还不适合替你分担忧愁?你觉得我太小,什么都不懂吗?我懂的,我什么都懂。”

“小妹,不是的。有时候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总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从未尝试过向别人打开心扉地畅所欲言。你的个性太阴郁。哥哥,不要这样,好吗?”

也许一凡说的对。我的确很少向别人袒露心事,总是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走出去,更不愿意别人走进来。总觉得一个人的世界是最适合自己的。多了任何其他人都会让我不知所措。除了斯诺。斯诺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客人。不,她是另一个主人。因为是她与我一同建立了这样的内心世界,我们曾经在里面自由快乐地相爱。可当斯诺终于意外地离开时,我的世界的门从此关闭。斯诺带走了开门的钥匙。唯一的钥匙。

一凡似乎开启了一扇窗,让我的世界又有一缕阳光射进来。久违的阳光。我走到窗前,让那阳光照在脸上,好温暖。久没有阳光的照射,我的皮肤已经很粗糙,而且苍白,无血色。我曾经想打开那扇门,让更多的阳光射进来。可是没想到那扇门关得紧紧的,怎么也打不开。我忘了只有斯诺才有开门的钥匙。

几分钟沉默。

“哥哥,你没事吧?”她晃着我的胳膊,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焦虑。

“一凡,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身不由己。”

话题过于沉重。连空气都好像变重起来。

“一凡,我教你的英语音标练得怎样了?”

“还好,不过有些音标我忘了怎么念,你又总找借口不教我,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的,真讨厌!”一凡像是生气了。

“对不起,一凡。我今天没事,晚上我们去教室我教你。”

“我们要期末考试了,最近忙着准备考试。我们下学期再学好吗?你要是寒假不回家,我当然愿意你寒假教我。呵呵!”

我笑笑,没说什么。因为知道家肯定是要回的,可又不忍心让一凡充满希望的脸上搀杂进绝望。那样一张纯真的脸谁也不会忍心去涂抹上任何的忧伤。

“对了。哥哥,元旦就到了,新闻专业和中文系要组织新年舞会,我们去参加吧。去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好。我去。”

我决定要试着打开门,走出去!

 

文学社的同盟们在期末考试之前抓紧一切时间赶制寒假前的最后一期报纸。大家尽头十足多半是因为那充满诱惑的两千元钱的广告费。

“大家加把劲啊。两千元就在眼前啦。”

听我这样说,大家把头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来。

“噢——万岁!两千元。哈哈哈!呀呼——”梁子又量了一嗓子小龙式尖叫。

“社长,等两千元到手,我们组织一次出游吧。去爬山。”

“不,去野餐吧。”

“要不我们去······”

“停停停。我的同志们,先把活干完,拿到钱再说。”

 

2005年的元旦在一片欢呼声中来临。

教室寝室食堂到处张灯结彩,像过年一样热闹。过阴历年时,大家都回家和家人团聚,在学校就把元旦当新年过。男生寝室没什么大变化,就是平时的臭袜子发出的气味被节日的气氛淹没了。节日的气氛无非就是一瓶专门为覆盖袜子味道的香水。而女生寝室则大不一样。以前斯诺的寝室倒是经常去,可现在却很少去女生寝室。

在元旦的前一天,和一凡约好晚上一起去参加舞会。可到了下午一凡说太激动,都不能安心看书,索性不看了。就打电话给我说要见我。见了面就被她硬是拉去她们寝室,说她们寝室没人。

那天看守女生宿舍楼门的大妈脱岗,不在位。可能回家操办新年了吧。正好省了口舌,否则那面目狰狞出了名的大妈肯定不放过我们。

林然有一次想进女生宿舍,不但没进去,还受了一翻非人的折磨。说他不好好学习,整天想着谈恋爱。林然满嘴说好话,大妈不但无动于衷,甚至给林然上起了爱国主义教育课,要他珍惜现在的好时光,好条件。又把现在的自由恋爱说得像是性滥交一样肮脏可鄙。林然实在不耐烦,忍不住说了一句:关你屁事。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大妈听见了,接着就是难以入耳的叫骂声。林然见势不妙,赶紧逃离现场。从那以后接连听到想进女生宿舍楼的男生被骂,不过已经没有什么爱国主义教育课了,劈头盖脸就骂。想是林然让她对想进女生宿舍的男生彻底失望了。

一凡拿钥匙开了门,我像做贼一样不自然地跟了进去。寝室果然空无一人。只剩下干净整洁的床铺。女生的寝室就是不一样,一进去就给人一种家一样温馨的感觉。这感觉对于家在遥远地方的人来说太宝贵。我不知道一凡有没有这种感觉。

墙壁上有五颜六色的贴纸,还有把天花板分割成若干版块的拉花,显然是为元旦特意装饰的。四张上下铺四人住。上铺睡人,每张床铺上都有一个大狗熊或大毛毛狗,当作枕头或是睡觉时抱着,捧着,骑着,千姿百态。这当然是一凡告诉我的。我可没有在夜深人静时用高倍望远镜偷窥女生宿舍的习惯。不过听说学校里有这种变态人物。于是提醒一凡说:“晚上睡觉时小心点,说不定对面楼里正有人在偷窥你。”

一凡咯咯笑:“我才不怕呢。我有窗帘挡着,什么望远镜都看不透。除非他爬上这七楼的窗户趴在窗台上看。如果有这样不怕死的主,我也认了。”说完哈哈大笑。

床铺上有各种节日小动物,看上去很有灵气。

下铺是摆放东西的桌子。一台电脑,四个人三台笔记本。女生就是阔气啊。特别是我们班的女生。这个是某某市市长的女儿,那个是某某集团公司总裁的千金,一个比一个冲。倒是男生整天一副穷酸相。大家都说这年头做男人苦不堪言,难哪!

其他人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大堆各样的化妆品,琳琅满目,眼花缭乱。而一凡的桌子上除了电脑和书本外,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一凡从不化妆。她的脸真的无须化妆。白里透红,清新自然。

“怎么好久没看到李莹了?她最近在忙什么?”

“她呀,自从和你们寝室的水兵好上以后,就总也不见人,不过只要见到她,就是红光满面,幸福溢于言表。”

“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一凡拿她的相册给我看。我们并排坐在桌子前,一页一页地翻。里面都是她中学和大学同学的照片。她兴致勃勃地给我讲每一张照片的背景故事,还不停地问我照得好看吗。照片上的一凡无一例外地展示着无邪的笑脸,那笑容坦荡无惧,直指人心。

我心里奇怪没有看到她父母的照片,可嘴上却没有问。猜想她怕见到父母的照片,怕想念父母的情绪影响心情。

“哥哥,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严肃地回答我。不许笑,我要听真话。”一凡突然打断我看相册的兴致,表情认真地看着我。让我忽然有些不安。

“好。你问吧。”

“你说——我——长得好看吗?”

看一凡害羞的脸立刻红起来,我忍不住笑出来。

“真讨厌!说了不准笑的。”                          

“对不起,对不起。一凡,我不是故意的。”我努力止住想笑的冲动,把手放在一凡小巧的手上拍了两下当作安慰,“小妹,你很漂亮。不但漂亮,而且清纯可爱。”一凡听了,睁大了眼睛,做不敢相信的表情。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一凡欢喜得站起来拍手跳跃。我也跟着笑起来。忽然她俯身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我吃惊地抬头看她,她的脸像冬天里烧得通红的火炉子。

我是喜欢一凡的。只是感情被斯诺的存在压抑在内心的角落里,没有光亮,照不到,看不见。而在那一刻,感情似乎是开了闸的洪水,波涛汪洋。我猛地站起身,想搂一凡在怀里,想吻她。可就在起身时,身体带动的椅子撞在了床铺上,发出一阵悦耳的金属撞击声音。我回头一看,发现了上铺角落里悬挂在天花板的风铃。风铃。风铃。我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摇晃着跌坐在椅子上。一凡赶忙上前拉住我,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

斯诺送我的风铃一直留着,放在箱子底下,用一层层的衣服覆盖着。可是风铃的声音却一直响在耳边,挥之不去。风铃的声音让我不可抑制地想起斯诺。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在去露天体育场的路上了。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我们俩一直待在体育场看星星。肩并肩,手挽手。等到夜深时,斯诺说冷。我就敞开衣服,让斯诺全人躲在里面,躲在我的肩膀下,给她尽可能多的温暖。在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刻,我们接吻了。那是见证一切的吻。是我们的初吻。就是因为和斯诺有太多的第一次,才让她在我心里怎么也抹不去。毕竟那是最初最真的感情。

 

“哥哥,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就晕了呢?”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思维。

“我没事。可能最近睡眠不足。我们走吧。舞会要开始了。”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到达那个巨大的露天广场时,舞会还没正式开始,组织者们正忙着装饰会场。舞台正中绛红色幔布做背景,幔布上“新年舞会”几个大字歪歪扭扭,调皮地遮盖了大部分空白。两边的角落里五米高的圣诞树被改装成新年树,树上挂满了无颜六色的彩灯和写着各样祝福的硬纸片。舞台台阶下的两侧摆满了乐队的乐器。有架子鼓,电子琴,电吉他,居然还有小提琴。我们学校乐队特多。不过人气最旺就是今天前面这两队,一个是bruse乐队,一个是blue乐队。他们经常到外校表演,受欢迎程度不次于著名歌星。bruse乐队最大的卖点就是他们有一个长得像张柏芝唱歌像王菲的女主唱。而blue乐队的优势是他们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小提琴手。一般的乐队是没有小提琴的。一凡对我说她发现一个关于乐队的秘密:参加乐队的人的个性大多都很忧郁。可能音乐是排谴抑郁的最好方法吧。

硕大的音箱占据了广场的角落,好让音乐贯彻整个舞会现场。

在这特别的时刻,新年的喜庆气氛围绕着我们。伤痛的心情似乎暂时隐匿起来。

人越来越多,舞会现场已经人声鼎沸。距离舞会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嗨!D——,一凡——”林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林然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终于现身眼前。

“哎呀!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多人哪!今天是世界末日吗?哎,一凡,你告诉我,今天是世界末日吗?”

“是啊!要不是世界末日,D怎么会有兴致来参加舞会呢?还答应做我的舞伴呢!”一凡说着,用手挽起我的胳膊。

我看着一凡,有些诧异。我并没有答应她做她的舞伴啊。一凡并不回避,理直气壮地迎接我的目光。

也许在与舞池告别许久之后,我真的该有个舞伴了。

“噢。是嘛!真是太好了。恭喜你,D。” 林然真诚地与我握手。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祝福。这时李莹和水兵也出现在眼前,两人手挽手,无限亲密的样子。

“李莹同学,不知我们水兵合不合你的口味啊?”林然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调侃。

“恩。还好啦。不过相比之下,还是林然合我的胃口。”

“胃口?难道我还能引起你的食欲?真实过奖过奖。”

这时舞台那边有声音响起。

“各位亲爱的同学,我们的新年舞会马上就要开始。请大家安静一下。”是小静。她今天特别光彩照人,站在舞台上,与另外一位男生拿着话筒,准备宣布舞会开始。

“现在我宣布新年舞会正式开始。”

同学们沸腾了。乐队奏起欢快的音乐。有烟花冲向天空,斑斓的色彩照亮了本来灰暗的天空。人群中不知谁开始用彩色泡沫向空中喷洒,嬉笑打闹的声音几乎淹没了音乐的声音。

“我们今天将举行一场比舞大会。规则是这样的······我们为冠军准备了丰厚的奖品······”

声音若隐若现。他们在说什么已经不重要。因为舞曲已经响起,一凡的手已经搭在我的肩上。我揽着她柔软的腰肢,脚步随着音乐的节奏自然地跳起来。开始是快节奏舞曲,我们的脚步不停地移动,旋转,身体不停地做着大幅度的转圈动作,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可我们却不想停下来。一凡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每一个步点都踩得那样准确,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那样舒展,到位,我们像是心里有无限的默契。即使是第一次配合,却没有一个动作不是恰倒好处。太久没有这样舒爽的感觉了。

快节奏舞曲结束,接下来是舒缓的节奏。我们并不感觉累。一凡将两只手绕在的我脖颈上,我的两只手揽着她的腰。我们的头挨得很近,可以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脸上感到对方吹过来的气息。那一刻我想吻一凡,她红润的小嘴离我只有两寸的距离。可是我在犹豫,我没有足够的勇气。一年前吻斯诺时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过多的犹豫。可现在和斯诺的吻却成了我吻一凡的障碍。而且我不知道一凡会不会介意,她是否会愿意让我吻她呢?我不确定。我最终还是没有吻她。一凡一直在那里闭着眼睛。

在新年钟声敲响的一刻,我和一凡拥抱在一起。

“哥哥,谢谢你今天做我的舞伴!你的舞跳得很好。”

“你也很好!”

 

舞会结束了。心中只有畅快,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把一凡送到她们寝室楼下时我对她说:“一凡,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我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别客气!让你开心是小妹我光荣的职责。”

“呵呵!上去吧。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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