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普外科

普外科是我外科轮转的第五站，前面是四个小科，心外科、胸外科、麻醉科和神经外科。

平心而论，我实习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基本能够按时上下班，遵守劳动纪律，不错过任何可以学习的机会，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操作，我都尽心尽力，只要科里的工作不要让我忙得没有时间去看一看我已为之着了魔的英语，让英语的思维慢慢挑战自己的传统思维，让自己充分融入英语的世界，去写一写日记，记录每一次心灵的感动，让日子在飞速流逝的刹那也可以留下一丝丝痕迹，还有就是去安静一下。

安静是我每天的必修课．安静让我可以很好的理清思绪，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值得这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岁月。

还好，四个小科的工作量很小，没有写不完的病历（有时带教老师亲自执笔），没有换不完的药，也没有持续到深夜的手术，一切轻轻松松，总是有时间让我可以操练每天的必修课。

颇享受于其中的清闲，也享受于能够每天操练必修课的喜悦和满足之中。

可我忘了平静的水面往往隐藏着汹涌的暗流。水面越平静，暗流越汹涌，汹涌得可以颠覆巨型航船，就算航船一直平稳，从未有风浪可以将其掀翻。

没去普外之前，一早就听说了普外科的姜福亭老师，同学们都说他人好，性格和蔼，从不发脾气；医术又高，虽然只是个主治医师，却有着主任医师的水平；还很为同学着想，总会耐心的为同学讲解理论，演示实际操作。

My God! 这样的老师实在难得。这也让我对普外科充满了期待，想一堵老师的风采。

期待已久的时刻到了，我们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普外科，充斥在一开始就被七点四十查房的要求渲染得紧张而忙碌的氛围中，让本来挺宽敞的医生办公室骤然显得更加丰满。

我一进办公室就开始用目光搜寻传说中的“姜福亭”老师，总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颇具几分慧气，可以从外貌及举止言谈中八九不离十地判断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可是搜了半天，也没见到感觉上像一点的人，很是奇怪．

难道我的搜寻及筛选判断系统出了问题？

不会啊，这套系统屡试不爽，我都用了好几年了．

不会是零件久用之后失效了吧？

唉，早就觉得应该选用进口的，至少也要自产进口混合一下取长补短吧。

我们的小组长与鲍主任开始交涉，就像两伙队伍会师时互问：“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又像两大帮黑社会团伙开始火拼之前的简短“寒暄”：“这是我罩的场子，你小子不想混了！”

不过在现实画面中，我们的小组长在早已与我们有过几面之缘并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鲍主任面前远不敢怠慢，站在那里怯生生地报告，回话。鲍主任的声音还是那样充满磁性，那样性感。

“又来一批学生，来，我给你们分一下带教老师。”

这个时刻挺激动人心的，至少对我来说是的，因为我希望可以得到姜老师的带领，不仅可以学到知识，又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一个好医生是怎样去对待学生，对待病人和身边每一个人的。

“你们三个先跟刘医生，等姜医生回来再分一个给他。”鲍主任指着我和身边的另外两名同学。

噢，原来当时姜老师去开会了，不在现场，这一消息给我的筛选判断系统讨回了一个公道。

第二天一早，终于有幸见到了姜老师的庐山真面目。

其貌不扬却很有平易近人之感．说话有时甚至结巴，听起来却很柔软，没有任何鱼刺鸡骨的成分．走起路来，摇摆得厉害，后来与其一起进手术室时才发觉摇摆是因为老师着实不小的肚子，不像是脂肪肚，也不像是啤酒肚，那会是什么肚子呢？恐怕没有机会给姜老师做个手术吧。

见到姜老师那一刻不但真正开启了我在普外科实习的阶段，也开启了巨型航船经历风浪的难忘经历。

普外科的工作量是惊人的。
每个同学差不多都会分到六七个病人，文字工作包括写入院病历，三天一次的病程，主任、主治医师查房记录，危重病人要每天记病程，手术后病人要连记三天病程，还有手术病人的术前小结，术后病程，出院病人的出院小结。操作工作包括做手术助手，查体，换药，拆线等，还有一些如粘化验单等的琐碎小活。听上去有些吓人吧，做起来更吓人．尤其要想做好每一件事，又不落下一件事就更难了，需要很细心的工作安排和认真负责的态度。而刚刚从宽松环境走出来的我并没有很快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负荷，总是出纰漏，不是这做错了，就是那忘了做。

“小孙，36床的化验单开了吗？”

“哦，我给忘了。”

“小孙，40床都入院两天了，入院记录怎么还没写呢？”

“哦，我马上就写。”

“小孙，38床明天手术，术前小结写了吗？”

“哦，还没有，我······”

“小孙，45床的查体记录这是怎么写的，我还特意给你详细说了一下，不会写你要问，不要自己编造。”

“哦，好的。”

我的前两周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度过的。感觉自己就像安装了一个可以掉转180度的脑袋，不停的转来转去，这里接了一刀，那里又接了一剑。这一刀、一剑的伤口刚刚愈合，又是新一轮的刀剑相交。无奈的是我没有盾牌，因为每一刀一剑都是那样的正当，无可反驳，只能用头来接招，去忍受一次又一次的创伤。不知为什么，我怎么也拿不起盾牌，不管老师怎样说，下一次仍是犯同样的错误。看来注定要栽在姜老师手上了。

做事一贯的干净利落让我不敢相信现在的丢三落四捉襟见肘漏洞百出，耳边一贯的赞扬之声如今被批评之声取代让我觉得恍恍惚惚惶惑不解又无可奈何。

以前尽管脸上和行动上未有表现，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骄傲在骨髓中滋养，在血液中流淌，可是我的骄傲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批评声中消失殆尽，甚至自尊心也受到了如矗立在外的雕象受风雨的侵蚀一样。

从未经历这样的风浪，让我这艘巨型航船摇晃得厉害，就要翻船一样的摇晃。

五一假期之前的最后一个手术是我分管的病人。那天像往常一样，我来到手术室换衣服，刚换好走进手术室，就迎面碰上姜老师质问的目光：

“小孙，这是你们谁分管的病人？”

“是我，怎么了？”我的心已经在颤抖了。

“你现在回去把病历打好，并化验单贴好再进来！”姜老师的声音严厉而坚定。

这应该叫做the final catastrophe！这个错误让我的“挨批生涯”达到了高潮，也让我的信心受到了重挫。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五一过后的一周，也是在普外轮转的最后一周，我开始有了一些进步。所有的文字工作做到了老师前面，所有的操作工作也渐入佳境，一方面是因为我开始从混沌状态苏醒，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可敬的姜老师不厌其烦的纠正和耐心的讲解。即使一个错误我犯了N次，当我第N+1次问他时，也总会得到他宽容的示范和教导。姜老师那看到我犯错时的百般无奈和给我讲解时的认真细致又不乏风趣在我心理刻下了一个好老师的高大形象。

忽然觉得这不可思议的风浪对于我是怎样好的一个教训．

他告诉我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不管怎样的踌躇满志都不要得意忘形，不管怎样的左右逢源都不意味着坦途可以无限的延续，不管怎样的不可理喻都需要一颗宽容谅解的心，不管怎样的经历对于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总是财富。

在出科之前我收了一个病人，是比较罕见的病种。经查考资料我写出了一份让姜老师称赞不已的病历，并看到了姜老师脸上满意的笑容，毫不勉强。

巨型航船游普外的经历到此结束。

完成于2005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