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衡玉说罢“啪啪”拍了两下手,顿时二十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纷纷单膝跪地,在他面前待命。
水葵疑惑道:“你这是......?”
衡玉面色无波:“这二十人是青善当年亲自训练出来的杀手,如今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是谁的本领更强一些。”
青善却蹙紧了眉头,我心中以为这二十人本领在他之上所以才令他担忧,不禁握紧他的手问:“你有多少把握?”
青善摇了摇头,狐疑道:“这二十人是我训练出来的,我自然清楚他们有多少本领,但关键在于,宫主怎么会只派了这二十人来对付我,除非......”
我担忧的问:“除非什么?”
青善道:“除非,还有别的什么玄机。”
青善的语音刚落,又听衡玉“啪啪”又拍了两下手,顿时,半空中出现一顶垂着白色幔布的轿子,由四名白衣女子抬着轿子足尖轻点着,由远及近向这边驶来。我正膛目结舌的看着,却见轿子已轻飘飘的着地,四名白衣女子井然有序的走至衡玉面前,单膝着地,恭敬的道:“宫主,她就在轿内。”
衡玉右手一抬,做了个起的姿势:“将她抬下来。”
四名女子齐声道了句“是”,便快速起身返回--两人分别立在轿的两旁掀起白色的幔布,另外二人则钻进了轿内,从里面抬出一个人来。
那人坐在轮椅上,脸上戴着一张面具,手脚软塌塌的垂落,虽然身穿一袭黑衣让人看不清究竟,但从她的发式和体型却能辨认出来是一名女子。我身心俱震,不禁拽住青善的衣袖,惊诧的看着他:“你不是说青黎已经死了么?”
青善的脸上也满是不解和疑虑,他看向青黎,不可置信的道:“我是亲手杀了她,却不想宫主竟然......”
“你是说,宫主衡玉救活了她?”
“她,算不上是活,最多就是续命。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又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倒吸一口凉气,我只觉全身寒毛直竖:“她,能活多久?”
青善单臂环住我的肩膀:“不清楚。”
紧紧揪住青善胸前的衣襟,我颤着声音问:“什么方法能让一个人死而复生?”
“生蛊,也就是蛊毒的一种,可以让心怀怨恨之人在尸体冰冷之前复活,保留死前的唯一一个念头,并为了这念头复活,直至达成所愿。”
我一个激灵,毛骨悚然到腿脚发软,攀住他的手臂依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稳。青善安慰的拍了拍我的手臂,柔声道:“不用害怕,一切有我。”
只见衡玉做了个手势,其中一名白衣女子上前,揭下了青黎脸上的面具--虽然依旧有着平常人望尘莫及的美貌,但面上却是一片死寂,脸色发白嘴唇殷红,看起来有着惊心动魄的美,又带着阴森凛然的冷意。此时此刻的青黎,令我只感觉到害怕,再也生不出任何怜惜之心,但念及她生前所遭的罪,心里又是一阵酸涩与不忍,将脸埋进青善臂弯里,我不忍再看。
“这是你最后一次报仇雪恨的机会”,宫主衡玉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温和,仿佛眼前的一切再平常不过:“青黎,一切就交给你了。”
青黎朝着他点头,然后转向青善和我的方向,美丽异常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殷红的嘴一张一合道:“这二十人全身上下、包括手中的剑都浸了剧毒,青善,你可要小心了。”
青善的脸上依然平静不见丝毫惊惧,只是安抚的低头看我,拇指从我的脸上划过,道:“相信我吗?”我点头,但想起那天晚上的梦,淡然的心瞬间被恐惧占领,又忙着摇头。青善笑着点头,已经擦过我的身旁,他只看到了我点头,却没看见我摇头。
青善对着水葵做着最后的嘱托:“岚儿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护她周全。”
见水葵对他点头,青善道了声“谢”,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发出冷锐的光,下一刻,已经与那二十名死士缠斗起来,刹那间兵刃之声“乒乒乓乓”的响起,这场血战已经无法避免。
忍着心中的惧意,我走至青黎面前:“你疯了吗?青善不过是衡玉手中的刀,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衡玉,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将自己变成了他的利刃,于你的大仇还有什么干系?”
“我杀不了衡玉,只有借用衡玉的手杀了他”,青黎诡异带笑的脸上充满着疯狂,沙哑着声音道:“而只要杀了他,我就算报了一半的仇。”我一时哑然失语,怔怔的看着她,竟是不知道要对她再说些什么。
而那边的青善已经连杀了四名黑衣死士,剩余的十六人眼见同伴被杀也发起狠来,招招凶狠而来,陷以致命。
他们的衣物与剑上都浸了剧毒,一招一式一起一落间,都可能将身上、剑上的剧毒洒向青善,使他吸入口鼻,青善不但要小心提防剧毒吸入口鼻,又要专心应战,宫主衡玉的狠辣手段,从这一点上也得到了证实。
这些剧毒都是极精细的粉末状,青善不能离得太近,离得太远又很难伤到他们,于是只好用剑先削去他们身上的衣物,再抓住近前的机会杀了他们,但是如此几番下来,那十六人身上虽然有了数道剑伤,但却不足致命,倒是青善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虽然剧毒未吸入口鼻进入肺腑,但身上已经有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梦境与现实重叠,我仓皇的奔向水葵身旁,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惧与担忧。
“水葵,救救他,求你!”
“我答应过衡玉,不插手此事”,水葵悲悯的看着我,摇头:“不然,衡玉不会交出‘红罂粟’的解药,我不想看着你死。”
泪汹涌而出,我哀求的看着他:“你知道,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水葵不语,只是依旧悲悯的看着我,不为所动。
“水葵,我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就算我求你。”
水葵只固执的道:“我不想你死。”
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我泪眼朦胧的道:“他死就如同我死。”
水葵忙弯下腰扶我:“小岚,你快起来,这是干什么?”
我不肯起来,戚戚然道:“帮我救他。”
水葵无奈之下正要点头答应,却听衡玉的声音在身后不紧不慢的响起:“他是不是告诉你苏连成已经死了?”
我全身一僵,有些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他。衡玉故作吃惊的道:“怎么,你信了?”
带着怔然与怀疑,我转身看他:“你什么意思?”
衡玉见我如此,忽而笃定的笑了:“苏连成没死,青善心里一直有着她,怎么,看你的神情好像都不知道?”
我边摇头边后退,喃喃着道:“不可能,我不相信。”
“女人呐--”,衡玉长叹一声,不无惋惜的道:“想不到你这样心性儿高的女子,也终究逃不过男人的谎言。”
全身巨震,我不可置信的排斥着这件事,激烈的反驳:“你胡说!他不可能骗我!”
衡玉风轻云淡,似是毫不在意:“本座已经告诉了你真相,至于信还是不信,那就是你的事了。”
二十名黑衣死士已经剩下五名,但是青善身上的伤已经数不清,墨蓝色的衣袍变成深紫色,却也不见他有丝毫慌乱,依然与剩余的五人周旋。
“怜香惜玉是他的本性,他喜爱你并为你做到这一步,本座并不感到奇怪”,斜睨我一眼,衡玉意味深长的道:“啧啧啧,青善不愧是青善......”
我的眼泪自眼角不停滑落,边摇头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他说过,从今往后,他心中只有我一个人......”
“他以前爱苏连成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衡玉笑:“忘了从前我对你说过什么么--在男人眼里,很多东西都比女人来得重要,但就算有重要的女人,也绝不止一个。”
我伤心欲绝,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指着衡玉,怒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就像你说青黎死了你没有解药一样,实际上,青黎没死,你手上也有解药。”
衡玉摇头:“本座没有解药是假,青黎已死是真。”
我手指向青黎,见她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诡异一笑,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是好......好......的么?”
衡玉见我如此,悠然道:“她不是没死,只是中了蛊毒。”
“苏连成果真未死?”
“你可以不信。”
“青善,你为何要骗我?”绝望闭眼,我不能抑制的哭出声来:“难怪你不要那个孩子,难怪你从不曾向我提及苏连成的事,原来我置于你,什么都不是......”
泪眼朦胧中,看见衡玉的眼中飞快掠过一束光,我转身朝青善的方向奔去,在他将剑刺入最后一名黑衣死士的心窝的时候,我捡起散落在一旁的黑衣死士的剑,发狠的砍向他摇摇欲坠的背影......
“小岚!”水葵的声音惊诧的响起,除此之外就是剑割破皮肉的响声,然后天地间一片寂静......青善蹒跚着稳住身形,转过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他喃喃自语,仿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境:“为什么?”
沾染着他血的剑自手中滑落,我流着泪冷冷的笑:“苏连成没死,原来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
青善怔怔的看着我,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停止了运转,他双目赤红,骤然放声大笑起来:“岚儿,我的好岚儿,原来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你宁愿相信旁人,都不愿相信我。”
心中巨痛,我咬着牙哭道:“我也想相信你,可是你给我的就只有失望!你口口声声承诺给我未来,却背着我与苏连成卿卿我我,你难道忘了,你对我说过什么?苏连成再好,她已经是慕玉的女人,纵使慕玉现在已死,但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看清你,若不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个孩子,他就不会死......我恨你,我恨你!”
“是啊,你心里就只有亡涯”,青善的眼角溢出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泪,面上虽带着笑,但眼眸深处,却充满了痛楚与挣扎,他看着我,讥讽的道:“既然如此,当初怎么不跟他走,怎么不嫁给他?若你当初跟了他,说不定还能当上水葵国的太子妃,享受一时的尊荣富贵。”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乐意成全,这就让水葵带我去找他。”我冷冷的说完这句转身欲走,一柄滴着血的剑已经架在我的颈窝处,身子一僵,我冷笑:“怎么,想杀了我?”
“岚儿,从认识我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青善手中的剑划向我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我疼的“嘶”了一声,却听他继续道:“你以为你说你爱亡涯,我就会成全你?”
我张口欲出言讥讽,不料水葵突然从青善后方袭来,蓝光骤现中,一掌拍向青善的右肩,青善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吐出一口血来,手中长剑早已断成数截。
“小岚,走!”水葵飘飞过来揽住我的腰,几个飞跃间已经离青善好几丈远。
周边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青善的低笑声。
那边静观的青黎突然声嘶力竭的哭笑起来,这哭笑的声音沙哑难听,震得软塌塌的手脚动弹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听上去分外可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你也有这一天,哈哈哈哈......”
她的面色渐渐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然后眼窝深陷,唇色泛青,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声,眼睛空洞洞的看向青善,整个人彻底变得僵硬,没了丝毫生气。
衡玉一身白衣,走至青善跟前:“还是选择那个女人么?”
青善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听声音沉沉的响起:“不,属下誓死效忠宫主。”
衡玉满意的点头,拍手唤出那四名白衣女子,吩咐道:“带他回总部疗伤,洗去一切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
青善在白衣女子的搀扶中身子一僵,但也只是刹那,两名女子掀起白幔布,两名女子扶着他入轿,然后五人一轿一男四女,就这样飘飘然离地从半空中消失。
衡玉眼见他们离开,走至已无动静的青黎旁,从袍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瓷瓶倾斜倒出药粉洒向她,便听见“嘶嘶”声响起,浓浓的白烟将青黎包裹,直到白烟消散,青黎也不见了踪影,空气中只余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恍惚间,这一天已经完全过去,浓浓的夜色维持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迎来黎明,我想起清晨时分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不由失神,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夜色中又来一顶白色的轿子,衡玉将解药交到水葵手中,说了声告辞便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白色的轿撵自夜色中消失,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
水葵叹息一声,将那粒药递给我:“先吃了它,解了毒再说。”
我失神的喃喃着道:“他会完完全全的忘记我。”
水葵提醒:“这是唯一能够保全你们二人的最好的方法。”
“一切,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飘飘洒洒间,天一亮,就什么都没了。”
“情深缘浅,这是你们的命。”
“水葵,我像你一样,害怕一个人孤独终老。”
“你的生命,最多也就剩下六十年,而我,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带着葵妖一族的希冀,使家族的血不至于灭绝、从世间彻底销声匿迹。”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陪你,我们一起住在望涯谷,直到你生命的终结。”
鼻子发酸,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语,我哭着笑问:“然后呢?”
水葵一怔,思忖片刻后,道:“然后......去找葵妖族的巫女,我想与她一起,被封印在神水湖底。”
“为什么?”
水葵叹息一声,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疲惫:“我累了,想像她一样,毫无意识的沉睡在神水湖底,守着葵妖族的圣地。”
“自封意识么?”
“是,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就此睡去,等待时间的变迁和斗转星移......”水葵笑望着我:“说不定到那时,我还能再次遇见你。”
我一怔:“几百年后,再次遇见我?”
“你不相信有轮回么?”
“就算有轮回,我们不一定就能相遇。”
“到那时,我会去找你。”
我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你以后,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或许......当我因为想念而觉得痛苦,就会后悔,就会希望,和他一起在今天死去。”
十几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我站在望涯谷的谷顶,听着风呼呼刮过的声音,仿佛是岁月发出的无奈深沉的叹息。我去过一次红缨谷,然而那里已经完全成为一片废墟,我没有信心还能在那片荒野之上植满五彩斑斓的生命,我老了,再也没了蓬勃的生气。
我从红缨谷绝迹,只是偶尔还会划船去碧水湖--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只不过余下的半生,有水葵相伴,我们算是故交老友,但我的眼角眉梢都已经有了细纹,而水葵却依然如初,仍旧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模样。
在青善彻底离开我的生命之后,我曾经试图去爱别人,但是不能够,因为那首诗,已经深深刻入我的脑海我的生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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