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们睡了吗?凌骁。。。颢子。。。颀颀。。。”申屠在他的地盘上辗转反侧,终于经受不住失眠的痛苦和夜晚的寂寥,用他独特的大嗓门问了一句。“你干嘛,一躺下就动个不停,和你连床可真痛苦,现在才一点十分,快睡,快睡!不许再动了。”汤颢看了一眼手机不耐烦的说。
“我睡不着,你陪我讲会话。”申屠的脸皮永远都是这么厚,“好的,我说一句,你给我五十块钱,要说不说吧!”他的连床没理他,他对面的那位却饶有兴致的接了一句。“你妹的,你怎么也醒了,颀颀。”“你讲的这么轻,生怕聋子听不见,我当然被你弄醒了。”方海颀还有脸说别人,其实他自己的嗓门也不小。汤颢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把整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
“@####¥%……&。。”“别吵,别吵,你听。”申屠最善于发现情况,他边说边打手势制止颀颀说话。“我不知道。。。对不起。。。你跳的很美。。。”果真是日有思夜有想,凌骁在梦里时光穿梭回到了与依米面对面的那一时点。另外两个人听着他的叽里咕噜,大眼对小眼,嘿嘿的傻笑着。“不学,不学溜冰,熙池。。。我不学,依米,你在哪里,我@#¥%……&”“熙池?凌骁这小子命里犯桃花,校花亲自教他,他还不要学,羡慕、嫉妒、恨!”申屠一捕捉到这个信息就开始愤愤不平了,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全寝室一直形影不离,他是什么时候认识蒋熙池的。“对了,颀颀,你报了什么社团?现在招新已经结束了。”“演讲社。”过了一会,他才应了一句,接下来就没有动静了,静谧的夜晚又回来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醒着,申屠只听见凌骁叫熙池,却忽视了他叫的另一个名字----依米。汤颢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也似乎见过这个名字的主人。人都是这样,一旦心里闪现出某个人的影子,就会绞尽脑汁的回忆与之相关的一切,非要把她的由来弄得一清二楚才肯罢休,虽然很多时候这样做对本人毫无用处。
总之,他现在彻底失眠了,前半夜是被别人,后半夜是被自己。他把他所有要好的,不要好的,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大学的女性朋友基本都回忆了一遍,就是没有一个叫依米的,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三点零四分,哎呀,明天还有课,快睡,快睡!不要再想了,想起来你又能怎么样呢?他又转了个身子,准备好好睡觉,突然脑子里闪出一首诗,诗的作者就叫做杜依米。
在文学社招新的时候,他排着队,瞥见了前面一个女生手里拿着的诗,他现在还记得一句“阳光下的邂逅\目光流转的瞬间\似乎唤醒了什么”当时他觉得那首诗很美,而且她的钢笔字写得很好,清秀有力,端正大方。初见她的背影,读她的诗,汤颢的心底便涌出一种探究的欲望,一种探究与这后背相生的容貌的欲望。他的爸爸是个作家,所以他与生俱来的就有对文学的偏爱,这也不得不成为一个他接近依米的理由。
而在同一片夜空下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人也是一夜未眠,此时此刻,她的处境比任何一个失意的人都要凄凉。她静静的蜷着身子,坐在床头,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了她的舞,她把她的爱,她的魂都交给了舞蹈,生命中一大半时间都是在练功房里度过,无论春夏秋冬,她每天都苦练基本功,没有观众,没有掌声,跌倒了再爬起,受伤了也咬牙坚持,那块小小的空间就是她洒下泪水和汗水辛勤耕耘的梦想的土地。可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获得成功,别人有的是背景,而依米只有一抹弱不经风背影。要是爸爸在,就好,他肯定会帮我,依米又想到了她的父亲。
记忆中的父亲,永远都充满了自信和力量,有他在的日子是依米人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光。那个时候,她总喜欢抬头望着父亲,仰望父亲已成为她的一种习惯。她喜欢当父亲的小跟班,随时随刻把她的小手塞进父亲那双宽广的大手里,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累了,就可以抱着他的大腿撒娇,那时他就会一把将她举过头顶,让她骑在他伟岸的肩膀上,她就这样坐着“飞机”一路欢笑着,歌唱着回到了家。
她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中,无数个由思念串联成的不眠之夜折磨得她不敢再奢望充满阳光的生活,思绪一动,那密密麻麻的钢针就会毫不留情的深深地扎进她的心脏,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她在想,大概是上天在惩罚她吧!这时她的脸白得不成样子,紧闭的双眼已满含泪水,以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样,紧紧咬着的嘴唇也已渗出一缕血痕。
外面起风了,她看见摇曳在窗外的树影,接着一道亮光像火柴似的瞬间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她蜷缩得更紧了,把双耳捂得严严实实,她恐惧雷声,那种震撼天地的声响会勾起她的回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血腥的味道,尖利的叫声,面目狰狞的看客,冰冷的遥远的父亲,满目绝望的母亲。。。
“依米,我是妈妈,打雷了,我来陪陪你。”门外的女子轻叩房门温和的和依米说话,然后就非常温柔的抱着依米,抚摸着她的头说:“别怕,有妈妈在,忘了那些不愉快的时光吧!你很优秀,也很努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依米,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她满眼的疑惑,摇了摇头。
“相传,依米是一种生长在沙漠里的小花,它要花费五年的时间来完成根茎的穿插工作,然后,一点点地积蓄养分,在第六年春,才在地面吐绿绽翠,开出一朵小小的四色鲜花。让人们惋叹的是,这种极难长成的依米小花,花期并不长,仅仅两天工夫,它便随母株一起香消玉殒了。生命一次,美丽一次。经过顽强地跋涉、漫漫地求索,在生命的尽头,依米花终于绽放出自己的精彩!”听了这个,依米若有所思,她明白了爸爸对她的期望,要向依米花学习,即使只能在生命的尽头拥有短暂的绚烂,也要不懈的努力追求,决不能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我爱你,妈妈,我会努力的!”她揩去了眼角的泪花,对她的母亲微笑着说,不过她的说不是用嘴,而是用手,窗边的那堵墙上倒影着那流利的婉转的温情的手语,轻柔得像是一支舞。也许这是命中注定,她只能聆听而不能真正的诉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母亲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她的治疗,她梦想有一天她的女儿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阴雨天气就从那个夜晚开始,连续了好多好多天,把人的心情都泡的发霉。凌骁讨厌这样的闷湿的天气,阳台的门窗玻璃一天到晚都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用手一抹,雾气就集结成水珠刷的滑下来,打湿了原本就半干的鞋子。他甚至觉得他的每一根头发上都顶着一颗小水珠,随时准备顺着他的衣领,阴森森的在他的脊梁骨上开垦出一道水渠。而此时的一个电话,更加重了他的烦恼,他极不情愿的拿出他的溜冰鞋,撑着伞融进了天地一色的雨幕中。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边的那位,虽然熙池并没有叫上他,申屠还是高兴得像个放学回家的小朋友,一路屁颠屁颠的。
四个男生一下子少了俩,寝室里的那两个也熬不住了,方海颀去了学校附近的台球馆,找他刚认识不久的桌友PK去了。汤颢选择去校园里最美的地方溜达溜达,也许还能捕捉到写作的灵感,回来写点东西,来告慰一下那根珍藏许久、敏感多情的写作神经。自从上了大学,他觉得离他曾经那些美得让人窒息的文字越来越远了。一个人若是太过安逸,就会浑浑噩噩,他想起他爸爸的话,觉得果真如此。
凌骁他们终于到了体育馆,他悠悠的收掉了他的伞,又用力的把它往后甩了甩,接着拍了拍落在袖子上的雨点,在门口那块又大又软的红地毯上蹭了蹭脚上沾着的水渍。申屠看到凌骁慢动作回放的样子,急得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过了几分钟,他们总算是进屋了。
熙池在寝室也是百无聊赖,她想到了凌骁,于是她决定把这个毫无轮滑经验的社员拉出来练练。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分钟了,不过奇怪的是,她的心还是很平静,若是在以前,她约的人要是在她到了后还见不到人影,她会立马走人。可是凌骁不来,倒是让她有些失落,她刚才又去门口张望了一番,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对凌骁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的大小姐脾气在他身上一下子就大打折扣了。
她看见凌骁出现在门口,远远地就打了招呼,“你来啦!”熙池高兴地迎了出来。“怎么,你也来了。”她看见申屠,语气从沸点直降到冰点,这让凌骁很尴尬。“我是怕凌骁一个人练习太无聊,特意来陪陪他,再说我的溜冰技术也不高,还希望社长你能指点一下。”申屠油嘴滑舌的回答,让熙池打心眼里佩服他这张具有防弹功能的脸皮,不过他长得倒是不赖,这回熙池总算是正眼瞧了他一下。
“你没事吧?我跟你说过,它不同于日常的走路,你若是要滑行,重心一定要在左右脚之间交替,而且尽可能在形体美观的前提下压低重心,这样有利于稳定。而且,当你觉得快摔倒时,不能像刚才这样直挺挺的就倒下,你应该马上侧身,等会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熙池一面扶起他,一面告诉他最基本的练习要点。
此情此景,怎不让申屠醋意大增!于是,他也“非常不小心的”摔了一跤,这无外乎是东施效颦,如此夸张扭曲的摔倒姿势让他们两个捧腹大笑,特别是熙池,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如此轻松的笑过,没有人在她耳边提醒她要注意形象,也没有人告诉她微笑的幅度是露八颗牙齿,更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整个party上的小丑,现在她笑得如此投入,如此肆无忌惮。
她突然很开心的握住凌骁的双手,带着他飞快的滑翔起来,凌骁的心情复杂得犹如小猫手里的那个毛线球,他的脸都快红到耳后根。每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疑心自己会被重重的甩出去或是与墙来个零距离接触时,熙池就用她超强的平衡能力和化险为夷的应变能力拯救了他,慢慢地,他开始享受起这个过程,他觉得自己的脚下踩着风,飞一般的感觉,时而惬意,时而惊险。
最后熙池带着他转了个美妙的弧圈结束了这次奇幻之旅,他们就这样面对着面,手拉着手。熙池的脸上有一点羞涩,一点惊讶,一点幸福,这让凌骁更加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了,他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但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他的手心再一次冒了汗,这次不是心动,而是害怕。虽然这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但是我想丘比特之箭还是射偏了。这时熙池好像觉察到什么似的,嗖的就把手缩了回来,凌骁毫无准备,往后一仰,华丽丽的倒在了地板上,而她则留下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转角处。
申屠在这个空间里一直充当着背景,没想到首次出击就输的如此惨烈。不过现在终于轮到他上场了,“凌骁,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好怪,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他的脸上画满了问号,而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当事人是一脸的无辜和茫然,这更加加重了申屠的猜忌。在他那久经情场考验的心中,还有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吗?她肯定是看上我了,故意在我眼前和凌骁做戏给我看,刺激我,然后让我对她展开孜孜不倦的追求,嘿嘿,肯定是这样。通常,长得还不错的男生都有一定程度的幻想症,而申屠的症状还要更为严重一些。
像这样有艳福的男生还不止凌骁一个,外出溜达的汤颢此时也正陷入情感的漩涡。
这是一场绵绵的秋雨,游离于江南那暖暖的水汽中,淅淅沥沥的打在枯草摇曳的青石板上,打在历史悠久的雕花窗台上,打在水乡人家的红瓦黑瓦上。它总徘徊于打伞与不打伞之间,既可以漫步雨中,享受无边的雨趣,也可以打着伞护成一个小小的世界,独自一人放飞思绪,带着静谧沉稳的呼吸,一杯清茶,一盏豆灯,一首唐诗,回到心灵最纯的地方。汤颢有些沉醉,他觉得身体内的那些文学细胞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渐渐苏醒了。
他继续行走在园中,梦中的那个背影远远地出现了,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影,于是他又向前几步,定睛一看才确定这一幕的确是真的。再次见到她的背影,汤颢有一丝欣喜,就在他微叹那纤细的背影和随意挽起的长发时,他觉得她正与自己进行着一场没有交汇的相视,那凝望着的目光,洗净铅华,纯如处子,充满坦诚的渴望,在瞬间,汤颢没有了对她容貌的肤浅探究,这背影就是一幅画,一片极好极美的景致。
她正站在阶梯上,面对着一朵白茶花,它像一只纯白的蝴蝶优雅地停息在青枝绿叶间,轻盈得如同一场深闺里的梦。在依米的眼中,白茶花的美更是细了,它精致得如同用丝绸裁出一般,雨露下的层叠的花瓣更是清新脱俗,风姿卓然。风过,空中飘来白茶花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清香,这香气若断若续,柔柔的萦绕在鼻尖,轻抚着心底的波澜,留下一片宁静。依米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她经受不住白茶花淡雅素洁的绝世之美,踮起脚尖,用她那多情的水润的双唇温柔的吻了它。。。这转瞬即逝的美,像流星一样在汤颢的眼前闪过,他看到的不只是一个背影,一朵花,而是一首诗,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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