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一个长发白裙的姑娘面向蔚蓝的大海,静静地坐在一片礁石上。那是大学时代的自己,总想寻求一种永恒的东西,渴望着生命里哪怕只有一次痛彻灵魂的美丽。
影集里还有一张照片,阳光下沙滩上的我倚着游泳圈淡淡地笑。那是五年前的自己,走入社会,走进家庭,脸上有着疲惫,学生时代的清纯却依稀可寻。
眼前又冲洗出一张照片,一个女子骑马从沧海中走出,身下是滔滔波浪,身后是茫茫海天……
已逾三十,已为人母,在生命沉寂了数年以后,又走回灵魂上的自己。面对沧海,唤起了怎样活跃的生命力和情思的幽幽密密!
到达海边的时候,十几个小时的夜旅折磨得人们昏愦地入睡。清晨却被外面的暴雨惊醒,万马奔腾般的气势直慑心魂。狂雨中的海是什么样子?此念一出不可遏抑,跳下床来,抓起雨伞,拉过一条毛巾被,冲进清晨五点钟的骤雨世界。
白日喧嚣的海边没有人迹,整个世界看到的、听到的只是雨。探身下去,站到海边的礁石上,一种壮阔沛然胸壑——宇宙中数不清有多少强劲的雨箭一齐射向怒卷的涛心。放眼望去,辨不清哪是海,哪是天,但见雾气迷蒙,浊浪排空,不禁吟诵:“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一柄雨伞在如歌如啸的狂雨中,草叶一样也飘摇,雨和浪豪迈地扑向我的周身,毛巾被哗哗地往下淌水,然而我却没有感觉到寒冷,只感觉着一种生命的写意,酣畅淋漓……
丽日下的海铺展着它的广瀚无边,蓝天白云舒展着这方世界的清奇明丽。排浪扑向细柔的沙滩,扑向那些戏水的仿如回到童年的人们。叫声、笑声让海浪卷走了,又有新的笑声涌来……坐上汽艇,迎着浪峰跃起,又向着波谷冲去。汽艇在隆隆的马达声中箭一样射向大海之心,叫声、笑声在疾风与劲浪中冲荡,我欲破浪而去的豪迈在雪浪的瑰奇中飞扬!只有这大海才会洗去凡尘的喧嚣,只有在海浪里才会有这样纵情的稚子的欢笑。
在排浪里乐此不疲地抓那精灵一样美丽而奇巧的贝壳,或者踏着波浪,沿着海岸走向宁静处的海湾,看见静静停泊的斑驳的渔船。坐在船舷上看远处海心上鸥鸟伏荡,身下的渔船也在浅浪里微微地悠晃……
天空凝成深蓝色的时候,我来到夜的海边。夜光下,那从远处涌来的排浪异常的白,白得有几分触目,几分惊心。爬上最高处的礁石坐下来,眼前的海暗沉沉无边,有星星般的光点在目力可及处明灭不定,游游移移。那一定是夜航的船灯,只有那灯光昭示着夜海上的生命。怎么有雷声?仰头看天,有淡淡的几颗星在云间疏落着。侧耳细听,终于辨清,是扑向礁石的巨浪发出的震耳的轰鸣。看眼前,海底似有一头巨兽苏醒,挣扎着,咆哮着,挺立而起,数丈高的波浪不可一世地扑向礁石,在震天的轰响中碎散而去。它退回海心,喘息凝力,又以更猛烈的怒吼更强大的排阵冲向礁岸。轰——哗——浪的飞沫竟溅到坐在礁石最高处的我。夜的海愤怒了!浪越来越高,轰响越来越烈,巨浪已扑上礁岩,我的衣衫已被飞浪打湿。眼前的凶波险浪已看得我心惊魄动,有些晕眩,竟然觉得身底下的礁石在颤动。那一刻真切地感觉到生命的弱渺无助,在强悍的海面前,在整个宇宙的寥阔无定里,我能把握住什么?
然而在阑珊夜色里,我坐在高高的礁石上,看夜海的咆哮,能不能说这也是一种姿态,是对生命的体认和精神力度的超拔?
又见沧海,愿它能让我领悟在逝去的岁月里所曾执着追寻的那份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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