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和人生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总认为季节和人生秉承一脉。
人从幼年直至老年的时间长度倘若以季节的尺度来划分,那么,正如时间上春到冬的历程。幼年少年时段与春天相匹配,青年时代与夏天相吻合,中年时代对应着金秋,老年则好似踽踽之冬。从另一角度来瞻望,季节之春到冬的秉性气质天赋神韵也正如人生,这种似是从肤浅的毛孔层层递进,步步深入,直到筋骨、血液、脊髓、神经……从初始到衰亡,萌芽到终结,繁盛到落寞,幼稚到成熟……生命如季节;季节亦如生命:饱满、鲜活、跳动、激越、激动、震惊。
春,是幼年少年时代的生命。经过三九严冬孕育,冲破四九寒天禁锢,惊雷把它唤醒,它欣欣然降临。破土而出的嫩苗和初绽新芽的枝条不正是这喜悦之情的写照吗?母腹中的胎儿也正是这样久久孕育,历经自身盎然不羁的拼搏挣脱胎胞而来。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宣布,那呱呱的声音是他响彻云霄的欣喜。听听胎儿的呼吸,摸摸他柔软的肌肤。同时也听见冰雪融化大地的呼吸,经了去岁寒冻霜降皲裂的肌肤一夜间由僵硬变得光滑。万物都如天鹅绒般柔软且柔润、鲜嫩、美妙,仿佛仙童看守的奇葩在黎明微曦时的绽放。它的到来,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欢乐,希望,梦想。这是最原始的生命,和世间第一个单细胞形成时的第一个生命细胞一模一样;这是最单纯的欢乐,是没有受到任何人间烟火点化的第一个小天使降生时的那种欢乐;是最诚挚的希望,这希望好比一颗璀璨的明星,可以把整个天空的色彩暗淡;还有这梦想,是用蓝宝石镶边花魂为主体梦幻来点缀放在心灵摇篮里的梦想。他来了,锦重重地来了,生命得到延续!生命开始蓬勃。花开了叶满了,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代表着一个理想。这些理想如此纷繁复杂如此绚丽多姿,就如童话的梦幻园,采摘任何一朵不起眼的叶片都可以在将来的某一天某一时刻或晨夕或傍晚变幻出珍珠明月甘露朝霞。这些梦幻般的理想构成了人生少年时代的梦。新——是这个时期一大特点。崭新的面貌、崭新的理想、崭新的希望,统统都在这时期被深深种下,种在慢慢绽开的花蕊里、种在刚刚舒展的嫩叶里、种在每一个刚刚醒来的细胞里。张开的嫩叶片片贮满了希望,在那些怒放的花苞上显现着迷人的光彩——红橙黄绿青蓝紫。正是这一时期理想和梦幻的色彩啊,不是都具备吗?没有哪只笔哪怕是才蘸上花蕊做颜料麝香当配料的神笔,也没有哪种语言哪怕是宙斯或维纳斯的语言能写出能形容出这一时期的光鲜美妙。美妙的理想追随轻灵的倩影,在轻飞曼舞的蜂蝶旁摇曳、在七彩闪烁的烟火里跳动、在沁人心脾的夜来香中飘散、在微风送来的静夜琴音里思念。终有一天丰硕的果子会挂满枝头,理想的种子将长成参天大树。啊,这朝气蓬勃、莺歌燕舞、百花争妍的时期,一切都是新的,在这时候的眼中,怎么会看得见阴霾?
听吧,听吧,华尔兹处处在演奏;看吧,看吧,舞者的脚步何其优雅。
夏,青壮年时期的生命。那春天展露的全部生机,欢乐,希望,梦想经过了风花雪月的浪漫洗礼,现在要接受更加坚定的历练,才能坚强地扛起未来的未知的重任。美妙的华尔兹犹在耳畔,又来了三百六十度的转换:优雅变为激越、轻快变为跳动、急速取代舒缓。一首从头至尾彻彻底底紧张、热烈、急促的旋律骤然降临。唱响的是激情满怀、豪情万丈、风风火火。若说是一首诗词,那定是“鹰击长空万里阔。力挽北斗……披荆斩棘,赴汤蹈火……”的壮词,抒写的是血气方刚、轰轰烈烈、激情万丈。你看那骄阳似火,尽管丹青圣手的笔早就成型,但经了这烈日的严拷,又在无奈中把画面涂了又涂,使得山林更加墨绿更加深黛。他来了,狂放不羁地来的,趾高气扬地来的。他的生命因耐住了无边的干渴领受了烈日的熏烤战胜了荆棘的芒刺而显得更加厚重遒劲,仿佛一条蛇在必要时候站起来那样吐出丝丝的芯子;他的欢乐变得安静低沉,就如一个千年树精在惬意的时刻保持着树的体态却可以隐约看见那狡黠笑着的脸在树上隐去;他的希望在变化牢固并不断加强,就如预防洪水的堤坝;他的梦想结出了果实,虽然果实青涩无比,但每天都在吸收大量的养料不断丰润,有的甚至在这个季节就迫不及待地成熟了。春天看见的那树叶貌似还是那树叶,其实日精月华使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理性的完善,精神的升华。他充满了人生这个时期最显著的特点:注重过程不计得失,敢冲敢拼不怕跌倒,炫耀张扬但毫不跋扈。他喜欢闪电的速度,骄阳的热度。他激情满怀,踌躇满志,敢想、敢做、敢拼,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想去尝试。满身伤痕不觉痛,头撞南墙也不悔。因为他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斗志……他总是希望制造传奇,相信没有什么做不到,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看,天空明明下着雨,他却可以同时让艳阳来高照;雨过之后,马上用彩虹来架桥;刚刚要把地球晒爆,顷刻间天降豆大的冰雹……雨后彩虹短暂的绚烂是他打拼后瞬间的喘息,没有太多成功的喜悦,只有无数梦想的欣慰。他也常常失败,但他毫无半点畏惧,也从不叹息伤悲。他是如此的奇特,如此胜不骄败不馁。更多的时刻,他都是行囊空空,但回头一看,那漫山遍野的青枝绿叶,就像人生积累的饱满的历练,在为秋的收获铺路奠基。
心满意足的爵士乐乐手狂热地倒下去,疲惫而欣慰!
爵士乐堪比夏天的旋律,秋定要用圆舞曲来搭调。这醉人的金秋,闪耀着生命个体中年时期那独特的光彩。童话梦幻园里采撷的叶片化作了闪闪发光的珍宝,山中层林尽染、园里瓜果满枝。正是收获期。生机是一串又一串的糖葫芦,红通通亮晶晶;欢乐是流溢到微有皱纹的眸子里的含笑,会心但不张扬;希望是坐在矮凳上眼望果园的迷醉;梦想是躺在草地上领略天高气爽风高云淡的适意。这黄金时期。是他在青春的春天勤恳地播下的那些种子,在夏天的毒日里勤劳浇灌养护的精华,到今天,他希望的花已经瓜熟蒂落,梦想的果已经饱满落定。他已是久经历练,见多识广,饱经沧桑,不卑不亢。经过了暴雨侵袭,骄阳曝晒,洪水冲刷,冰雹打击,他已经练就了美好的德行。虽不再雷厉风行、十万火急,但相比之下,成熟的气质更加入味。若说她曾是巾帼女子,此时邵华已尽,反而更加安详恬静、端庄持重;如说是须眉的男子——即便他曾经是金换不回的浪子,也学会了几分沉着睿智。看待世界及事物的眼光都变了,不再那么孤立固执,有一种参禅所悟的豁达:他懂得该绽放的绝不迟疑,所以秋菊灼灼而绽,热热烈烈泼泼洒洒;他懂得该放手时则放手,几阵秋风后放手让叶去,那么释然那么洒脱;若能争取的也毫不推诿,所以翠竹有了常青,松柏有了常绿。他懂得了欣赏生命的色彩、珍惜成功的分量、品味成熟的甘甜。尽管果实挂满枝头,他却处处谦恭,把累累的枝头弯下。他沉醉在圆舞曲,露出满心的微笑。
冬是当之无愧的晚年的生命。舞曲尽人将散。“天将暮,凭栏望断天涯路……日薄西山,大江东去……瑶台一梦,大彻大悟……”倒有些合适宜了。“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这“只是”二字包含的情感和色彩都有点黯然。壮丽的华章是有的,但更多时候是无边的落寞。这凄凉情调仿如一首哀乐,听着低沉伤怀却又只能一遍遍听下去。看看吧,朔风吹过,百草萧索,死气地在风中晃动,已经没有任何灵气,这和风烛残年的老人又什么必然的差别吗?一眼望去的萧条景象真是愁肠百转。还有什么样的鸟儿来为他鸣唱呢?田野、山川、房屋、溪流、道路、村庄,都是那么死寂,那么静默。云彩暗淡,太阳苍白,星星隐匿,枝丫光秃,万物的霜冻正如生命老年的心扉,渐渐关闭。哎,“人生易老天难老”,太多的感叹。他走过生命春夏秋的花样年华,现在就像一只古旧的坏掉发条的闹钟越来越微弱,他的欢乐蒙上一层灰土。现在记忆的仓库里码放的东西沾满尘封的细尘。思量让他静默下来,记忆的阀门却如洪涛将他吞没。他又雄心勃勃,于是漫天大雪冰封万里,鹤发童颜心未老的回光灿烂若霞,梅花赞叹送来暗香魂。在此时此刻,生命的交替在极致中轮回,完成一次壮美的交接。该去的去了,新的才能更泰然地来。雪被下的根苗不正是春天的暗示吗?
热爱生命的我们,把自己的德行去和自然交融,在季节的变幻和生命的循环中做个处事如一,荣辱不惊的人。让我们的秉性与自然秉性紧紧契合,人和自然合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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