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青善冷冷的站在几具尸体中间,剑尖的血一滴一滴很有节奏的滑落,周边充满刺鼻的血腥味儿。
他仿佛冷酷的死神,一扯嘴角,邪邪的笑:“不是每个人都有目中无人的资格。”
“身手确实不错”,亡涯点头:“江湖中没有几人能挡得住我这‘暗影十八卫’。”
“那么,其他九卫呢?”
“怎么,你想试试?”
“不必”,将剑用水冲洗后擦干,“我可不想再和看不见脸的东西你来我往,刀剑相向。”
“那么,阁下是想跟我过两招了?”
我忙拉住亡涯的手臂对他摇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青善,悄声道:“你先走吧,不要在这个人面前暴露身份。”
亡涯听闻,惊疑的抬眼朝青善看去,也是悄声的道:“他是......?”
我依然摇头,在亡涯听来,可能有着无法掩饰的袒护之意:“我不会告诉你他的身份,也不会告诉他你的身份。”
说罢只听一声嗤笑,青善道:“太子殿下美名远扬,是水域城中名门闺秀们的春闺梦里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亡涯面色阴沉,冷冷的看着青善:“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青善冷哼一声,不语。
“说,你驻守在望涯谷,到底是何目的?”亡涯不恼,略带深意的看我一眼,对着青善道:“暗卫时常跟在我身边,竟没有发现你,看来阁下确实有着非凡的本事。”
我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想起上次在碧水湖畔,隐约听到他与宫主衡玉的对话,那时只以为是想调查水葵的身世,一心为水葵着急......难道说,调查水葵的身世只是宫主衡玉交给他的任务之一?而驻守在望涯谷......不,是驻守在望涯谷与红缨谷之间,监视周围的一举一动才是真?
倒吸一口凉气,我有些黯然神伤。
青善笑,一身傲气,口气狂妄,好像这世上除了宫主衡玉,没有人能使他低头:“笑话!你以为你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我不眠不休的驻守在这儿的?”
亡涯明显不信他所言,不答,反而淡淡的道:“纵使我没有什么值得你费尽心机,但总有值得你费心思的东西,不然你不会身在这里,更加不会知道我的身份,要知道,我很少在此露面。”
“是么”,青善不再解释,只是一步一步走向我:“岚儿......”
眼见他快走到身前,我退后几步,警惕的看着他:“别告诉我,你不是因为某种目的才接近我。”
“我来要回我的玉佩。”青善忽而停住脚步面色一冷,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心里一股一股的酸意冒上来,我不怒反笑:“你怎地不早说?如果你问我要,我不会不给你。”
“你知道那是我的?”青善面色缓和。
我视而不见,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冷冷道:“回红缨谷,我便取来还给你。“
“流岚”,亡涯见我神色难看,过来牵我的手:“走吧,你一夜没睡,想是困了,我送你回去,”
我微微点头,自始至终再没看他一眼。
我们乘着船往碧水湖而去,直到船行至湖中心,我才回头看去,见那人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黯然回头,自嘲一笑。
亡涯恰巧转过头来,见我如此,不禁蹙眉:“那个人来历不明,你还是不要把心太放在他身上的好。”
“我知道他身份的。”有气无力的,我说了这样一句。
亡涯一怔,叹息:“我明白你说的不应该了,他是江湖中人,而我,是当朝太子,我们两个,或许都不能给你完整的幸福。”
亡涯已经回宫,但我却仍是不能入眠,虽然眼睛已经困顿的闭合艰难。看着外面已然豁亮的天幕,愁绪一层一层上涌。
辗转难眠,不知是为哪般?
不是已经服用移情丸了么?怎地忘了往事情未断?
罢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弃除纷乱的思绪和杂念,顿觉困意袭来,便是无暇顾及前后事,迷迷糊糊会周公。
直到醒来已是当天傍晚,可能是补眠过度的缘故,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
走向外间,欲找些凉茶喝,却在桌子上的花瓶中发现几支开得快要败的白木槿,我这才想起,木槿花这时还没有凋谢。因它本就开在夏、秋两季,一般清晨开花晚上凋谢,所以也叫朝开幕落花。有一些品种,早晨的时候是白的,慢慢变成粉红色,在快凋谢的时候就又变成红色,所以也叫娇容三变,或芙蓉三醉。
木槿花,又名篱障花、荆条,为锦葵科,木槿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花期为六至九月,花单生叶腋,单瓣或重瓣,有淡紫、红、白等颜色。
木槿花性凉,味甘、苦,无毒,入脾、肺二经,有清热凉血之功;皮性凉,平,味甘、苦,入大肠、肝、脾经,可清热利湿、解毒凉血;根、子性平,味甘,可解毒止痛。但最重要的是,白木槿可以缓解头痛。
惊疑间,我已经推开门,发现那抹熟悉的令我惦念的挺拔身影立在门前,禁不住内心里的欢喜,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转身,不答反问:“可好些了?”
“花是你采的?”
他点头不语。
“你懂得药理?”
他竟一笑,有些开玩笑的味道:“在江湖漂泊数十年,什么病痛伤疤都见过,几乎久病成医。”
我也不禁一笑,有些感叹两人之间诡异的和谐,歪着头玩笑:“可是来取你的玉佩?”
见我拿这事玩笑,青善明白我还介意先前的事,倒也不多说什么,反而配合的微笑摇头,倒叫我差点怀疑,他是否还是之前那个泼皮无赖一般的人。他整了整神色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径自转身:“先进屋吧。”
或许是木槿花的作用,所以渐渐不再头痛。
先生了火,然后往水锅里倒了些水,这才走到外间来,在青善对面坐定。
青善望着我蹙眉:“先回去披件衣服。”
我一愕,低头打量一番自己,虽然穿得不多但也不觉得冷,可听他一副命令不容拒绝的口吻,竟也没有排斥和拒绝,乖乖的回里屋加了件狐裘出来。
见我披衣而出,他这才满意的点头:“我不想瞒你,我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组织—椋宫中人,很多事情不能不做也身不由己,但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
虽然不由自己的心跳狂乱,但毕竟清楚的知道,我们之间还存在着太多的嫌隙和阻碍,一时低头无语,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先有移情丸和别的女子在先,后有水葵与亡涯的身世,他的身份和任务,和我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事全部扯在一起,要我抛下一切不去想不去问,我目前还无法做到。
哦,不对,不止这些,椋宫不是不容男女之情么?那他这么做,岂非违背初衷?
“既然之前有意让我服用移情丸,忘记关于你的一切,那为什么现在,却要来继续这个错误?”
青善抬眼看我,道:“因为我想你,我不止一次想起你,而当我每一次想你,我都会后悔当初那个决定。”
呼吸一滞,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再次沸腾起来,虽然之前也听亡涯说过“我想你”这三个字,但终究抵不过从他口中吐出,让我更加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其中包含的思念挣扎,也更加令我......心动。
“那你们的宫规......”
“去他的宫规!”青善烦躁的咬牙:“若不是当初顾及着这个,我怎会让你服用移情丸?而今,你的身边又站了另外一个男人,叫我如何不恼恨?”
我喃喃着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他冷冷的、语气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平静:“你拿他当朋友,可他不是这么想的!你看他看你时的眼神,我真恨不能剜了它!”
我们好像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吧?我有些无语:“他是我的朋友。”
“要不是顾及着你,你以为他今早走得了?”
“你未免太自大了些,纵使我对亡涯不甚了解,但看得出来他是习武之人,并且又是那样的身份......”
“要是他的身份修为令我畏惧,我就不是椋宫中人了。”
听到此,我忽而一笑,有些嘲讽的道:“是啊,这世上能令你敬畏的,恐怕就只有你们宫主了......”
青善沉默,解释:“没有宫主,就没有如今的我,我的命既是他给的,那效忠于他本就是应该。”
“你......没有想过离开?”
青善面色一沉,冷冷的看着我,见我笑望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些过,不禁放缓语调,道:“从我踏入椋宫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未想过背叛宫主。”
果真是、不能两全么?
我淡淡的道:“一边是你的宫主,一边是我,你既不能背叛他,又如何......与我在一起?”
“这并不冲突”,青善摇头,自信满满的道:“我会小心行事,不会叫他发现你的存在。”
心里骤然长出一根刺,一下一下,扎得生疼,我认真注视着他,发笑:“原来我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么?”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善摇头,伸臂抓住我搁在一边的手:“和你在一起和效忠宫主是两码事。”
“万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试探的道:“......被他知道了呢?”
青善再次沉默,不语。
感觉自己险些掉出泪来,忙仰起头将哽咽强咽下去:“到时他会怎样、还是你会怎样?为了表忠心忍痛杀了我、还是静观其变,任你的宫主出手,将我立即毙命?”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青善猛地放开我的手,走至我跟前将我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就算有,我也会恳求他放过你。”
“若是他不肯呢?”我深吸一口气,步步紧逼:“你可不要忘了,碧云是怎么死的。”
“你都知道?”青善推开我:“是了,必是青黎告诉你的。”
“宫主衡玉,冷酷无情、手段很辣,违逆和得罪他的人,必会生不如死,永坠地狱。”
“岚儿!”青善攥紧我的肩膀,不满的皱眉,喝了一声。
我面无表情的推开他,转身回了里屋,出来时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一枚青白色玉佩。
青善脸色一沉:“你这是......”
“你知道的。”我平静的看着他,无悲无喜。
“不准!”青善面色不善的看着我,几乎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见他面色不善,一步一步逼近,我惊愕无措之下,一边回头一边后退,终于避无可避,被逼至墙角。
这个人,危险冷酷的一面终于表露出来,竟是这般可怕。
慌张间,我再次强调:“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到时候,若要牺牲我成全你的忠心,我做不到!”
青善依然步步紧逼,冷静的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要你去牺牲,你为何总将事情往坏处想?”
“是你们的身份!是因为你跟着那样一个人!你叫我如何不往坏处想?”
当他的唇忽而擒住我的时候,我全身一僵动弹不得,然后开始拼命挣扎,可这挣扎无济于事,换来他更粗暴的对待,从亲吻到啃咬,毫无温柔可言,我难受的呼吸不了,又无法挣脱,蜷缩在他怀里呜呜呜的哭着控诉。
“别哭,别哭......”青善一顿,继而用拇指抹去我的泪痕,吻上我的眉心、眼睛,动作变得缓慢而轻柔,充满怜惜之意:“我只盼你能够再次明白我的心意,可自从服用移情丸后,你就像换了一个人,几次三番对我冷冷淡淡......我,心里难受得紧,你刚才又说那样的话......”
见他手臂有所松动,我忙退了出来,一边忙着擦泪一边不忘瞪着他,他见此不禁一怔,而后不可抑制的笑出来:“多大的人了,怎地还跟个孩子似的?”
心里恼恨无比,背过身去不看他,却听他轻轻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尽管心里已经动摇,但仍旧冷笑着,背对着他,吟出后面几句:“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青善从背后揽住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呼出的气喷在我的脖子上,我忍不住一僵,想起刚才那个亲吻,不禁从脖子红到了脸,感觉烫得几乎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他低笑出声,在我脖颈上蹭了蹭:“用的什么花露?”
我侧脸瞪他一眼,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使力,欲挣脱。
“不说么,嗯?”说罢,扶在我腰间的手来回拂动,我禁不住逗弄,哧哧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拍打着他:“停手......哈哈......痒,快停......”
青善刚一停手,我便如受惊的兔子般,一下窜出好远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木着脸不说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无赖,怎么当初会喜欢上他?刚想到这,便忍不住朝他那边瞥了一眼,谁料,正瞥见他好整以暇的斜依在墙上,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我的脸,刹那间又烧起来......
眼见闹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告辞离去,临走前道:“以后晚上少出门。”
我轻舒一口气,心里又烦又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夜晚的天幕已经被繁星取代,月亮细长的如同女子的娥眉般。
因为雏菊的味道太过清淡,宫中的嫔妃鲜少有人喜爱,所以我便将它制成花露自己用。
可能是受母亲的影响,对于事物的认知通常只看不好的一面。当初在选择用雏菊研制花露的时候,是因了它所包含的离别与坚强之意,虽然对于这种花,有很多美好的明亮的解释,但我唯独对离别之意印象最为深刻。
从母亲那里了解到的,从书本里读到的,都让我深刻的知道,这人世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离别。
但,最恢弘瑰丽的是人心,人心永恒,则万事万物不朽;反之则颠沛流离,爱很仓促。
太多的事,再次盈满脑海,本以为独居红缨谷会避免的纷扰,其实只是一种欺骗世人的表象。
在这样一个夜晚,我的心不但没有被激烈的感情烘烤过的沸腾和澎湃,反而是秋夜的风徐徐拂动着退去后的寒凉。是的,我害怕,不论是爱,还是被爱。
在我二十岁之前的岁月里,我与母亲相依为命,直到母亲逝世,我被浓浓的孤独感包裹着仿佛坠入地狱,这几年来,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人平静的生活,却突然要被改变,却突然要进来一个人,而这个人与我之间,又有着太多的阻碍......炽烈如火的感情令我害怕,它燃烧起来的时候可以融化寒冬,使天地之间完美无瑕;它熄灭的时候,仿佛会带走这世间一切的火种,充满毁天灭地的力量。
情感的伤害,让人容易对生活心灰意冷。譬如我的母亲,譬如水葵的母亲,她们都是在感情里爱极恨极了的女子,不但伤害别人,更毁灭了自己,使自己一生都活在情感的煎熬之中。
但谁也无法否认,身处于爱中的女子,有着一种别样的美丽。这种爱,让她爱自己爱别人,甚至可以让这份爱无限延伸,高远辽阔,拓展到爱世人爱世界,这就是情感的魔力。
我深知,我要的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精美绝伦,我要的,它是绵长的、细腻的、耐人寻味的类似细水长流的东西,我已经不是那个母亲还在人世时不谙世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我有着一颗世间所有女子都有的柔肠百转的细腻善感的心,它充满迷茫、彷徨、不安,历经岁月淘洗后,变得更加斑驳而繁杂。它渴望爱,但更畏惧爱。
母亲的坟建在碧水湖畔,周边已经草长木深,但令我欣慰的是,那些美丽妖异的罂粟花比草木茂盛,遮盖了墓前的荒凉。
我的心情却一下子跌到谷底。
我变得絮絮叨叨,彷徨不安的诉说我的心事。
“母亲......我该怎么办?”
“您知道,相较于死,我更害怕活着。”
“我时常守着整个红缨谷,感觉天地之间空空荡荡,只有我,仿佛是个弃儿,无人关心和问津。”
“我害怕每一个早醒的清晨,我害怕每一个不眠的夜晚,因为我总是想起你,因为我相信,在这世上,只有您不计较得失、无论美丑、贫穷或富贵,爱我胜过我自己。”
“母亲啊......”
我在心底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已泪雨滂沱。
“他说想我,可若是真的想我,又怎会狠心让我服用移情丸?如是心里真的有我,又为何,不许我一个牢靠的未来?”
“母亲,您不知道,当他说想我的时候我有多欣喜,我觉得我的生命一瞬间充满了绚丽的色彩......”
“可是,我害怕极了,我害怕他是父亲那样的男子,我害怕像您一样孤独终老......”
“我害怕他每一次的靠近,我害怕丢掉我的心......”
“对于这份感情,我太没有信心。”
一声轻微的叹息从身后响起。
水葵的深碧色长发在夜风中胡乱飞舞,猎猎作响的衣袍来回拂动间包裹住他光着的脚,他是一个水妖,却更像一个精灵。
从湖水中高高跃起,没有丝毫声响的坐在我旁边。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倒是我从烦乱的思绪中平静下来,尴尬万分的低着头:“你怎么来了?”
水葵歪着脑袋似开玩笑的道:“可能是与你相处的时间久了,最近总能感觉到你情绪的波动,于是决定来看看。”
“这是你第一次来碧水湖么?”
“算是。”
“水葵......”
“嗯。”
“佛曰,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既然‘生’在八苦的最前面,那是否表示,‘生’乃苦中之最?”
水葵用他淡淡的语调平静的道:“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对我来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你只活了十七年,怎么就知道一切不过过眼云烟?”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了我以后几百年上千年的生活,都是如流水般悄无声息的流过,不起波澜,无喜无悲。”
我皱眉看他:“你看起来不像十七岁,倒像是七十岁。”
水葵不以为意,道:“我是妖,用我这百年千年的生命来见证世间的一切的悲欢离合,而这一切的悲欢离合都与我无关。”
我深沉无比的看着他:“你不是人,你不知人的痛苦艰难。”
水葵亦幽幽回我一眼,无波无澜道:“你不是妖,也不懂妖的悲凉寂寞。”
说完,我们面面相觑,继而默契一笑。
就在这时,只见水葵脸色一变,轻喝一声:“谁?”
四周静悄悄一片,除了夜里风吹树木的沙沙声,我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却见水葵的神情依然凝重。
水葵站起身来,唇色逐渐加深,乱舞的长发在夜幕下明晃晃的,仿佛一柄柄锋利的剑,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别动手!”只听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从她越来越近的身影中,我终于辨认出她是青黎,不禁讶异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黎脸一红,瞥了一眼水葵,喃喃道:“你先让他别动手。”
水葵在我的示意之下停了手恢复原貌,但又恼怒于被外人发现身份,一时面色沉沉,冷冷的看着来人。
而青黎却似乎被水葵变身前后的两种模样惊呆了,膛目结舌的看着他,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没有......恶意。”
见她如此,我轻笑一声,瞥眼看向水葵:“你被某人迷上了。”
青黎乃是习武之人,哪会听不到我说什么,不禁一跺脚,恼羞成怒的瞪着我:“小岚姐!”随后,又不忘偷偷瞥一眼水葵,俏脸生红,格外好看,不亏是个标志的姑娘,难怪像宫主衡玉那样的人都要说她容姿秀美。
水葵不明就里的看着我,脸上有着迷茫与询问之意,我不禁好笑,暗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是一路跟踪她来的吧。”水葵恢复常态,但对青黎仍存有警惕之心。
青黎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又有什么目的。”
青黎猛地抬头,急着解释:“没有人派我来!我只是......好奇......”
“你的好奇心会害了我,也会害了你自己。”水葵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又好似带着好意的提醒与关心。
这个人,还真是让人容易升起好感来啊。
青黎的神情别扭极了,通红着脸,目光闪烁,就差揪衣角了,哪里还像那个让青善中了剧毒的用毒高手?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我在心底暗笑。
水葵好看的眉毛蹙起,盯着青黎不知在想些什么,倒弄得这丫头更加魂不守舍,涨红着脸,连结结巴巴的说话都不能了。
看热闹看得久了,就想做一回好人,于是干咳一声,捅捅水葵:“你老盯着人家姑娘做什么?”
我当然不会也绝对不会认为水葵会对青黎上了心,要不然,将葵妖族的祸咒置于何地?
却听水葵喃喃着回答,用我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的思维模式再三斟酌着,道:“我只是......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女子。”
一听水葵说她奇怪,青黎顾不得羞赧,忙问:“我哪里奇怪了?”
但看水葵仍是一派天真,作出思考状,不解的看着她:“原先站得远些还好好的,怎么离得近了,脸却忽然红的像个柿子?目光闪烁、失魂落魄,说话又结结巴巴的......难道在你们人类中,有的人是天生如此么?”
我本来想努力忍笑的,但看到水葵那认真思考的表情就怎么也没忍住,哧哧笑出声来。
可青黎的神情就有些不妙了,变化几许,由红到白,好不诡异,最终做出一副慷慨就义状,眼睛一闭,宣布一般大声道:“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真的没有恶意!”
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罢了,我笑而不语,趣味盎然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毕竟在我这二十几年的生命里,难得见到这么有趣的事,这两个人一碰上,还真是......有的看啊......
水葵一愕,竟将目光投向了我,表示不解。
我无力,向他摇摇头,他失望的皱眉,再次看向青黎,为难的道:“可是,我已经有小岚了。”
这次,轮到青黎愕然了,看看我,又看看水葵,实在想不通我和水葵是朋友和她想和水葵做朋友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
于是,青黎的目光也转向了我,让我差点以为这件事中间最大的隐患和阻碍是我。
无奈之下,我拍拍水葵的肩膀,指指青黎,向他细心解释:“我和你是朋友,跟她想和你做朋友,其实没有任何冲突,这是完全相反的两码事,而且完全不关我的事。”
谁料,水葵却面色无波的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只需要一个朋友。”
这下,我也愕然了。
看向青黎暗淡的神色,实在于心不忍,继续给水葵做思想工作:“那个......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多不是坏事。”
水葵很认真:“朋友有一个就好了,多了,麻烦。”
眼见青黎面露绝望之色,我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却被水葵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是了,这是他的意愿,我不能强迫他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
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替他惋惜,青黎多么可爱的一小女子啊,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叹息一声,我走向青黎:“回去吧,不早了。”
想不到连这样简单的要求都被拒绝,青黎很是不甘心,这次却是红了眼睛,倔强的道:“我叫青黎,我是风起的人,但我加入风起只是为了给我哥报仇,我跟踪小岚姐,只是为了想跟你做朋友,因为......我喜欢......”
还没说完,却见青黎突然眼睛一闭,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我一怔,继而着急的向前几步接住青黎,转脸看向水葵,询问道:“你干什么?”
蓝光消失,水葵放下手,缓缓道:“她必须忘记见到我的事。”
我了解的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明日醒来后,假如她问起你为何自己会在这里的事,就告诉她,望涯谷有一种草药,闻得久了便会使人陷入昏迷。”
有这种草药?我愣愣的看着水葵:“那是什么草药?”
水葵有些没好气的道:“骗人的草药。”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她还记得自己跟着我上谷顶的事吗?”
水葵点头:“当然。”
“那她如果问我,自己为了什么跟我上谷顶怎么办?”
水葵更加没好气,深吸一口气,白了一眼我,才道:“告诉她,‘我怎么知道!”
看看,不能跟一个人太熟。
第二日,照着水葵所说而做,果然没出什么岔子,只是青黎的神情很是迷茫,直到走时还喃喃自语着道:“我为什么跟踪你上谷顶......?”
通过这件事,我终于清楚的认识到,妖,果真非同小可,轻易惹不得,怪不得连文王慕玉都要对他这个儿子礼让三分。
虽然这几天发生的事不少,但日子依旧不可阻止的向前迈动着它匆忙的脚步。
花野颓败殆尽,就连屋后的红枫也掉落的所剩无几,红艳艳的铺了厚厚一层。我无心打理,因为不喜欢一切暗淡的东西,正如红枫铺成的毯子正好为这个失尽色彩的红缨谷做装饰和点缀,所以乐观其成。
秋意更浓,实在凑活不下去,就在屋子里升起了炭火,哔哔啵啵的响个不停,总算生命有了另一番解释。
而在这时,幽幽的笛声响起,我嘴角一扬,知道是亡涯来了,他说再不用我辛苦的大晚上跑去望涯谷听曲,果然一诺千金,说话算数。
笛声越来越近,我禁不住拉开门迎出去,便远远的望见他挺拔的身影正乘着一条船往红缨谷这边而来。
他手执长笛,神情专注,黑色的锦袍在夕阳的余晖中尤为醒目和迷人,这就是亡涯啊,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无法忽略掉他身上那沉默却又耀眼的光芒。
我站在湖畔等着他,待他下了岸,这才笑问:“总吹这首曲子,你不腻么?”
他摇头,微笑看向我:“你想听别的曲子?”
“就是上次没听完那曲。”
“它叫‘何茫然’。”
我想了想,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么?”
亡涯摇头,似是不愿多说,随意往湖畔的花丛中坐下,长笛一斜,一首全新的曲子便缓缓流淌出来。
所有用言语无法解释说清的东西,仿佛都可以通过它来诉说与传递,听上去,却更似一声长长的叹息,夹杂着无奈、挈带着离愁,一声一声,流转起伏处,却也带上了莫名的欢愉。音律的高明之处便在于,不用一字一句,便可以让你如临其境,如泣如诉,柔肠百转处,便能潸然泪下。
“你身份尊贵,却也有这许多的无奈哀愁么?”
“愁与心连系在一起,与各人的身份地位无关。”
我不痛不痒的接下去:“心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万物由心生,确实如此。”亡涯点头:“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
“到现在为止,二十年了。”
“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以前想过,后来......就逐渐断了这个念想。”
“为什么?”
“离开红缨谷,将无以为继,我只会养花制露,而红缨谷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如果......有人能保你衣食无忧,你会离开么?”
我一怔,摇头:“母亲的一生都是在这里度过,她不愿我离开红缨谷。”
亡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起了自己:“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父皇将我交由皇后抚养,尽管她待我很好,但终归只爱她的后位,而父亲之于我,更加没有父子之情,他所要的,只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皇室之中,子嗣单薄,无论我优秀与否,还是被推上了储君的位置。”
“万万人之上的位置,天下男儿不惜以身家性命拼之,弑君杀父者比比皆是,而你可以唾手可得,却选择不要,为什么?”
亡涯的神情苍凉,扭头看向我,眼睛里有着蛊惑人心的光芒:“我只想与心爱之人不受世俗制约相依相伴,抛却红尘诸事遨游四海、浪迹天涯。”
不受世俗制约,遨游四海、浪迹天涯......多么美好而遥远的愿望......听似简单,但这世上最简单纯粹的东西,却最难得到。
“听上去,很美好。”
“只要你愿意,便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
“不,亡涯”,我摇头苦笑:“你知道,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正如你被迫要继承大统。”
亡涯注视着我:“不,是你心有所恋,所以便有了负累,无法为之抛却前尘全力以赴。”
我不答反问:“你舍得你的身份地位与荣华富贵么?就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
“这听上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它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要我愿意,便会抛却一切,因为舍所以得。”
“你舍得你的父皇母后?”
“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了的,在他们的心里,很多事都比我重要。”
亡涯啊亡涯,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
“你很早很早以前就想离开了吧?”
“是。”
“你......父皇只有你一个儿子么?”
“现在宫里宫外有很多传闻,流言蜚语四起,说我父皇在宫外有一个私生子,他是个水妖。”
“你信么?”
“这与我无关。”
叹了口气,我竟向他提起了水葵,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和水葵胜过相信青善:“他也不愿继承皇位。”
亡涯讶异:“你知道他?”
“是,我们是朋友。”
亡涯竟笑了:“和一个水妖做朋友,流岚,你果真不同于寻常的女子。”
我摇头,失笑:“不过是偶然罢了。在他需要一个朋友的时候我恰巧出现,就是这样。”
“他能在你面前显身,不怕暴露身份,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对你的印象极好,愿意以心相交。”
“实在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无害了,你无法把他与妖怪联系起来,他看上去极好相处,就好像邻家弟弟一般,让人很容易放松戒备。”
亡涯忍俊不禁:“傻姑娘,妖怪之于人的不同,就是可以千变万化,想要欺骗你的眼睛,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急了,连忙解释:“不,水葵不是那样的,他很讨人喜欢,从不害人。”
亡涯失笑:“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有些愤愤不平的,我并拢双腿,下巴抵在膝上,低声强调道:“他是你弟弟。”
“皇家无兄弟,这无可更改。”
“你难道都不好奇、不想认识他么?”
“我说过,这些我并不关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别人是插不上手的。”
“你父皇找过他,他很排斥有关皇室的一切。”
亡涯点头,表示理解:“这不怪他。”
“你这个人真闷。”顿了顿,我又道:“不过,你说的却是事实。”
亡涯笑,不语。
当夜幕彻底来临的时候,亡涯告辞离去。
水葵有些幽怨的看着我,爬在湖畔不言不语,我皱眉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吓人?”
水葵一愣,打量了一番自己,喃喃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不解:“我怎么?”
“都是因为你,亡涯不去望涯谷了,害得我大老远的跑过来。”
我不禁笑出声,有些幸灾乐祸:“那倒好了,从前可都是我爬山涉水的大半夜赶过去。”
“我见那家伙看你的神情怪怪的,说的有些话,也怪怪的。”
“哪里怪?”
“不,不是说的话怪”,水葵摇头,作思考状:“应该是语调怪,他的神情配上他的语调,简直怪极了。”
我不解:“我没觉出什么不妥啊。”
水葵白我一眼,半晌,喃喃道:“就好像青黎那个怪丫头见到我时的样子,只不过他没脸红。”
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脸红,更何况还是像亡涯那种级别的男人?我简直想都不敢想,水葵啊,你果真不食人间烟火。脸红害臊,那可是女子见到心上人时才有的惯例啊。
见我无语,水葵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无语。”
“你无语什么?”
翻白眼,第一次意识到—人与妖之间还是存在着严重的代沟的。
水葵迟迟等不到我回答,又见我好几次这种表情,不禁微恼,脸色一沉:“说话!”
我顿时充满了无力感:“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啊。”
“说,你平时不是很能说么?”
“青黎喜欢你,他喜欢我,就是这样。”
水葵一脸恍然大悟,然后说出了一句差点让我吐血的话:“噢......我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脸红别扭目光闪烁,可是......为什么我见到你没有这种感觉呢?”
他看上去很为难很不解,我很是气恼,张口便道:“因为你不会爱人。”
水葵一怔,复杂之色一闪而逝,而后神情愉悦的道:“啊!就像母亲喜欢上父亲、两个人两情相悦,想要在一起!而我被母亲下了咒,所以感受不到理解不了,对不对?”
心里突然泛酸,却急忙掩饰过去,做出如释重负状,猛个劲点头:“终于理解了。”
本来等着他回复的,不想半晌没动静,不禁疑惑的抬眼看去,便见水葵一脸暗淡:“你以后还是不要理他了。”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就是那个亡涯。”
“为什么?”
水葵很是孩子气:“你若是跟他两情相悦了,想要跟他永远在一起,以后肯定没有时间来找我了,我不要。”
感情那晚在望涯谷,他偷听了半天还是没能理解我的那些话,我苦笑。
却听他继续道:“那你到底喜欢亡涯多一些,还是喜欢青善多一些?”
我欣慰,原来还是多少能理解些的:“那你喜欢谁多一些?”
“当然是亡涯咯,他的笛子吹得很好听。”
“就因为这样?”
“不然怎样?”
我哑然:“他是你大哥。”
水葵摇头:“这是两码事。”
相较于昨夜,今夜的月亮稍稍丰盈了些,那一丝浅淡的月牙,不再那么轻易的让人产生会随时断裂的感觉。
我学着水葵的样子仰躺在湖畔枯黄的草垛里,看到黑沉的夜幕、静寂的湖面与苍茫的草木,想起一首诗来,不知不觉念出声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水葵静静听完后,道:“你平时除了读诗书,还读些什么?”
“佛经也看一些。”
“譬如呢?”
“《般若波罗蜜》。”
水葵似被逗笑:“那你参透了什么?”
我不以为意,淡淡道:“只是为了静心。”
水葵面无异色,张口便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死,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发,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尽,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听着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的背完全文,我不禁膛目结舌,愣愣的道:“你......怎么也读这个?”
“我爱读这些,但却不是为了修正果。”
“那为什么读?一个妖怪,没事不害人已是匪夷所思,居然还修习佛法......”
水葵散漫一笑:“跟你一样,静心。”
“我见你对亡涯好像不那么排斥。”
“因为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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