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讲,我家的老屋始建于甲午战争爆发的那年,应该是一八九四年,据说是曾祖父的父亲划地建造的。说起曾祖父的父亲还有一段故事----
曾祖父的父亲十五岁时因为家里贫穷便离家出走,自谋生计了,开始的时候以乞讨为生,后来到了天津一家工厂做工,再后来被征入伍,成为清政府的一名海军,十九岁参加了中日甲午战争,并在战争中落下了腿疾,成为一名跛子,甲午战争失败后回到了家里,用剩余的抚恤金建了这个老屋,并置地养家。
老屋建成后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一处豪宅,因为那个时候在农村建房子几乎很少用砖做基础,可是我家的老屋却是六行肩角(就是六层砖的地基),并且还是青砖,墙体则是麦秸秆和泥再用木制的板子垒起来的,俗称“板子墙”,屋顶则是用杉木、芦苇杆蓬起来的,上面再栅以麦秸杆以防漏雨,这样的房子俗称“草屋”,草屋共五间,中间的为客厅,两头的即为卧房和储物间,然后曾祖父的父亲在这个老屋里娶妻生子,就有了曾祖父。曾祖父的父亲、母亲死后曾祖父也是在这个老屋里娶妻生子,就有了我祖父及其兄弟姐妹六个孩子。
由于遥远的记忆老人们很难回忆院子里的情形了,现在看到的只有一口老井,一盘石磨是老一辈人赖以生存的物象了,老井当然是曾祖父的父亲挖的,并用青砖从井底砌的井口,当然了现在已经被一块磨盘盖住了井口,已见不到当年的清澈了。至于石磨则记不清楚是谁的了,但随着现代化科技的日益发达,石磨便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静静地躺在人们的视线以外;那棵枣树是祖母嫁到这个老屋的第二年栽植的,枣树结了果子,每年春节曾祖母和祖母都用枣子蒸几大锅枣糕和枣馍,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到春节都能远远的闻到我家的枣糕的香味呢!
这颗枣树虽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依然旺盛如初,至今还在季节里飘香,每到秋季里红通通的果实缀满枝头,但也引来好多调皮的孩子。因为枣树是在院子的中央,从我上了初中,每到春节都要在树的顶端挂一个大红灯笼,里面装上灯泡,以显示节日的喜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祖父们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曾祖父便用积攒的财物在原来老屋的基础上建了一个完整的四合院,曾祖父住了间上房,其余的就按年龄大小安置了祖父及其他兄弟们居住。再后来随着人口的增多,大祖父,二祖父,四祖父也相继由老屋搬了出来,留下了曾祖父、曾祖母和祖父、祖母以及很小的父亲、叔叔在老屋里。
在我四岁的时候曾祖父、曾祖母因年老体弱相继去世,离开了老屋;祖父、祖母和叔叔一家也搬到了村南头的、曾祖父开茶馆、饭店的地方。老屋就留给了我们一家。
父亲接过了老屋,便开始把一些闲置的房子、储物间及配房拆除了,只留下了曾祖父的父亲建造的、也是我们居住的那五间北屋和两间厨房了,多余的老屋拆除后,留下了一片空地,每到节假日父亲代领我们剜地、起隆、施肥,种上日常食用的菜蔬,比如茄子、辣椒、豆角、西红柿等等,有了这些,母亲就不用去镇上的菜市场买菜了,节省了老大一笔费用。
老屋在以前的半个多世纪里迎来过无数次的喜悦,从曾祖父的父亲娶亲生子,到我娶妻生子,每一次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每一个新生婴儿的啼哭都让老屋有过异样的兴奋和喜庆,每一次喜悦过后又是那么的肃静和安宁,老屋里的老少男女也和中国的其他农民一样过着平常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这个老屋里的人们一个常年不变的规律。
我从出生到参加工作、结婚典礼,都在这个老院子里,老屋也历经一个多世纪的风雨洗礼几经修补,成为我们一家六口的港湾,也成为我童年的摇篮,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才把茅草编织的屋顶换成清一色的红瓦。
随着年龄的增长,求学,考学,找工作,结婚生子占据了记忆的大部分空间,只有青涩的、无忧无虑的童年的记忆清晰地镌刻在灵魂的深处,让人挥之不去,也成为人生当中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我的童年是在大字报的飞舞和大辩论的喧嚣声度过的,据祖母说,当时为了清除内部的保皇派,那些为所欲为的人们就是从这个老屋里把父亲带走的,大辩论的喧嚣,加上深夜的犬吠,抄家惊扰的鸡鸣,曾经让这个世纪老屋发出过正义的哀鸣,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动乱年代,老屋也显示出了太多的无奈和无助,继续用岁月的刀刻画他沧桑的容颜。
二十年前,母亲因病离开了老屋,母亲出殡的那天,我们兄妹四人及亲属“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也使老屋苍老了许多,但那两颗由母亲亲手栽在老屋窗前的梧桐树依然枝繁叶茂,每年都在春风里飘荡着我们的思念,她淡淡的花香和婆娑的声音就像母亲生前谆谆教诲的话语,每次回老家看到这辆棵梧桐树的时候就像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祖父也在我读高一的时候离开了老屋,祖母在十年前离开了那个老屋和院子里那棵她亲手栽的枣树。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一口口棺木,一个个亲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哀嚎,老屋也在这个规律里历经亲人的离去曾经老泪纵横,每一次的喜悦,每一次的离伤都让老屋有过许多的沧桑。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随我去镇里帮我打理那个五十平米的商店了,老屋便成了无人眷顾的闲置处所,后来我因工作调动来到了市里便把商店转让了,父亲也就被他所在的中学聘为书法顾问,老屋也在岁月的沧桑中静静的守候在老地方十五年之久。
五年前,父亲从中学回到了老屋。我打算把老屋拆掉给父亲重新盖几间新屋,但老父亲坚决不同意,“这个老屋是几辈子人居住过的,承载了我们这个家族太多的风雨和血泪,虽然破旧,但也能遮风挡雨,就将就着住吧!”我于是就顺了老父亲的愿,用大白粉粉刷了一遍,甚是整洁;老屋及其老院子在父亲的打理下,变得有条有理,菜园比以前大了两倍,老屋内的客厅里挂满了父亲的书法作品,那个曾祖父留下来的老式桌子成为老父亲龙飞凤舞的舞台,笔架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各式毛笔和我去乌镇时买来的砚台,那个自制的简易书架摆满了父亲喜爱的书法理论及古书,走进老屋始终有一股刺鼻的书香味道沁人心脾。
说起这个砚台还有个小故事呢。
十年前,我被单位派往上海学习,学习结束后我就去了向往已久的乌镇一趟,由于时间紧迫没买更多的纪念品,当时想,父亲喜欢书法给他买个砚台吧,兴许老父亲高兴呢,我于是便买回来一个精致的、价值不菲的砚台,当我回到家里把砚台交给老父亲并告诉他价格的时候,老父亲把我训了个遍体鳞伤,板着个脸,三天不和我说话,依然使用那个玻璃的烟灰缸当砚台,直到一年以后才拿出来用,好多书友,同事到老屋和父亲探讨书法的时候都想给父亲要这个别致的砚台,老父亲总是以一个微笑,一个无语的表情回绝他们。后来我和老父亲谈起这个砚台的时候,老父亲说,“这个东西太贵了,你一个月才千把元的工资,这要花费你一个多月的工资!我当时很生气。”现在这个砚台已成为父亲的亲密伴侣了。
去年初冬的一天,我征得老父亲的同意把老父亲接到了城里,临来的时候老父亲曾几次回头顾盼老屋,但在我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得离开了老屋,其实当时我看得出来,老父亲是不愿意离开老屋;春节刚过,天气稍有转暖,父亲就闹着要回老家,在父亲的严词要求下我只好在清明节前把老父亲送回了老屋,继续过着和老屋相依相守的生活,也把我和家人的牵挂带回了老屋。
前几天,我回老家看父亲,走进老院子,一幕春天的景色被老父亲浓缩在了老院子里,那个扩大了一倍的菜园也碧绿了,院子的南半部摆满了各种花草,并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样子,有的开出了好看的花朵,有的枝叶繁茂,东边的那两棵梧桐树下那曾经的枯叶残花被父亲收拾得很是干净;院子中央祖母亲自栽植的那棵枣树也露出了嫩黄的花骨;走进老屋更是一派欣欣然的摸样,客厅里原来的书法作品也更成了父亲的新作,但缺少了往日的遒劲健拔,更多的是沧桑,与世纪老屋是多么和谐啊!
老屋,你历经了世纪的变迁,经过了无数次风霜雪雨的洗礼,我生在你的怀抱里,长在你的呵护下,你印证了一个世纪的季节交替、生老病死、酸甜苦辣;这里,有我的哭声,有我的笑声,还有我朗朗的读书声,有我失去亲人的悲痛,但无论我走到哪里,你的怀抱才是我最温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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