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他自己一个人去的,临去之前他也没有打电话,到于家时已经快八点钟了,他看清、确认了门牌号后内心竟有些忐忑,他只听郝主任说于风亭英语、数学两课学的不太好,不清楚她的学习态度如何,如果她其它科目也不怎么样,并且已经厌学,那仅靠她父母请家教辅导是无济于事的,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态度上分析,吴自胜并不看好她。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略略平静了一下心态,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于、邵夫妇笑容可掬的同时出现在门口,看到吴自胜后,也不问候,只是各自侧身伸臂、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姿势。吴自胜正在纳闷,只见于风亭从客厅深处向他走来,她手捧一束鲜花,满面春风,走到吴自胜跟前,深深鞠了一躬,长长的披发越过她头顶、两肩,黑瀑般的垂在她胸前。
吴自胜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于风亭抬起头来,把花束献到他跟前,俏皮的说:“我一来跟您道歉,二来向您行拜师礼。”
吴自胜接过花束,笑了:“听起来象是那回事,看上去倒是挺吓人的。”
于柏青哈哈大笑:“对不住,小吴,我女儿非要这样,我们也没办法,来,请坐。”
吴自胜落座后,看着于风亭,笑着说:“风亭同学前倨后恭,为什么呀?”
于家三口坐在长沙发上,于风亭坐在父母中间,她调皮的说:“因为你通过考试了,事实证明:您配做我的先生。”
她没有称“老师”却用了“先生”二字,吴自胜知道这个骄傲的小公主已经是对他心服口服了,他刚要说话,却被她拦住了话头:
“小吴老师,英语、数学两门都是主课,满分都是120分,你知道你两门考了多少分?”
“两门加在一起该不会少于235分吧。”
“您那么自信?”
“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您考了237分,英语119分,英语老师说她实在挑不出什么错误,只好在作文上扣了1分。”于风亭得意的翘翘鼻子,好象这成绩是她考出来的,“数学吗,差一点,118分;有一个2分的填空题您没有做。”
吴自胜老老实实的说:“应该是116分,还有一个2分的选择题我当时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我的天!到底是清华出来的,蒙都能蒙对。”于风亭向父母眨眨眼,夸张的大笑起来。
吴自胜也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在夸我吗?告诉你,当时我虽然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三个选择中的那一个,但我却判断出了两个答案是错误的;所以我答对了,不是蒙对的。”
于风亭笑不出来了:“还有这样做题的?”
吴自胜认真的说:“我知道,你们老师一定教过你们,考试中的选择题,即使不会做,也要选一个填上,万一蒙对了呢。乍一听,有理,其实这不是人应有的学习态度。孔老夫子怎么说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就是这个道理。”
于风亭耐心听着,没有插话。
吴自胜继续说:“你既然要认我为师,我也不白受你的礼,我会尽力教你,但在学习上,你以后要照我说的做。”
于风亭连连点头:“是,我听您的。”
“请把你最近做过的数学、英语卷子那给我看。”
于风亭不愿献丑,搪塞着:“做过的卷子看它干什么?我还有好多新卷子,我来做,不会的,您讲给我听。”
吴自胜看出了于风亭的心思,耐心的解释:“我看你做过的卷子,不是光看你的分数,主要是看你错在哪里,有哪些不足,好对症下药,做一个辅导计划,好有针对性的对你进行辅导,这样效果会更好、效率也更快。”
吴自胜这话已落地,于家三口更是对他信任有加,吴自胜的实力已经不用说了,就他所言的一番话就显示出了他做事条理分明、心底磊落热忱的良好人品,于家三口钦佩不已。
………
以后每到星期天,于家总是扫厅以待吴自胜鹤驾光临,而吴自胜也感念于家的殷勤相待之礼悉心辅导。渐渐的,吴自胜发现于风亭天资聪明,她的其他科目都很优秀,只是数学、英语两课学的不好,一直拖着总成绩的后退,难怪她父母着急。以她的智商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原因是她这两科的基础差、学习又不得法、逐渐失去兴趣所致。在吴自胜的精心辅导下,她进步很快,先是升堂、继而入室,在平时的测验中,这两科的成绩越来越拔高,两个月后的一次模拟大考中,两科不仅都超越百分大关,而且直逼满分界限。于风亭的班主任老师大喜过望,在考试后的家长会上向其母亲邵院长预言,于风亭同学已经渡过她学习上的瓶颈,以她现在的状态考个好大学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于家夫妇兴奋之下要请吴自胜和郝赫吃饭。
吴自胜婉拒:“等考上大学后再庆贺吧。”
郝赫则不然:“早该请了,这顿不算,他老于还欠我一顿呢!”
地点在本市一座有名的大酒店的一个雅间内,于风亭叫服务员将多余的椅子都搬出去,只留下五把,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子,菜肴很丰盛。
“快把你的茅台酒拿出来!”郝赫一落座就冲于柏青喊道。
“本来是要拿茅台的,可亭亭说我们总共五个人,就喝五粮液吧,吉利。”
“嗯,好!还是亭亭有见识。”郝赫夸奖说,“茅台,到明年考上大学后再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于风亭站了起来,她走到郝赫跟前,倒上一杯酒,说:
“先谢谢郝叔叔,谢谢您给我介绍了一个好先生,侄女‘言身寸'谢,谢谢了!”
郝赫大笑,一饮而尽。
于风亭又走到父母身边,给父母各倒上一杯。
“谢谢爸妈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又费尽心力的的关心女儿的学习,等女儿将来成了才,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这孩子,应该先给你小吴老师倒。”
吴自胜忙说:“风亭同学做得对,‘有老不显少'吗。”
于氏夫妇饮完酒,于风亭才转到吴自胜跟前倒酒,吴自胜不愿听别人感谢之类的话,不等于风亭开口,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于风亭笑了:“我还没说话呢?”
吴自胜一照酒杯,说:“都在酒里了,都在酒里了。”
一桌人都笑起来。
于柏青让着吃了会菜,邵紫涵端起酒杯向吴自胜敬酒,吴自胜连说不敢,邵紫涵那里肯依,不住的说:
“一定要敬的,小吴,辛苦你了,这两个月来,亭亭不仅学习进步了,人也变的懂事了,我和老于都感激不尽,今后还要麻烦你,可不准推辞啊。”
“邵院长太客气了,风亭同学很聪明,我不过是指指路罢了。其实,她已经深得学习三味,不用再辅导了。”
“那怎么行,”于氏夫妇连连摇头,“还得继续,直到她考上大学为止,郝主任作证。”
郝赫主任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虽然如此,但吴自胜却很少去于家了,除非于家有电话来。一来他有自己的工作,再者他正在谈对象,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他新处的对象是个师范生,在城郊一所农村小学里任教。姓文名芳,人如其名,22岁。文芳姑娘人才出众、职业也好,参加工作已经两年了,本该早就名花有主了,可文芳姑娘童话看的太多了,眼光很高,又一心想调到城里去;普通人她看不上眼,条件好的人她又攀不上;婚姻大事就一拖再拖。和吴自胜见过一面后,她就立刻改变了先定工作再谈恋爱的人生计划,几个月来,每到周末,她都主动来找吴自胜,周日这天,两人逛公园、划船,看电影,形影不离。建委有栋单身楼,所有在建委工作的离家又远的单身员工都可申请入住,两人一间,或三人一间。吴自胜来后,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郝赫特批了一间房,明令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加人。两人相识后,文芳姑娘就把这间房布置的浪漫温馨、别有洞天。
后来,,吴自胜奉郝主任之命给于风亭做辅导,每周只剩半天陪他的时间,文芳虽不高兴,但碍于是郝主任牵的线,也没有说什么,吴自胜只有对她更加体贴入微。
有一天,两人相会,正耳鬓厮磨、柔情蜜意之际,文芳忽然问道:“你辅导的学生的家长是干什么的?”
吴自胜心里一凉:“你问这干什么?”
“是不是叫于柏青,市教育局的局长?”
“谁告诉你的?”
“你先别问这些,是不是吧?”
“是又怎样?”
“你知道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文芳曾经向他吐露过要调入市区学校的想法,当初介绍人只是说文芳是老师,并未说出她是在市郊的农村小学任教,大约也是因为看到他们两位太般配,有意撮合他们,就没有说的太详细。两人见面后,吴自胜知道了实情,也曾感到人在两地工作有些不便,但通过交谈,两人彼此间都产生了好感。随着交往的加深,两人都为对方着迷,深陷双方编织的情网不能自拔。每次分别时,两人都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文芳转身后的一次次回眸,都使他怦然心动,柔情波起。那一刻,为文芳调动工作的念头他甚至比她都强烈,但他还是一次次按住了自己内心的这种冲动。
其实,就文芳调动工作这事,对他来说并不难,不要说现在的于柏青,就是郝赫郝主任也是一句话的事。他之所以没有向郝主任张口,而且迟迟不肯告诉文芳他所辅导的学生于风亭的家庭背景,并不是他不想和文芳常待在一起,而是他内心还有其它想法:他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学校师资力量薄弱,老师结构以民师为主,多为高中毕业生,教学质量低下,许多聪明的孩子因得不到良好的教育而象“伤仲永”中记述的那样“泯然众人矣”!近年来,国家开始重视基础教育,办了一些师范、师专等院校专门培养教师队伍,这些院校生毕业后,都优先考虑分到农村学校。农村条件苦,很多人都不想到那里去工作,国家就才取了一些优惠政策,如降低这类院校的录取分数线;鼓励一些农村孩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地方的人事部门甚至明确指出,到农村任教若干年后就允许调到城市工作。谁知一些农村孩子考上这类院校后,自以为拿到了铁饭碗,不肯再回到农村受苦,而是千方百计的走后门、托关系挖空心思往城里钻;更有甚者,是一些城里孩子,是冲着这些院校录取分数低才报考的,起目的就是先考上学、拿到分配名额再说,压根就没有从教的打算,钻的就是国家优惠政策的空子。没有关系的,被迫接受分配任务后也不安于现状,变着法的往城里调动。结果是,市区老师超编,课时少,虚领国家工资;而农村学校正规院校出身的老师依然缺口很大。这和国家创办师资院校的初衷是相悖的。正是处于这种考虑,他迟迟没有提出给文芳调动工作的要求。他不是圣人,但他却是一个极富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社会上的一些不合理现象,但他只想自己能独善其身,不为这些不正当的现象推波助澜。
现在文芳既然知道了,并且大有责怪之意,他只好做恋人的工作。
“文芳,我打听过,现在市区学校,大部分都超编,不好进;农村学校缺老师,不好出。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在市郊,我们离的又不远,每周都能见次面,不是挺好吗?”
“你这叫什么话?城市的老师超编,哪在乎多我一人;农村学校缺老师,哪在乎少我一人?说穿了是你根本不想帮我。我在那里还挺好,好什么好?哪年冬天我的手不冻伤,眼看冬天又要到了,你一点不着急,老实说,你心里有没有我?你不愿我们天天在一起吗?你到底爱不爱我?”
明明是自私行为,却要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换是别人,吴自胜早据理以争了。但面对情人,他只能无力的分辨:“我怎么不爱你?这和调工作是两码事。”
文芳步步紧逼:“那你说是为什么?是怕我调回来后不和你好吗?那好,我们明天就去领证登记,调好工作就结婚,怎么样?”
“别瞎猜,我从没那样想。”
“那你说,什么时候给我办调动?”
文芳姑娘咄咄逼人,吴自胜无奈之下,只好退步,他言不由衷的说:“这样吧,你再坚持半年,等明年于风亭高考结束后,我就向于局长提提,看市区哪个学校缺人。”
“你是真傻呀还是在骗我?你现在辅导着他女儿时不说,非要等将来不教了再说,你安的什么心?”
“不是,现在就提,他女儿会看不起我。”
“你就不想想每隔五天才能见你,我有多么难熬?从那么远跑来我又有多幸苦?为了我,你就不能做出点牺牲?你的面子就那么值钱?”
人要脸,树要皮。脸面就是自尊啊,怎么不值钱,怎么能不要!
文芳连珠炮的责问没有动摇吴自胜的最后底线,他依然坚持说:“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不合适。”
文芳气急了:“那好,等你什么时候合适了,我再来。”
说完,文芳甩手走了。
那晚,吴自胜独自在街心花园呆坐了半夜,还是没有下定为文芳调动工作的决心。
第二天,他给文芳的学校打电话,对方不肯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看来这段姻缘要结束了,吴自胜暗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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