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审竹篮徐师爷抓盗贼砍榆树傅知县放饥民
费圣通怕把事情弄僵,只得道:“好了,大家莫要争、莫要吵。且问文老儿,不知这大梁要价几何?”文大伯道:“老汉既不多要、也不少要,只要你拿银子摆在这纸上,这纸能摆多少老汉便要多少。”
众人见说不由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一张纸,少说也要摆数百两银子。要是赎不回去,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要遭人耻笑……众豪绅考虑再三,不得不一人捐出些银子来赎出这一横,文大伯便用豪绅们捐的银子将房子修整一新。
却说徐苟三同傅知县参加文昌阁揭匾回来,已是午后。二人行到竟陵鸿渐关时,忽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挎着个竹篮,坐在一处石阶上失声痛哭。徐苟三过去一看,正是高湾高峨垴的儿子高石头,不由俯身问道:“石头兄弟,为何不回家,在此哭泣,是谁欺负你了?”高石头道:“我的钱被人偷了……”说罢哭得更加厉害。原来,高峨垴见儿子高石头一天天长大,心想:这几年年景不好,干什么也比在地里刨食强,于是便把儿子送到庆云关洪记颜料铺洪老板那儿当学徒。这天早晨,高石头刚刚给一家染房送过颜料回来,将铜钱放在篮子里,一不留神,被人偷去,自知回去交不了帐,于是在此哭泣。徐苟三转过身来谓傅知县道:“大人,盗贼在我们眼皮底下行事,你看该怎么办?”傅知县见说,过来细细盘问道:“小兄弟,不知你篮中的铜钱一共是多少?”高石头道:“不多不少,刚刚六十二枚。”傅知县又道:“你提钱出来,都去了些什么地方?”高石头道:“哪儿也没去,就从渡口头出来,经过鸿渐关,到这里时就发现铜钱不见了……”
听罢高石头的述说,傅知县感到犯难了,对徐苟三道:“徐先生,鸿渐关人集如云,那盗贼头上又没写字,他将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你说说看,如何查得出来呀!”徐苟三笑道:“那盗贼刚刚得手,想必并未走远。真要查出盗贼来,并不困难。难的是大人你肯不肯下力。”傅知县道:“这件事是在本官眼皮底下发生的,本官恨不得立刻将那盗贼抓来绳子之以法,怎么说本官不肯下力呢?”徐苟三道:“既是如此说,那就好办了!”于是命人抬出几张桌子,在鸿渐关街心叠了一、两人高。又将高石头提的那只竹篮往桌上一放,让傅知县坐在上面。傅知县一边敲铜锣、一边大声叫道:“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姊妹们听着,方才有洪记颜料铺的小伙计高石头送颜料回来,将钱置于此篮之中,不想途中遭窃。那钱被谁偷去,唯此篮最清楚。本官决定审问此篮,请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姊妹们前来监听,日后也好作个见证……”
众人见说,纷纷围拢来看热闹。这时,只见徐苟三端了只盛着清水的白瓷盆子出来,守候在旁边。又听傅知县道;“盗钱贼子今何在?竹篮偏偏把口缄。要它开口并不难,每人须捐一文钱!”徐苟三命人排成长队,一个一个朝瓷盆里投钱。不一会,一个中年汉子将钱投进盆里,正要离开。徐苟三不由大声喝道:“大胆盗贼,哪里去!”那人见说不觉吃了一惊。混杂在人群中的钱班头和众衙役一拥而上,将他逮住。那人道:“为何抓我?”徐苟三也不答话,命人搜身。众衙役当即从他身上搜出铜钱六十一枚,加上方才投进瓷盆里的一枚,刚好六十二枚。徐苟三命众衙役将盗贼押回衙门,当堂审问。原来,此贼不是别人,乃是绣林神偷贼鼠头。贼鼠头听说竟陵有个扒窃高手夜猫儿,特来拜访,行到鸿渐关时,见高石头篮子里装着铜钱,于是见财起心,便来了个顺手牵羊。本想离开,见知县大人当街审竹篮,觉得有趣,便留下来看热闹,不想在捐铜钱时被徐苟三当场识破。
过后,傅知县不解地问:“先生何以见得贼鼠头投出的铜钱就是高石头的?”徐苟三道:“大人可曾留心过么?高石头装铜钱的篮子盛过颜料,铜钱放在里面,哪有不染上颜料的?卑职在一旁看得仔细。当贼鼠头将铜钱投进瓷盆内时,颜料在水中清清楚楚,高石头的钱不是他偷的还能是谁?”傅知县听了不觉心悦诚服。
就在这时,衙门口又传来一阵“咚咚”鼓声。傅知县不觉暗暗地道:这几天事情也真多,击鼓惊堂不是冤案定是命案,于是命衙役速将告状人带上来。
不一会,像过队伍似的进来一大溜子人,将个大堂塞得拍拍满满。傅知县将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你们进来这一大帮子人,到底谁是原告、谁是被告?”转眼人群中走出个人,生得贼眉鼠眼、尖嘴猴腮,正是陈贵。陈贵忙跪在地上道:“禀大人,在下是原告,他们是被告!”傅知县道:“你告他们何事?”陈贵掏出状词呈了上去,说道:“这些刁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在下的园中砍伐树木,所以在下将他们抓来。人赃俱获,望大人为在下作主,严惩这些刁民!”
傅知县又对那些被抓来的人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胆大包天,为何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砍陈家的树,快快如实招来!”一个汉子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等皆系陈家的佃户,因连年遭灾,田地欠收,连课粮都交不起,陈老爷便将课田收回去全种上了榆树。草民实在无奈,便去陈家榆树园里砍了几棵榆树回家剥皮充饥。要不我们一家老小只有饿死了……”
傅知县一听感到有些犯难了。追究吧,那些人实在可怜。不追究吧,陈贵又告得紧,一下子没了主意,不由拿眼直盯旁边的徐苟三。而陈家不顾乡亲们的死活,收回课田种上榆树,徐苟三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火。见傅知县犹豫不决,于是对傅各县耳语了一阵。傅知县觉得徐苟三的话在理,便对砍树的众人道:“原来如此,你们说得不错,那东西本县小时候也曾吃过。磨成面糊成糊很连挞(粘连),家里断了炊拿那东西充饥还真能顶上一阵子。回去后任你们怎么吃都行。不过有一条:今天陈贵告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砍了他家的树,你们一定记住,回去后千万不要再在光天化日之下砍他家的树,听明白了吗?要是你们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砍他家的树,定严惩不贷!你们去吧。”
陈贵见傅知县将众人放了,又气又恨,当堂质问道:“这是何等断法?你身为县令,对刁民伐树不仅不予严惩,反将他们放了,不是怂恿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吗?”
徐苟三不由喝道:“大胆!你是这样对老爷讲话的?本师爷问你,你不是状告那些人光天化日下砍了你家的树吗?傅大人正是按你的意思命刚才那帮人回去后不准在光天化日之下再去砍你家的树,谁要是胆敢再砍,严惩不贷,不是这等断法该是哪等断法?你家粮米满仓,金银满箱,油盐满缸,可这些穷乡邻家家断炊、户户缺粮。饥荒之年,你不肯拿出粮米来接济他们也就罢了,还要衙门惩治他们,这和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有什么两样?你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敢来放刁,胆子还真不小咧。来人,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再来讲话!”
陈贵被说得哑口无言,心想如今来这里好比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撑(清)。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得不道:“是在下该死,是在下胡说八道,冒犯了大人,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在下这一回,往后再也不敢了……”
陈贵状告不成,差点挨板子,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来。陈财主见儿子去衙门没告倒那帮穷鬼,反差点挨板子,骂儿子白当了几年的京官,摔盆砸罐的足足唠叨了一晚上。
陈财主刚刚躺下,外面又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父子俩出去一看,气得差点昏了过去。原来,白天被陈贵带到衙门去的几个人回来,将县太爷告诫他们的话对大伙说了一遍。那些穷乡邻们为饥荒所迫,白天没去陈家园中偷砍榆树,晚上便明火执仗来到榆树园将所有的树砍了个精光。
第二天早晨,陈财主亲自押着个砍了他家榆树的汉子来到县衙,傅知县当即升堂。傅知县问道:“陈员外,昨天你的儿子陈贵来告状,本官已号令众人不得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到陈家榆树园砍树,难道是那些人不听号令,大白天又到你家园中砍树了?”
陈财主道:“禀大人,那些人虽然白天没去砍树,但晚上前去砍树的人比白天更多更凶。如今草民已抓来一个,请大人秉公执法,严惩这帮贼子!”
傅知县道:“哦,原来是这样。昨天你儿子陈贵只告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砍你家的树,于是本官便发出号令,命众人不得在光天化日之下再去砍伐陈家的树。要是你们说夜间也不能砍,本官不是早将号令传下去了?既然你今天又来告他们晚上砍了你家的树,待本官再发一道号令,命他们晚上也不得再上你家榆树园砍树就是了。来人……”傅知县正要再发号令,陈财主道:“得、得、得,大人,树全叫那些穷鬼砍光了,你再发号令还有屁用?草民别无所求,只求大人严惩那些伐木的贼子们!”
傅知县见说,不由谓被抓来的那人道:“你果真偷砍了陈员外家的树了吗?”那人道:“小人哪敢偷砍他家的树?不过才从别人砍倒的树上卸了几根榆树枝儿……只因家里断炊,实出无奈……”傅知县道:“去的只你一人吗?”那人道:“去的人可多呢。”傅知县道:“为何只捉住你一人?”徐苟三在一旁道:“此人不是傻子的话,一定是个二百五,要是机灵点的早逃脱了。既然逃不脱,而且连几根榆树枝都偷不回去,不冻死定会饿死。这样的人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不如一阵乱棍打死算了!”那人见说忙跪在地上叩头哀求道:“在下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待哺尺童,实在是死不得、死不得,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呵!”
这时,徐苟三又到傅知县旁边耳语了一阵,傅知县不由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要想活命不难,需当看你能跑还是不能跑。如果真的不能跑,证明你不过是个废物,留在世上还有何用?定当堂乱棍打死!”
那人不知傅知县是何用意,还在那里犹豫不决。陈财主也不知傅知县瓶里装的什么药,且耐着性子在一旁听审。正是:一次不准告二次,哪知判官是对头?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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