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地方

                              陈草旭变 

西面的太阳像一枚燃烧的铜镜，再有深灰色的云絮笼罩，确如梦幻的别壤，几声犬吠在无人的街道上传来，知道还有不少的人家，就在不远的地方生生不息。

    这是一条背巷的街道，因为前途路堵，是条所谓的断头路，便少有人来，一旦我要会见这里的高中同学，这街道却好像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我横过一条铁道，看到铁道远处的仓库像记忆中神秘的所在，仿佛童年那曾有过的模糊的站台。而此时，在这暗淡的光辉里，没有车往，没有人来。

    我以为这个城市缺少乔木，但路旁高大的行道树却发出了新春的嫩芽，有些柔情，有些妩媚，如此动情的叶叶生长，好像同学们在高中的时光。我不知道我们这座城市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仓库和道路，不知道站台上还有这么丰盈的货物，不知内容的货物身披浓绿油布，在此端庄的等待或者守候，等一封信息，一个电话，一个情怀，来催促他们上车、出站、出发。

    如此幽静的站台和仓库，像前世缘定的别境与我相通，像无言而美丽的妇人，如此肃穆，最多在零落的犬吠之间传来几声鸟雀的鸣叫；最多在稀疏的街头跑过一辆单车、一辆的士和一个那么柔情的少女。

    我忽发奇想，自己是否可以成为路边的一颗乔木，守候着多情的铁道和背街，收听近百米的列车在仓库的一侧呼啸而过，去友会远方的亲人或同志，去重聚江南或者漠北的爱情；我几乎就是一棵还会思想和说话的乔木，站在同学这少人来往的三楼，高大而眼界开阔，看着一位老人，在断头路的街道上散步，看着仲春的气息传来童年的往事和高中时那暗恋的美好的身段和粉白的红颜。

    如镜的落日，多像橘红的月亮，越过成紫色的云翳，站在更高的地方，看街道和钢轨如何出发，看到一个渺小而多情的灵魂怎样在城市的一角，清风一样飘扬。

这如此寂静的院落、暗红的排排瓦房和场屋，这里的孑然一身的行人，这里稳妥的咳嗽，这里的老人，这里的鸟雀，这里的暗红和淡蓝、油绿，高紫和灰路，让我茅塞顿开，忽然醒悟，应该是在这样的站台出发，去我梦想的所在。

是的，我已经收拾了行囊，登上了站台，我亲爱的昱弟和我的伯元儿子，我将引领着自己的灵魂和骨肉的情义，一同出发，去明亮的地方，星光的闪亮，去四季常常嫩绿的平原，去灵魂微笑的青春哪里，不朽的生存，在巨大的黑暗中折射着慈悲的泪和旭日的辉。

                        从 墓 地 出 发

那些风采卓著的影星剧照，常有异邦的美眉能够打动苍老的心灵，那腰肢和面庞的激情和性感，那展开人性的光荣和魅觉，总会让你眼前闪亮。更为灿烂的笑脸，更为坦荡的躯体，则来自体育健儿的队列，他的握拳与喝彩，她的呼啸和迸发，还有她的笑眼和阔唇，他的矫健与飞腾，更是把人类健康的性情，纵欲散落在初春的大地之上。

我多想和他们并肩阔步或促膝交谈，多想和兄弟姐妹一样拥抱他们的身体，抚摸这世界上最健美的肌肤。这是对我自己的亲近和抚摸，是上帝的手掌抚摸人类的前额，是散漫的丑陋的夜态对光明的追寻，对生命的敬礼，对生命那苦苦的期盼和最为虔诚的祷告和仰慕。

会在一些奇妙的时间里，看到死亡的黑暗，那光的消失，那弥留之间的阴暗，那灵魂在去留之间的灰色世界里于病榻徘徊，从手掌中的震颤，从耳旁的昵称里，从微弱的呼吸中，看到光一丝一线地剥离，重幕已落，夜色渐合，一切归于沉寂和虚无;一切都在向幽暗的地域出发，伴着春夏的鲜花和泪水。在墓地掘开黑暗，安放亡灵，又合璧了大地，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却又音容犹在，谈言如前。

当我四楼的窗外，看到要建设新的楼宇而迁移坟墓挖开的田野，翻出了百年沉默的泥土，启发我在冥冥之际，从性感的躯体和骄傲的眸光之中，读到生命的美丽，读到光从天堂而落，约有万里；读到水从大地升起，涌满眼眶。

     我在这无数个细节和身边的人影之间，寻找着生命的感动，我已经相信自己，还会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更为健美的神情，更为妩媚的青春，可以让我动容。让我从墓地抬起眼睛，望到夕阳落下之时的静寂、祥和，还有安宁；让我从死寂的深谷之上，涉水爬坡，与岗中岗下的野草相顾微笑；让山野里这纯洁的风，穿过我的身体，像谁的目光读熟我的灵魂，向山岗，向高峰，攀登。

    我知道了死，我伸手可以掂起地狱里的灰尘和密语，那沉浮的云块一样的大地，那黑暗的永无光热的岩坑和荒谷。我便开始攀登。我远在北京的昱弟，我的爱妻和骄子，请放心的让我离开，让我为了你们的衷情的热爱，为了我悲悯相守的同类，化为巨大质量的星体，把我的孩子们，把受难的人群照亮。我苦难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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