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2013年11月9日，随德州作家团去武城古贝春集团采风，为《运河酒话》写征文。征文要求既要突出地域文化，又要有趣味性。我因过敏平素滴酒不沾，无法言说喝酒时酣畅淋漓的感觉，这正是我生命里缺失的一部分。某天，我跟朋友说：“为了征文，我豁出去了，我要喝酒，醉上一回！”朋友说：“你要写贩毒的故事，难不成还要试试吸毒？写侦破小说还要尝试杀人不成？什么逻辑！”我无语。眼看交稿时间日日逼近，而曾经的构思一个一个都被推翻，面临崩溃。一周前在吃完麻辣烫步行回家的路上，一个人走在冬夜清寂的湖边，没有灯，结冰的湖面映着疏落的星光，无比地寒冷。带着些微恐惧，步履匆忙。那一刻，只希望身边有一双可以牵着的手，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38°，高出体温，却又不会燃烧的温度。于是有了这个故事。简单地、没有曲折的情节，我希望，通过文字的描述，能打动你的心。于是，用6天，记录下一个梦境。此刻，我化身青朴，你，可是我的陆沉？
　　第一次遇见青朴是在北京的后海酒吧一条街。
　　去北京参加2012年佐丹奴订货会，饭后微醺，被同是山东的几位加盟商强行拉去了后海酒吧街。住的酒店离北海公园北门不远，早晨的时候，曾去那里散步，经过闻名中外的酒吧一条街，高大的牌坊，古色古香的街道，全然没有他们描述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夜晚的后海，是另外一个世界。人声鼎沸，歌舞升平。放眼望去，每一个灯火阑珊处都是把酒高歌的红男绿女，流光溢彩的后海，放肆地宣泄着被白天压抑的欲望。在一段妖冶的肚皮舞表演开始的时候，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举着酒杯坐到了我的身边，再看同来的兄弟们，每人都怀抱美女，我被空气里弥漫的荷尔蒙呛到，仓惶逃离。
　　12月的北京，空气是清冷的。短发，素颜，衣衫单薄的青朴，倚在“金粉世家”招牌的木柱子下，抽烟。我看到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空了的酒瓶，是38°浓香型五星级古贝春，细长的瓶颈，方形棱角的瓶身，透明的瓶子里，一截烟的灰烬。我们目光有片刻对视。她狠狠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装进瓶子，一缕残烟倦倦地从瓶口冒出，让我想起阿拉丁神灯里即将飘出的神。她径直冲我走来，顺手将瓶子递给我，冰凉的手伸进我外套的内兜里摸索，掏出皮夹，打开，拿出一张百元纸币，仰起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陆沉。”我说。“我叫青朴。”凭我的直觉，她不是那种声色场所的女子，她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出来找乐的男人。她牵了我的手，走到对面灯箱下一个拉二胡的盲人面前，把手里的钱放到老人手里，微笑着说：“初开。”
　　她蹲下来，双臂抱住膝盖，脸颊枕在膝上，闭上眼睛。林海的《初开》，就这样在光怪陆离的夜色里氤氲开来，干净的琴音诠释着空灵、温暖、恬静、自然的况味。她轻声地唱着：曾经某一天/远远与你打过照面/你左侧的脸有一条闪亮的弧线/它闪入我的眼/爱你爱到今天/传奇的一眼/从此我忘了时间/花季虽已歇/还像活在花堆里面/正在好酿出香甜/街上落叶一片一片红似火/我的心事一遍一遍只对自己说/你会要我等你多久/窗外世界一天一天在转动/你的故事一页一页我都想要懂/数着你的脚步/跟着你走一直走……
　　车里唯一的音乐就是林海的钢琴曲，而里面这首《初开》也是我最喜欢的，只是，第一次听到它的歌词。我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轻轻触动。青朴随性陶醉的样子和清透的声音让我想到王菲。
　　“陆沉，带我走吧，我冷。”瑟缩的青朴，像冬夜里流浪的小猫，我把她裹在外套里带回酒店。
　　将近凌晨的时候，那几位老兄才回宾馆，中途他们打我手机，我说醉了先回酒店休息，他们笑我土豹子，在生意场上十几年，连逢场作戏都不会。滨州的那个伙计经过我房门时狠狠敲了几下，含混不清地用方言嚷嚷：“老陈，就这么一个人干睡多没意思，给你个妞暖暖被窝吧。”青朴就躺在我的旁边，安静地，连呼吸都听不到，我不能判断她是睡是醒。回到酒店，我们躺在床上，唯一的接触，就是拉在一起的双手。
　　把男人比作动物一点都不过份，隔壁重重的关门声之后，就听到浑浊的喘息和女人放肆的叫喊，出于本能，我勃起了。我轻轻地调整着身体的姿势，强行压制住突来的欲望。
　　“陆沉。”青朴小声叫我。我害怕被她窥到自己的秘密，装作熟睡，还打起了鼾。青朴的手从我背后的腰间绕过来，小心翼翼地停在肚脐下方，她说：“我是干净的。”起初我并不明白她说的“干净”意味着什么，可当我感觉到她因为疼痛绷紧了身体，而我被温热的液体浸润的时候，她的血，已经殷在了白色的床单上。她起身，清洗裙子上的血迹，许久许久。我坐在床边听着哗哗的水声和电吹风的声音，望着那片鲜艳的落红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这是交易，应该付多少钱？我真的没有经验。身上只有几千块现金，我掏出钱包，从公文包里拿出支票薄和笔放在床头桌子上，点上烟。我想，我被他们用来嘲笑的白纸一样的前半生终于结束了，还好，人生第一次出轨，是我心甘情愿，而这个叫青朴的女孩，最起码也是我喜欢的。这样的女子，空灵、淡漠、没有明确的欲望。
　　沐浴后的青朴像一朵清新的茉莉，我想起新婚初夜小小的遗憾，心里不免涌起对她的怜惜。那片落红，就这样烙进了我的心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选择了陌生的我。还未等我开口，她已看出我的疑惑。“陆沉，我庆幸自己遇到了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做决定的勇气。”她走近我，把我的头揽进她的胸口，我听到平稳的心跳。“知道吗，我需要一大笔钱，那对于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可能是我一辈子的薪水。我能用的只有身体了，你知道，整个来后海形形色色成千上万的男人，只有你，与这里格格不入，选择你，是因为，从此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她让我去洗澡，说累了想躺一会。我还纠结着如何跟她提“交易”的事，这对于她来说是种亵渎。等我洗完澡出来，她已经不见。什么都没少，多了一个38°浓香型五星级古贝春透明的瓶子，里面一抹烟灰，一截烟蒂，还有，一个小纸条。是的，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我看见另一个世界。和现实的世界完全不同。我想再看一次那花朵初开的表情，再走一遍青春划过的风景。我想再听一次梦发芽的声音。而所有的，所有的，都已经结束。再没有伤心。没有感动。若我厌倦了风景，走累了路，你是否愿意变成一块有体温的石头，让我靠一靠？再见。陆沉。永不再见。
　　我一直在想这个叫青朴的女孩，她，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我的一个梦。
　　订货会要开三天，我还有两天的时间。两天，在偌大的北京找一个人，不知道够不够。
　　晚间公司的招待用酒是五粮液，我单点了38°浓香型五星级古贝春，同桌的人都笑我：“陈总，想喝古贝春家里有的是，在这里还不好好享受一下五粮液？”其实我只是想知道，青朴为什么提着这样一个空瓶子。
　　在山东乃至全国，古贝春酒极富盛名，五星级38度浓香型古贝春，具有以五种粮食为原料的浓香型酒的典型风格，以无色透明，香气浓郁，味甜、爽净、酒体丰满醇厚，回味悠长等特点深受欢迎。在异乡品家乡的酒，不免勾起丝丝眷念之情。这渐生的情愫，一大半，是源自青朴。我不知道为什么仅一面之缘，却能把一个人根植心里。
　　我虽是个粗人，不懂风花雪月，不谙风流韵事，但对于酒，多少有些研究，酒要慢品才能知味儿。品酒，是一个人的心与酒的对话。心烦气躁的时候，再好的酒也品不出个子丑寅卯，唯有解愁而已；只有六脉调和，心静如水之际，美酒一杯在手，如与知己相遇。静，心静为上，惟心静为真静，虚极静笃，静能成慧，慧能生觉，觉能生自在。品味最重要的一步，是酒入口时需慢而稳，好酒入口后甘美醇厚，落喉爽净，绵甜清冽，且饮后满口生香，回味悠长，留香持久。将酒杯送到嘴边，小抿一口，含在口中，用舌头将酒液铺满整个口腔，慢慢回味，慢慢咽下。品酒的关键是控制进酒量，一般以1-2ml为宜。酒液进入口腔，首先是舌头感觉到酒液的绵甜味，4-6秒舌头两侧感觉到如丝般细腻，圆润酒液，慢慢扩散，充满整个口腔，7-9秒味觉，嗅觉品味幽雅，舒适复合酒味，10-12秒醇厚、幽雅、细腻复合酒味慢慢咽下，口腔内香味慢慢散开，没有留下一点杂味和瑕疵。只有细品，才能感受岁月浓香，一滴藏悠长。
　　此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杯中酒液清澈透明，没有丝毫杂质，凑近唇边，一股香气自鼻尖散开，缓慢飘逸，浓郁优雅，却，没有细品的心情。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甘洌的液体碾压过舌头，肺腑漾起轻微地烧灼感。不胜酒力的我很快就醉了，我分明看到青朴的脸。她说：“陆沉，带我走。”
　　我被浓重的烟味呛醒，头痛欲裂，让我惊奇的是，山东的8位加盟商兄弟都在我的房间里，莫不是又想跟公司提什么要求来找我联盟了吧。我摆摆手：“兄弟们，不管你们做什么决定，算我一票就行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找青朴。”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那一刻，我才体会到山东方言的力度。
　　原来，我在半醉半醒之间说出了我和青朴的故事。依旧是滨州的老兄，他说以老陈的为人，这事儿是真的，他们商量着，找到青朴，一起帮助她，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就我们的实力，凑点钱不成问题。
　　我被这一群兄弟感动了。
　　晚间，大家分头去后海，一家一家去打听，谁认识一个叫青朴的女孩。无果。无果。无果。
　　我站在“金粉世家”招牌的木柱子下，提着青朴留下的瓶子，一根接一根抽烟，前来搭讪的女子都被我颓废的样子吓到。
　　我看到对面拉二胡的盲人，走过去，学着青朴的样子，将一百元钱递到老人手里，哽咽着说：“初开。”
　　我看见另一个世界。和现实的世界完全不同。我想再看一次那花朵初开的表情，再走一遍青春划过的风景。我想再听一次梦发芽的声音。而所有的，所有的，都已经结束。再没有伤心。没有感动。若我厌倦了风景，走累了路，你是否愿意变成一块有体温的石头，让我靠一靠？
　　“青朴，你在哪儿？”我泣不成声。琴声停了。老人沙哑的声音问我：“你，是青朴的朋友？”
　　绝望的我，竟在那一刻，看到了希望。
　　半年前，就在后海“左岸”酒吧，一帮年轻男女聚会，他们玩传酒瓶的游戏，酒瓶传到一个叫小磊的男孩手中时，前来找弟弟的青朴被一个喝醉了的年轻人强行抱住，小磊，也就是青朴的弟弟，拿着酒瓶冲过去给了那人一下，正好击中头部，造成颅底骨折，损伤了面听神经,造成中度残疾，留下脑震荡后遗症，失去工作能力。小磊被判了三年刑。
　　老人说，青朴是个好姑娘，命运多舛，和小磊在孤儿院长大，并非至亲，在社会的资助下青朴完成了学业，在一家外企做文案，她和小磊在爱民里小区租房子住，小磊还在上学，也是个上进的孩子，却因为鲁莽冲动犯下了错，被学校开除。被打伤的人，是老人的孙子小涛，汶川地震家人全部罹难，爷孙俩来到北京，相依为命，生活一直清苦。老人在后海酒吧街拉琴行乞，小涛则流连于酒吧唱歌。事情发生后，青朴一边为小磊的事儿打点奔波，一边还要照顾老人爷孙俩。保释小磊和为小涛治疗需要几十万，青朴安慰爷爷，一定会有办法。
　　可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何才能筹措到几十万呢？我仿佛看到青朴浓妆艳抹流连在那些酒客怀里的样子。心像被刀割一般痛。
　　我留下了一张50万的支票和一张字条：38度，于酒，是低度，温厚绵软，不伤身；38度，于爱，是适中，低了，两颗心没有共呜，高了，会因太热烈彼此伤害。我愿意变成一块有体温的石头，让你永远依靠！再见。青朴。明年再见。
　　第二次遇见青朴是在北京什刹海紫檀文化酒店。
　　又是一年订货会。加盟佐丹奴已经九年，每年都来参加订货会，来自全国各地的老总们夜生活出奇地一致，他们喜欢泡吧，所以公司每年都安排离后海较近的酒店住宿。订货会在每天下午两点，整个上午都留给那些把夜晚用来放纵的老总们休息。公司安排的晚宴过后，别人继续消遣娱乐，我则一个人在酒店附近的街道散步。几位关系很铁的哥们嘲笑我不是男人。五年前妻子宫外孕死于大出血，我一直一个人生活。不是我多专情，繁忙的生意把婚姻生活的那些回忆都磨蚀得所剩无几，可能，我真的不是一个男人。人在中年，心却过早步入老年。就在我来北京的高铁上，发生了一件足以证明我眼光和心态接近老年的事情，我竟然和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撞衫了。
　　这一年，我因销售额最高获得了公司的特别奖励，并作为加盟商代表发言。饭后，一帮人叫嚣着让我请客去酒吧街。一年的光阴，于景物并看不出任何改变，酒吧街的喧嚣依然如昨，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摇摆的男女，慢摇吧里目光迷离的过客。只是，会再遇见青朴吗？
　　拉琴的老人还在。我拿出百元的纸币递到老人手中，老人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就急切地问：“是要听《初开》吗？”我说：“是的。《初开》。”“您是青朴的朋友吧？”我没有说话。这一年，偶尔我会想起青朴。闲暇时，会把玩手里的瓶子，上面，有青朴的气息。而当一曲终了，我将手里的瓶子留给了老人。里面一张字条：曾经某一天，思念不深不浅，远远与你打过照面，你左侧的脸有一条闪亮的弧线，它闪入我的眼，爱你爱到今天，传奇的一眼，从此我忘了时间。我等待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因为我始终心存一个信念，给你一个温暖的家。青朴，你是否愿意跟我走？
　　都说在这个讲究速度的时代，爱情,如快餐一般的匆忙，也许只是晚餐时幽暗的灯光、暧昧的眼神加上酒精的催化，陌生的男女都能产生爱情。而我渴望的爱情，是散步时,两手相牵,十指紧扣，相互依偎,选一处优雅的环境,相拥而坐，无需言语，一个眼神就能洞悉彼此。这样的爱，即便因岁月渐长慢慢升温，也始终保持在38°，没有燃烧的激情，就没有激情燃尽后的灰烬。
　　我是作息规律的人，有清晨散步的习惯。离京的早晨我步行去北海公园，经过酒吧街。后海的早晨是清寂的，沿着洗尽铅华的街道，兜兜转转之间，又走到与青朴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十点半的火车，我只能再停留4个小时，在这个有着青朴气息的城市里。
　　整理好行李走出酒店的时候，一个女孩从我背后风一样卷过，她招手叫车，我看到她手里提了一个瓶子。那个在心里呼唤了很久的名字冲口而出，伴随着温暖的眼泪。一个转身的微笑，符咒一般，让我感觉像是等待了千年已死寂的心瞬间春暖花开。
　　拥着青朴的时候，我问自己：窗外红尘如烟，眼前是青朴不着粉饰的脸，陆沉，你是不是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的幸福？
　　后记：2013年的11月9日，我带青朴去古贝春酒厂，我们的婚期订在了来年的春天，商量着婚宴就用古贝春酒。我极其珍爱这个瓶子，把它当成我和青朴的媒人。青朴说这个瓶子是小磊在北海公园的湖面上捡到的，冬天水面结了冰，瓶子一半冻在了冰里，他看到里面一条黄丝带，觉得好奇就抠了出来，拆去胶带封住的瓶口，没有什么，只有一条黄丝带。当时一帮朋友都说小磊会交好运，黄丝带代表“平安”。小磊就一直提着它，直到去酒吧也没放开。
　　妻子去世的那一年，情绪低迷的我一度借酒浇愁。每年都是她陪我去北京开订货会，我不善应酬，生意有大半是靠她打理，她的离世，逼迫着我独立应付这个环境。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溺于酒精的麻醉。第一次单独参加订货会那年，在酒店喝完随身携带的38°浓香型五星级古贝春后，我把一条黄丝带装进瓶子封好扔进了北海公园的水里。连同所有的哀思一起沉入后海。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青朴的手。
　　天下起了微微细雨，我们与一群来古贝春酒厂参观的作家们碰到一起，青朴与其中的一位女士特别投缘，聊了很多，知道他们是应古贝春集团邀请，专门采风写运河文化.古贝春酒征文的。他们的作品，将被收录在《运河酒话》的集子里，当时我就想，是不是，我和青朴的故事也会被记载呢？
　　剩下的余生，哪怕只是吹吹风，也要永远和青朴在一起。泡一杯茶，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户打在身上，淡淡飞升的雾气里，时光静寂，岁月轻柔，也许，此生，遇见正好，不偏不倚，不负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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