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位于徐家汇汇金广场的总部里,我一边打手机一边按门禁密码,穿行在玻璃幕墙隔开的办公区里:“喂,马莲吗,我席捷啊!啊哈哈,好久不见!你记得吗?35中那个袁老师,就是毕业班教咱们语文的那个瘦高个儿,听说他老婆是肺心病啊!——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啊,我就是问问。没有!谁说的啊!毕业之后我就没再和老师们联系了,我不是一毕业就留在了上海吗!啊对?!昨儿我碰见刚子了。呵呵,难得他没喝醉,就和我说起这个事儿来。啊?你已经离开35中啦?啊~,那你先忙吧。你下班我再打给你吧!”
“Stop, Jessica!你不能进去的。M&H的规矩你懂得。” Mia妆容精致的表情却十分惊慌!——Mia去年十月份就通过了升级测试,马上就是助理行政经理了。这个时候出现离职员工硬闯办公室的事,也难怪她如此惊慌了。
“做你的事去吧,Mia!我只是去找Celine计算一下我的管理奖金而已。”我随便编了个谎话打发她。想了想又转过来补了一句,“以后叫我席捷吧……”
Mia叫毛福梅,和蒋介石的原配同名,浙江开化人——也就是农村来的大学生。按惯例,新人进公司都要从一堆英文名儿里给自己抽一个,她的名字却是自己取的,理由是这个名字全公司没人叫,而且她喜欢看《公主日记》。
我的英文名也不是抽签而来的,而是刚进公司时,夫林帮我和别人换的。——M&H上海分公司只能有一个Jessica,但席捷一直就是Jessica,于是夫林二话不说就跑去和工程部以前那个内勤去商量,请了七八顿饭才把这个名字要下来了。
对了,李夫林也不叫李夫林,他现在叫Wilson。李夫林是我的前男友,Wilson却是M&H上海分公司的副总,是大中华区总经理T.Y.徐的地下情人。之所以“地下”,是因为33岁香港女人T.Y.徐是远在达拉斯62岁的公司CEO,Matthew Medvedev的亚洲情妇……
这些都是我一个月来刚刚打听到的。
一个月前,夫林在公寓里收拾好行李箱,向我提出分手。
我问然后呢?
他说,就是分手。
我说我今年29了,大三的时候咱们就在一起了。你现在说分手就分手,我和家里怎么交代呢?
李夫林呆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拉着行李箱就逃出了公寓。
两分钟后,我从公寓的窗口看到楼下的树荫里T.Y.徐的车打开后车盖给Wilson放行李箱!
——打电话不接,T.Y.徐今天就在办公室。不到半分钟,我就在她办公室里了。
“Hi,T.Y”我走进她的办公室,静静地看着坐在真皮老板椅里面的T.Y.徐。
“Nice to meet you! Jessica”见我进来,T.Y.徐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但马上就平静和我寒暄起来。然后用她港味很重的普通话虚伪的叹息道:“M&H培养的人都去了神林那里,真是公司的巨大损失啊!”
我笑了笑,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里,平静地报出一个会务公司的名字,同时拿出一张影印件递给她。
一丝惊慌闪过了T.Y.徐精致的脸,落在了我的视野里。
“你找死!”看完了我拿来的影印件后,香港人T.Y.徐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地道北京方言来。
——这句话是个北京人“特意”教过她的!
她的意思我明白——上规模的药企都在北京有人,一旦地方出事地方上处理不了,这个北京人就会出来把事情摆平,否则怎么叫官商勾结呢?
我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果我今天有什么事,明早‘神林株式会社’的樋口秀俊代表就会得偿所愿。到时候Medvedev一定会问,公司一向是将市场部和业务部分开的。以我的职级,是从什么途径集中这些本该只有你、业务部和市场部三头分掌的秘密的?答案就是因为我和你共用一个男人。Wilson掌管市场部,至于他为什么知道你那部分?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和Medvedev都很想知道!再加上我手里的,也就齐了。你的手法和葛兰素史克的几乎一模一样。想想梁总给葛兰素史克创造了多少效益,一朝出事,美国人根本就没去捞他!到时候Matthew肯定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不对你赶尽杀绝就算是很念旧情了……”
为了适应中国的医疗制度,临床用药多少总会含一点回扣的。在药企管理上,这么大一笔钱如果直接做账根本没办法平进出账。对此,国内药企一般是做假账,因为国内企业本来就是开户行和现金两本账;但外企多数是股份制企业,中国分部的实际操作者是本地中国人。老外,尤其是欧美老外,最信任的还是自己人,其次是旧殖民地出身的华人,他们对本地人是既鄙视又提防的。出于现实考虑,这笔钱既要能在账上显示出来,又能在出问题后无法抓到老外的马脚,这样的操作方式才能得到总部的默认。而医药企业各种会议本来就是三天两头的开,于是就有些外企趁机将回扣费用直接开销在各种会务费里做账。只要不太过分,老外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高管们也顺便为自己捞些好处。
我给T.Y看的自然是这么一张明细。
走进M&H大楼的时候,我只带了一张影印件;出来的时候,我把影印件留下,只带走了一张大额支票。
以我要求的这张支票的金额,应该足以动摇T.Y.徐对Wilson的大部分绮念了。他们的感情怕也快要走到尽头了!但“往事不可追”,这也不是我最在意的了。
从M&H大楼出来就是汇金广场。隔着天桥,第六百货和东方商厦招牌上的霓虹回旋着闪个没完。汇金广场上,各种大牌香水的香味随风飘拂,匆匆过往的人群都时髦如明星一般……
来上海前,我只知道着家乡山里的天池是世间最美。进入M&H时,徐汇区的霓虹灯也曾让我迷醉过。再后来,渐渐地,我就发现夫林的着迷程度远比我还要深,深的多。
技术是个安稳活儿,眼前闪了三年霓虹之后,我就申请转做业务了。
再后来,当时的总经理Wilson回国,夫林继承了他的英文名字同时升任市场部主管。
不久后,一口香港话的T.Y.徐就踩着高跟鞋走马上任了……
Wilson为人谦逊乖觉,升职始终比我快,无论是在我做技术的时候还是我做业务的时候。当然,技术那点旱涝保收的薪水,和我华东大区的提成根本没法比。但我确实太在意自己的生意了——华东是中国两大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偏偏华东地区长期没有主管,为了我的地区利益,我不得不勾心斗角。
Wilson和T.Y的很多端倪我其实是看到过的,但都没深想。当时只想着这个代理谈完了就和夫林把婚结了;那次标结束了,赶紧去和夫林把证儿拿了……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现在想想,也不止是因为我忙才结不成这个婚的!
夫林和我摊牌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有点明白了,但总还觉得——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至于。最后夫林是在我大张旗鼓地目送下,尴尬地离开12楼的公寓门的。但他从楼下出来上T.Y.车的时候,这俩人看着还是挺配的。
夫林和我摊牌了,我也就没法在M&H同事的目光中再待下去了。本来我以为夫林和T.Y. 多少会有点人情味的,想不到居然这么肆无忌惮,厚颜无耻!
当然,多年的业务,勾心斗角,所以我也有我的“存货”在,现在是卖“货”的时候了。
在上海生活多年,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张支票。兑进自己的户头之后,我直接打车去了飞机场……
东北的春天,35中门口的残霜未消,我走出母校大门的脚步却像羽毛一般轻快。
下了出租车我就冲进了家属大院,一跑到了家属楼3楼。到了门口,敲门的手却迟疑起来。但还是敲了门。开门的却是个老太太,她说她儿子去买菜了,菜场就在两条街外的大庆路上。
我一路跑向菜市场,却在安乐街的交叉口迎头撞见了他。——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就是老了些。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拦住毫无防备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袁老师,袁怀瑾!我们一起去看天池吧!我,我还爱你。你,没再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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