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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情丝恨缕》16、17、18、19、20

时间:2014/3/17 作者: 嘉陵洪波 热度: 63762

16

怀志回到家里,心里老是闷闷不乐的,他拿起一份曾经使他极度兴奋过的报纸出神。“前进大队狠抓路线教育,粮食产量比去年增加百分之三十七,社员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旁边还有一张史正仁正满脸大汗、挥着锄头大干的照片。怀志的思绪纷乱极了,他突然觉得世界上的人和人原来是那样的不一样,他闹不懂,为什么都是人,相互间却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怀志父亲见儿子大年初一的就郁郁不乐,便问他是否身体不舒服,怀志只是吱吱唔唔,并没有给老人说清楚。老头子估计到儿子可能又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同时,他也觉得有好些话想对儿子说说,便把他所听到的群众对他们的新闻报道的意见全部说了出来:

“很多群众说,史正仁干的尽是些为了个人的名和利而劳民伤财的事,同时,他欺上瞒下,压制群众意见,一手遮天,二手遮地,当土皇帝称霸一方,根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就说这大寨式的分配法吧,每人每年标准是三百八或四百二十斤的基本口粮,凭什么有的人年年吃四百二,而相当多的人年年却只能吃三百八?评工分也是这样,大家干的一样的活路,凭什么有的人每天就是十分,而有的人却只给八分?他的理由动不动就是这些人家庭成分不好或者说人家思想落后,试问,家庭成分和思想与吃粮和做活路有关吗?而且都是他史正仁一个人说了就是,从来是不会听取群众意见的。现在农村整的穷的穷,富的富,全都是人为造成的。还有,这几年,队上的粮食明明是大减产的,他为了自己的帽子,却要弄虚作假地报成增产,甚至还说是翻番什么的。如果史正仁再这样搞下去,他们就要去联名上告的,对于这些踩着大家的骨肉往上爬的人,老百姓是一千万个不答应的。

“对你们通讯组,群众最近也是很有意见的,说你们是受人利用,不注重实际,也不调查研究,写的尽是些脱离实际的假文章,特别是报道史正仁那些先进事迹的文章,全是胡编乱造的,与事实根本不沾边。有的群众说你们哪里是什么业余通讯组,简直就是脱产专业吹捧组。一些好心的人还在我面前说,叫你注意着点,史正仁那家秋阴险毒辣得很,可不是好人啊!”

怀志刚才本就纷乱的思绪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又添了父亲的这么一滩子话,真把他给闹懵了。他是个向来谨慎,生怕出错的人,现在一听群众对他们有意见,而且意见还这么大,他觉得一切都完了。他也突然认识到,近段时间由于写稿任务重,自己参加劳动的时间确实是太少了。但他又想:这可都是史正仁安排的呀!唉,人真不好变 为什么领导和群众就不能心往一处想呢?田支书虽然现在不再当书记了,只是个排在第三位去了的副大队长,可他为什么就还很受广大社员群众欢迎呢?大家见了,都很尊敬地叫他“老书记”,他为什么又和史正仁想的不同呢?他一时闹不清这一连窜的问题。他认为可能是自己学习太少的缘故,所以不能解答。怀志正想的出神,母亲叫他爷儿俩吃饭了。

正月初三那天,怀志正往大队通讯室走去。只见春英远远地急匆匆地向他走来。她一见怀志就说:“听哥哥说,省报社,省广播电台等新闻单位要联合召开一次骨干通讯员会议,我们大队分了一个名额,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怀志高兴了。

“当然是真的。”

“只能去一个,多去一个不行吗?”怀志婉惜地说,

“听他说,是只能去一个。这自然是你!”

“不行,为什么就只能去一个,不能多去,走,我们找他说说去。”怀志说完就要走,这下春英可笑起来了,

“一个就一个呗,那又有什么关系?况且,这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你去找他起个什么作用啊。”

“春英,你想过没有,要是我们能够一同去,那该有多好哇!”

“……可这,人家是有名额限制的,由不得咱们心想呀!”

“唉,是呀!天不从人愿,事不由心想,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多去一个呢?”怀志显出十分惋惜的样子。停了一会儿,他猛地站起来说:“春英,去一个也没关系,就你去吧!”

“我……!”

“啊!……”

“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我觉得你去比我去要好得多!”

“那你去不也一样吗?”

“不,春英,这次你一定要去,你的业务能力强,再说,你们女孩子家,出去见见,也很好的。”

二人你推我让,闹了好半天也没有个决定,乍一听,他们都有种种借口,可实际上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总想把这难得的机会让给对方,在名利面前谁也不愿当伸手派。更何况,他们是在相互地爱着。

最后,还是春英说:“我说咱们别争了,反正你我说了还都不一定算数,还得大家讨论,支部批准!”这才算勉强平下来了。

怀志来到大队通讯室,正好碰上了史正仁,怀志正欲招呼他,史正仁却抢先说:

“诶!我正说来找你呢!你来得正好。来来来,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商量。后天,我要去出席地区召开的先代会。家里的好多事情就都只好交给其它同志了。特别是你们新闻报道组的工作,一定不能松劲儿。还有一件事,就是这次省属各新闻报道单位要召开一次骨干业余通讯员会议,我们大队分了一个名额,本来嘛,你是通讯组组长,就应该你去……”他故意慢慢地去点上一支烟,看看怀志的反应。怀志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正在庆幸。史正仁又开口了:“但考虑到你是大队的团支部副书记,好多青年的工作还要做,团员嘛,是党的得力助手和后备军。再说,开通讯会,可不能就中断了通讯工作啊?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支部决定就另外派一位同志去,也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我双手赞成,刚才,我已听春英说过了……”

“什么,你已听春英说过了?”

“是的,她略谈了几句。”

“那么,你看又去谁最合适呢?”史正仁慢悠悠地问,好像很是尊重怀志的意见似的。

“那自然是史春英嘛!除了她,还能有谁?”

“支部也是这么决定的,你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史正仁脸上堆笑了。

“我一听说这话,心里就这么想了,哪里还有什么意见?”

“对,这是一个青年人应有的风尚,见荣誉就让嘛,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荣誉,而只不过是一次学习的机会,从某些角度讲,以后的任务会更重些,也是一种责任啊!你们都还年轻,不愁将来没有机会的,只要好好干,对不?”史正仁显出很得意,也很关切的样子。

史春英去参加通讯会临走的头天晚上,半夜时分,竟悉悉簌簌地下起雨来了。怀志被雨声惊醒了,他心里想:“不好了,明天一早春英要赶路,岂不是难走了。”他埋怨老天太无情了。

春英听得雨声,心里也是一紧,她披上衣服起来看了看,倒下的不怎么大,也就不再考虑了,便又倒在床上,但这时她怎么也睡不着,很多事情在她的脑海里翻腾起来:“要坐火车,听说火车很大,很平稳,我该不会晕车吧!嗯,还有哥哥同路,他是去开先代会的,正好是在同一个城市,但不知道相距有多远。”一想起离得远,她又想起了怀志,这下,怀志不就离自己更远了吗?至少,也可以说没有天天坐在通讯办公室那么近了吧!想到这些,她又真的有些舍不得离开。她又猛地记起:“明天一早,怀志不是还要来送我吗?送的时候,可说些什么话呢?未必然就只说‘多保重啊!很快就会回来呀!”难道就不能说几句更知心的话吗?唉,可惜,偏偏有个哥哥同路,为什么要和我同路呢,你不能先走或后走一步吗?为什么你们先代会也偏要在这个时候开……”春英正想得入神,忽听得灶房门“嗄”地一声开了,她知道这是嫂嫂琼珍起来给他们做早早饭,于是,她也翻身起了床,去帮着嫂嫂拉风箱。

老天真如人意,鸡叫三遍的时候,雨停了,接着,几股北风吹过之后,路上干得多了。天大亮了,一眼望去,山特别清秀,树上,禾苗上,还带着欲滴的水珠,农民们在田里,地里忙碌地给禾苗撒草木灰。他们用手帕或是毛巾裹着头发和捂住嘴巴,随着他们手臂的挥动,草木灰飞扬开去,犹如一股冒起的青烟。

史正仁在前边走着,他总觉得妹妹好象有重重心事似的,老是跟不上自己的脚步。他回头望了望妹妹,她总是低着头,他催促她几声,先走了。

史正仁刚走上大路,忽见怀志站在那里,好象在等谁似的。史正仁以为是在等他,便又趁机安排了一番关于新闻报道的事,也就走了。怀志却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史正仁想,他还在等谁呀!忽然,他猛地想起了后边还有他的妹妹:“啊,妹妹,我花一样的妹妹,她是未来的大学生,留学生、公主、夫人……她前途无量。你一个小小的尹怀志,难道你抱鸡母还想吃起天鹅肉来了?我说你可别不识好呆,于是,他警觉起来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当你还没预料到某件事情就要发生的时候,你往往是塾视无睹的。当这件事情一旦发生了,你才觉得惋惜、悔恨,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史正仁走到了前边一棵大树下,便坐下来作细心地观察。这时,春英来了,怀志忙从她手里接过提包,两人温情脉脉地并肩而行,脚步迈得是那样的一致,连步幅的大小也好象是用尺子量过似的。这哪里是两个共事的同事,这明明是一对相依的恋人。史正仁愤怒极了,他额上的青筋根根冒起,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史正仁,这个阴险毒辣的过来人,他也还是懂得爱情的魅力的,他也曾经从什么外国小说上看过“女人为了爱情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之类的描写,但只有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妹妹竟愚蠢到不想去考大学,而偏要立志务一辈子农的地步,为什么妹妹有时在他面前竟会那样地桀骜不纯……啊!原来,才是有了你这个小崽子在背后勾引着我的妹妹。好啊,你小子等着瞧吧!

怀志和春英虽然暗暗相爱都快半年了,群众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但这些风是很难吹进史正仁的耳朵去的。史正仁看着、想着、想着、看着。不由得脸上阴沉起来。他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好妹妹和一个农民小崽子搅和在一起。善于为非作歹的人,也最善于用自己的内心去揣度别人,史正仁想起了自己玩弄女人的一幕幕情景,自然也就联想到尹怀志将会在自己妹妹面前的一举一动……他不能细想了,他觉得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吓人。虽然他知道,爱情和玩弄异性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但是,他总觉得,爱情的最终目的总是与肉欲的满足有联系。                        史正仁吸完一支烟,他又觉得有些恨自己了,他恨自己不该把妹妹和怀志放在一起做事。他甚至恨自己当初就不应该用怀志,让你小子没有用武之地,看你还能逞什么英雄?但是,他又觉得事情才在开头,现在开始阻止,也还不迟。倘若再发展下去,那就难了。史正仁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最后他决定不等妹妹了。他气匆匆地站起来就走,生怕让春英和怀志他们知道了他看见他们来一样。

 “需不需要买点什么东西?”春英温情地问怀志。

“用不着,很麻烦的,同时,会影响你的学习!”怀志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既是这样,那么,就买点学习上需要的嘛!”

“这个 ”怀志迟疑了一下,“你知道,目前我正学小提琴,就请你给我代买一本《小提琴演奏法》吧,如果可能,再买套提琴弦,也行。”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公路上,稍作等待,一辆显得有些破烂的客运班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史正仁,春英和还有一些赶车的人都一起拥了上去。

汽车开动了,车上的人并不多,春英、怀志,车上所有的人,地上站着的人,都怀着各种不同心情,挥着手在和各自的亲人告别。春英从窗口探出头来向回望,她看见怀志站在那里,不停地向她挥着手,一动也不动,直到渐渐地小下去,再小下去……。

随着一声刺耳的喇叭鸣叫,汽车拐弯了,车上刚才还有些躁动的人们安静了许多,一切都平静下来了,除去车轮在那些不很坚硬的泥结碎石路面上辗下了一道道痕迹外,什么也没有了。

怀志送走了春英,慢吞吞地回到家里,他觉得很是失落。饭也不多想吃。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春和日丽、鸟雨花香,忽然,高空远远地飞来了一只鸿雁,它飞得那么自在,叫得那么自豪,怀志羡慕了,他伸手去捉,脚才一踮,自已竟腾空而起了,漂漂然飞着。霎时,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鸿雁,在碧蓝的天空自由地翱翔,俯视人间大地,家乡还是家乡,山水依旧,飞得高了,看得也更宽广了。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家乡不见了,一眼望去,竟是一片茫茫的大海,他有些害怕掉了下去,他还要随那鸿雁远飞,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他猛地高飞一阵,然后把双翅一收,做个滑翔的动作,他追上前边那只雁了,正要说点什么,不知什么东西大吼了一声,他一惊,自己的翅膀却突然没有了,身体失去了平衡,从高空掉了下来,他隐隐约约看见自己掉去的地方,正有一只老虎坐在那里,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他的到来,他丧魂落魄地大叫一声,醒了。自己还睡在床上。他不愿意去多想这梦的预兆,慢慢地又睡着了。

 

 

 

 

 

 

 

 

 

 

 

 

 

 

 

 

 

17

有人把爱情比作鲜花,也有人把爱情比作春水。其实,爱情是一乘列车,它可以载着你走向光明的境地;爱情又是一只无形的巨手,它也可以把你推入苦难的深渊。自从春英走后,怀志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心里老是觉得空荡荡的,在通讯室里,他不时坐坐春英的位子,又不时用用春英的笔,或是翻翻春英读过的书。他有时又觉得这样太可笑了。他甚至怀疑自己还不具备一个大人的心态,为什么竟干起这些只有小孩子才可能干的事来呢?

的确,怀志还是个十足的小孩子。自从前次听了老支书和父亲的谈话后,他这几天来总觉得内心实在有些不踏实。他觉得有到群众中去走走的必要了。虽然自己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但那都是在这间小屋子里,或是史正仁处以及其它通讯组员们那里忙,几乎没有和群众接触过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这不成了脱产干部了吗?他把几份准备发出去的稿件反复地看了几遍,他突然觉得有很多地方都有不实和夸大其词的提法,他认为还是暂不寄走的好。于是他又收拾了一阵子零杂事务,准备从明天起,自己就又去和社员们一道参加劳动,同时也好好地听听群众的意见。

第二天,怀志一大早就出了门,他今天是要到各家各户去串串门,顺便了解一些情况,这本是他们通讯组随时可以做的一件事。他每到一家,社员们还是非常热情地给他倒茶拿烟,又加之是新年刚过的正月间,所以不少的人还给他端出了涝糟儿、脆果儿等什么的请他吃。他哪里是来吃这些东西的,但每每是盛情难却,只好随便应付应付,他问到大家的生活情况和学习情况,年轻人都只讲学习上抓得如何如何扎实和怎样怎样紧,至于生活方面,人们总是不愿意多去涉及。而且,人们都很少主动说话,只是听他说的多,待他一走,大家却又都有说有笑起来了。怀志走了几处,见都是这样,他琢磨起来,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一定是大家有苦楚,但为什么又不说呢?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一定是认为我是大队里的干部,可我明明不是什么干部,而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况且,我也是一片好心啊。他有些想不开,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回到家里,父亲问:“志娃,今天到哪去来?”

怀志把自己当天的情况给父亲说了一遍。父亲说:“这很好,近来,你离群众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些,在我们当老爹的面前夸你们的人也不多了,有的虽然说几句,但都是什么那孩子本事是有,各方面都还能来上几下子,可就是……就是什么,他们却不说出来。我想来想去,为必然你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要不然,我估计就是你和大家参加生产劳动的时间太少了。你要知道,在农业社,凡是有法做活路而不做,光躲懒、偷尖耍猾的人,那人家是像恨不生的谷种一样恨他的。我说志娃,你们还是要多参加一些劳动才对,别年纪轻轻就成天去编那些什么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假文章了。年轻人,劲用了又来了,我记得你刚回来时,好多人都在我面前说你好,有的夸奖你,很多人关心你,都还指望你能顺着大家的心,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但现在呢?大家都失望了。一句话,人家都认为你们是史正仁那一伙子的了。我常说,史正仁那东西不是好人,你不时时注意嘛!”

怀志也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过多地脱离了生产劳动,手变得细了,皮肤变得白了。可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并没有变,他也很想改变自己这种尴尬的局面,但他一时又不知道自己应该从那里做起,因为他每天都很忙,写稿组稿,指导新手什么的,很少有空闲时间。谁知到头来却是顶起兑窝耍狮子——内石(累死)不讨好。当天晚上,怀志左思右想,在铺里辗转不能入睡。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父亲的旱烟味,便猛地想起了老支书的旱烟锅,想起了老支书,他恨不得马上去找老支书谈谈。此时此刻,他就象一只单独出海却恰遇风浪的孤舟,是多么地需要救援呀!他猛地坐起来,打开门向外看了看,还是深夜,他只好又重新回来,倒在床上,此时,他多么希望黑暗马上过去,曙光快点到来啊。

第二天天刚亮,怀志就跑去找老支书了,他一口气把昨天吃闭门羹的事向老支书说了。老支书笑笑,又叫小孙孙把旱烟锅给他拿来。他说:“是有差距了吧!”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老支书一口气谈了目前大队里还存在着的许多问题,也谈了他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怀志觉得奇怪的是,老支书的看法,却恰巧和史正仁的看法完全相反,怀志觉得老支书讲的尽是道理,好象挑不出一点破绽来似的。最后,老支书用诚恳的口气说:“我们一定要重事实,再不能搞浮夸了。对这些摆着的事实,群众为什么不向你谈呢?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不敢说。这主要是他们对你还不了解。你从小就在外边读书,虽然初中毕业后和大家一劳动了一段时间,可那毕竟还很短暂,对问题还看不透,往往只是看到了事物的现象,却没有看到本质。其次是你接触的人还不广泛的缘故,你只接触到了一些青年人或是部分中年以下的人,你去找那些爱说老实话的老汉家们谈谈看,他们会给你讲一些真话的,要真正了解群众的生活和疾苦,可不能只看表面现象啊!现在我们有很多同志都是这样,下去检查工作,或搞调查什么的,都只是和干部谈谈,找领导问问,若是遇上了真正的好领导那倒还可以,唉,只可惜这些人往往太少了。有的干部上爬思想极其严重,他们只知道眼睛往上看,脚步往上抬,官位一步步地往上升。却根本不顾他下面的一大批群众的实际困难。他们只知道千方百计地让上级知道自己的好,成绩生怕说落了一点,却从来不去说自己的缺点,领导一来,就忙着应酬,接待,参观重,看典型。所以这几年凡当领导的都想去搞个点。因为只有“点”才能搞出名。什么点,还不是大家的血汗集中起来的。点再好,起不到带面的作用还是没用啊!有的人搞点的目的则全是为了用来迷领导的眼,而我们有的领导的眼睛,也确实就只看到了一点点。就说我们大队吧!还不也算个重点,帐本上粮食年年在增产,可实际怎样呢?去年明明是减产十八万多斤,却硬要报个增产二是二万斤,说什么只能增产,不能减产。这不就浮夸了四十万斤吗?又说棉花吧,背名亩产二百零四斤,但真的要用绳子量的话,起码要多出三分之一的土地来。这叫什么实事求是?我那时正在受审查,也不让我说话,我总不知道,象这样搞下去怎么能行。你看,每年一到二、三月和九、十月间,好多社员家里就揭不开锅。唉!这些风气也不知是从哪里兴起来的……,但我还是相信这是不会持久的,你们一定要立稳脚跟,最好是不要随波逐流地附和这些歪风邪气,做人,要有自己的良知和起码的道德底线才对。

“现在的人是整怕了的,个个都成了敢怒而不敢言,动辄批、斗、不分口粮,成什么话。还叫什么社会主义?……抓生产也有罪了!农民是生产粮食的,不搞生产,不种粮食干什么?有些干部也太不象话,群众给他们总结的是要想修房子、把茅草房换瓦房,要想多吃粮,占便宜,就要先要设法当干部!这话未必然还有假?你看,史正仁当上书记才一年多,就修了一套瓦房,一队、四队、六队、七队的队长、包括一些搞会计和财务的,甚至于有的记分员,都发财了。不是草房换瓦房,就是撤了旧房子修新的,地基,想占哪里就占哪里,树要多少砍就是,为什么有的人揭不开锅,有的人却修了房子还能吃不完,用不尽,哪来的钱?群众还有什么心肠做活路……这些问题,在支部会上我不止一次提出过,后来说我是在撤干部的台,搞分裂,还说要把我开除出党。

“你再看看,报纸上天天登的又是什么?你们报道的又是些什么?为什么报纸上对这些歪风邪气就不可以评一评呢?”

老支书说得气愤了,他把还没有吸完的半袋烟丢到桌上。停了一会儿,他又对怀志说:“革命是靠的笔杆子和枪杆子,但有的人在内部搞夺权斗争也是靠的这两杆子,目前,枪杆子用不上了,所以他们就大抓笔杆子。你们还年轻,可一定要晓得,这笔杆子一旦握在我们手里,就一定要知道它的分量啊!要想想用它来为谁服务。是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大家服务呢?还是为个人服务,可不能把写几个字看得那么随便和轻松啊……”

怀志的眼圈有些红润了。但他并没有哭。今天,他才感觉到,书报上说的,他自己写的,史正仁讲的和老支书的话比较起来,都有很大的差距。同时他也觉得他手里的这支笔的分量有多重。

 

 

 

 

 

 

18

怀志有十多天没有到通讯室去了。这十几天来,他把自己的满腹忧愁、苦恼和悔恨都化着力气发泄到生产劳动上去了,社员们见怀志劳动起来很是展劲,便都又亲近起他来了,说啊笑的,气氛又活跃了许多。加上史正仁这一段时间又不在,所以大家说话也就少了很多拘束。

怀志又一次领略到了参加体力劳动的辛苦和劳累,同时他也才真正开始体会到了体力劳动中的快乐,农民们那些憨厚朴实,正直大方的天性,关心他人,互相体贴的善良心肠和他们那颇有风趣、诙谐还带有浓烈乡土气息的语言,在怀志的脑海里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突然觉得,这不正是他新闻报道中所应该反应的形象吗?他们不正是值得歌颂的孺子牛吗?虽然他们不是英雄,手头也没有权力,但他们从来就不因为这些而觉得低人一等。他们可以为有一碗鸡蛋挂面吃而感到自豪,他们也会因为过年能穿上一件新衣服而高兴,他们虽然整天和灰尘或是雨水打交道,但他们却能看到在这个烟尘、雨水的世界里还有着别的什么。有的,他们厌恶,有的他们喜欢,厌恶的他们象摸去红苕上的泥巴一样毫不留情地把它抹去。喜欢的,他们象把钱币揣在贴身衣袋里一样地珍芷它。在那些空谈的政治问题上,他们是那样的不易动感情,他们对任何空洞的说教都表现出冷漠的神情,好象是有它可,无它也行一样。他们的气量也如同他们的饭量一样大,能够装进很多的东西,对好的坏的兼收并蓄。但有时他们的气量又特别小,要是受了一点冤枉气,他们一下子就会怒从心上起,圆睁着铜铃般的眼睛,紧攥着精肉块块突起的拳头,找你把话说清楚。这就是占全国人口总数百分之八十的憨厚而朴实的农民。

正月间的活路不算十分繁忙,怀志他们一边劳动,一边说笑着。特别是活路做得累了。总不免就有人说上两句逗人发笑的话,或是讲上一个黄段子让人取乐;有时,对那些特别熟而又处的十分友好人,他们也拿别人的一些生理缺陷善意地开开玩笑,大家也不会因此而冒火的。诸如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调,在家里和老婆吵架的话语以及和别人骂街之类的事等等,常常都会成为他们的谈资。因为新年刚过,一年一度因为吃不饱肚子的的春荒季节还没有到来,这几天锅里煮的还有几颗粮食,他们说话的精力还很充沛。

供他们取笑最多的,是一个绰号叫“虾子”的张玉全的人。这虾子本是生活在水里的一种动物,也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农村里的很多人就把那些公开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叫起虾子来。

“虾子,你怎么又来迟了?”

“肯定是田里水干了,走不动。”

那被叫着虾子的人笑笑,也不生气:“你们嘛,就是没明堂。”

“那一定是锅给别人煮肉吃,把饭煮迟了,你才没赶上?”他们见虾子不冒火,不知谁说得有些过分了。

虾子的脸顿时一红,但没有继续红下去,倒是转了青,根根污筋突起:“谁再开玩笑,我可要日诀人了哈。”

“那你为什么不把有个人日诀一顿呢?”是一种揶揄的玩笑口气?

“……”

虾子嗫嚅一阵,咬咬牙,不再说话了。于是大家就哄堂大笑起来。虾子也微微一笑,用力做活路去了。

这“虾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那还得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解放前,这前进大队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一个医生,人们每逢生病吃药什么的,都要跑很远去求医。本地有一个有些田地的无赖,人人叫他张老三。张老三只养了一个独生儿子,叫张正孝。张老三发现医生这门艺很来钱,于是,他让儿子读了几句书过后,就去拜师学医。三年后,张正孝谢师了,张老三又给儿子娶了媳妇,也算是成家立业了。这张家有一个祖传的坏风俗,就是老爱出烧火佬儿,也就是说公公总喜欢调戏儿媳妇儿。张正孝是不了解老子张老三也是受过同样苦楚的,他对老子的行为极其反感,但又无可奈何,他也曾一度心生歹念,准备用他那包袱里的药来把他老子毒死。却不想偏偏张老三身体棒得像条水牯牛,一年之中竟一幅药也没有吃过,张正孝无处下手,只有用经常打老婆的方法来发泄胸中的不满。张老三一见儿子打儿媳妇儿,他就要打儿子。张正孝实在没有办法,干脆就成天在外边吃喝瞟睹,很少回家。但他对老婆怀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却总是设法不让养活的,所以一直没有后代。他虽在外边倒也留下了不少的野种,但那些都不能当面喊他一声爸爸,年轻的时候,他一直是混得很快乐的。

张老三见儿子整天在外面乱来和游荡,日不归家夜不落户的,同时还不管他和家里的一切,便也寒了心。一气之下,把田地卖了许多去烧大烟,赌钱。到解放的时候,他的大田大地已是所乘无几了。土改时,给他订了个破产地主成份。解放后,张正孝不敢乱来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乡村医生,虽然成分不好,但他的医术在当地还算过得去。常言说:人到中年忆子孙,渐渐,张正孝盼起儿女来了,后来,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也不知是张老三的种,还是张正孝的,反正起名叫张玉华。也大概是年轻时候过余淫荡的缘故吧!这以后,不论是吃药,还是打针,也不再见怀孕了。这样又过了几年,一天张正孝在外大队给一个独老太婆治病,还没下药,人就死了。老太婆留下了一个很小的养子,张正孝便把那孩子带回家来养。都一年过去了,他才知道这原来是个地主家的孩子。老子土改时被镇压了,母亲又病死了,当时这个孩子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被这位好心的寡老太婆收养。张正孝觉得自己成分不好,又引个成分同样不好的儿子,未免觉得有些恼火,他正准备把小孩子找个人家送出去时,田万山支书知道了这件事,对他说:“这是子女嘛,出生不由已啊,关键地是看你给他什么样的教育,你又何必要那样做。同时,你这样做也不是政策所容许的。”张正孝听说是政策不容许,就也不再说什么了,这才安安心心地将孩子收做蛉螟,起名叫玉全。这张玉全正好和女儿张玉华同岁,两个娃儿都很懂事,又乖巧。十六岁那年,张正孝为了少办一桩婚事,便让他二人订下了终生。这张玉全张玉华两人起初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后来也就惯了。不想,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张玉全在参加集体劳动时,从两丈多高的悬崖上摔了下去,几天几夜不省人事,后虽经抢救活了过来,但从此变得稍稍有些阵发性的呆傻。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长越好看。张玉华十九岁那年,人一下子出落得特别俊俏了。鹅蛋型的脸虽带怒却似笑,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即嗔视也有情。队里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小伙子,随时都想多看她一眼,跟她在一起做活路,都觉得特别有劲些,如果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的话,那便会觉得一整天心里都是甜滋滋的,但谁也没有去碰过她一下,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已经是张玉全的未婚妻了。

史正仁那时结婚已经三、四年了,他也正好乘文化大革命的造反春风当上了队长。他看见张玉华一天比一天长得好看了,他心里的一个邪念也就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不过,他在玉华面前还完全是一幅正人君子态。偶尔也说笑几句,但看来都还没有超过一定的限度,只是把玉华和他安排在一起做活路的机会多起来了。

一次,大雨刚过,队里安排了十几张泥耙子加田边,两人一组,正好史正仁和张玉华在一起搭档。史正仁在田里掌耙,玉华在田埂上拉绳。这天,史正仁特别关心玉华,他一会儿拉拉篾绳,看看是不是很牢实,说是绳子在水里泡久了容易断,断了会摔死人的。一会儿却又说要少铲点泥巴,不要把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家挣着了。一会儿他又说万一拉绳断了。岸上的人要滚下悬崖去,田里的人又怎样快速地将岸上人的双脚抱住,就会避免事故的发生什么的。他说着就放下泥耙,趁玉华不注意,猛地伸手捏了一下班华的双腿。玉华一惊,双脚一跳,泥浆溅了史正仁的一身一脸,玉华顿时紧张起来,但史正仁却并不生气,只是“嘿嘿”地笑。因为他是队长,玉华也就不去想其它的什么。隔了一会儿。史正仁又问玉华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问他们这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当玉华说因为提倡晚婚还暂时不能结婚时。史正仁却说:“介绍信就是我在开,你还愁办不来手续吗?”玉华红红脸不开口了,史正仁又献身说法,说他象玉华那么大,就快要结婚了。“结婚真有意思……”玉华觉得史正仁越说越有些不对味儿,便不再多理他了。这一阵,他们边说话边干活,无意之中,速度倒是加快了很多。其它的人见他俩又说又笑的,都自觉地回避着,离得远远地做自己的活路去了。

他们又慢慢地加完了一个小田的田边时,史正仁洗了洗脚,说是要坐下来歇个气。因为是下雨天,他们四处寻不出一个较干地方,便向不远处一个山洞走去。

山洞很宽大,四壁都有先人们留下的钻凿痕迹,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人的杰作。史正仁先进去坐了,同时他还在旁边特意地留一个位置,玉华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她没有进到洞里,只是站在洞口雨淋不着的地方扎鞋底,离史正仁远远的,史正仁叫她去坐,她倒说站着还舒服一些。

人们说苍天是公平的,其实,天有时赞助好人,有时却也帮着坏人,有时公正,有时却也顺邪倒歪。正当史正仁无计可施的时候,老天却偏偏在这时把刚才还较小的雨给下大起来了。这时,正是人们收工吃中午饭的时候,玉华望望天空,说:“史队长,下雨了,我们该走了!”

“本来就是个下雨的天嘛!还愁什么?这里有的是躲雨的地方。”史正仁得意地笑着说。同时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位置。

史队长,我先走了,你后来吧!玉华说着,转身要走。

“唉!坐一会儿着嘛,忙啥?……”

玉华没有停,走远了。史正仁看着玉华的背影,一股恼恨顿时从心头升起。他恨这个女子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在他面前显得这么不听话。他也恨自己太无能,连到嘴皮边上的肉都给飞了。不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见张玉华就要走远了,史正仁慌了,“张玉华——”,史正仁本能地大叫了一声。玉华站住了,雨下得更大了,田里发出“沙沙”的响声。

“你回来,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一下!”口气是肯定的,语调特别重,给人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感觉。

玉华并不是被对方的威势所慑服,她是想:回来就回来,大天白日的,看你究竟敢把我怎么样。

“史队长,什么事情?”玉华车转身来,边走边问,同时,她故意把“史队长”三字喊得特别响。

“这件事情得坐下来慢慢谈,你坐嘛。史正仁又一拍旁边的座位。

玉华没有坐他指定的座位,倒是在离史正仁稍远点的地方坐下了。她没有看一眼史正仁,继续扎她的鞋底。想是针鼻子把麻绳给咬断了。她把一段麻绳退开,卷起裤脚,在膝头上搓起来。史正仁看见玉华那嫩得发白的腿肚子,就如象久经干渴的鱼见到了清水一般,他只觉得喉头上有股股涎水在上涌。他恨不得马上凑过去,用鼻子嗅一嗅那白白的大腿肉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再抬起头来看看玉华的脸,虽然此时稍稍显得有些微带嗔怒,但神情还是那样的温顺可爱,和平常一样,脸堂上,眉宇间总是隐隐地带着一种迷人的微笑,一双秋水般的眼睛,让你觉得饱含无限温情;樱桃似的小嘴,轻抿一下,就如同要说出让你如醉如痴的喁喁情话。看着看着,史正仁觉得那双动人的眼睛和那张使人神往的小嘴,都是为他而生的。此时此刻,如果不痛快地享乐一番,还更待何时?况且,女孩子家是最容易动感情的,特别是在受到男人的温存的时候,往往十之八九会当俘虏。而今天,又恰巧是我史正仁,她还能说半个不字吗?

一阵雨声响起,史正仁使劲咽了几下口水,他要尽力克制住自己,语气也和缓到了极点,“今天你是怎么了,为啥要躲着我啊?我又不吃人的。”史正仁色迷迷地笑着。

“不是已经完了吗?人家都走了,我们也该收工了嘛。”玉华淡淡地说,她看都没有看一眼史正仁,手里的鞋底扎得更加麻利了,麻绳在她手里抽动着,发出微微的响声。

“还早嘛,忙啥呀,心里这么慌,怎么,想回去和玉全亲热了?”史正仁淫邪地看着玉华笑。

玉华的脸唰地红了,她显得很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史正仁见玉华不说话了,紧接着又说,“还没结婚呢,怎么,先尝后买啊?太便宜了吧。要不,你们干脆就早点把事情办了,反正你们也是天天在一起的,免得还偷偷摸摸的多不好,你说怎么样?”史正仁贪婪地看着玉华,显得十分关切。

 “你说什么呀,史队长,我们离晚婚年龄都还早得很呢。?玉华没有笑,也没有看史正仁一眼,她知道史正仁明明是在没话找话说。

“嘿嘿,男大当婚,女大必嫁,这是人之常情,自然之理嘛,如今你也这么大的人啦,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倒是,你们的情况又不同,反正白日夜晚在一起,想做个啥,还不也挺方便的?”

“史队长,你这是说的些什么话呀?”玉华的脸红到了耳根。她利用抽针的瞬间,斜眼偷偷看了史正仁一眼,那正是一幅得意的淫笑面孔。她预感到了可能会降临的灾祸。她想:必须马上离开,但是,人家是队长,况且,他又并没有怎么样,自己马上离开,好像从面子上来讲,又觉得有些不妥,该怎么办呢?玉华显得极度不安,手里那扎鞋底的麻绳也扯得更响了。

那史正仁早已是淫心荡漾,他见玉华并没有什么大的反感,便嬉皮笑脸地欠了欠身子,趁玉华不注意,突然一下子紧紧地将玉华抱住了,那两片厚厚的嘴唇,不停地在玉华脸上亲着的同时,两只手很知轻重地死死捏住了玉华那两个只被一层薄薄的单衣罩着的高高隆起的乳房。

玉华被史正仁这突如起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一时感到束手无策。她真想狠狠地打他一个耳光,她也恨不得用那根扎鞋底的钢针去史正仁的眼睛里狠狠地扎一下,但是,一个新的念头马上就打断了她原来的想法,“他是队长!”更何况,这时她的双手已经被史正仁给紧紧地箍住了,她根本就无法挣脱。玉华不停地挣扎着。同时也哀求着说:“史队长,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不然,我要喊了!”

听见说要喊,史正仁倒是浑身紧了一下。他的手很不情愿地松开了。但他马上却用恳求的语气说:“亲爱的玉华妹妹,我真想死你了,你就依了我吧!请你相信,我一定不会白白地……”

张玉华见对方松了手,便一把抓起鞋底,跑出石洞去了。史正仁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见。这时她只有一个念头,逃脱!

玉华一气跑回家中,连湿衣服也没有脱就倒在床上痛哭起来,玉华母亲被吓出了一身汗,他问女儿这是怎么了,玉华不肯说。玉华妈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有点发烧,她认为可能是被雨给淋感冒了。她帮女儿把湿衣服脱下,又去烧了一碗红糖姜汤给玉华端来,可玉华就是不喝。晚上,张正孝回来了,给玉华配了一副治感冒的中药煎了,玉华却死也不吃,问她,还是不说,也不吃饭,大家都没有什么办法,也就只好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一点月色,山村一片寂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前进大队第八生产队的会议室里还亮着灯光,并且不时地传出一阵阵口号声,这是正在开批判会。

会场前边成九十度角弯腰站着的是张正孝,解放以来,在党和人民政府的教育之下,张正孝的瞟睹行为是没有了。所以他还是继续当医生,但因为这方圆十几里就他一个医生,求他的人一多,所以,在群众面前往往也就显得有些傲慢起来,一些群众对他也就有了些意见。不过,这天晚上斗争他的原因并不在于这一点,而主要是他的历史问题,对历史问题要说个一清二楚,那是很难的,更何况是一个在那些年月里不挺正派的张正孝。

“打倒历史反革命分子张正孝!”

口号喊得多了,也就把张正孝给吓得怕了。前几年斗争老支书田万山的情景,他是亲眼见过的:大板凳上摆上碗籽,老支书跪在上面,脖子里挂个粪桶,里面满满地装了大粪,火一般的太阳炙烤着,有的小孩还逮了毛毛虫来放在他的身上,割来刺麻搔他的脸和脖子。张正孝从娘肚子里掉下来,也没有吃过那样的苦啊,何况如今他又是上了年级的人。他暗暗庆幸还没有用那些办法来对待他,他知道这一切权力都在史正仁的手里。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站着而没有让他下跪,这完全是因为他常常送给史正仁那不少的好药在起作用。不仅如此,就是和史正仁稍有点亲戚关系的人来看个病什么的,他也总是照顾得很周到的。曾记得史正仁老婆生孩子时,都半夜了,又是风,又是雨和雪,他都很快就赶去了,而且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而这些事情在张正孝看来,都不是什么人道主义不人道主义或是医生职责之类的,而纯粹是人情。三句话不离本行,当医生多年,深知药的功能和妙用的张正孝当然也是这么想的。第二天一早,张正孝就包了二两鹿茸,四两人参,半斤贝母,叫玉华给史正仁送去,玉华整死人也不去,最后只好叫老婆子送去。张正孝老婆一见史正仁,先把东西送上,又说了不少好话,自然是些叙旧情的,献媚讨好的。史正仁起初还是板起面孔说:“少用那一套花言巧语来收买我们革命干部!”老婆子正愁门路不通,史正仁却又掂了掂那三个纸包长叹一声说:“心病难用药医啊!”他慢慢点上一支烟,又说:“张正孝的问题不小,这次,上面领导也有交代,要我们下决心把你们的历史问题搞清楚,你回去给张正孝也带个信,要他做好准备。”隔了一会儿他又用缓和的口气说:“不过,问题不在大小,关键在于态度,这次就看你们的态度了。”最后,他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最近有一点小毛病,它可能不是这些药就能医的好的哟,心病难用药医啊!”他又重复了一句。

“史书记,是什么病?问题皆不大吧!”老婆子忙凑过去问。

“唉,有口难言啊!”史正仁故意拖长了声音说。

“我这就回去叫我家那口子来给你好好看看。”老婆子也十分焦急而诚恳地说。

“怕不是那么容易哟!”史正仁还是慢声慢调地说,“况且,目前的张正孝是什么人?我们革命干部可是有我们的立场和原则的呀。”

老婆子一听这话,再也不好说什么了,回到家里,他把史正仁的话原原本本向张正孝说了一遍。张正孝急忙问家里有谁知道史正仁的病,老婆子和张玉全都说不知道,只有玉华不开口,张正孝还要追问,老婆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近来,夸奖玉华的人确实不少,总想和她开开玩笑说个话儿的人也越来越多,况且那天玉华的表情,莫非……老婆子顿时觉得头一热,目眩得很,她说身体有些不舒服,便睡去了。张正孝也是个善于察颜观色的人,他见女儿不说话,又见老婆子这般光景,心里也明白了六、七分。只有张玉全不明白,还在傻乎乎地捉摸,他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莽撞话,触犯了史正仁,但思前想后,却总也想不起来。

善于损害别人的人,也最善于保全自己。张正孝抓耳搔腮地想了一阵,便去找老婆子商量这件事,那老婆子嚎啕大哭,哪里肯同意?张正孝忙叫老婆子不要哭,更重要的是要不让儿子张玉全知道了这事。

张玉全每天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他的活路,父亲一挨斗他出门就更觉得低人一等了。干的也尽是些笨重和脏、难的活路,而且挣的工分还远比别人低,经常还有人谐他家“地主”成分的音把他叫“地猪”的。张玉全虽然有时候有些呆傻,但听着这些话,也很难过的。起初他也说些反抗的话,可是越反抗,说的人倒越是多了,有的甚至还说要斗他,他看看势头不对,也只好忍气吞声。

生产队的斗争会又开始了,这天,两个民兵砸来了碗籽,并且在板凳子安好,一个劲地叫张正孝跪上去。张正孝看见那三尖八角的东西,就从皮肤一直痛到了心里。说什么他也不敢跪上去,两个民兵虎里虎气地一把抓住张正孝,正挽起他的裤子要把他往上按,史正仁站出来说话了:“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任何人,我们也是给出路的。不给出路的政策,不是无产阶级的政策嘛……今天,我们还是宽大,让他站着说,再看看他的态度,要是他再顽固不化,那时,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史正仁的这一番话,张正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也十分明白史正仁的用意何在,他非常气愤,也万分痛恨史正仁的卑劣行为,他觉得这世道怎么竟会是这个样子。但他没有反抗的力量,这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和所处的地位决定了的,他只好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有时也觉得这是一种报应,是对自己过去放荡生活的一种惩罚。他觉得自己眼下就好象是一个被捆绑着而放在三板船上的人,随时都有被人推到河里去的可能,而偏偏这个拿着篙杆撑船的就是史正仁,是把他渡到对岸呢?还是把他踢下水去,就完全取决于这个人了。张正孝非常痛恨史正仁,要不是他,我张正孝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他有时又觉得这都是玉华给他惹的麻烦,都怪自己养了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他把头一低,那堆碗籽,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忽闪忽闪地,好象在给他挤眼睛,又好象是在皮笑内不笑地对他说:张正孝你应该明白了吧,不然,我就要钻你的肉,要放你的血。积谷防饥,养儿防老,别再蠢下去了吧!女孩子,迟早是人家的人。张正孝很是伤感,他强忍住泪水,尽量不让它流出来。但是,面对现实的一切,就连自己的老命都捏在别人的手里,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他只好忍气吞声,眼一闭,把心一横,就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第二天,张玉全被派往县城背肥料去了,来去得两天时间。由于正接受批斗,张正孝也不能再出门看病了,一家人坐在屋里一筹莫展。

狗咬了几声,史正仁来了。

张正孝,正孝老婆急忙把狗打开,上前迎接。一家人又在让坐,又在拿烟倒开水,玉华怯生生地给史正仁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史正仁还是那一副俨然的面孔,一坐下就说:

“后天,要开你们全家的批判会!”

“啊!”全家人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噢,我说得快了,张玉华除外。”他边说边拿猫头鹰眼睛看了看玉华,他看见玉华那张虽然显得有些紧张和忧伤的面孔,还是和往常一样地好看、迷人。

“史队长,我们……”老婆子象瘫了似的正要恳求。

“那还有什么说的,你们家合适得很,地主、地主婆还有小地主,只有玉华算着子女,单凭这些,就够一个反革命家庭的条件了。当然,也还要看情况,主要是看表现。”

正孝老婆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她怕说的走了嘴,会罪上加罪的,她想去给史正仁煮碗便饭,又怕给说成是收买革命干部,也不敢,她只好呆呆地站着,活象一个等候宣判的囚犯。

张正孝本来已拿定了主意,但他是不好向女儿明说的,只好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看到史正仁刚来时的样子,他现在又猜不透史正仁的心是不是还在玉华身上,万一没有,那可倒还糟了。

史正仁似乎看出了他们一家的心思,他向来是懂得给出路的火候的。给什么样的出路,这出路怎样给,他都精通烂熟。他又用缓和了许多的口吻说:“这次运动有的人说是我跟你们过不去,其实呢?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嘛!说实在的,你们对我也还是不错嘛!我又怎么会来整你们呢?当然,我本人对你们,你们自己明白,昨天跪碗籽的事,你们是亲眼看见的,要不是我出面制止,你还不得往上跪?这群众的话,你们也知道,人多嘴杂,不好说得很啊。再说,关于这把你们全家都弄起斗的事,我们也还要商量,你们也不要过早地着急。我不过是先给你们吹吹风,让你们自己思想上有个准备。”他的话说得叫人挑不出一星半点儿的能够上纲上线的毛病。

张正孝两口子见史正仁的态度变了,便显得更加媚态了,玉华却只是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张正孝又叫老婆快去给史正仁煮饭吃,老婆子一阵风地去了,玉华也趁势跟了进去,帮着给母亲烧锅,张正孝就又和史正仁随便说些近来身体好不好之类的话。

好大一阵子功夫过去了。老婆子叫张正孝了,张正孝进去一看,心、腰、肝、舌、肚等凡猪身上有的都煮了,摆了满满的一桌子,你别看他的这个小脚女人走路不行,可做起吃的来则还确实顶呱呱,加之张正孝长年行医走乡窜户的,一张嘴几乎搁在别人家灶头上的,少一个人吃饭,家里生活因此还很是过得去。饭菜都好了,张正孝便又去柜子里找出半瓶酒来,然后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史正仁入席。此时,史正仁的官气完全没有了。俨然成了张正孝家的一个后生客人,气氛和谐了很多。

张正孝陪着史正仁吃饭,劝酒奉菜,生怕对他照顾不周;张玉华上菜添饭,也忙个不停。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钟头,那史正仁早已是醉意熏熏,饱嗝连天,话也多起来了。玉华就又忙着收拾碗盏,今天,正孝老婆很少到这一间屋里来。等到玉华端起桌上的最后一只碟子时,张正孝抢先出去了。史正仁趁机用话留住玉华,不外说些辛苦之类的话语。玉华一边搭话,一边羞羞搭搭地正要出门,却不料史正仁先把门关上了。玉华急了,却又是在自己的家里,父母都在,她又不好大声喊叫,只是不依。史正仁是早看透了张正孝两口子的心思的,所以便放心大胆地行动,他见玉华真的不依时,便说:“哼,你不依也好办,张正孝用美人计拉革命干部下水,我马上告你们去!”说着就要去开门。张玉华被这一声吓得呆了。她怔怔地望着史正仁,一动不动。史正仁却并没有开门,而是满脸赔笑地又回过头来,张玉华只觉得一阵昏晕……。

自从史正仁和张玉华第一次有了那些事以后,他走这条路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了,但他还是避着张玉全的。他也并没有再主持开会批斗张正孝全家了,就连张正孝本人的问题,也只草草地开了个会,说是他认识很好,态度端正,经请示上级领导同意,算作一般问题处理了,张正孝又开始给别人治病了。

张玉全又觉得家里恢复了常态,而那些欢乐的气氛程度似乎还有些超出先前,出工做活路时,也没有人再欺负他了。但他觉得玉华好像一天一天地在变,身材、性格都在变,不是变得太顺眼了,而是变得太怪张了。大概也是远香近臭的缘故吧!张玉华和张玉全,他们俩在一起相处已有十几年了,订下终生也有好几年了。要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嘛!好象是有,但要说有多么深厚,又不能那样讲。玉华一来自己觉得有些对不住玉全,二来也因为和史正仁接触的次数勤密了,加之有些讨厌张玉全那有时候半呆半傻的样子,倒和张玉全疏远了不少。

或是听到外面的风传,或是凭靠自己的观察和感觉,张玉全发现了张玉华和史正仁之间的这件事。他先从家里闹起,不是摔碗就是拌瓢,开始,张正孝也说没有这事,后来他见瞒不过了,又怕不给他说清利害关系而把事情弄大了。便也就明说了,张玉全那时还是有点性子的,他说是要去上告。史正仁知道后,又是一顿恐吓,说什么张玉全是阶级敌人,试图复辟,向无产阶级反攻倒算,诽谤陷害革命干部,说是已经够逮捕的条件了等等,但是说归说,却并没有人来逮捕张玉全。一番软硬兼施过后,张玉全也只好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了。

几个月后,张正孝两口子硬要玉全、玉华两个把婚事办了。张玉全哪里肯同意,他说是情愿当一辈子和尚,也不结这个婚,张玉全这话未免也说得太绝了。他眼看着玉华一天比一天地胖了,不是人胖了,倒是肚子大起来了。他更觉得有气。

正当张玉全闹得最凶的时候,史正仁找他谈话了,说是前次的罪行本该受处治的,但叫他给保了。这次可不得了了,说他和张玉华都还没有到晚婚年龄,也没有办理结婚手续就非法同居,这是法律所不容许的。要不赶快想法处理,后果将由自己负责,“联系到你的成分和前次的罪行,你就仔细想想吧!”张玉全一听这话,他看着眼前这个破坏自己幸福的恶棍,为非作歹的豺狼,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也不敢这样做,这些年来,就因为自己的成分关系和所处的家庭背景,他一直是在别人的歧视下生活着,干的是脏活,难活,而挣的工分却没有别人的高,在生产队里,自己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哪里还敢和史正仁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去斗?在人矮檐下,岂能不低头,张玉全只有自认命不好,在各方面的重压之下,张玉全屈服了,他和张玉华结婚了。婚后不到六个月,张玉华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张正孝、正孝老婆皆大欢喜,玉华见儿子十分可爱,加之自己和一家人又有史正仁明里暗里的护着,日子过得也还算悠闲,慢慢地,也就忘了那些和史正仁的不快,有时反倒还念叨起了史正仁给自己和给自己一家人的好处来了。而在张玉全看来,那小儿子与其说是一个小宝贝,倒不如说是一个呕气包,一颗眼中钉,一个随时都会引起他仇恨的火焰和忧伤的情怀的活见证。他认为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将会永传后世的笑柄。他将永远为这个笑柄而感到耻辱。

斗争的威力是无穷的,史正仁靠斗争起家,靠斗争吃饭,凭斗争,他整垮了很多人,同样,他也用斗争把张玉全给制服了。他和张玉华的来往也可以肆无忌惮了,胆子大了,日子一久,张玉华对这些也就毫不介意了,先前的羞涩、耻辱,少女时代的天真、纯洁以及出门时害怕遇上别人鄙弃目光的顾虑,都给一骨脑儿装进了史正仁的权力包袱。这时,在玉华看来,男人,不论自己的,别人的,反正都一样。有奶便是娘,只要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幸福,又何必一味蒙昧愚蠢地去追求虚荣,顾及名誉。

时间是最好的冷却剂和清醒剂,随着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很多眼前的现实都很快地变成了历史,张玉全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历史的现实。伴随着对耻辱的淡忘,他也显得大方多了,对于别人的取笑,他也不怎么计较了。所以,慢慢地,人们也就可以公开拿他开开玩笑了。实际上,他已经成了供别人开心的一个玩物;他家里的风流趣事,也便成了人们在茶余饭后或是无聊之际的谈资。不过,他的家庭反倒风平浪静,变得和睦起来了。

 

 

 

 

 

 

 

 

 

 

19

怀志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到大队通讯办公室去了,同时也没有再向报社写什么通讯报道之类的文章了。他把这些时间都用到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和与广大社员群众的广泛的接触和交谈上。就这样,怀志真正地了解了农村,他发现,虽然大家天天在一起劳动,看上去没什么两样,其实,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关系和贫富不均现象却是十分明显的。有的人终日劳累,却还是整天愁吃虑穿;有的人整天游手好闲,却能吃不完,用不尽。他还真正体会到了那些生产工具是多么地原始,有的甚至还纯粹出于刀耕火种的时代。他看到有很多农民得了病,根本就没有吃药的钱,他还看到有很多农民偷偷地卖一个鸡蛋去做三件事:称三两盐,买一匣火柴和一根针。然而就是这些憨厚朴实的农民大伯大妈和兄弟姐妹们,他们却是最听话和最老实的,很多人正是利用农民的这些弱点来欺负他们。这么大的一个前进大队,竟变成了史正仁一个人的天下,这是为什么?有一个朴实的老农民,老实巴交,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劳累了半个月,结果记分簿上却没有他的一分工分,而这个老农民由于不识字的缘故,他自己竟还浑然不知。他认识了农民中的无数好人,但他也看到在他们中间有很多蛀虫。也还有一些人,他们本来就受别人欺负,但这些人却又要千方百计地去欺负另外一些人。一句话,这段时间,他认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农民,他也更进一步真正地了解了农村。他了解到了农民们对每天必不可少的政治学习十分厌恶,他也懂得了农民们对自己过去每天忙于写稿和十分在乎稿件见报的事根本就不感兴趣的原因。他们性格直爽,劳动起来肯出力,他们对浮夸之类的行为深恶痛绝。怀志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他们改变这种社会现状,然而对于如何改变,他又觉得十分渺茫。他觉得自己过去一天到晚为了盲目地追求文章见报而脱离实际地瞎编假文章简直就是无知,是在犯错误。他羞愧自己对不起群众,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他以前写文章时用起来得心应手的那支笔,现在,他已经拿不起了,一握住它就心跳,手颤。他的性格也变得沉郁了,办事也更加谨慎了不少,好象一下子成熟了似的。但是,人总是有信念的,所以怀志还是相信,有人民的力量,有党的领导,美好的一天终究是会到来的。

正月刚过,人们已在忙忙碌碌地打瓜窝或是准备点红苕了。前进大队又已经有好多人在为赊借下锅粮而奔走了。怀志的家里也不例外。

怀志父亲的水肿病又发作了,脸肿得象个汤罐,鼻子、眼睛、嘴巴肿得几乎合了缝,平时穿在身上十分松活的衣服,现在就像是紧紧地捆在身上一样。怀志天天为父亲的病着急,请医生吃了几副药,却也并不见好转。全大队的水肿病人也渐渐地多起来了。

一天夜里,怀志的父亲把怀志叫到面前,有气无力的地说:“志娃,我知道我的病太严重了,怕不行了……万一要是有个好歹,你一定要听党的话,好好劳动,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靠劳动吃饭的,只要有双手,就饿不死自己,别老是一天跟到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告假神的,去干些没名其妙的事情。

怀志看着父亲那有气无力的样子,觉得鼻子一阵酸,他喊了一声“爸爸,两眼噙满了泪花。

怀志的父亲得上这水肿病,那也是四年前的事。当时,史正仁要入党,说是在志愿书里要填一点群众的意见。恰巧介绍人找到怀志父亲等几个人座谈,怀志的父亲虽然不是党员,可他们对共产党是很了解的,领导穷人闹翻身,打土豪,分田地,现在又领导大家搞建设,他们把共产党视为救命恩人。他们认为,共产党既然这样好,共产党员一定都是要好人才能当的了。那时,史正仁的一些为非作歹的行为,很多人已经是有目共睹了。人得有良心,是共产党把他们这些穷苦人从火坑里救了出来,他们就得对得起共产党,就要向共产党说实话。所以,他便照实说了些史正仁的不是。哪知道他们的那些话都是白费口舌,史正仁不但入了党,而且紧接着就又当上了大队支部副书记,一下子变得威风十足了。这一来,他对那些在他入党时说过他不是的人,便尽量寻机报复。那时,在全国农业学大寨的背景下,所有农民们评工分和吃口粮都是“大寨式”的,即一个人一年吃多少斤粮食和每天劳动了给你多少工分,都是大家给你评定。虽然说是群众大家公开评,可在那时的前进大队,那都是一句话,还不是干部们几个人说了算的事。那一年,怀志父亲和别人干一样的农活,别人每天评十分,却只给他评八分,别人家的全年口粮人平评四百二十斤,却只给他们家评三百八十斤,总之,凡是涉及吃粮和拿工分等个人利益的事时,就总是给他们家取最低的标准。事有凑巧,那一年,怀志的哥哥叫怀宇,是甘孜州某林场的一名工人,在工作中腿部受了重伤,电报回来,怀志们全家都很焦急,怀志嫂嫂决定去探望丈夫,当时夏收尚末开始,一月时间的假期史正仁本来已经是口头同意的。但由于恰在这时怀志父亲对史正仁的入党问题说了真话,当怀志嫂嫂正式去批假条时,史正仁却又变卦了。他说什么:“先前是我个人的意见,现在通过大家讨论,夏收即将开始,任何劳动力都不能放走”。怀志嫂嫂没有办法,她只好去找大队,公社。可是,万丈高楼从地起,大队、公社管公章的都不敢盖章,说是要经生产队,大队同意,一层一层地审批签字盖章才行。由于怀志哥哥病情紧急,电报一封接一封地催,就这样,怀志嫂嫂在史正仁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就走了。虽然她一月刚满就回来了,但史正仁却说这是目无组织纪律,不服从领导,还上纲上线,说什么是在破坏农业生产,搞资产阶级复辟等等。年终结算分配时,他要会计扣除怀志们家里的三百斤口粮。说这是生产队的制度,无故旷工一天,惩粮十斤。要知道,在那个一个农民每年只有三百八或四百二十斤口粮的年月里,三百斤粮食可是一个人大半年的活命粮啊。怀志的父母和嫂嫂为这事把通向大队、公社的路都跑大了。那时老支书也被审查,所以都无济于事。

巧妇难为无米炊,以会当内家而远近闻名的怀志母亲,这一年无论怎样地东拼西凑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结果还是给饿病了,加之繁重的体力劳动,怀志父亲也就得上了这个“水肿病”。那一年,政府倒还有点专门配给水肿病人的贷粮,但这要经医生检查病人后出具证明并经干部们批准才能领到。医生检查的结果是没啥,可条子送到史正仁那去批就变了。农民有句俗谚,人穷性硬,马毛深,你别看怀志的父亲肿得象个罗汉儿,可他的心却并没有肿,直性子也没有变,面对重重打击,他没有吭一声,还安慰了老伴儿和儿媳一番,硬是带着一家人硬挺过来了。后来,怀志哥哥的一条腿残废了,由于是工伤,组织决定把他转到了新的工作岗位,而且还决定让怀志的嫂嫂也转到场里去工作,以便更好地照顾自己的丈夫。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有怀志父亲得下的那个水肿病症,一到每年的春荒季节,吃菜喝水缺粮的时候,就发了。

 “你老放心,爸爸,儿子一定听党的话,跟共产党走,决不会去干些什么给你和祖辈丢脸的事的。”怀志说。

 “你们天天干的事,有些我晓得一些,有些我也不是完全了解,也不懂有些啥意思。但你一定要记住,要干正大光明的事情,干人民群众拥护的事情,干对党有利的,对社会主义有益的事情,我们尹家祖辈几代人可都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啊。”

怀志听着老人的话,他觉得农村里不合理、不合政策的事确实太多了。但是他认为,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谁是谁非的问题,各自都应该多作自我批评才对,况且,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凡事也应该多作自我批评才对。不过,怀志对史正仁倒是已经早就有了一些看法和认识,他也很厌恶史正仁的一些行为。他知道史正仁是本地的一个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人,但他决不会慑于史正仁的淫威而去对他曲意逢迎,他已经有了一个决心,要和一切歪风邪气作斗争。不过,怀志觉得,再怎么说,史正仁和大家的事,毕竟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他多么希望史正仁能够及时改正自己的缺点,带领全大队的人努力干事,说实话,他认为史正仁的确还算是一个能干人的,只要他能把一门心事都用到工作上来,那是完全可以干出一点事情来的。对于自己,怀志相信,在这广阔的农村天地里,在这火热的革命运动中,他是一定能够做出一点什么的,作为年轻人,他也不仅仅只会满足于默默无闻地生出,白白地生活一阵子之后,又悄悄地离开人世。怀志想:人,毕竟是人,不是一般动物,如果一个人活着只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或者单图个人享受,而不能使生活在他周围的人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甚至于还会因为有了他而觉得苦恼,那么,这个人和一般动物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甚至于还不如。

想着想着,怀志昏昏入睡了。

 

 

20

春英、史正仁坐在开往县城的班车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史正仁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软绵绵的皮沙发,一起一伏地托着他那肥胖的身体,他觉得舒适极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雪茄,点上火,慢悠悠地喷着烟圈儿。他有时拿眼睛望望窗外,起伏的群山在不停地晃动,然后慢悠悠地向着他的车窗后面隐去。灰蒙蒙的远山,显得有些渺小和模糊不清,这渺小不清也同样在慢慢地向他靠拢,然后逐渐变大和变得清晰起来。客车在山川河谷之中时快时慢地行驶着,山路、小溪、树林,只在史正仁的眼前一晃,就又过去了,过去的是这样的快,但史正仁却觉得车子跑得还不够快,于是,他头一仰,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春英刚坐上车时,她显得很高兴,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对她都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她显得特别活泼,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住地转动,这眸子充满活力,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欢乐。客车有些颠簸,春英觉得自己就如同坐在一个极舒适的摇篮里,而让什么人提着,在宽广的天地间晃动似的。车行驶在起起伏伏的山间,她又觉得好象是自己张开了双臂,在崇山峻岭间飞行一样,当汽车颠颠簸簸地下了一道坡,又十分艰难地爬上一座山梁时,春英突然感觉到了道路的坎坷不平,车行困难。慢慢地,她的眼前变得有些昏暗起来,山不清、水不秀了,空气也不够新鲜了,她越走越感到恶心,越走越觉得目眩,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随那还在不停摇摆着的汽车把她载到什么地方去,她晕车了。

“嘀—”,一声喇叭叫,车到站了,史正仁从睡梦中醒来,他听着嘈杂的声音,望了望这人声鼎沸的城市,得意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到了!他猛见妹妹还睡在沙发上,他为妹妹未曾领略到这初来乍到的城市风光而惋惜,他急忙走过去摇了摇妹妹,她显得那样地软弱无力。史正仁将妹妹扶下汽车,她依在他的怀里,随着他的脚步的移动,渐渐地走进了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隐没在了穿红着绿的人海里。

史正仁参加的农业学大寨先进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是在地区大礼堂召开,而春英们的新闻通讯员培训会议则是在地区文化馆的一个大会议室里进行。虽然会议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召开,但他们都同住在地区招待所里,作息时间也都一样。春英是没有出过远门的,而史正仁是经过大串联锻炼过的,他对这座城市是非常熟悉的,所以,只要一有空,他就总是带着妹妹去逛公园,转街和逛百货公司,他利用这些机会让妹妹开开眼界,并且还不停地给妹妹讲些在城市里生活的好处,诸如吃水不用挑,水管就安在锅边上,照明用的不是煤油灯而是日光灯。他说城里不象乡里那样有时煮饭没柴了,就烧干牛屎,而城里是烧风窝煤,或者用电炉;他又说城里人是不知道红苕叶子是可以吃的,他还说乡里人常吃酸菜是会引起得癌症的,他还引春英去公共浴室洗了澡,并且还告诉她,在城里生活,即使冬天到浴室去洗澡也不会觉得冷。看到别人骑自行车,他又告诉她乡里的牛粪是多么地难背。他说城里大热天是可以有冰棍吃的,而这是乡里人连想都不敢想的。看电影时,他对她讲城里的文娱生活是多么地丰富;走到邮电局门口,他说城里可以看到当天的报纸,信件用不着象乡里那样,要自己走十几里山路去公社邮电代办所取,而是邮递员按门牌号数送到家里来。他说城里的夏天是没有蚊子的,挂帐子只是为了好看。他还告诉她城里的孩子由于受环境的影响,从小就很聪明,读起书来成绩将会如何如何地好。他还给她历数了好多的中外名人,说他们都是出生在城市的。他说女孩子生活在城市里,夏天还可以穿裙子,而要是在乡里,女孩子穿裙子就会把大人大牙给笑掉。他还给她讲城里的年轻人谈恋爱时是如何如何地浪漫,而在乡里就随时都可能有人说三道四。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城里生活的人可以子子孙孙吃国家粮,长大了还由国家安排工作,既工作轻松,又拿国家工资,还旱涝保收,根本就用不着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挣工分吃饭。总之,他是尽量把城里的好处和乡里的坏处对比着来教育妹妹。起初,春英还以为哥哥是在给自己讲解新闻,虽然这些她在小说或是电影上也曾看到过,但她还是细心地听着,到后来,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哥哥的另外一层用意。

一天,史正仁要领春英到他的一个同学家里去做客,这个同学家里有黑白电视机,电风扇、立柜、沙发、大穿衣镜,还有缝纫机等家具,一应俱全。家里有父母亲、两夫妇和一个孩子,大人们都有工作,家庭非常和睦,春英对这样的家庭是羡慕的,她对城市生活也非常地有好感。

回来后,史正仁显得很高兴,她非常自信地对春英说:

“妹妹,这次会议结束后,你回去再好好干一段时间,等明年翻春了,我去给你活动活动,弄个上大学的指标,读书去算了。”做完上述工作之后,史正仁对春英说话了。

“大学?……”春英好象碰上了一次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临时考,她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但是,以前在学校里的誓言,与同学们的共勉。还有和怀志的共同理想,这一连串的东西加在一起,好象使她并没有多加思索地就说:“就我一个人去读大学?要真那样,别人会怎么看我啊!”

“哎呀,这是你的事,你去管别人干什么?”史正仁睒睒眼,向妹妹投去不解的目光,他的脸上带着微笑。

“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农村也需要人嘛!”

“难道这么大的一个农村,就需要你一个人吗?”

“……”

“就算农村现在需要你,你一个人又能起多大的作用,你回农村来已经半年多了,你又给农村做出了点什么惊人的成绩,多少特殊的贡献?要不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把你安排在通讯组,我看你连文章都发表不了几篇,恐怕你的皮肤,你的思想都会变的。人就是这样,环境稍一好,就不容易改造思想。一个人,随时都要用长远观点去看问题,想道理和做事情,而决不能只满足于现状就算了。我说你呀,你还在梦里过日子哟。”停了停,他又说:“这可是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天大好事哟!你还年轻,到以后你会知道的。”

春英觉得史正仁说的有些道理:是啊!难道农村就只需要她一个人?她回到农村来又给大家做了些什么呀!想到这里,她倒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家了。她觉得思想上很乱,也很矛盾,她理不出头绪来。她暂时也不愿意去理出头绪来。史正仁看看妹妹的表情,也不说什么,笑笑走了。

当天晚上,春英突然有了一种独在异乡的感觉,她想起了怀志,虽然他们才刚刚分开不久,但她却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突然觉得有话要说,于是,她拿起笔来,给怀志写了一封信。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现在虽然身在离你几百里之外的城市,但我的心,却和你的心贴得更紧了。我好像感觉到了你的心脏和我的脉搏在一起跳动。我又看见你了,真的,我看见你正坐在大队通讯室里在忙忙地写东西。你那让我总是难忘的身影,时时在我的眼前闪现。此时,我好像又看见了你那每当认真写作时就微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唇,从你那微微泛红的面颊,我又体会到了你那颗火热滚烫的心,这是我们之间真挚感情和青春活力的闪跃。想起您,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除了紧张的学习之外,我的心里总是觉得空空荡荡的,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我们没有在一起的缘故。志,说实话,离开了你,我觉得就离开了一切。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整天是那么地乐观,高兴,工作起来不知疲倦。我现在才真正懂得了你对我的鼓舞有多大,同时,我也越来越感觉到我是多么地不能离开你,更不能没有你。志,我走后,不知你一切是否都好,你一定又写了很多新的稿件了吧,我仿佛又看见了你正把一份份稿件投进邮箱,我好像又听见了您正在向大家讲述写作要领,看见了您在静静地深思,也看见你正在奋笔疾书,更看见了你刚写好了一篇文章后,正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志,亲爱的。我说这些,你大概会以为我是在你面前故意卿卿我我地甜言蜜语吧,因为我知道你向来是不愿意多听赞扬话语的,不,这都是发自我肺腑的真心话,要是人们能造出一种意识的感光胶卷和照像机的话,那我一定要把我的这些回忆和遐想镜头,一个也不漏掉地拍摄下来,到时候,和我的心一起捧献给您,可恨的是,不能这样做。我恨不得顿时生出双翅,飞过千重山,万道河来到你的身旁,扑在你那带着男性温暖的怀抱里,向你倾吐我的内心话,接受你的拥抱和热吻。

“志,我们分别虽然才只有几天时间,但我已经有了很多的话要对你说。每当我在大街上看到相互贴得很紧的一对儿恋人正在边走边谈的时候,我真希望那就是我们。每当月明星灿之夜,我看到公园里林荫下的条椅上正坐着对对喁喁私语的情人时,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这样?每当我在电影院看电影时,我常常觉得身旁坐的就是你,可是,那却是一个陌生人。我真恨为什么当初我们不一起都来,那该有多好啊!……”

春英在信中还谈了不少关于她们学习的事情,最后,她还把她们这次学习的日程安排告诉了怀志:政治和业务学习一共两个月,到工厂、水库工地、学校和农村实地参观和写作实践一个月,来去大约要三个月时间。她也讲了自己将一定利用这一次机会好好认真学习。她怕这封信给寄掉了,所以还特地交了挂号。

当怀志接到春英的这第一封信的时候,他确实正在通讯室里忙碌。他的情丝和春英的一样缠绵,自从春英走后,他就总感到缺少了一些什么似的。他突然觉得,春英一下子是那么的美丽可爱,处处都是那么的好,这种美丽和好是自己过去天天和春英在一起的时候所没有体会到的。他把春英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有几处,他还情不自禁地小声读了出来,他提起笔,同样以抒情的笔调给春英写回信。感情的春水在他的胸中荡漾,爱情的热血在他的浑身沸腾。这春水、这热血荡出了胸腔,通过臂膀、指头、灌注到了笔尖,在那白雪似的纸页上留下了爱的痕迹。最后,他鼓励春英,要充分利用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努力学习,提高政治思想觉悟,提高业务水平。

热恋中的情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书信绸密的。才隔了几天,春英又给怀志寄来了第二封信,这时,怀志正和大爷、大伯和广大社员群众们在一起紧张地劳动。一天忙碌下来,他觉得身体极度疲惫,加之由于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有些改变,他的思想正十分矛盾,精神也极度苦闷着。所以就只草草地回复了几句,同时还向春英谈了他对农村的深入了解后的一些新看法。

春英看了怀志的信后,稍稍觉得有些不快。但她是最善于谅解人的。她估计到怀志在她走后,单枪匹马地可能遇到什么困难;她也怀疑怀志是否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引起了思想上的动摇。她又猜测怀志可能是否在赶写一份要紧材料,而无暇来向自己倾吐心思,想到这些,她又心疼怀志了。她责怪自己为什么不留在怀志的身旁,那样,自己就可以为怀志分担一些工作,或是能帮他滕写一些稿件,那该多好啊!那将会使他的思想上得到极大的安慰。

春英正在愁思,史正仁又来找她了,她急忙放下这封无关紧要的信,去给哥哥倒茶。史正仁见桌上放着一封从家乡寄来的信,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便信手拿起来打开看了起来。当春英从外边倒茶进来时,他已经把信的内容大致看完了。春英觉得这封信中并没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话,也不去理会。史正仁却又接着前些天的话茬谈开了:

“妹妹,你觉得城里的生活条件怎么样,是不错吧?”

“反正比乡里好得多!”

“那你有心进城吗?我记得古人有句话说,有志者,誓进城,你可也听说过吗?”史正仁半开玩笑似地给妹妹引经据典。

“哈哈—”春英忍不住笑了,“你错了,人家那是事竟成,说的是只要有志气,事情终久是会做成功的。而不是象你说的那样发誓要到城里去生活!”说话间,春英又小心翼翼地给史正仁的茶杯里续了些水。

“你若是有心进城来,那我当哥哥的倒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或者说得干脆点,这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关键的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史正仁见妹妹今天心情很好,自己也把话说得十分肯定,眉宇间还流露出许多得意来。

 “至少,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春英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封信。

春英这一眼的意思,史正仁完全理解。这一眼,也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史正人的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拿出兄长的口吻说:

“哼,你还不想进城,可有的人却在拼命想进城呢!只不过这些人比你老练世故些,到目前为止还把你瞒着,他是怕你挤了他的油!懂吗?”

春英明白哥哥话里的意思,她抢着说:“你可不能凭主观臆断,就随意诬陷好人啊!”

“我主观臆断?只怕是你太愚蠢了吧!你看,尹怀志不是在信上明明写了他对农村有了新的看法吗,可他为什么才偏偏不把这些认识、这些想法都告诉给你,你说,他这又是安的什么心?”史正仁抓起那封信在空中晃了两下,重重地摔回到桌上,好象这封信就是他说这话的理由和铁的证据似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当一个人对他或她的恋人还是真心实意地爱着的时候,那他或她是决不会因为别人的片言只语就改变自己对对方的见解和态度的。春英并没有注意史正仁的话,她把它当成了耳边风,或者说只是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就又出去了。但她不理解的是怀志究竟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呢,她更不懂怀志为什么又不把这一些想法都立马告诉给她呢。如果是好事,应该马上让她分享这一分欢乐,即使是不愉快的事,也应该让自己来替他分担一份忧愁才对。因为她们一度时期都是这样做的。她反复地琢磨着,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从心头升起,她判断,一定是怀志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有了痛苦,而又不愿意把这痛苦告诉给他心爱的人。对于怀志、她是很了解的,在有些问题上他是情愿牺牲自己的一切,也绝对不让别人为自己的事情而分担半分忧愁,然而当遇到了快乐的时候,他却又总是要千方百计地把自己这份快乐分给别人去享受。用句古语来说,这大概就叫达则兼济天下,贫则独善其身吧!

春英明白哥哥手头的权力有多大,她也知道这种权力的作用。只要自己愿意去读大学,哥哥只须上下一句话,领张入学登记表就算完事了。大学,多么美好的一个名字,不知有多少人向往它;大学生,又是多么光荣的一个称号,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追求它,然而,靠关系得来的大学称号,在春英看来,无论如何都是那样的暗淡无光。那不是一份光荣,而是耻辱,这种耻辱即使在自己的肉体已经被埋进坟墓以后,它都还将在玷辱着自己的名字,况且,还有他,怀志……。但是,大学,是通向城市的捷径,是逃脱肩挑背磨、刀耕火种的农村现实的跳板。这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哥哥呀!你千方百计地要我去读大学,你的心思,作为妹妹我是理解的,你对我是一片好心。但是,我是时代的青年,我因该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来创造我的幸福人生才对,况且,我走了,还有坏志他该怎么办?而你,总不可能让我们都一同去上大学吧!所以,我虽然十分理解你的好意,但我却不能接受你的这份好心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行,谁个又不想从糠箩兜里跳到米箩兜里去呢?但如果都去这样做,那么,米箩兜不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个空箩兜吗?同时,我们在学校里可是都在一齐表过决心,发过誓的呀?我们立志扎根农村一辈子当新型农民,建设家乡的决心书现在可都还保管在学校的档案室里呀。现在,我怎能就轻易违背这个誓言呢?大学,谁又不想去读?我当然还是想去读的。但如果你能让怀志他和我一同去读大学,那岂不更好吗?想到这里,春英说:“哥,你能让我读大学,你还能让别人也读上大学吗?”

“谁都行,谁又都不行,这关键就要看他自己的修造了!”

“怎么个修造法?政治态度端正,阶级立场鲜明,思想觉悟高,劳动积极,树立起了牢固的无产阶级世界观……”

“行了行了,你说的那些都是会上讲的,说给别人听的,不过……”

“那你看尹怀志如何?”春英迫切地问。

“尹怀志?我说妹妹呀!你就别天天怀志前怀志后的了,大学里的优秀男孩子多得是,你要把眼光放远些才对,再说,你咋就不看看他们那个家?可以说是穷得狗在锅里卧。能和城里这些比吗?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停了停,他又接着说:“这也该怪我,没有早点把我的这些想法告诉你。再说,读书嘛!总不能干拇指粘盐吧,我们兄妹俩不是外人,就说句现心的话吧,舍不得金钩,在哪里去钓鲤鱼哟!怀志嘛!单看表现倒确实还可以,不过,他这样的人,我总感觉得动机是不纯的。同时,你想过没有哇,现在读大学虽然是靠推荐,但名额可是很有限的呀。况且,从公社到区上县上,领导的子女,关系户,亲戚舅子老表的,有多少人在向着等着。还不去说那些为了想让儿女们或是自己去读书而花了血本甚至于不知陪人家睡了多少觉的人还不算在内。总不可能你一个生产队一下子就去两个吧,你说是不是的?我总不可能让他来挤了你的油吧!”史正仁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吐着烟雾,同时,他望着妹妹,脸上露出十分得意的笑容来。

“其实,哥,从各个方面看,怀志可是比我还强些呀.春英还在为怀志说着好话。史正仁却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突然,他又变得非常生气地说:“一个黄毛小子,自不量力,也不拉粑稀屎自己照照,我看,是应该给他点厉害瞧瞧才行。”

“哥哥,你这是什么话,尹怀志哪点比我差?表现又有哪点不好?再说,人家对你又哪点不好?”春英有些焦急了,因为激动,她的语气说得也特别重。

“共产党员,要把人民利益和革命利益放在第一位嘛!怎么管他对我好不好!”刚才,史正仁满以为春英动摇了。所以也说了那些现心的话,现在,他见春英还想着怀志,便又一本正经起来,他就是这样,哪怕是在自己的亲妹妹面前也是不愿意让自己的话说漏嘴的。

春英不说话了,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这时,正好有两位和春英同住一屋的女孩子进屋来了,史正仁也就暂时放开这事没谈,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到自己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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