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岁月有一首清婉曼缓的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诗中咏叹的是古代一个痴情女子的等待。而如今的女子依然要等待青春的花开,等待与恋人相聚,等待爱的栖居,等待新生命的降生,等待孩子长大,等待他出去飞翔,等待他归家……在生命不息的等待中,“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其实世间哪个人的一生不是等待的一生。少年的等待欢乐的成分多。等待着放学,等待着游戏,等待着过年,等待着生日……在年复一年热切的等待中,童稚却流水一样地逝去。青年的等待洋溢着激情与创造的活力。等待爱情烟花的盛放,等待学业证书挥举,等待鸢飞鱼跃,风清海蓝。在日出般的等待中,青涩的果渐渐透出成熟的光泽。中年的等待沉实而缠绵,喜忧参半。等待儿女一天天长大,等待住房宽敞,等待工作风调雨顺,等待生病的老人痊愈……在一桩桩一件件琐细繁密的等待中,“黟然黑者为星星”,岁月在原本光鲜的面容上镂下喘息的韵脚。暮年的等待澹定而从容。等待蹒跚学步的孙儿一个甜甜的笑,等待天寒时忙碌的儿女一声关切的问候,等待每个清晨的炊烟升起,等待每一缕晚霞的缤纷绚丽,等待生命平息时那声温切的柳笛……万千等待加速了生命的进程,华发苍颜者回首,只道“午梦千山,窗荫一箭”……
生命中有多少渴望就有多少等待,一个等待实现了,生命又会等待下一段漂流。等待的过程是将生命浸渍的过程,有了等待,原本乏味的人生才有了千种滋味,万般色彩,单调的生命之河上才漫起了诗意的空蒙。世间最持久而深沉的是爱的等待。“过尽千帆皆不是,斜阳脉脉水悠悠”,热切的等待让山川变色,神女峰、望儿山、望夫崖,是爱的等待创造了神话。“无语对西风,孤窗灯自红”,孤独的等待让情感砺炼得深沉而芳醇。只因灵魂的感召,就用一生的时光去守望,去等待,“即使有一天你离我他往,去到那难得看见太阳的地方,我也跟着你,穿越大海和森林,我的生命和你的融洽在一起至死不忘!”这样的等待是人性中爱的绝唱。艺术的等待是才智的打磨,韧力的考验。曹雪芹、贝多芬、达芬奇、莫泊桑……哪一位不朽的艺术创造者不是在孤独的等待中迸出人类智慧的清响?只要有等待生命就有希望,哪怕等得“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失去了等待就是生命意义的消失。民间的悲剧就是因为现实的等待被无情地毁灭,故而才有孔雀南飞,梁祝化蝶;艺术的悲剧是因为失去终极意义的等待,才有海明威、川端康成、凡高绝望中的枪响。
时世更移,生活的变化日新月异。现今的人们已失去了前人的耐力。用一生的等待去爱一个人,以毕生的精力完成一部书稿,用十几年的光阴卧薪尝胆,很多人视为“天方夜谭”。时间就是金钱,没有人愿意眼见金钱的流失而象古人一样傻傻地等。我们没有耐心等待爱的成熟。眼神的意蕴,微笑的内涵,距离的思念,情书的缠绵,劳心费神。我们条件合适直奔目标,不合则散,潇洒得“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我们一直在匆匆的行走中哀叹真爱难寻。我们没有毅力等待品格与才智的砺炼。世间多的是处处凿井,在技艺的地表浅挖辄止,却炫耀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的浮躁“才人”,少的是静心凝虑,只往深处开凿,用执着坚守等待清泉喷涌的真正方家。不等待果实的成熟而急于摘取的只能是青涩的苦果,不懂得等待的人生不会厚重而丰盈,不懂得等待的民族不会有沉默中的崛起。
等待的内蕴是智慧与韧力。消极的等待是守株者的无所事事,在时钟推移的静寂里耗磨心志。这样的等待是比死亡更痛苦的役刑。积极的等待在等中有所作为。有人在漫长的牢狱生涯中写出书稿,有人在躬耕陇亩的索居中观悟风云际会。这样的等待是在等中蓄积力量,等得越久,蓄的越厚,内心充实祥和,如月光下的大海,只要机遇的风暴袭来,立刻掀起涛天撼地的波澜!
善于等待的人生圆融丰满,善于等待的心灵宁静而又蕴蓄激情,充满等待的人间让我们在回眸间眷恋。几十年前,俄国的一位诗人深情地劝勉人们要“善于苦苦地等待”,那么,且让我为等待写出一曲属于自己的歌————
让我为你而等待
等待丁香盛开
等待银杏绚烂
等待炊烟升起
等待晨雾扩散
等待天青海蓝
等待月缺月圆
等待江枫渔火的宁谧
等待岁月的绵延
让我为你而等待
等待鸽群盘旋
等待雁阵惊寒
等待牧童笛起
等待山歌缠绵
等待小羊羔吸乳而卧
等待蒲公英找到家园
等待采菊弄舟的闲逸
等待灵魂的深婉
让我为你而等待
等得微笑泊成海
等得泪花溅作星
等得如月光下摇曳的凤尾
等得如冰山上晶莹的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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