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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眼泪和腰板

时间:2014/2/28 作者: 姜果儿 热度: 77939

 

 

    外公今年75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身子板硬朗地很,爸爸常说,看你外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腰板还跟20多岁的小伙子似的。

 一

外公6岁的时候随着曾外祖父去了湖北。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能吃顿饱饭都是奢侈,那时候只有外公一个孩子,曾外祖母把从牙齿缝里省出的粮食给了外公,许是童年饿饭的经历太深刻,导致外公到现在都很节约,每次吃饭碗里不剩一粒米,掉到地上的东西,小心地捡起来,放到嘴边,眯着眼睛吹一吹又吃了。小时候老是觉得外公怎么可以这么不爱干净呢,到现在才发现,外公的动作也许很粗鲁,但却真的是用行动在践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古言。

 

那时候的外公只是一个孩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淘得很。外公经常说,在湖北的日子很幸福,虽然远离家乡,但是一家人都在一起,苦却和谐着。

 

20多岁的时候,外公遇到了我的外婆。一个地地道道的湖北姑娘,外婆家那时候是地主,生活条件优越,据说外公和外婆是自由恋爱,可想而知,当初他们经过了多少坎坷才走到一起。那一年,外公和外婆结婚了,第二年我的大舅出生了,也在同一年,外祖父母老来得子,生了我幺外公,外公既当爸爸又当大哥。那个挣工分的年代,外公起早贪黑,家里就他一个壮劳力,一人挣6个人吃,外公说,那时候没觉得苦,只要一家老小都健康就是最好的安慰。几年间,我的大姨、幺舅陆续出生了,外公的压力更大了。那几年,曾外祖父身体越来越差,他对外公说,死了后无论如何也不埋在湖北。外公悲从中来,6岁离家,在异乡生活了20多年,他的故乡到底在哪?

 

 

外公30岁的时候,举家搬迁,从湖北到巫溪,中间的距离不长,但是怎能隔断几十年的生活之情,那里一草一木的气息都还留在外公记忆里。我无法形容外公当时的心情,但我知道,他的心里绝对不好受,但又怀着希望:回到老家,绝对会过的更好。当初到湖北去的时候只有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却是一大家人,最小的老幺(我妈妈)还在外婆肚子里,外婆舍弃养育了她20多年的亲人,跟着外公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见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

 

回来的那一年,生活过得很艰苦。虽说是回到了家乡,但是“乡音已改”,当地的人不怎么友好,外公硬是凭着他的一双手给了家人足够的温饱。

 

第二年,曾外祖父去世了,外公按照他的意愿,平静地处理完后事,依旧到地里去挣公分。回来的两年时间里,日子过得挺苦的,外婆不习惯当地的一切,但是为了家庭,她忍住了,几个孩子健健康康地成长着,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的。如果时间可以一直这么停伫,岁月不会无情地逝去该多好啊。

 

第三年,外婆开始身体不舒服,医生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保守治疗了好久也不见起色。外公慌了,到处给外婆找医生,可事与愿违,所有的医生都看不出是什么病,只能胡乱开点药,安慰一下外婆的心。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外公还是每天下地挣工分,见谁都笑着,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异常,只是外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大了,眼睛凹进去了。晚上回到家又要照顾外婆,又要照顾孩子,有时候几乎是一宿一宿地不睡觉。

 

外婆还是走了,那一年她才30岁,不管她有多么舍不得她的孩子和远在湖北的亲人。外公看着外婆的遗体,再看看幼小的孩子(我的大舅11岁,大姨9岁,幺舅4岁,妈妈3岁)终究流下了眼泪,那一滴眼泪的重量无法估计,那时候外公一定觉得天都塌了。外公把外婆埋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听大姨说,刚开始的几年,外公经常到外婆坟前去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就像外婆还在一样,渐渐地,外公就不去了,只是每次有什么事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不自主的看向那座坟。外公的心里一定很苦吧,因为他知道,再怎么不舍,外婆还是去了,只有将几个孩子抚养成人,才是对外婆最好的爱。

 

三年的时间里,父亲的离世,发妻的早逝,似乎把外公一下子压垮了,可是他的腰板却还是那么直。那一年,外公只有33岁,外婆走后,外公一直没娶,他说:“宁愿自己苦着,也不给孩子找个后娘,让孩子受委屈。”

 

人们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鳏夫也一样,外公非常注重这些事,他说:“别人说我不要紧,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跟着让别人践踏。”外婆去世40多年间,外公一直清清白白,从没和人闹过桃色绯闻。

 

外婆走后,外公既当爹又当妈,把四个孩子抚养长大,那时候我的幺外公也小,曾外祖母年纪又大,我不知道外公遭了多少罪,才有了今天一家人和谐的生活。

 

 

外公50多岁的时候,家里的孩子都成家了,终于可以卸下担子,让操劳了半辈子的心歇歇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和谐,可是命运偏偏不眷顾这个家庭。那时候大舅的儿子刚好7岁,成绩优异,懂事乖巧,外公非常喜欢这个大孙子,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那时候的外公一定是幸福的。

 

当时的我还在襁褓中,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妈妈给我讲了那天的经过:哥哥(大舅的儿子)和几个小朋友在离家不远的一处沙场玩,不知怎么的,几个孩子就跑到拉沙的车上去了,由于打沙机器的声音很大,货车司机没听到车上有孩子的声音,几个大点的孩子在车快启动的时候跳了下来,哥哥年龄较小,动作迟缓,正好跳到车轮下,车一启动,我的哥哥就没有了(虽然我没看到那个场景,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就浑身发抖)。

 

外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感到天空都是红的。他匆忙地跑去的时候,我的大舅和大舅妈正哭得伤心欲绝。他慢慢地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哥哥的头发,口里说着:“辉儿乖,爷爷带你回家。”然后抱着哥哥走了,他走的时候步伐紊乱,眼里流出了泪,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以前的生活不管多苦多累,只要家人健康、幸福,他就是满足的,可现在,他就算是累死,他的大孙子也回不来了。

 

外公消沉了很久,不知是老了的原因还是怎样,外公的话越来越少了。只有在他走路的时候,才会看到他其实还是他,因为他的腰板还是那么直。

 

 

外公60多岁的时候,已经渐渐从失去大孙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每天喝点小酒,闲暇时种点小菜,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那一年我6岁,时常跟着妈妈回她的娘家。妈妈告诉我说,大舅妈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宝宝,我可高兴了,老想着让大舅妈快点把宝宝生出来,这样就可以陪我玩儿了。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哥哥死后,大舅妈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那些年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失去儿子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可是当大舅妈又有了孩子的时候,我隐约记得那段时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泛着幸福的红晕,就连说话也轻松了起来。

 

我不知道命运之神为什么总是不眷顾外公一家人。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新生命将要降生的喜悦中时,一个噩耗传来了:那一年,大舅在外打工,留下怀孕的舅妈在家,舅妈到县城的医院做体检,回来的路上车翻了,舅妈走了,和她未出世的5个月大的孩子。所有的人都没将这个消息告诉外公,直到舅妈的遗体抬回来放在他的面前,我只记得外公当时哭了,嚎啕大哭,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般的皱纹流下,一滴滴流入我的心田,我从没见过外公那么失态,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很多。到现在,我想起这场惨事,心很疼,不仅仅是器官疼,还掺杂着丝丝不能呼吸的痛。

 

那段时间,家里乌云密布,幼小的我总是趴在妈妈肩头,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学会了悲伤。

 

 

外公70岁的时候,大姨家的表姐恋爱了。所有的人都反对,外公看表姐那么坚持,便对表姐说,把那孩子领来我看一下,表姐心里清楚:只要外公点头了,这事就成了一半。表姐夫第一次见外公的时候,身体笔直地走到外公面前,大声喊了一声:“外公”,外公笑着对姐夫说,坐吧,随后两人就在桌子上说起了话,具体说的什么我现在记不得了。只知道,外公见了姐夫后,开心地对大姨说:“这孩子不错,实诚,就是他吧,孩子的事你这当妈的也不能过分阻拦啊。”第二年,大姨家就风风光光地把表姐嫁了出去。

 

后来,我悄悄问了外公,为什么觉得姐夫好呢,外公笑了笑说:“第一次和我见面,背挺得笔直,说明他为人正直,没啥坏心眼;说话声音洪亮,说明他胆子大,有魄力;说话总是看着我的眼睛,说明他有教养。”现在想来,外公说的一点都没错,表姐结婚后,过的一直很幸福。

 

 

外公风风雨雨70多年,历经沧桑,饱含辛苦,无论多少挫折,他都能平静度过,我佩服他这种胸襟与气度。

 

外公这一辈子,没有多么大的丰功伟绩,没有为儿女留下享之不尽的财富,他只是在用一个男人的方式,践行他在这个世上的诺言。于父母,他尽心尽责,嘘寒问暖,养老送终;于妻子,他从未说过“爱”,却用40多年的年华证明了“爱”这个字的重量;于儿女,他是严父,更像慈母,注重子女教育,吃穿用度,样样不缺。

 

然而,让我感触颇深的却是外公的眼泪和他永不弯曲的腰板。外公这一生流了三次泪,每一次都见证了痛苦和不能磨灭的记忆,我不知道一滴眼泪落下需要多长的时间,我只知道,那些泪是血泪,花去了外公一生的精力,也见证了他一生的经历;外公的腰板是青松,任凭风吹雨打,刀劈斧砍,依然屹立,历经霜雪的的洗礼,方能绽放最美的光芒。

 

    春节时,我们去给外公拜年,外公无意间说道了以前在湖北时的日子,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向往,我知道:湖北,是外公心中的梦,因为那有他最美的年华。

 

外公哟,我的常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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