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未冷

一年前，我拿水冲了一杯茶，看了半日，想了半日，直到茶冷。

也不知道是何种缘分，我辗转流落，又流落到这座屋子，这处在江南荒野里的一地。

近来算早春天气，春寒料峭，风也疾劲，风也柔和，夹着雨水微微，偶尔雨雾蒙蒙，我行于江南野地，也遇见了风，也遇见了雨，终究是没能遇见我想遇见的人。

坐在屋里，实在厌烦于世务，趁着领导们外出视察，我偷偷懒，泡了杯茶。

这回，是极透明的玻璃杯，窄窄的低，宽宽的口，倾落了四五片茶叶，其实，那也算不得叶，最好的形容是枯草，被火烧成残灰的破败树枝，轻轻滚落杯底，实在是觉得差了，像是风尘里摸爬滚打的女子，当初再如何心怀纯真的念想，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斗不过人世的挫折，变得满脸土灰，成了正宗的黄脸婆，见一眼都觉得厌，若是说再要和她恩恩爱爱，说着甜言蜜语，乃至于许下海誓山盟，到天长地久，那恐怕，还真不如杀了我。

我如此想，也自然不会顾得滚烫的水，冲滚到她的身上，泼湿了她的衣服，烧烫了她的容颜，该是能毁了她的生命，彻底结束她已不堪的一生。

我只是凡人，终究只是想着，喝茶。

悠闲闲得打发我在人世的这半日，也无两三知己友人，也何必歌舞升平，独自默默地，窗外是江南天青色烟雨，送我平生，足矣！

这么想着，我就想给她写篇文章，就当是惨死在我的手掌，我也该为祭奠她，而写碑文，算是对得起她来去渺渺的一生。

未落笔，只瞥她一眼，却忽然看见她年轻的容颜，她展笑了，枯萎的残枝，竟然在滚水里舒展了，就好像是江南的云，在那么个清风和日的午后，清悠悠得舒展了腰身，也来晒晒春日，也来赏赏花开，人世美景，也到底不忍错过。

我极心动，对于美色从来不会拒绝。

痴痴看着她，见她在浮沉里，沉鱼落雁似的美，忽而浮到了水面，忽而沉埋在水底，那个人的笑容与美丽，也渐渐地浮在我的眼里，忽而欢笑在我的心底。

到底是动情了，我凝神着她，心里也念着谁，见她经受人世的风摧雨打，哪来傲慢的手掌断了她的生命，哪来无心地路过碾碎她的痴念，见是她，我终于意识到是谁来了。是谁，在风尘里孤独得伫立，是谁，任凭白发染透了相思，是谁，被他们摧残着，被他们嘲弄和污辱着，青楼里的女子，有几个保得住清纯？凡世间的浪子，又有几个守得住痴心？

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那人已往哪去。

我独自喝着茶，看着杯底已然生了几片青叶，春来到了我的杯里，春在我的手里，怎忍不去相思。

纵然春再来，我却已不能再见她；纵然不能再见她，我却已深深怀着她。

这么多风雨，这么多路程，我在手指边流淌的时间，一夜一夜，听闻她的歌声。

又是一杯茶了，又赢一心相思了，杯里青春不老，心里梦底如何去——

                                           2014-02-24怀故人

                                            早是伤春梦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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