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面，是山；西面，也是山；北面，还是山。
山脚下，有一个村子。村口边有一棵老树，老树下有一个老汉。乡亲们不知道这棵树到底有多老。这是一棵要6个壮汉才能合抱得住的枯槐，树心已中空，黄鼠狼在里面栖息。远远望去，它还枝繁叶茂。其实，它早已死了，那是依附在它上面的藤萝。乡亲们只知道老汉已年过古稀了。他命苦啊！幼年丧父，中年才得子，可至今还未抱上孙子。他的儿子已出去五年了，杳无音信。有人说是在河中游泳时淹死了，有人说是被车撞死了，有人说是被地痞流氓给杀了，还有人说是被吸进了搅拌机……
这老汉就像这枯槐一样苍老。他那灰蒙蒙的带着血丝的深深凹陷的双眼中噙着泪花，面容枯槁，额头上沟壑涟涟，十指如枯枝。他拄着一根木棒，在树下徘徊、徘徊……
春天，燕子成群结队地飞回来了。他仰望着掠过碧空的燕儿，不禁潸然泪下。他扯着衣襟揩着泪，多么希望他的儿子也能像这燕子一样飞回来。
与其困死，还不如战死。这里的男儿没有被吓倒，还要继续往外冲，要出去挣票子，回家修房子，然后娶妻子、生孩子……
“三毛！跟我学个泥水匠嘛！你莫小看咯个泥水匠，其实蛮挣钱的呢！不出三年，包你挣上娶老婆的钱！”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二叔嘴上叼着一支烟。
“搞那样的建“三毛！遇事要忍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
父亲嘱咐着。
“我的好孙孙！到了那里，要踏踏实实地干活儿，要诚诚恳恳地做人，千万不要做昧良心的事！”
祖母教导着。
“嗯！嗯！”三毛一个劲地点头。
十八岁出远门，亲人十八里相送。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玄奘去天竺取经，前有足智多谋的老孙开路，后有忠勇诚实的八戒断尾。此外，还有任劳任怨的沙和尚在挑担。这么多人为他保驾护航，万无一失啊！而三毛却孤身一人，此去是多么的艰难啊！
峰回路转，客车爬坡下坡，颠簸前进。
“他妈的！你有种就挡！我要撞你个稀巴烂！来个鱼死网破！”
三毛被这火爆爆的吼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哦！已到县城了。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一辆破烂不堪的中巴横挡在公路中央。
“孩子他爹！你要冷静点啊！不然，我们大半辈子挣下的钱一下子就全完了啊！”她，齐耳短发，脸色黎黑，胸前挂着一个土气的钱包，正哭丧着脸。
“大哥！你要冷静点啊！大伙的命全都系在你手中啊！”
“看奶奶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司机大哥用力扭转方向盘，试图从左边冲过去，而那中巴退到了左边；司机大哥又用力扭转方向盘，试图从右边冲过去，而那中巴又跑到了右边。
司机大哥累得口喘粗气，挥汗如雨。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车上的乘客像滚泥丸一样，一个个撞得脸青鼻肿。
三毛揉着正在隆起的后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哐当！哐当！——火车在南驰。
车厢中，灯光幽黄，烟尘缭绕。三毛挤在角落里，被呛得直咳嗽。旁边的座位上，两位大嫂边嗑瓜子边侃大山。
“我呀！一走到村口就碰到一个挑粪的老头儿。那死老头儿，人老力不老，挑了满满的两桶大便，臭得我哇哇直吐。”她，三十出头的样子，金发碧眼，涂脂抹粉。
“吉利！吉利！我呀！今年也肯定会财源滚滚！一走出家门口就碰上了个杀猪的。”她，四十出头的样子，口镶金牙，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哐当！哐当！——火车在南驰。
听着这有节奏的声音，三毛昏昏欲睡了。
2、美丽的广州
“各位旅客，请做好下车准备，火车很快就要到达广州站。”
三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醒了。火车跑了十六个小时，三毛也就站了十六个小时。
矮小的三毛被汹涌的人潮冲到了广场上。三毛像一条在春水中游荡的鲫鱼，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闷在小山村中的三毛急切地想睹一睹广州的风彩。而此时的广州，晨雾缭绕，就像一位坐在草坪上的蒙着白色纱巾的阿拉伯美女，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等待！等待！三毛在等待！
旭日东升，一眨眼，晨雾消失殆尽。而此时的广州，就像一位热情奔放的新娘，一下子甩掉了红盖头，露出了红彤彤的笑脸。
一条条宽阔的街道，水晶般的明净；一排排整齐的小树就像一排排英姿飒爽的卫兵；一朵朵娇艳的鲜花就像一张张灿烂的少女的面孔。阳光，晒着这暖融融的阳光，宛如女友那温柔的双手在抚摸；空气，呼吸着这透明的空气，就像珍珠般的白葡萄滑入了心底。
看！那是珠江！碧清的江水在静静地流淌，宛如一位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
看！那是棕榈！巴掌似的枝叶在春风中微微摆动，好像在欢迎三毛到来。
高楼耸立，车流如蚁，人流如鲫。
啊！美丽的广州，你是一位美丽的南国女郎，吸引着千千万万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淘金者。
3、茫茫人海，路在何方啊？
三毛背着那个大过他身子的背包，像陀螺般地旋转着前进，突然，一股巨大的离心力把他甩到了车道上。一辆白色的“奥迪”飞驰而来，“吻”着三毛的屁股——三毛趴倒在地上，下半身已被车身吞下。嘎——万幸！车刹住了。车头像牛一样犁着那个大背包，背包的背带深深地勒住了三毛的腋窝。
车门打开了，走下一位四十开外的汉子，留着板寸头，戴着墨镜，西装革履。
“小伙子！算你福大命大！要不是我今天早上换了新刹车，那你就完了！”他把三毛从车身下拖了出来，然后拉了起来。
三毛吓得脸色煞白，虚汗淋漓。
唉！差一点点就“出帅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啊！
三毛心有余悸，不敢在大街边走了，便往小巷里走，无形之中来到了一片工业区。
陈氏针织厂。
本厂因货源充足，特招收大量生产工。女士优先，男士免进。
厂门口，两个保安单单瘦瘦，站在那里像两根晾衣服的竹竿。
三毛伫足观望。
“走！走！走！太矮了！你看，我们这么高！”
李氏制鞋厂。
本厂进入生产旺季，需招收大量生产工。不限省份、不限学历、男女皆可，只要你吃苦耐劳。
厂门口，两个保安胖墩墩的，摆在那里像两只水桶。
三毛掏出了身份证，正准备走向前去。
“走！走！走！哪座大山里跑出来的猴子？你看，我们这么胖！”
长信电器股份有限公司。
本厂因生产紧张，急招员工。男女不限，要求五官端正，高中以上学历。
厂门口，两个保安身材标致，像两株青松一样挺立在那里，回头率绝对会达到100%。
三毛踮起脚，伸长脖子望了望，厂区内高楼矗立，绿树掩映，喷泉冲天。
嘿！这是一个好厂！三毛心中一阵暗喜，忙掏出证件，走向前去。
“走！走！走！太矮小了，严重影响本公司的形象。你看，你有我们这么帅吗？”
晚风徐徐，过客匆匆。三毛背着那个大过他身子的背包在街上徜徉，痴望着车流，痴望着人流，痴望着霓灯……茫茫人海，路在何方啊？
4、拿钱来！
连日来，三毛就这样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苞谷棒子啃完了，红薯片嚼完了，饥饿严重威胁着三毛。
话说玄奘西游，有野果充饥，有积雪解渴。而这是一座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人家的草皮是用来美化环境的，吃了的话那是要重罚的。这里，一切吃喝拉撒都是要钱的啊！
三毛拖着疲惫的双腿在街道上游荡，喉咙冒烟了，肚子打鼓了。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西瓜摊前。西瓜切成一块一块的，旁边竖着一块木牌，上书：西瓜大甩卖，两块五毛。
嘿！多么便宜的西瓜，五毛钱可以买两块呢！三毛一阵惊喜，走向前去。
摊主递给三毛一块西瓜。
三毛狼吞虎咽，不到半分钟那块西瓜便完了。
三毛又拿起一块，边吃边递给他五毛钱。
“小伙子！我相信你比我聪明，比我会算数，两块五毛一块，两块西瓜就是五块钱啊！”
听他这么一说，三毛吓了一跳，手中的西瓜跌落在地上。
他，四十岁左右，头发卷曲，脸色古铜，双眼露出狡黠之光，嘴角有一颗黑痣，黑痣上长着一簇弯月形的黄毛。他正用手捻着那簇很不雅观的黄毛，得意地笑着。三毛一打量，这是一些住在深巷中的靠做点小买卖耍点雕虫小技来谋生的小市民。市民比农民聪明，可能就聪明在这些地方吧！
“拿钱来！五块钱！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会找些人来揍你一顿！”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露凶光。
山里人耿直。三毛没有跟他争吵，也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给了他五块钱。
三毛时而走走，时而坐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又回到了广州火车站。
广场上，人头攒动，黑如蚂蚁。
“拿钱来！拿钱来！”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拦住一群打工妹。
“拿钱来！拿钱来！”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乞丐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三毛的大腿。
三毛给了他一块钱。山里人纯朴厚道，自己都快饿死了，却还在救济别人。
“小伙子！要不要休息？只要你拿出30块钱，任你玩个够！”一只陌生的手抓着了三毛的肩膀。
也许是三毛给了那乞丐一块钱的缘故，这人便以为三毛是大款了。
三毛心头一颤，挣脱那只陌生的手，像黄鼠狼般地跑开了。三毛没有回头，不知道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蛇头”还是鸡头，是龟公还是鸨母。
三毛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一张印制精美的纸片伸向三毛，三毛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叫卖的小贩子。他，二十冒点头，身材单瘦，尖嘴猴腮，双眼发青。
三毛接过来翻了一下，原来是一张《列车车次表》，便递回给他。
“拿钱来！拿钱来！不然，我揍扁你！”他一把揪住了三毛的胸脯。
“你看一看，我的背包都被人抢走了（三毛的背包藏在一处草丛中）！”三毛急中生智。
他看了看三毛的后背——真的没有背包，便一手夺过那张《列车车次表》，溜了。
三毛摇着头，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要钱。
5、遭宰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三毛沮丧地低着头走路。哗啦一声——碎玻璃片撒了一地。三毛抬头一看，原来是把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撞到了三米开外的地方。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破旧不堪，龙头锈迹斑斑，车轮在一甩一甩地旋转着。
“哎唷！疼死我啦！疼死我啦！”躺在地上的那人门牙缺失，鼻子塌陷，眼睛又圆又小，嘴巴如蝌蚪嘴，脚上套着一双拖鞋，裤子油迹斑斑。
“没事吗？没事吗？”三毛忙走过去扶他起来。
“他妈的！不长眼睛呀！”那人像蛇一样弹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三毛的胸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三毛以为这还是和谐的校园，一声“对不起”就会了事的。
“你看一看，这是从美国空运来的贵药。我老母躺在医院里，正等着急用。臭小子！我老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揍死你！”
听他这么一说，三毛吓得脸色铁青，身如筛糠。
“臭小子！赔五百块钱！”他冷笑着，伸出左手，张着五个指头。
“除非你把我当作奴隶一样卖了，也许你会得到五百块钱。”
“那就赔三百！”
三毛生性不喜欢争吵，便傻乎乎地掏出了钱。
那人一见到三毛手中的钱，眼睛一亮，抓着就跑了。三毛回过神来，望着空空的手掌，呜呜地哭了起来。一个离家的孩子，最害怕的就是袋子里无一分一文；一位远征的将军，最害怕的就是手下无一兵一卒。
“小伙子！你闻一闻，这哪是什么贵药？这是水啊！”
“小伙子！把这辆破车推去卖了！三十块钱还是能卖的！”
“小伙子！出门在外，不要低着头走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小伙子！出门在外，要多一个心眼！你说没钱，你是带枪的，难道他会强奸你？”
三三两两的人围了过来，安慰着三毛。
6、夜宿草丛
沉沉暮蔼渐渐笼罩着这座城市。
哭干了泪水的三毛寻找到了那片藏着背包的草丛，像兔子一样蹦了进去。
柔和的月光透进草丛。一只硕大如蟹的蜘蛛正在结网捕蚊。三毛呆呆地望着那张像八卦一样的蜘蛛网——似有所悟——不会结网的蜘蛛会饿死啊！
不远处，几只老鼠嗞嗞作响，时而蹦跳着打了起来。一只肥硕的老鼠呆呆地望着三毛，三毛也呆呆地望着那只老鼠。三毛泪光闪烁，望着望着，那只老鼠张开了血盆大口，吐着长长的芯子。“蛇？！”三毛回过神来，一把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哇！花环相间，二尺来长，尾巴短粗粗的，显然是断过一次。“百步蛇？！”三毛一阵胆寒背麻，用力将那蛇抛出了草丛。
睡梦中，慈祥的奶奶柱着拐杖，步履蹒跚，端着一碗黄灿灿的香喷喷的油炸土豆走来了。三毛抓起一个直往嘴里送，嚼着嚼着，醒了。借着一线微弱的月光，吐出口中的东西一看——啊！原来是一撮枯黄的野草。三毛的肚子正饿得咕咕作响，望着手掌中和着唾沫的碎草，泪水喷涌而出。
啪！——火星四射，三毛重重地挨了一巴掌，醒了。啊！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巴掌中有一只巨大的花绿色的长脚蚊。三毛呆呆地望着那只带血的长脚蚊，泪水又喷涌而出。
睡梦中，三毛在哗哗的山泉下尽情地冲凉，泉水清凉入骨。三毛冲洗着头发，用十指当梳子，用力往后梳，试图冲走忧愁，冲走烦恼，三毛醒了。啊！原来是下雨了。三毛像掉进冰窟中的鸡，冷得瑟瑟发抖。南国热得早，四处奔走，浑身汩汗，是应该冲凉了。
雨渐渐地停了。一轮红日一喷而出，光芒四射。
三毛搜遍了所有的口袋，还有65块钱，幸亏是分散驻兵，要不然就被一网打尽了。
三毛从背包中翻出了一张纸条——这是表哥哥米林的地址——WW镇，那是广州外围的一个小镇，实在是要到1：1的地图上才能找到啊！
此时，三毛后悔了，悔不该一个人出来。
7、小工小
三毛背好背包，跃出草丛，无意中走到了一建筑工地上。
一块硬纸皮上写着一则招工启事：此处急需小工，包食宿，15块钱每天。
三毛驻足观望。
“小伙子！找活干吗？我是这里的包工头！”从对面走来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身材单瘦，脸如刀削，指间夹着半截烟头，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又黑又黄的牙齿。
“嗯！嗯！”三毛不住地点头。
就这样，三毛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了活干，挑砖、和灰、扛水泥……都是一些粗重活。
“包头娘子！今天又招到女婿啦？”师傅们收工吃午饭了。
“这辈子莫想有女婿啦！三个都是崽呢！”她，脸色黎黑，眼角爬满鱼尾纹，两个奶子像两个水袋子，几乎垂到了腹上，正伴随着她手中炒菜的锅铲一甩一甩。
十几位师傅或蹲或站或坐，皆狼吞虎咽。
三毛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张张陌生的丑陋的黑色的面孔。他们打着赤膊，露出一砣砣光亮结实的肌肉。他们的裤子披一块，吊一块，像狗咬烂的棕树皮。
“喂！出工啦！出工啦！”包工头怒吼着。
下午二时，出工了。太阳光白花花的，水泥路面上似乎是撒了一些碎银。
包工头怕热。拿着一张椅子，坐在一处阴凉的地方，翘着二郎腿，正悠闲地抽着烟。
三毛跟着一师傅正在和灰，没有搅拌机，全是手工操作。
“两个扒灰佬！快一点！快一点！没灰啦！”脚手架上的师傅们鹄立着，一个劲地催喊着。
“真他妈的要钱不要命！停那么几分钟好比是挖了他家的祖坟一样！”那师傅嘀咕着。
三毛倾倒水泥，灰末飞扬。水泥袋子一落地就不见了，被几个捡垃圾的抢走了。外来的淘金者，要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是多么的艰难啊！望着这些捡垃圾的，三毛不禁感叹着。
太阳偏西时，包头娘子跑来捡水泥袋子了。
“小伙子！水泥袋子呢？是不是你给卖了？”她一脸伤心的样子。
“卖了你的袋子，雷劈死！我连上厕所都没时间。”
“李拐子！是不是你给卖了？”
“郑家丫嫂！是不是你下面发痒啦？那几个水泥袋子值几个钱？我累得撒尿都边走边撒！”那师傅火冒三丈。
包头娘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扁担颤悠悠的，三毛挑着两桶水泥沙浆小心翼翼地在脚手架上行走。突然，扁担一端的绳子断了，连桶带人直往下坠。万幸！三毛掉进了化粪池中，水花飞逸。一桶水泥浆淋在了一个师傅的头上，那师傅成了个皮蛋。旁边一师傅抓起一根水管，对准他的头部猛冲。哈哈哈！哈哈哈！其余的师傅捧腹大笑。
三毛浑身疲软，脸色煞白，正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小伙子！快点啊！快点啊！我这人就是不喜欢有人站着！”手握砖刀的师傅发火了。
三毛赶紧转身，离开了那段脚手架。哗！脚手架垮了。那师傅掉下去了，被压在了红砖中。
“不好啦！出事啦！不好啦！出事啦！”众师傅手忙脚乱。
急救车来了，那受伤的师傅被运走了。
“小伙子！你要小心点！摔断了手和脚，我可不会掏钱给你治的！”包工头嘴上叼着一支烟，嘱咐着三毛。
“嗯！嗯！”三毛不住地点头。
一眨眼，已干了十二天了。三毛的手和脸都兑皮了，手指磨破了皮，红腥腥的。但这里有饭吃，也不要睡草丛，三毛咬紧牙根在苦撑着。
8、小夜曲
在哪里修房子，哪里就是农民工的家。
这里，只有一张简易的木床，上面吊着蚊帐，那是包工头睡的。其余呢？垒两排红砖，上面架一些模板，便是床了。
昏黄的灯光下，有的师傅在闲聊，有的师傅在打扑克。三毛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单身汉苦单身汉苦！衣服裤子破了没人补。”一位二十出头的师傅正自操针线，缝补着破洞。
“狗崽呀！你快点挣钱！把房子修好！我把我的侄女说给你！”包头娘子道。
“等到修好房子，人已老啦！下面也翘不起啦！”
哈哈哈！哈哈哈！众师傅捧腹大笑。
“带王叫主还是红2叫主？”
“带王！”
“出牌啦！”
“K开调！”
“A奸杀！”
……
三毛被他们吵醒了。
不远处的蚊帐中传来了悄悄话。
“你这下面咋就松垮垮的！好比一根筷子插进水桶中，没有一点感觉。”
“我为你下了那么多蛋，能不这样吗？”
“唉！都是一些傻蛋！一些牛皮蛋！书一点都不会读！”
“不会读就不会读！别操这么大的心。不会读的也要吃饭，难道会读的以后就天天吃奶吗？”
“你这两个奶子咋就像晒蔫了的茄子？你看人家老板娘，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比我们大七八岁，两个奶子胀鼓鼓的，还像个没开苞的黄花闺女。”
“你休想摸人家那两个奶子，你摸人家的屁股都没门！”
……
那张床吱呀吱呀地响着。包工头好像在给车轮打气一样，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三毛用食指插进了耳朵中。
“包工头！我受不了啦！受不了啦！你让我日几炮吧！回去过年时，你日我老婆几炮！”一师傅抓挠着胸口。
“妈拉个巴子！你以为这是借东西？我预支你五十块钱，你去毛店里放几炮！”包工头扔过来一张伍拾圆的钞票。
天，渐渐泛白了。师傅们起床了，又重复着昨天的活儿。
9、老汉指路
这是一个特别的早晨。三毛睡得好香好香，再没有听到包工头的催喊声。日上三竿，三毛睁开了疲倦的双眼——哇！房子里空荡荡的，包工头早已卷起铺盖溜了。
“我要杀人！我要杀掉天下所有的坏人！”三毛的铁拳重重地击在了墙壁上，一块砖头便陷下去了。
嘎——！一辆白色“奥迪”停在了门口。司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小伙子！怎么是你？”司机摘下墨镜。
“你……”三毛认出来了，正是上一次差点要了自己生命的那人那车。
“哇！房子修得不错啊！”他四处转悠。
“老板！我的工钱呢？”
“你的工钱？！小伙子！你可是挑水找错码头啦！我已将全部工资付给了那包工头，按合同规定，昨天下午四点钟之前，就应该全部撤离这里的。小伙子！你向我要工钱，我还没问你要住宿费呢？”
见他这么一说，三毛便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小伙子！拿着做路费吗！你们这些山里娃，也挺可怜的！”他从钱包中抽出了一张伍拾圆的钞票。
“不！我不要！”三毛背好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呆呆地望着三毛远去的背影，一脸愕然。
三毛沮丧地低着头走路。呯！——又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捡垃圾的老汉。他，五十开外，中等个儿，头顶有点点花发，双眼深邃而犀利。
“大伯！没事吗？”三毛扶起了那老汉。
“小伙子！你不是在那里做小工吗？”
“他们……他们……跑了！”三毛的泪簌簌而下。
“嗯！嗯！”三毛含泪而笑。
“小伙子！甭哭啦！天不生无路之人，你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一起捡垃圾吧！”
天下还是有好人啊！但三毛不捡垃圾，捡垃圾太脏，也害怕感染上疾病。
“小伙子！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有亲戚在这地方打工么？”
“我的表哥在WW镇。”
“前面的PP站有班车路过WW镇，每15分钟就发一趟。”
三毛给那老汉拍打着背上的灰尘，与他握手告别。
建筑工地上没有女人，就像茫茫沙漠，没有绿洲，光棍特別多，三毛也害怕成为光棍。三毛要去表哥那里，要去进厂。
10、三个土匪
三毛到达了PP站。
“本公司的大巴开往深圳方向，途经寮步、厚街、石排、长安、虎门，到达罗湖、蛇口，欢迎乘坐我们的大巴，保证您的绝对安全！”一个矮而粗的小丑戴着太阳帽，提着一只喇叭，像跳蚤一样在蹦。
“本公司的大巴开往珠海方向，途经芳村、平洲、大沥、黄歧、WW镇、小橄，到达南屏、拱北，欢迎乘坐我们的大巴，保证您的绝对安全！”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妞戴着太阳帽，提着一只喇叭，像唐老鸭一样在摆。
WW镇——熟悉的字眼映入了三毛的眼帘。三毛一阵惊喜，跑过去买了票。哇！票价20元。
“喂！我只到WW镇！”
“你只到WW镇，也还不是要占一个座位，当然按全程计算。”
三毛生性不喜欢争吵，便上了大巴。哇！里面比好是关着一群鸭子，挤得水泄不通。一股股热浪夹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喂！开车啦！开车啦！不然就爆胎啦！”
可老板似乎要靠这一趟车就发大财似的，还一个劲地往车厢里塞人。
大巴启动了，慢得像蜗牛，发动机在呜呜地哭泣。
“喂！兄弟姐妹们！赏点小钱，每个人给老子准备10块钱！如今这样的社会，你发财我也要发财才行！他妈的！多少屌毛在喝酒泡妞，寻欢作乐，老子却要来上班，送你们去发财！”
车厢中突然冒出了三个人，皆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眼放凶光。一个正在收钱，一个握着一把油迹斑斑的大扳手，另一个肩上扛着一把铁锤。
“出门在外，破财消灾！”
“报什么警？强龙难斗地头蛇！”
“唉！算了！算了！就10块钱，就当给了叫花子！”
三毛身边的乘客窃窃私语，无可奈何地摸出了钱。三毛也只好交钱。
车到WW镇，三毛下了车。
呯！——车轮爆了。那大巴一斜，横挡在公路中央。三个土匪连忙下车，更换车轮。
不到半分钟，车辆排成长成，车笛声此起彼伏。
“他妈的！钱是挣不完的！一次就载这么多人！你们是不是明天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啊？”
“他妈的！一口就想吞下你爸爸的鸡巴，笨得像死猪！”
“他妈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延时了，我们的货送去也等于扔进了大海中，你们赔偿我们的损失啊！”
11、男儿有泪不轻弹
三毛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了一下午，但还是没有找到米林所在的厂。
闪烁的霓灯下，有几辆红色的的士停在那里，起价是3元。
“的哥！去华鑫电子厂，我表哥在那里。”
三毛一钻进的士便睡着了。一觉醒来，的士还在跑。
“的哥！怎么还没有到？难道你们这里的镇比我们那里的镇还要大？”
“小伙子！你别急！很快就到了。”
飞过一条又一条大街，穿过一道又一道小巷，终于到了。计费器显示着：85公里32元。三毛又上当了，的哥好像是他老母死了一样，在走弯路，在转道。
黎明前的夜色下，厂房矗立，几个镀金大字隐约可见。三毛走近门卫室一瞟，两个保安正呼呼大睡。
天亮了，身着淡白色厂服的员工进进出出。三毛站在一圆台上，扫描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陌生的面孔。
哐当！两个保安关上了大铁门。
三毛缩进了厂房前的草丛中。烈日当空，热浪袭人，知了发出了令人烦躁的叫声。
日头偏西时，三毛改变了大海捞针的方法，在垃圾堆中捡了一块硬纸皮，写上了表哥的名字——米林。
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帅小伙停住了脚步。他，身材高大，肩宽腰圆，眉浓眼大，鼻子圆满，人中深直。
“表弟！表弟！”他双手一松，自行车倒了。
“表哥！表哥！”三毛扑进了米林的怀中，像突出重围的部队，喜极而泣。
“表弟！男儿有泪不轻弹。”
三毛的泪水宛如屋檐下的雨帘，哗哗地往下流。
三毛坐在米林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上，转了一道又一道弯，来到了一处低矮的出租屋。米林打开铁门，锁好自行车，沿着狭窄的阶梯而上，来到了二楼，是三室一厅，一个男子正在看电视。
“这是我们的表弟三毛，他是姐夫陈成”。米林介绍着。
他，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瘦瘦的，指间夹着一支烟。
三毛点点头，与他相视一笑。
昏黄的灯光下，油炸青椒发出淡淡的清香。三毛泪流满面，诉说着数十日来所受的苦楚。
“唉！出门在外，上当受骗，在所难免。”
陈成狠吸了一口烟，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卧铺车风驰电掣，已跑了12个小时，跑累了，便在一饭店旁停下来。突然，一群彪形大汉像豺狼一样扑了过来。
“喂！吃饭啊！喂！吃饭啊！”
“不吃也行！但得交10块钱。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我们统统被赶下了车。一人一个盒饭，打开一看，二两米饭，一点白菜。吃完了，就发一张纸牌。有纸牌者才准上车。我那张是“梅花K”，走到车门口，我出示纸牌。
“他妈的！哪里捡来的纸牌！敢胡弄我们？”
那狗杂种长腿一出，我被踢倒在地，鼻血如注。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得不掏出了10块钱。拿张“梅花K”，别人说走梅花运，而我却倒了八辈子霉啊！
说着说着，陈成抹泪了。
“表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米林拍着三毛的肩膀。
幽幽灯光下，三毛泪光闪烁。
12、漫长的等待
窗外，天渐渐泛白了。
“表弟！你把证件交给姐夫，他们飞鹰电镀厂招工——内招——由熟人介绍。”米林已洗漱完毕，手中攥着一串钥匙，正准备去上班。
三毛像触了电似的爬了起来，从口袋中摸出了身份证，流动证和高中毕业证，递给了陈成。
“表哥！这么早！”米林一拉开门，上来了一大群人。
“你们看谁来了？”
“三毛哥！好久不见啦！”表妹们像一群回巢的山雀，围着三毛叽叽喳喳。
“表弟！今天是星期一，下星期一早上8：00准时去面试，迟到了就会除名的。”陈成下班回来了，将证件退给了三毛。
星期二早上，三毛尾随着陈成来到了飞鹰电镀厂。厂房濒临西江。低矮的厂房上面，烟囱林立，一股股黑烟直冲云霄。厂区内，烟尘弥漫，机器轰鸣。沟渠中，流淌着五颜六色的废水。三毛呆呆地望着这座神奇的工厂。烈日高照，一群穿着深筒靴的十分精壮的汉子正在树荫下乘凉，有的正吞云吐雾。
太阳渐渐偏西了，三毛伫立在厂门口，等待着陈成。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而立之年。人生三十而立，此时应事业有成啊！
星期三，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不惑之年。人生四十而不惑，此时已老练稳重，应承前启后，把事业推向顶峰。
星期四，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知天命之年。人生五十而知天命，此时天命已定，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
星期五，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花甲之年。六十花甲，此时应解甲归田。
星期六，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古稀之年。七十古稀，此时已万事皆休。
星期天，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最后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耄耋之年。人能活到此年龄，乃洪福齐天。
三毛等得花儿也谢了，人儿也老了。
13、面试
终于熬到了星期一。三毛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跟陈成来到了飞鹰电镀厂。
面试在办公楼二楼举行。大厅里，人头攒动，声腾若沸。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政治面貌一栏，是党员的就填党员，是团员的就填团员，二者都不是的就填群众。”招工的李小姐美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三毛填上了“团员”。
“有何特长一栏，大家可填文学、音乐、美术、舞蹈、体育等等，切不可填吃饭、看电视、搓麻将！”李小姐顺手抓起了一张简历表，“大家请看，他填的就是睡觉。”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三毛填上了“文学”。
“有何技术一栏，大家可填电工、焊工、车、钻、铣、磨光、抛光等等。”
三毛填上了“无”。
“现在开始面试，请大家逐个上来。”
轮到三毛了，三毛递上简历表，心中忐忑不安。
“三毛同志！你为什么出来打工呢？”
“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
“怎么会这样呢？我只听说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李小姐！我的家乡比这里高啊！钱就是水啊！没有水，鱼儿会浆死；没有钱，人儿会困死。”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三毛同志！你爸爸为什么给人取了这么俗气的名字？”
“不是我爸取的，是村子里的刘半仙给我取的。他说我命大，克父，所以就要取一个贱一点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文学！”李小姐瞪大眼睛，扫描着简历表。
“三毛同志！我们厂的劳动强度相当大，你个子这么矮小，能顶得住吗？”
“能！一定能！”三毛拍着胸脯，害怕不会被录用。
面试完毕了，李小姐给三毛发了一张卡片。
飞鹰电镀厂临时厂卡
姓名：三毛
部门：42米线
工号：99031752
三毛看了看别人的厂卡——38米线、46米线、48米线……这可能就是流水线的长度吧！
“大家要买好深筒靴，明天早上7：00准时赶到所在的部门，千万不要迟到。现在，有请我们的保安队长牛队长讲话。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有姓马的就有姓牛的，这有什么古怪的呢？真是些土包子，孤陋寡闻。”牛队长矮胖墩实，肤色黝黑，眼珠圆鼓鼓的，挺着将军肚，里面好像怀了一个孩子。乍一看，牛队长还真有点像头黑牛牯。
“第一，严禁盗窃公司财物。一经发现，立即开除。数额较大者，我们将扭送给公安机关，决不姑息。大家大部分是从农村中来的，有一种揩油的习性。看见人家的长丝豆要撩几条；看见人家的柑橘要扯几个；看见人家的黄瓜要摘几根。我外婆也是农村的，她种的龙丝瓜都被人咬去了一截，以为是黄瓜。其实，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更是一种违法犯罪的行为。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要拿，伸手必被捉。国外有个加拿大，国内有个大家拿。你也拿一点，我也拿一点，几千号人马，我们这个公司就完蛋了啊！所以，哪怕是只拿一颗螺丝都是要开除的。”
“第二，我要讲的是有关迟到的问题。每迟到一次，罚款20元，一个月内累计3次以上者，上报人事部，做除名处理。”
“第三，我要讲的是有关工伤的问题。凡工伤，本公司概不负责，一切费用由员工本人承担。当然，这一规定缺少人情味，但也没办法，这不是我制定的，是股东会制定的。”
“第四，我要讲的是有关洗手的问题。有的员工，洗完手后，水龙头也不关，水在哗哗地流。大哥！这不是农村，水是商品，用水是要缴费的。凡被抓到者，每次罚款10元。所以，大家洗完手后，要立即将水龙头旋紧。大家要珍惜公司的每一滴水，每一度电。”
“第五，我要讲的是有关拉屎的问题。有的员工舍不得那一块钱，不买卫生纸，扯着包装车间的报纸就去揩屁股，我还以为是拿去包油条呢！那硬梆梆的报纸，堵塞了厕所的下水道，天气又热，害得整个厂区臭气熏天。这且不说，每疏通一次就要花一千多块钱。民工素质低，就低在这些地方。买一卷卫生纸，只要那么一块钱，即使你天天拉肚子，也要用一个月。所以，严禁拿报纸上厕所。抓着了每次罚款50元。我还要扒掉他的裤子，用一个馒头塞住他的屁眼，也要让他尝一尝堵住了是什么滋味。”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第六，我要讲的是有关打架的问题。凡是打架的双方，不论谁是谁非，统统开除，因为一个巴掌打不响。你们要打架，就到厂外去打，只要人事部收回了厂卡，哪怕是你们尸横厂门口，血洒到了办公楼，也跟我们公司没有多大干系。”
“那员工跟班长打架呢？”台下有人提问。
“留将不留兵，开除员工，保留班长。”
“那不公平！”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公平。”牛队长回答。
“第七，我要讲的是有关打火的问题。火是无情的。记得去年，我厂发生了三次大火，我的毛都烧得没了，幸亏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牛队长摸了摸后脑。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毛，没了就没了，还省两块钱的理发费。要是脸上烧了个疤，男的娶不上老婆，女的找不到老公，那可就麻烦喽！”
“我厂备有泡沫灭火器，二氧化碳灭火器和干粉灭火器。这是一种干粉灭火器。首先观察指针是否指在绿线区，若指在绿线区，表示压力正常，可以使用。然后拔出保险销，对准目标，用力压下鸭嘴。
卟！正在旁边整理资料的李小姐一下子成了圣诞老人——头发、眉毛全白了。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完啦！完啦！”牛队长傻了眼。
台下的员工早已双耳生茧了，听他这么一说，蜂拥而出。
“站住！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可无人回头。
“唉！真的完啦！”牛队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14、黄粱美梦
三毛回到了出租屋。
“三毛哥！怎么样？”表妹们询问着。
“进了！只是要买深筒靴。”
“你表姐夫这里有一双，他已调到了搬运组，用不着了。”米凤从门旮旯里提出了一双深筒靴。
这是一双粟红色的深筒靴，挺新的，只是鞋筒剪去了一截，叫浅筒靴更合适。
三毛脱下皮鞋，换上了那粗重的深筒靴，一走动便哐当作响，惹得表妹们笑得前俯后仰，宛若那春风中颤动的桃枝。
三毛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将深筒靴剪掉一截。表姐夫解释说是为了防止树大招风，避免被別人盗走。唉！娶个漂亮媳妇岂不是要给她脸上烫个疤？
明天就要去上班了，三毛心舒体畅，便早早地睡了。睡梦中，一位挺着将军肚的宽厚仁慈的老板拍着三毛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三毛欣喜地数着那一沓沓厚厚的崭新的钞票。睡梦中，一只深筒靴变成了一辆红色的轿车，另一只变成了一位美丽的红粉女郎，她眼含秋波，正朝着三毛微笑……
“表弟！起床啦！起床啦！迟到啦！”陈成拍打着床板。
三毛一骨碌爬了起来，衣服一披，拎起那双深筒靴，飞往飞鹰电镀厂。
一个肥肥的保安堵在门口。三毛开足马力，从他腋窝下冲了进去。
“喂！站住！站住！”
三毛溜进了42米线。主任室里，聚集着一些“新兵”。
“你看一看！什么时候了？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岂有此理？”他，脑袋光溜溜的，嘴巴像簸箕，耳朵像扇子，腿像柱子，身躯像一堵墙，拔下一根汗毛，几乎比三毛的腰还要粗。
三毛气喘吁吁，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钟——7：05——确实迟到了5分钟。
“三毛同志！请坐！”他，四十出头的样子，中等个头，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我是这42米线的车间主任，姓陈，大家就叫我陈主任。这一位是我们的组长，姓乔。”陈主任指了指刚才训斥三毛的那个壮汉。
“欢迎你们来到42米线工作。大家一定要遵守劳动纪律，注意安全，在工作中，要团结协作，互助互爱，切不可互相倾轧。此外，要按时上下班、不迟到、不早退、不旷工。”
陈主任说完了，给每个“新兵”发了两双手套，乔组长便把他们带上了流水线。
“三毛，等这串产品快露出液面时，赶紧将它提起，浸入旁边的清水缸中，然后挂到吊臂上。”乔组长边说边示范。
三毛会意地点点头。
啊！流水线——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流水线啊！镀缸一个接一个，里面盛着各种各样的镀液，有的盛放着清水。地面上，流尚着五颜六色的污水。此时，三毛明白了为什么要穿深筒靴。
三毛驻守的是黑镍缸。缸中，黑绿色的镀液正冒着丝丝热气。
镀前，一班人马正在洗挂待镀品，就像洗萝卜和红薯一样。他们大部分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偶尔有三两个女工点缀其中。这大概就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吧！
现实，这是残酷的现实！昨晚做的都是黄粱美梦啊！
15、下马威
乔组长背着双手四处转悠，跟在身后的是赵助手和刘工艺员。赵助手虎头虎脑，膀粗腰圆，主抓生产。刘工艺员单瘦斯文，脸色煞白，主抓技术。
氰铜缸处，那个“新兵”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让产品随着运转的吊臂自动过水。乔组长眼睛一鼓，屁股一拍，用双手钳住了那个“新兵”的肩膀，提起来就是往外扔。哐当——他像一个抛出去的球，把盛次品的胶筛击倒了一大片。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他拉下了口罩，醒了。
“他妈的！滚蛋！回家去睡！”乔组长跺着脚。
他爬了起来，转身走了。
酸铜缸处，那个“新兵”正在卖力地提。
乔组长看了看水缸，缸底掉满了镀件。
“他妈的！你看一看，里面掉了多少啊？”
“是挂产品的没挂好。你是挑水找错了码头！”他辩解着。
“他妈的！老子找的就是你！”乔组长咬牙切齿，一拳打了过去。
“那好！我在外面等着你！”
那“新兵”把口罩，手套一甩，转身走了。
三个人转到了光镍缸处。哐当！——那个“新兵”提的那串产品撞上了缸沿，镀件纷纷跌落水中。
“他妈的！难道你的眼睛放在裤裆里吗？这么大的一口缸！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哗！哗！哗！将毕竟就是将，乔组长那刚健有力的手臂就像吊臂一样，麻利地提起了一串串产品。
“新兵”上阵。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乔组长左脚着地，双手抱着腾空的右脚，痛得直打转——因为那串产品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背上。
“他妈的！滚蛋！滚蛋！”乔组长额冒虚汗。
那“新兵”扑哧一笑，转身走了。
厚黄铜缸处，那个“新兵”
正坐在一张竹椅上打盹，头像鸡啄米似的——一上一下。
升组长揪住了他的耳朵。
“哪个屌毛在动我？”他还处在睡梦中。
“他妈的！睡得像死猪一样。”乔组长高高地举起那张竹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呯！粉身碎骨，污水四溅。
那“新兵”横眉怒对，转身走了。
乔组长转到了三毛身边。三毛心里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给新员工来个下马威，便于日后管理。
乔组长瞧了瞧缸底——没有掉产品——无碴儿可找。三毛在家中已久经劳动的考验，动作十分娴熟。
“三毛！好好干！”他拍了拍三毛的肩膀。
余辉洒照，三毛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下班的路上。唉！五个“新兵”已被乔组长这只老虎吃掉四个了。
16、这是一个暴力的群体
三毛走上流水线，重复着昨天的事。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镀前喊声震天。
三毛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人争凳子，打了起来。
一只竹椅被两个人拉着。甲方身如圆木，满脸横肉，额头上留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显然是能打能斗、喊打喊杀的人。乙方身材略小，但也十分厚实，眼露凶光，脸色铁青，显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向左向右，向右向左，他们拉着椅子就像拔河一样。甲方灵机一动，松了手，乙方后退几米，仰面朝天，后脑撞地。他来了个鲤鱼翻身，重重地将椅子砸了过去。甲方铁拳一出，那椅子被击得粉碎。乙方像猛牛一样冲了过去，双手扯着甲方的耳朵，甲方却扯着他的头发。双方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镀前又喊声震天。
三毛扭头一看，这一次是男与女打。男的长着络腮胡，鹰钩鼻，手抄一条待镀的长长的铁管，宛如一位少林弟子。女的矮胖圆滚，三角眼，挥舞着那沉甸甸的挂具就像一位峨眉女侠挥舞着一把软剑一样自如。双方交锋，大战了十几个回合，难分上下。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围观的人呼喊着。
双方对峙。突然，那男的铁管一挥，打在了对方的手腕上，挂具跌落在地上。那女的急忙捡起一些待镀的空心铁球砸过去……一个铁球呼呼地飞向流水线，击在了三毛的额头上。三毛来不及脱手套，就是一阵揉搓。额头急速肿胀，又麻双痒又痛。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又是喊声四起。
三毛循声望去，原来是镀后包装成品的女工打了起来。一方身如门板，手臂粗圆；另一方脸色乌黑，下巴尖长。两人扭打成一团，你扯着我的头发，头发落满一地；我咬着你的手臂，鲜血喷涌。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围观的人呼喊着。
“这些河东狮咬起架来比东北虎还厉害呢！”他，眼圆嘴细，正嘿嘿地笑着。
“母鸡与母鸡打架比公鸡与公鸡打架还要精彩呢！”他，尖嘴猴腮，口罩拉到了下巴上，狗窦洞开。
“厂里工资发得低，我正没钱去看电影，看一看这现场直播还真过瘾呢！”他，獐头鼠目，正痴痴地笑着。
“喂！到主任室开会！喂！到主任室开会！”乔组长用双手做喇叭，张开大嘴呼喊着。
主任室里，人头攒动。滚滚热浪夹着刺鼻的汗臭味扑面而来。
“耽误大家几分钟的时间，开一个短会。近段时间，打架现象十分严重，甚至连女工也打起来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一个公司这么多员工，老板根本就没有时间给你们进行调解，更没有精力给你们裁定谁是谁非。所以，打架的双方都要开除。那六位打架的员工已卷起铺盖走了，并且每人罚款200元。我也是打工的，打工相当的艰辛。大家都是出来挣钱的，上有老下有小，有什么矛盾，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话不多讲，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打架斗殴，要自爱，互爱，好好挣钱，改善生活，建设家园。”陈主任语重心长地讲着。
“散会！明天晚上6：00来上班，转夜班！”乔组长挥手示意。
唉！要是人人都像陈主任，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啊！
17、上夜班的感觉
“姐夫！还是上夜班好！不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确实！你看，我的手掌都拍肿喽！”陈成伸着右手。
“那你就拍打我的脸嘛！”
哈哈哈！柔和的夕阳下，两人开怀大笑。
近段时间，三毛上夜班了。
厂房低矮潮湿，烟尘厚重。镀液喷涌出滚滚热浪，三毛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粘着皮肤。手套和深筒靴里，已积满了汗水。三毛张着嘴巴，喘着粗气。窗外，传来阵阵尖利的车笛声。三毛躁热不安，觉得时间凝固了。
“喂！你吃夜宵是第三批，从12：30至1：00，半个小时，不准提前，也不准迟到。”乔组长通知三毛。
终于挨到了12：30，三毛来到了食堂。三毛到窗口转悠了一下，炒粉每份5毛，薄饼每个3毛，面包每个3毛，稀粥每份1毛。
话说炒粉。厨工师傅把成捆成捆的米粉丝浸湿，放入一口大铁锅中，然后抄起一把大铁锹当锅铲，翻动几下，白色的米粉丝便变成淡黄色的了，再撒一点蒜叶，即可出锅。这就是炒粉。刚吃这炒粉，三毛倒还觉得清香可口，可时间一长，不对劲了。因为里面没有油，粗糙刮舌，嚼着这炒粉丝如同嚼着芦苇叶。三毛用力往下咽，咽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吃下去便口干舌燥，浑身发烫。要是在冬天，这倒是福，可这是火热的夏天啊！
今夜，三毛实在是咽不下炒粉了，便买了两个面包和一份稀粥——总计七毛钱。稀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稀粥，稀得简直是水，可以当镜子照。面包——小得像麻雀蛋。三毛狼吞虎咽，不到半分钟便吃完了，可肚皮还是贴着背脊。三毛摸着口袋中的餐票就像一个受到狼群围困的猎人数着身上的子弹，必须每发子弹消灭一匹狼。三毛呆呆地望着手掌中的餐票，陷入了沉思。泪光中，无数匹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在嗥叫着。
“喂！还在发什么呆？迟到啦！”乔组长凶神恶煞，铁拳重重地击在了桌面上，三毛的饭钵高高地跳了起来。
三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飞速地跑回车间，走上流水线，重复着那枯燥无味的动作。
下半夜，暑气消退了，窗口吹进一丝风，带来了点点凉意。三毛呆呆地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中，星光闪烁。地上，霓灯闪烁。望着那闪烁的霓灯，三毛好像是看到了妈妈那常含着泪水的眼睛。大山中，除了石头便是泥巴，除了泥巴便是石头，搬掉贫穷这块巨石，让妈妈脸上洋溢起微笑，这是三毛艰巨的使命啊！
18、死神降临三毛
三毛走上流水线，重复着昨天的事。
黑绿色的镀液冒着丝丝热气，三毛正看得出神。突然，三毛虚汗涔涔，浑身躁热，额头像红烙铁一样烫，一阵咳嗽，一股污血喷涌而出。是中暑了还是中毒了呢？三毛不知所措。
乔组长看见了，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团纸巾，给三毛擦掉了嘴角上的血迹。然后蘸了一些清水抹在三毛的额头和后脑上，用手掌轻轻地拍打后脑。啪！——又一口污血喷到了地上。
“三毛！好点了吗？”
三毛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将毕竟就是将，三毛从心底里感激乔组长。
三毛没有请假，继续上阵。
刘工艺员穿着白色衣服，戴着口罩，煞像一名医生，来给镀液添加药剂了。他旋开瓶盖，舀了一些镀液，用力摇荡，然后倒回镀缸中。他走时落了一个空瓶。三毛好奇地捡起来一看，吓得面如土色。标签上，印着剧毒标识：两条交叉的手骨上摆放着一个牙齿森森的头颅骨。下面写着四个字——硫氰酸钠。啊！原来是氰化物。三毛赶紧扔掉了那只空瓶，干了近十天了，此时才知道自己是在与死神打交道啊！
吃夜宵时，三毛挤出了点时间，绕流水线走了一圈。
这是氰铜缸。无色透明的液体在镀缸中翻腾着，就像那山涧中流淌着的泉水。但这不是泉水，而是剧毒物质——氰化钠溶液。缸沿上，残留着白色粉末，这是氰化钠结晶盐。
这是酸铜缸。天蓝色的硫酸铜溶液在镀缸中翻腾着，发出阵阵刺鼻的铜臭味。
这是光镍缸。绿色的硫酸镍溶液在镀缸中翻腾着，喷涌出阵阵热浪。
这是钝化缸。一块块厚厚的黄铜浸泡在氰化钠溶液中，已溶解成了锯齿片。
啊！这是地狱般的工厂啊！看着这一切，三毛胆寒背麻。
19、上臂
黑夜又白昼，夜班又白班。
“三毛！去镀前上臂！”乔组长带来了一个“新兵”，他给他发了一双手套和一个口罩。
三毛来到了镀前，将装挂好的一串串待镀品挂到吊臂上。这里，不要与氰化物接触了，窗口还吹进了丝丝凉风。三毛有点庆幸了。
一天下来，三毛撑不住了，反悔了。掐指一算，每分钟上5串，一个来回走了10米，一天12个小时，相当于提着一个80斤重的袋子走了36千米。与在流水线上相比，要消耗更大的体能。
第二天，三毛依旧上臂。乔组长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一把牛角扇下闭目养神。于是，三毛隔三上一。这样一来，机器的负载轻了，过水工的负载也轻了。
“三毛！你真聪明！就这样上，你轻松我轻松大家都轻松，何乐而不为呢？”工友们欢呼着。
听着他们的赞叹声，三毛喜笑颜开。
“小鬼！你是怎么上的？空一臂就是一臂的产值！”一只粗大的手抓住了三毛的肩膀。
三毛一回头——他，四十挂零的样子，脑满肠肥，西装革履，戴着墨镜，腋窝下夹着一个文件簿。
三毛并不认识他，便出神地望着他。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走过去揪住了乔组长的耳朵。
“他妈的！哪个屌毛敢揪老子的耳朵？”乔组长甩着头。
“他妈的！空一臂就是一臂的产值！”啪！啪！他狠狠地打了乔组长两记耳光。
“余部长！对不起！对不起！”乔组长狞笑着，像伪军对皇军一样点头哈腰。
乔组长真他妈的是孬种！三毛的心中骂道。
余部长走了。
“三毛！你这个屌毛！如果我的乌纱帽丢了，老子要揍扁你！”乔组长咬牙切齿，卷起衣袖，做出了要打架的样子。
三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声不吭。
“你知道吗？他就是生产部的余部长，这个公司的第五号股东。三毛！给我回流水线，去过水。”
歪打正着，三毛巴不得回流水线。
空一臂就是一臂的产值？！——三毛不禁扑哧一笑，有时投入一万个就有一个万次品，全军覆没。三毛那样做，可以减少伤亡啊！
20、人要沉得住气啊！
镀液24小时在过滤。镀缸需要定期除污，以提高镀液的纯度。
“喂！今晚要洗酸铜缸，请大家做好准备！”乔组长逐个通知过水工。
最后一串产品出了镀缸，机器停转了。
滤机仔开启水泵，将硫酸铜溶液抽到了备用的镀缸中。
“三毛、陈军、李浩、米朋、刘兵，快点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站在缸边，犹豫着。
“三毛！快点下！不然我炒掉你！”乔组长声色俱厉。
三毛无可奈何，下到了镀缸中。浓烈的铜臭味熏得三毛头晕脑胀，眼泪直流。紫铜条挂在缸壁上，外面裹着白色的帆布袋。三毛解下帆布袋，递给缸外的人。长方形的紫铜条已溶解得像一把把尖长的铜剑，三毛取下这些铜剑愤愤地往外扔。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三毛往缸外一瞟，原来砸着了乔组长的脚背，他痛得呲牙咧嘴，倒吸凉气。
“砸得好！砸得好！老是叫我们下缸，他的亲戚和老乡一次都没叫过。”
一个工友附在三毛耳边说道。
冲洗帆布袋，添加新铜条，四个小时过去了，繁重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喂！今晚要洗光镍缸！请大家做好准备。”乔组长逐个通知过水工。
滤机仔开启水泵，将硫酸镍溶液抽到了备用的镀缸中。
“三毛、郑武、刘宾，快点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站在缸边，犹豫着。风水轮流转，这次理应更换三毛的，可乔组长抓住了他个子矮小、性情柔弱这一缺点，便没有更换。
“喂！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给我下！”乔组长眼闪寒光。
三毛无可奈何，下到了像蒸笼一样闷热的镀缸中。三毛挥汗如雨，解下帆布袋，钛笼，然后添加镍板。白色的镍板就像豆腐块一样，三毛好奇地拎起一块——哇！沉甸甸的。加之手套上有油污，镍板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乔组长的脚背上。
“哎唷！疼死我啦！疼死我啦！”乔组长双手抱脚，额头上渗出了黄豆般粗的汗珠。
哈哈哈！工友们捧腹大笑。
“三毛！就要这样。那个屌毛太凶了，好像他就是老板！”一个工友附在三毛耳边悄悄地说道。
三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
“喂！今晚洗氰铜缸，请大家做好准备！”乔组长逐个通知过水工。
滤机仔开启水泵，将氰化钠溶液抽到了备用的镀缸中。
“三毛、郑昭、林锋，快点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站在缸边，犹豫着。看着缸沿上那白色粉末状的氰化钠结晶盐，三毛便胆寒背麻，身如筛糠。氰化钠是剧毒物质啊！0。1克就能致人死亡。
“为什么老是叫我下缸呢？”三毛不解地问着。
“因为你个子矮小，到里面好掉头！”乔组长冷笑着。
紧攥着的拳头滴水了，紧咬着的嘴唇冒血了，三毛好想来个鱼死网破，但转念一想，自己根本上就不是乔组长的对手啊！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亲戚和老乡。人要沉得住气啊！沉得住气才能做大事啊！
于是，三毛下到了镀缸中。厚厚的紫铜板已被氰化钠溶液溶解得参差不齐，就像锯齿片。若是人的手指被划破了，必死无疑。三毛屏住呼吸，取下紫铜板，双手死死地紧握着，甩到缸沿上，外面的人接应，拿去冲洗。
两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完成了这万分危险的任务。
21、一个饭钵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三毛来到了食堂，走到餐厅的厨架边看，如晴天霹雳，自己那个饭钵不翼而飞了。找了好半天，还是无影无踪。
三毛眼含泪花，走出了食堂。食堂门口，一群员工正在看一张通知。三毛挤了进去，原来是WW镇要举行第三届文化体育艺术节。
篮球——即使篮球架下叠放两个凳子，三毛也还是不够高。
拔河——假如对方是一只公鸡，会输的还是三毛。
铅球——三毛已饿得拿不起那重重的铅球了。
音乐——三毛唱起歌来像鸭公叫。
美术——三毛画的马很像牛。
征文——三毛心中一阵惊喜。读高中的时候，虽然数学一窍不通，可写的文章相当棒，还有几篇在报刊上发表了呢！再往下一看，获奖者将颁发证书和奖金。三毛饿得慌，急需牛奶和面包。一定要拿第一！一定要拿第一！三毛暗下决心。
三毛跑回出租屋，找出纸和笔，大笔一挥，便写下了一篇优美的文章——《一个饭钵》。文章如下，以飨读者。
古铜古铜的糖肉在锅中翻滚着，雪白雪白的面包在蒸笼中冒着腾腾热气，金黄金黄的炒粉发出阵阵幽香……站在流水线上的三毛饥肠辘辘，眼前浮现出这些美食。
喀！喀！喀！轻佻的秒针在走动。在它的催促下，笨重的时针终于指向了“7”。
“哦！下班啦！下班啦！”工友们欢呼着，像兔子一样蹦出了车间。
三毛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了食堂，走到厨架边一看，自己那个“莲花牌”搪瓷饭钵不翼而飞了。于是，在那些花花绿绿的饭钵中翻找着，可就是没有那个熟悉的饭钵。三毛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三毛气，气得如一头发疯的公牛。
三毛到窗口转了一下。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偏遭顶头风。此时已没有了面包，只有稀粥和炒粉。三毛饥饿难耐，肚子里如滔滔黄河水在咆哮，如孙悟空在翻跟斗。
三毛的眼眶中噙着泪花，回到了出租屋，像一截树一样栽倒在了床上。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大街小巷，道道金光透进了窗户。
三毛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硬撑着爬起了床。三毛像一位受到饥荒困扰的巧妇，必须数着米粒下锅；三毛像一位在茫茫大漠中匍匐前进的迷路者，必须珍惜着水壶中的每一滴水；三毛像一位受到狼群围困的猎人，必须每一发子弹消灭一匹狼。买一个饭钵需要3元钱，而对于此时的三毛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啊！3元钱——可以买6份炒粉。可以买10个面包，可以买30份稀粥。
要想个办法才是啊！三毛找出了纸和笔，写了3份寻物启事：本人的饭钵放置于餐厅中的厨架上，于星期二早上不翼而飞。如您是错拿，请速放回原处。否则，你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三毛在厂门口食堂门口宿舍门口各贴了一份。
三毛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有人送回那个饭钵。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可是……
第四天早上，三毛照例来到了食堂，坐在餐桌边，注视着工友们手中的饭钵。突然，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站在厨架边，他瞟了瞟四周，倏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饭钵。三毛定睛一看，那个饭钵正是自己的，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那个人的胸脯。
“他妈的！竟敢偷我的饭钵！老了揍死你！”那汉子身材高大，三毛个子矮小，宛如一只黄鼠狼咬住了一头大水牛。
“小弟！饶……饶……命！我刚进厂，实……实……在是没钱。”他哭丧着脸，身子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车间的？”
“46米线的，叫……叫……张山泉！”
多好听的名字啊！三毛心中称道着。
“那你拿着吧！”三毛松开了手。
“那……那你呢！”
“这就莫管啦！再过几天，我就可以领到工资啦！”
他的眼眶中充溢着泪花，粗大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三毛那瘦小的双手。
晚上，三毛花两元钱买了一个长方形的白色的冰箱保鲜盒。霓灯闪烁，晚风徐徐，三毛抱着那心爱的冰箱保鲜盒，脸上洋溢着惬意的微笑。
三毛将这《一个饭钵》折好，装入信封，投入了那绿色的邮筒中。三毛蹦跳着，觉得是发射了一枚重磅导弹，足以把乔组长炸得血肉横飞。
22、乔组长真风光
WW镇第三届文化体育艺术节在镇文化广场隆重开幕了。广场上，彩旗飘扬，人山人海，一群记者像那在水草丛中穿梭的泥鳅。
篮球场上，龙腾虎跃。乔组长边跑边运球，跑到了篮球架下，长臂一伸，球便进去了——抵着鸟屁股打鸟，当然百发百中。
“乔大哥！加油！乔大哥！加油！”飞鹰电镀厂包装部门的靓妹们正在呐喊助威。
拔河——甲方，乔组长单独一人；乙方，十个穿着红背心的十分粗壮的汉子。口哨一响——呯！铁锤柄般粗的绳子拉断了。乙方的十个人仰面朝天，后脑撞地。他们在地上翻滚着，直喊哎唷。乔组长张开八字腿，像泰山般地立在那里，脸上露出了鄙夷之气。
长跑——乔组长上光着赤膊，下打着赤脚，只穿一条短裤，跑得比狗还快，当然拿了个第一。
铅球——乔组长双手举着铅球，在空中绕了两圈，用力一抛，飞出了20。88米，又拿了个第一。
咔喀！咔喀！镁光灯闪烁。记者的话筒像枪一样对准了乔组长，乔组长成了焦点人物，更可喜的是包装妹送来的玫瑰花堆成了山。三毛被抽调去当搬运工了。闻着那馨香的玫瑰，三毛不禁发出疑问——为什么没有女孩子给我送来玫瑰呢？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大街小巷，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三毛！你今天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我叫你上臂你就得上臂，叫你过水你就得过水，叫你下缸你就得下缸。”乔组长得意忘形。
“是！”三毛停住了脚步，行了个军礼。
咱们骑驴看唱本——等着瞧。三毛口服心不服。
23、三毛也风光了
《一个饭钵》获得小说散文类一等奖——喜讯传来，三毛的脚下生了弹簧。
“三毛哥！恭喜你！”
“三毛哥！文章写得这么棒，许多靓妹会爱上你啊！”
五位表妹像一群欢快的山雀，围着三毛团团转。
领奖的日子到了。领奖台上，三毛与WW镇的赵书记、刘镇长、文化站周站长一一握手。咔喀！咔喀！镁光灯闪烁。记者的话筒像枪一样对准了三毛，三毛也风光了。
征文获奖的十五个人集体留影。三毛个子最矮小，又是一等奖，便站在最中间。三毛向左一看，身高呈等差数列上升；向右一看，也呈等差数列上升。三毛不禁开怀大笑。咔喀！——摄影师摄下了这美丽的镜头。
“先生们、女士们！本届活动取得了圆满成功。在本次活动中，社会各界人士勇跃参赛，显现出了一种昂扬的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特别是广大外来工，勤劳、智慧，为我镇的经济和文化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此，我谨代表全镇人民对你们表示衷心地感谢。特别是三毛同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的《一个饭钵》获得了小说散文类一等奖。文美德高，在自己没有饭吃的情况下，竟将饭钵推让给别人，难能可贵！”
“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富有优良传统的民族，自强不息，不屈不挠，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刘镇长讲话完毕，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刘镇长与三毛合影留念。他四十来岁的样子，武高武大，眉清目秀。跟他站在一起，三毛就觉得是与家乡那巍巍青山站在一起。
24、酒会
“哪一位是三毛？”
三毛站起身，将厂卡递给了陈部长。
“浓缩的都是精华！”陈部长莞尔一笑。
陈部长是人事部长，三十冒点头，个子小巧玲珑，戴着茶褐色的眼镜，走起路来三步并作两步，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是个典型的女强人。
“在本次活动中，广大员工勇跃参赛，为公司赢得了一定的荣誉。在此，我代表公司对大家表示衷心地感谢。特别是三毛同志，文章写得棒，获得了一等奖。为了犒劳大家，今晚本公司在长鑫宾馆举行酒会，望大家赏脸。”
“哦！GO！GO！”乔组长等人欢呼着。
大鹏电镀厂的各类参赛人员总计108人，浩浩荡荡地开往长鑫宾馆。
大门口，站着两位高挑的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地板上，铺着腥红色的地毯。柔和的灯光下，舞女伴随着轻快的音乐扭摆着。
三毛拣了个位置坐下。不是冤家不聚头——三毛抬头一看，坐在左边的是乔组长，右边是牛队长，其余就是三个保安和四个搬运工。三毛起身，正欲离开，乔组长却一把拖住了三毛，“三毛！给我坐这里！”
三毛无奈，只好坐下。
“大家敞开肚皮，尽情地吃，尽情地喝。要能吃能喝才能干！”牛队长撬开了四瓶啤酒。
哗哗哗！啤酒像泉水一样在流淌。
“牛队长是公司的顶梁柱，劳苦功高。来！我敬您一杯！”一保安起身敬酒。
牛队长起身，碰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牛队长！出门靠朋友，在家靠兄弟。还望您多多关照！”剩下的两个保安同时起身。
牛队长已满脸通红，肥胖的身子散发出滚滚热浪，三毛已能感觉到那冲击波了。
两盘龙虾——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清炖鸡腿——一人一支，一扫而光。
洞庭鱼头王——一人一个，一扫而光。
油炸雏鸡——一人一只，一扫而光。
一只油炸雏鸡卡在牛队长口中，既退不出来，又吃不下去。而此时，恰逢乔组长起身敬酒。
“慢——！慢——！”牛队长鼓着双眼，扬着手。
“慢”与“哞”发音相似，就餐的人以为是牛叫，便哈哈大笑，三个保安扭头而笑，三毛扑哧一笑。
“笑什么笑？大惊小怪？”乔组长拍打了一下三毛的后脑，他掏出餐巾纸，给牛队长擦那油腻腻的嘴巴。
啪！牛队长将那只油炸雏鸡吐在了桌面上。
“唉！别人老是埋怨干活辛苦，其实吃东西更辛苦啊！”牛队长汗流满面，喘着粗气。
“三毛同志！明年再拿第一！来！干一杯！”不知何时，陈部长出现在了三毛身边。
乔组长见风使舵，连忙给三毛的酒杯中斟满了酒。
“争取！争取！”三毛拿起酒，与陈部长碰杯。
陈部长一仰头，那杯酒便下肚了。
陈部长好酒量！自古英雄皆好酒。陈部长乃是女中豪杰啊！
牛队长和三个保安接二连三地向三毛敬酒，以为三毛是某个部门的头儿。三毛醉眼朦胧，晕头转向，眼看就撑不住了。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吃不喝，白来一世。我们这个厂穷得叮当响，股东亏得连内裤都被扒去抵债了。来这样的宾馆，别说千年等一回，也要一年等一回，不容易啊！大家要多吃点，多喝点！”牛队长摇头晃脑，已抬不起舌头，睁不开眼睛了。
“三毛！听说你能吟诗作对。我出上联，你对下联。上联是‘上为嘴巴’”乔组长拍着三毛的肩膀。
三毛一下愣住了。
“真是不开窍！‘下为鸡巴’”。乔组长一声冷笑，拍打了一下三毛的后脑。
“对！对！上为嘴巴，下为鸡巴！”几个保安附和着。
灯光依旧。优美的歌声消失了，轻盈的舞女也消失了。夜，已经深了。
“拿酒来！我还要喝！拿酒来！我还要喝！”牛队长趴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吼叫着，口中倒流出了一些酒。
25、兄妹同乐
人逢喜事精神爽。三毛的腋窝下夹着一个笔记簿，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这是奖品。借着霓虹灯，三毛打开了扉页。
三毛同志：
在第三届文化体育艺术节中荣获小说散文类一等奖。特此留念！
WW镇人民政府
黄色的信封中，装有奖金80元。三毛掐指一算，加上口袋中的餐票，等到发工资已绰绰有余了。三毛喜上眉梢，宛如一位困在沙漠中的迷路者找到了绿洲；宛如一位受到狼群围困的猎人得到了一挺冲锋枪；宛如一位受到饥荒困扰的巧妇发现了一仓白米。
天上，星光闪烁；地上，霓灯闪烁。望着那闪烁的霓灯，三毛仿佛是看到了妈妈那常含泪水的眼睛露出了微笑。
夜，清凉如水。公路上，偶尔有一辆红色的TAXI飞驰而过。酒会上，不可一世的乔组长向三毛敬了酒，牛队长也向三毛敬了酒，真是不可思议啊！想着想着，三毛不禁扑哧一笑。
三毛打开房门，墙上的钟已经是三针合一了，可一大班人马却还没有睡。
“三毛哥！你那个饭钵还蛮值钱的哟！”
“三毛哥！你跟哪个靓妹约会去啦？这么难舍难分！”
“三毛哥！把表嫂带回来让我们瞧一瞧吧！”
五位表妹围着三毛又蹦又跳。
三毛从信封中抽出一张10元的钞票，递给陈成买去买西瓜。不一会儿，陈成抱上来了一个大西瓜，退还给三毛2。20元。
米林主刀，将西瓜切成了12块。众兄妹狼吞虎咽。
哗哗哗！谷萍吃西瓜时发出的声音最大。
“萍萍！怎么就像猪八戒吃西瓜一样？一个女孩子，这么不雅观！”米林责备着。
“这叫豪爽！吃东西发出声音的人是没有歪心的。表哥！做女人真难啊！怎么就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着呢？”
“那是因为女人像风和水，男人像石和山！”米林答道。
“表哥！我看你才是猪八戒！恭喜你找个女朋友就像白骨精。”谷萍把西瓜皮当导弹，袭向米林。
格格格！表妹们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三毛哥！吃西瓜！”田春春双手捧着一块西瓜。
三毛直摇头。实在是太饿了，三毛像一只吃得胀到了脖颈的鸭子，张开嘴巴，喘着粗气。肚子又胀又痛，想呕吐又吐不出来。此时，三毛深深地体会到了牛队长所说的那句话——“其实吃东西更辛苦啊！”
26、优待三毛
“陈军、李浩、米朋，三个屌毛快点给我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莫名地望着乔组长，因为乔组长现在没有叫他下缸了。
“三毛同志！好好干！你现在的工分是8分。”陈主任笑容可掬，一个劲地拍着三毛的肩膀。
三毛心中一阵惊喜，还不到一个月就加了1分，工分就是工资啊！
三毛被撤下流水线，换到镀前去洗挂产品。与在流水线上相比，这里的劳动强度轻多了，不要站着，还有凳子坐。清洗那样的待镀件就像洗碗一样。洗着洗着，三毛陷入了沉思。小时候，三毛是一个十分勤劳的孩子，总爱帮妈妈洗碗。呯！——碗上有油，一只碗掉在了地上，瓷片飞逸。
“孩子！快去好好念书吧！这哪是男子汉干的活儿？”妈妈并没有责备三毛。
这哪是男子汉干的活儿？这哪是男子汉干的活儿？妈妈的话在三毛耳边回响。洗着洗着，悲伤涌上心头。
“喂！快点啊！快点啊！”三毛又以为是乔组长在催喊，抬头一看，并不是乔组长，他正坐在一把牛角扇下闭目养神呢！也不是赵助手，更不是刘工艺员，而是坐在三毛对面的工友——一个粗壮的汉子。
唉！三毛一阵心酸，直摇头，不禁泪如泉涌。都是些男人在干着女人干的活儿，而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却是一些女人啊！
27、208元
终于挨到发工资了，三毛领了690元。三毛无比欣喜，宛如一只旱了一冬的鸭子扑到了一汪春水中。
“表弟！我的钱莫那么急。你还刚出来。把生活搞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米林推让着。
可三毛向来不喜欢借钱，欠着债就如很长时间没冲凉似的——浑身不舒服，便执意退还了米林的钱。
缴纳房租和水电费，截留生活费。还剩下200多块钱，三毛打算寄点钱回去。
“表弟！等下一次发工资一起寄回去，也可以节约一块五毛钱的手续费。”表姐米凤劝说着。
可三毛就是古怪，一定要寄回去。因为三毛觉得爸爸妈妈就像困在塘泥中的鱼。
田春春领着三毛来到了一邮政代办所。寄钱的人排成长龙。轮到三毛了，三毛填好汇款单，递上了208元。
“下一次再寄吧！这么点可怜的钱！你看人家都是两千三千的寄！”营业员退回了钱。
“不行！下一次寄，我就不到你这里来寄了！”三毛要挟着。
“三毛！那你为什么不寄个整数，后面要带个尾巴呢？”营业员好奇地问道。他，四十上下，脸色古铜，显然是一个刚刚洗掉脚背上的泥巴走上田埂的农民，他不会操作电脑，在纸上写写画画。
“三毛！就寄两百元吧！好计算邮资！”
“不行！不行！”三毛性格倔强。
因为这是第一次寄钱回家，后面带个‘8’意味着发。
“喂！快点啊！别那么婆婆妈妈！”后面的人催了起来。
“三毛！你数三块五毛钱，其中邮资两块，手续费一块五，那8块钱的邮资就免收了。”
三毛递上了三块五毛钱，取回了一张汇款收据。
虽然只有208元，而对于三毛来说，这却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啊！
28、米凤的故事
米凤是三毛的舅舅的女儿，米林的亲姐姐。她，丹凤眼，柳叶眉，鼻梁高挺，脸如满月。23岁，本应是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花季。而她却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女儿已经4岁了。丈夫陈成30了，这大概就是“宁肯男大七，不可女大一”吧！
陈成整天吞云吐雾，正为生儿子而发愁。
“凤凤！九个丫头不如一个瘸腿儿！你一定要为我生个儿子啊！我们老了，回到家里种田是要受人欺负的。”
“如今这样的社会，男的厂也进不了，钱也挣不到，成天在街上逛，是一些无业游民，还是生女孩子好啊！”
“这外面与我们里面不同。话说‘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可要争的东西太多了。一要争田界；二要争地界；天旱要争水。儿子多几个，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骑马进棘窝——要缓一缓。生个儿子是可以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啊！”陈成愁眉紧锁。
“那样的山旮旯中，要修好房子娶上妻子是很难的。你看现在的光棍不是越来越多吗？生两个女孩高枕无忧啊！”
陈成无言以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稀里糊涂就嫁了。婚嫁婚嫁，女人昏了头就嫁。各位表妹，你们可不要走我的老路啊！”米凤柳眉微蹙。
“凤姐！女人找到了家就嫁！”五位表妹异口同声。
米凤朗朗地笑了。
29、谷艳的故事
谷艳是三毛大姨妈的大女儿，今年刚刚20岁，学历高中。她比三毛小两个小时，要不然，三毛就要叫她表姐了。她，弯弯的柳叶眉下长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瓜子脸，樱桃嘴。笑靥含春，就像那三月里盛开的粉红色的桃花；身段婀娜，就像那春风中飘摆的柳枝。
谷艳有份轻松舒适的工作，是车间统计员，月薪1400元，淡旺保收，比起这些拿计件计时工资的姐妹们来，真是幸运多了。
谷艳有一副好嗓子，音质清亮优美。她总爱唱《山路十八弯》。三毛劳累不堪，一下班便倒在床上，但只要谷艳晚上唱歌，便睡意顿消。听着她的歌，三毛如沐春风，愁容舒展；如饮清泉，心旷神怡。
她唱得那么忘情，那么投入，忘却了时间。
咚咚咚！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三毛拉开房门，原来是住在三楼的房东刘爷爷。他是一位离休干部，年逾古稀，白发苍苍，戴着一副老花镜，拄着拐杖。
“闺女！不要唱啦！我们这里的路哪有十八弯啊？”
“刘爷爷！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谷艳关掉录音机，搀扶刘爷爷上楼。
“三毛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同理可推，天下也没有白听的歌。我唱得嗓子冒烟，你要请我吃夜宵才行啊！”谷艳撒着娇。
“艳妹！你吵得我睡不着觉，明天迟到了的话，还要找你算账呢？”三毛囊中羞涩，反将谷艳一军，以解围困。
“三毛哥！你真没心肝，唱歌给你听还要找我算账？是我吵得你睡不着觉？你瞒得过我的眼睛？你在坚着狗耳朵听呢！”谷艳蹙眉翘嘴，一手提着录音机，一手指着三毛的鼻尖，骂着骂着，嗓子嘶哑了。
三毛万万没想到美丽的表妹会弄假成真。
“艳艳！睡觉啦！别这么大火气，千万别把录音机给摔喽！你看，嗓子都嘶哑了，你还有个歌星梦呢！”米凤忙打圆场。
喀！喀！喀！墙上的钟在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夜，已经深了。
30、谷萍的故事
谷萍是三毛大姨妈的二女儿，谷艳的亲妹妹。她今年18岁，学历初中。大姨妈家经济比较宽裕，可谷萍却急着要跑出来，不肯读高中了。说在家中读书闷得慌，到外面打工自由自在，还可以谈情说爱，听米林说，进厂第一天她便哭泣了。
谷萍长脸儿，长挑身材，眉长如剑，眼若流星，鼻头泛红。谷艳的长相给人的感觉是甜，一看到她，总让人想起那秋霜中的红苹果；而谷萍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却是辣，一看到她，总让人想起那秋霜中的红辣椒。
谷萍花钱如流水。打工两年了，还只寄了220块钱回去。她买的衣服多得没地方堆，可以举办一个时装展览了。她的嘴巴像兔子嘴巴一样嚼个不停，零食不离口。所以，她常常缺钱花，没钱了就向谷艳借。可又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
“姐姐！借两百块钱给我！我想买一个手机玩一玩。”
谷艳装聋作哑，正埋头吃沙河粉——这是广州增城生产的沙河粉，开水一泡即可食用，比快餐还要快，特别受打工簇的青睐。
“喂！你聋啦！哪有这么小气的人？又不是不还给你！”谷萍用双手做喇叭，对着谷艳的耳朵大吼。
谷艳惊得跳了起来，那碗滚烫的沙河粉打翻在桌上，汤水滴到了脚背上，谷艳痛得紧咬牙根，倒吸冷气。
“姐姐！这叫自讨苦吃。你莫那么小气，豪爽一点，哪会这样呢？”谷萍格格地笑了。
“萍萍！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赏你一个耳光。借债的倒像是债主，这么霸道。”米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敢！量你也没这么大的狗胆！”谷萍伸长脖子，偏着头，做出让米林打耳光的样子。
啪！——火星四射！也许是气上心头，也许是失手，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谷萍的脸上。米林呆呆地望着自己那红红的发烫的手掌。
格格格！格格格！众姐妹抿嘴而笑。
“好！你们都欺负我！”谷萍举起一条塑料凳子往墙上砸去。喀！那条凳子四条腿断了三条。接着，她捧起桌上的一叠碗，狠狠地往地上摔。哐！——粉身碎骨，瓷片飞溅。猛然，她闪电般地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向米林扑过来。米林回过神来，撒腿往外逃，门一拉，铿锵一声——火花四射！菜刀砍在了把手上。她拉开房门，穷追不舍。
“萍萍！放下刀啊！放下刀啊！”众姐妹呼喊着。
米林腿长，跑得快。谷萍追不上，便气喘吁吁地折回到出租屋，把米林的枕头砍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中。然后找一条凳子坐着，把守在门口。
喀！喀！喀！墙上的钟在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夜，已经深了。可米林还没有回来。
“萍萍！放下刀。我借两百块钱给你！他不是故意的。”米凤劝说着。
“萍姐！你放下刀啊！我好害怕啊！”田春春用双手封住眼睛，吓得哭了起来。
“你不要这么大脾气，这个月的房租是我替你交的。否则，我叫你滚出这里。”谷艳要挟着。
“萍萍！放下刀啊！兄弟姐妹，要和和睦睦啊！”谷艳的手机中传来了大姨妈惊骇的哭声。
谷萍的长发凌乱不堪。左脸上，5个手指印清晰可见。眼眶中积满了晶莹的泪花。
“三毛哥！你最聪明！怎样才能使她放下刀啊？”田春春泪光闪闪，催问着三毛。
三毛挠着后脑，束手无措，身子还有点颤抖。来硬的吧！不行啊，！人一失去理智就是魔鬼啊！来软的吧！她又有这么大的脾气。
“妹妹！只要你放下刀，我马上借两百块钱给你。不……不是借，给你两百块钱，我的手机也给你。”谷艳揩着泪，泣不成声了。
谷萍仍文丝不动，眼含怒火。
“不管你！不管你！歌反正是要听的！我要听歌了！”谷艳打开了录音机。
不是那《山路十八弯》，而是那《流浪歌》，继而是《离家的孩子》，歌声低沉、幽怨、如诉如泣。
听着听着，三毛抹泪了。
铿锵一声！菜刀掉落在地上。谷萍冲入房间里，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快！快！快去找表哥！”一班人马风风火火地走在大街上。
“表哥！你在哪里？表哥！你在哪里？”
晚风徐徐，夜阑人静，唯有霓灯闪烁。
“表妹！你们的表哥在这里！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三个尖嘴猴腮的黄毛小子酒气喷人，正踉踉跄跄地迎面走来。
“他妈的！我是你姑奶奶呢！”田春春骂道。
公园里，静悄悄的，水银似的月光下，树影婆娑，花香馥郁。
“表哥！表哥！”三毛一阵惊叫。
原来，米林躺在一条大理石长凳上睡着了。
“表哥！表哥！”表妹们围了过来，又蹦又跳，泪花中含着微笑。
山脚下，有一个村子。村口边有一棵老树，老树下有一个老汉。乡亲们不知道这棵树到底有多老。这是一棵要6个壮汉才能合抱得住的枯槐，树心已中空，黄鼠狼在里面栖息。远远望去，它还枝繁叶茂。其实，它早已死了，那是依附在它上面的藤萝。乡亲们只知道老汉已年过古稀了。他命苦啊！幼年丧父，中年才得子，可至今还未抱上孙子。他的儿子已出去五年了，杳无音信。有人说是在河中游泳时淹死了，有人说是被车撞死了，有人说是被地痞流氓给杀了，还有人说是被吸进了搅拌机……
这老汉就像这枯槐一样苍老。他那灰蒙蒙的带着血丝的深深凹陷的双眼中噙着泪花，面容枯槁，额头上沟壑涟涟，十指如枯枝。他拄着一根木棒，在树下徘徊、徘徊……
春天，燕子成群结队地飞回来了。他仰望着掠过碧空的燕儿，不禁潸然泪下。他扯着衣襟揩着泪，多么希望他的儿子也能像这燕子一样飞回来。
与其困死，还不如战死。这里的男儿没有被吓倒，还要继续往外冲，要出去挣票子，回家修房子，然后娶妻子、生孩子……
“三毛！跟我学个泥水匠嘛！你莫小看咯个泥水匠，其实蛮挣钱的呢！不出三年，包你挣上娶老婆的钱！”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二叔嘴上叼着一支烟。
“搞那样的建“三毛！遇事要忍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
父亲嘱咐着。
“我的好孙孙！到了那里，要踏踏实实地干活儿，要诚诚恳恳地做人，千万不要做昧良心的事！”
祖母教导着。
“嗯！嗯！”三毛一个劲地点头。
十八岁出远门，亲人十八里相送。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玄奘去天竺取经，前有足智多谋的老孙开路，后有忠勇诚实的八戒断尾。此外，还有任劳任怨的沙和尚在挑担。这么多人为他保驾护航，万无一失啊！而三毛却孤身一人，此去是多么的艰难啊！
峰回路转，客车爬坡下坡，颠簸前进。
“他妈的！你有种就挡！我要撞你个稀巴烂！来个鱼死网破！”
三毛被这火爆爆的吼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哦！已到县城了。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一辆破烂不堪的中巴横挡在公路中央。
“孩子他爹！你要冷静点啊！不然，我们大半辈子挣下的钱一下子就全完了啊！”她，齐耳短发，脸色黎黑，胸前挂着一个土气的钱包，正哭丧着脸。
“大哥！你要冷静点啊！大伙的命全都系在你手中啊！”
“看奶奶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司机大哥用力扭转方向盘，试图从左边冲过去，而那中巴退到了左边；司机大哥又用力扭转方向盘，试图从右边冲过去，而那中巴又跑到了右边。
司机大哥累得口喘粗气，挥汗如雨。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车上的乘客像滚泥丸一样，一个个撞得脸青鼻肿。
三毛揉着正在隆起的后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哐当！哐当！——火车在南驰。
车厢中，灯光幽黄，烟尘缭绕。三毛挤在角落里，被呛得直咳嗽。旁边的座位上，两位大嫂边嗑瓜子边侃大山。
“我呀！一走到村口就碰到一个挑粪的老头儿。那死老头儿，人老力不老，挑了满满的两桶大便，臭得我哇哇直吐。”她，三十出头的样子，金发碧眼，涂脂抹粉。
“吉利！吉利！我呀！今年也肯定会财源滚滚！一走出家门口就碰上了个杀猪的。”她，四十出头的样子，口镶金牙，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哐当！哐当！——火车在南驰。
听着这有节奏的声音，三毛昏昏欲睡了。
2、美丽的广州
“各位旅客，请做好下车准备，火车很快就要到达广州站。”
三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醒了。火车跑了十六个小时，三毛也就站了十六个小时。
矮小的三毛被汹涌的人潮冲到了广场上。三毛像一条在春水中游荡的鲫鱼，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闷在小山村中的三毛急切地想睹一睹广州的风彩。而此时的广州，晨雾缭绕，就像一位坐在草坪上的蒙着白色纱巾的阿拉伯美女，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等待！等待！三毛在等待！
旭日东升，一眨眼，晨雾消失殆尽。而此时的广州，就像一位热情奔放的新娘，一下子甩掉了红盖头，露出了红彤彤的笑脸。
一条条宽阔的街道，水晶般的明净；一排排整齐的小树就像一排排英姿飒爽的卫兵；一朵朵娇艳的鲜花就像一张张灿烂的少女的面孔。阳光，晒着这暖融融的阳光，宛如女友那温柔的双手在抚摸；空气，呼吸着这透明的空气，就像珍珠般的白葡萄滑入了心底。
看！那是珠江！碧清的江水在静静地流淌，宛如一位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
看！那是棕榈！巴掌似的枝叶在春风中微微摆动，好像在欢迎三毛到来。
高楼耸立，车流如蚁，人流如鲫。
啊！美丽的广州，你是一位美丽的南国女郎，吸引着千千万万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淘金者。
3、茫茫人海，路在何方啊？
三毛背着那个大过他身子的背包，像陀螺般地旋转着前进，突然，一股巨大的离心力把他甩到了车道上。一辆白色的“奥迪”飞驰而来，“吻”着三毛的屁股——三毛趴倒在地上，下半身已被车身吞下。嘎——万幸！车刹住了。车头像牛一样犁着那个大背包，背包的背带深深地勒住了三毛的腋窝。
车门打开了，走下一位四十开外的汉子，留着板寸头，戴着墨镜，西装革履。
“小伙子！算你福大命大！要不是我今天早上换了新刹车，那你就完了！”他把三毛从车身下拖了出来，然后拉了起来。
三毛吓得脸色煞白，虚汗淋漓。
唉！差一点点就“出帅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啊！
三毛心有余悸，不敢在大街边走了，便往小巷里走，无形之中来到了一片工业区。
陈氏针织厂。
本厂因货源充足，特招收大量生产工。女士优先，男士免进。
厂门口，两个保安单单瘦瘦，站在那里像两根晾衣服的竹竿。
三毛伫足观望。
“走！走！走！太矮了！你看，我们这么高！”
李氏制鞋厂。
本厂进入生产旺季，需招收大量生产工。不限省份、不限学历、男女皆可，只要你吃苦耐劳。
厂门口，两个保安胖墩墩的，摆在那里像两只水桶。
三毛掏出了身份证，正准备走向前去。
“走！走！走！哪座大山里跑出来的猴子？你看，我们这么胖！”
长信电器股份有限公司。
本厂因生产紧张，急招员工。男女不限，要求五官端正，高中以上学历。
厂门口，两个保安身材标致，像两株青松一样挺立在那里，回头率绝对会达到100%。
三毛踮起脚，伸长脖子望了望，厂区内高楼矗立，绿树掩映，喷泉冲天。
嘿！这是一个好厂！三毛心中一阵暗喜，忙掏出证件，走向前去。
“走！走！走！太矮小了，严重影响本公司的形象。你看，你有我们这么帅吗？”
晚风徐徐，过客匆匆。三毛背着那个大过他身子的背包在街上徜徉，痴望着车流，痴望着人流，痴望着霓灯……茫茫人海，路在何方啊？
4、拿钱来！
连日来，三毛就这样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苞谷棒子啃完了，红薯片嚼完了，饥饿严重威胁着三毛。
话说玄奘西游，有野果充饥，有积雪解渴。而这是一座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人家的草皮是用来美化环境的，吃了的话那是要重罚的。这里，一切吃喝拉撒都是要钱的啊！
三毛拖着疲惫的双腿在街道上游荡，喉咙冒烟了，肚子打鼓了。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西瓜摊前。西瓜切成一块一块的，旁边竖着一块木牌，上书：西瓜大甩卖，两块五毛。
嘿！多么便宜的西瓜，五毛钱可以买两块呢！三毛一阵惊喜，走向前去。
摊主递给三毛一块西瓜。
三毛狼吞虎咽，不到半分钟那块西瓜便完了。
三毛又拿起一块，边吃边递给他五毛钱。
“小伙子！我相信你比我聪明，比我会算数，两块五毛一块，两块西瓜就是五块钱啊！”
听他这么一说，三毛吓了一跳，手中的西瓜跌落在地上。
他，四十岁左右，头发卷曲，脸色古铜，双眼露出狡黠之光，嘴角有一颗黑痣，黑痣上长着一簇弯月形的黄毛。他正用手捻着那簇很不雅观的黄毛，得意地笑着。三毛一打量，这是一些住在深巷中的靠做点小买卖耍点雕虫小技来谋生的小市民。市民比农民聪明，可能就聪明在这些地方吧！
“拿钱来！五块钱！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会找些人来揍你一顿！”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露凶光。
山里人耿直。三毛没有跟他争吵，也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给了他五块钱。
三毛时而走走，时而坐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又回到了广州火车站。
广场上，人头攒动，黑如蚂蚁。
“拿钱来！拿钱来！”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拦住一群打工妹。
“拿钱来！拿钱来！”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乞丐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三毛的大腿。
三毛给了他一块钱。山里人纯朴厚道，自己都快饿死了，却还在救济别人。
“小伙子！要不要休息？只要你拿出30块钱，任你玩个够！”一只陌生的手抓着了三毛的肩膀。
也许是三毛给了那乞丐一块钱的缘故，这人便以为三毛是大款了。
三毛心头一颤，挣脱那只陌生的手，像黄鼠狼般地跑开了。三毛没有回头，不知道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蛇头”还是鸡头，是龟公还是鸨母。
三毛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一张印制精美的纸片伸向三毛，三毛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叫卖的小贩子。他，二十冒点头，身材单瘦，尖嘴猴腮，双眼发青。
三毛接过来翻了一下，原来是一张《列车车次表》，便递回给他。
“拿钱来！拿钱来！不然，我揍扁你！”他一把揪住了三毛的胸脯。
“你看一看，我的背包都被人抢走了（三毛的背包藏在一处草丛中）！”三毛急中生智。
他看了看三毛的后背——真的没有背包，便一手夺过那张《列车车次表》，溜了。
三毛摇着头，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要钱。
5、遭宰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三毛沮丧地低着头走路。哗啦一声——碎玻璃片撒了一地。三毛抬头一看，原来是把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撞到了三米开外的地方。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破旧不堪，龙头锈迹斑斑，车轮在一甩一甩地旋转着。
“哎唷！疼死我啦！疼死我啦！”躺在地上的那人门牙缺失，鼻子塌陷，眼睛又圆又小，嘴巴如蝌蚪嘴，脚上套着一双拖鞋，裤子油迹斑斑。
“没事吗？没事吗？”三毛忙走过去扶他起来。
“他妈的！不长眼睛呀！”那人像蛇一样弹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三毛的胸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三毛以为这还是和谐的校园，一声“对不起”就会了事的。
“你看一看，这是从美国空运来的贵药。我老母躺在医院里，正等着急用。臭小子！我老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揍死你！”
听他这么一说，三毛吓得脸色铁青，身如筛糠。
“臭小子！赔五百块钱！”他冷笑着，伸出左手，张着五个指头。
“除非你把我当作奴隶一样卖了，也许你会得到五百块钱。”
“那就赔三百！”
三毛生性不喜欢争吵，便傻乎乎地掏出了钱。
那人一见到三毛手中的钱，眼睛一亮，抓着就跑了。三毛回过神来，望着空空的手掌，呜呜地哭了起来。一个离家的孩子，最害怕的就是袋子里无一分一文；一位远征的将军，最害怕的就是手下无一兵一卒。
“小伙子！你闻一闻，这哪是什么贵药？这是水啊！”
“小伙子！把这辆破车推去卖了！三十块钱还是能卖的！”
“小伙子！出门在外，不要低着头走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小伙子！出门在外，要多一个心眼！你说没钱，你是带枪的，难道他会强奸你？”
三三两两的人围了过来，安慰着三毛。
6、夜宿草丛
沉沉暮蔼渐渐笼罩着这座城市。
哭干了泪水的三毛寻找到了那片藏着背包的草丛，像兔子一样蹦了进去。
柔和的月光透进草丛。一只硕大如蟹的蜘蛛正在结网捕蚊。三毛呆呆地望着那张像八卦一样的蜘蛛网——似有所悟——不会结网的蜘蛛会饿死啊！
不远处，几只老鼠嗞嗞作响，时而蹦跳着打了起来。一只肥硕的老鼠呆呆地望着三毛，三毛也呆呆地望着那只老鼠。三毛泪光闪烁，望着望着，那只老鼠张开了血盆大口，吐着长长的芯子。“蛇？！”三毛回过神来，一把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哇！花环相间，二尺来长，尾巴短粗粗的，显然是断过一次。“百步蛇？！”三毛一阵胆寒背麻，用力将那蛇抛出了草丛。
睡梦中，慈祥的奶奶柱着拐杖，步履蹒跚，端着一碗黄灿灿的香喷喷的油炸土豆走来了。三毛抓起一个直往嘴里送，嚼着嚼着，醒了。借着一线微弱的月光，吐出口中的东西一看——啊！原来是一撮枯黄的野草。三毛的肚子正饿得咕咕作响，望着手掌中和着唾沫的碎草，泪水喷涌而出。
啪！——火星四射，三毛重重地挨了一巴掌，醒了。啊！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巴掌中有一只巨大的花绿色的长脚蚊。三毛呆呆地望着那只带血的长脚蚊，泪水又喷涌而出。
睡梦中，三毛在哗哗的山泉下尽情地冲凉，泉水清凉入骨。三毛冲洗着头发，用十指当梳子，用力往后梳，试图冲走忧愁，冲走烦恼，三毛醒了。啊！原来是下雨了。三毛像掉进冰窟中的鸡，冷得瑟瑟发抖。南国热得早，四处奔走，浑身汩汗，是应该冲凉了。
雨渐渐地停了。一轮红日一喷而出，光芒四射。
三毛搜遍了所有的口袋，还有65块钱，幸亏是分散驻兵，要不然就被一网打尽了。
三毛从背包中翻出了一张纸条——这是表哥哥米林的地址——WW镇，那是广州外围的一个小镇，实在是要到1：1的地图上才能找到啊！
此时，三毛后悔了，悔不该一个人出来。
7、小工小
三毛背好背包，跃出草丛，无意中走到了一建筑工地上。
一块硬纸皮上写着一则招工启事：此处急需小工，包食宿，15块钱每天。
三毛驻足观望。
“小伙子！找活干吗？我是这里的包工头！”从对面走来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身材单瘦，脸如刀削，指间夹着半截烟头，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又黑又黄的牙齿。
“嗯！嗯！”三毛不住地点头。
就这样，三毛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了活干，挑砖、和灰、扛水泥……都是一些粗重活。
“包头娘子！今天又招到女婿啦？”师傅们收工吃午饭了。
“这辈子莫想有女婿啦！三个都是崽呢！”她，脸色黎黑，眼角爬满鱼尾纹，两个奶子像两个水袋子，几乎垂到了腹上，正伴随着她手中炒菜的锅铲一甩一甩。
十几位师傅或蹲或站或坐，皆狼吞虎咽。
三毛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张张陌生的丑陋的黑色的面孔。他们打着赤膊，露出一砣砣光亮结实的肌肉。他们的裤子披一块，吊一块，像狗咬烂的棕树皮。
“喂！出工啦！出工啦！”包工头怒吼着。
下午二时，出工了。太阳光白花花的，水泥路面上似乎是撒了一些碎银。
包工头怕热。拿着一张椅子，坐在一处阴凉的地方，翘着二郎腿，正悠闲地抽着烟。
三毛跟着一师傅正在和灰，没有搅拌机，全是手工操作。
“两个扒灰佬！快一点！快一点！没灰啦！”脚手架上的师傅们鹄立着，一个劲地催喊着。
“真他妈的要钱不要命！停那么几分钟好比是挖了他家的祖坟一样！”那师傅嘀咕着。
三毛倾倒水泥，灰末飞扬。水泥袋子一落地就不见了，被几个捡垃圾的抢走了。外来的淘金者，要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是多么的艰难啊！望着这些捡垃圾的，三毛不禁感叹着。
太阳偏西时，包头娘子跑来捡水泥袋子了。
“小伙子！水泥袋子呢？是不是你给卖了？”她一脸伤心的样子。
“卖了你的袋子，雷劈死！我连上厕所都没时间。”
“李拐子！是不是你给卖了？”
“郑家丫嫂！是不是你下面发痒啦？那几个水泥袋子值几个钱？我累得撒尿都边走边撒！”那师傅火冒三丈。
包头娘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扁担颤悠悠的，三毛挑着两桶水泥沙浆小心翼翼地在脚手架上行走。突然，扁担一端的绳子断了，连桶带人直往下坠。万幸！三毛掉进了化粪池中，水花飞逸。一桶水泥浆淋在了一个师傅的头上，那师傅成了个皮蛋。旁边一师傅抓起一根水管，对准他的头部猛冲。哈哈哈！哈哈哈！其余的师傅捧腹大笑。
三毛浑身疲软，脸色煞白，正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小伙子！快点啊！快点啊！我这人就是不喜欢有人站着！”手握砖刀的师傅发火了。
三毛赶紧转身，离开了那段脚手架。哗！脚手架垮了。那师傅掉下去了，被压在了红砖中。
“不好啦！出事啦！不好啦！出事啦！”众师傅手忙脚乱。
急救车来了，那受伤的师傅被运走了。
“小伙子！你要小心点！摔断了手和脚，我可不会掏钱给你治的！”包工头嘴上叼着一支烟，嘱咐着三毛。
“嗯！嗯！”三毛不住地点头。
一眨眼，已干了十二天了。三毛的手和脸都兑皮了，手指磨破了皮，红腥腥的。但这里有饭吃，也不要睡草丛，三毛咬紧牙根在苦撑着。
8、小夜曲
在哪里修房子，哪里就是农民工的家。
这里，只有一张简易的木床，上面吊着蚊帐，那是包工头睡的。其余呢？垒两排红砖，上面架一些模板，便是床了。
昏黄的灯光下，有的师傅在闲聊，有的师傅在打扑克。三毛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单身汉苦单身汉苦！衣服裤子破了没人补。”一位二十出头的师傅正自操针线，缝补着破洞。
“狗崽呀！你快点挣钱！把房子修好！我把我的侄女说给你！”包头娘子道。
“等到修好房子，人已老啦！下面也翘不起啦！”
哈哈哈！哈哈哈！众师傅捧腹大笑。
“带王叫主还是红2叫主？”
“带王！”
“出牌啦！”
“K开调！”
“A奸杀！”
……
三毛被他们吵醒了。
不远处的蚊帐中传来了悄悄话。
“你这下面咋就松垮垮的！好比一根筷子插进水桶中，没有一点感觉。”
“我为你下了那么多蛋，能不这样吗？”
“唉！都是一些傻蛋！一些牛皮蛋！书一点都不会读！”
“不会读就不会读！别操这么大的心。不会读的也要吃饭，难道会读的以后就天天吃奶吗？”
“你这两个奶子咋就像晒蔫了的茄子？你看人家老板娘，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比我们大七八岁，两个奶子胀鼓鼓的，还像个没开苞的黄花闺女。”
“你休想摸人家那两个奶子，你摸人家的屁股都没门！”
……
那张床吱呀吱呀地响着。包工头好像在给车轮打气一样，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三毛用食指插进了耳朵中。
“包工头！我受不了啦！受不了啦！你让我日几炮吧！回去过年时，你日我老婆几炮！”一师傅抓挠着胸口。
“妈拉个巴子！你以为这是借东西？我预支你五十块钱，你去毛店里放几炮！”包工头扔过来一张伍拾圆的钞票。
天，渐渐泛白了。师傅们起床了，又重复着昨天的活儿。
9、老汉指路
这是一个特别的早晨。三毛睡得好香好香，再没有听到包工头的催喊声。日上三竿，三毛睁开了疲倦的双眼——哇！房子里空荡荡的，包工头早已卷起铺盖溜了。
“我要杀人！我要杀掉天下所有的坏人！”三毛的铁拳重重地击在了墙壁上，一块砖头便陷下去了。
嘎——！一辆白色“奥迪”停在了门口。司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小伙子！怎么是你？”司机摘下墨镜。
“你……”三毛认出来了，正是上一次差点要了自己生命的那人那车。
“哇！房子修得不错啊！”他四处转悠。
“老板！我的工钱呢？”
“你的工钱？！小伙子！你可是挑水找错码头啦！我已将全部工资付给了那包工头，按合同规定，昨天下午四点钟之前，就应该全部撤离这里的。小伙子！你向我要工钱，我还没问你要住宿费呢？”
见他这么一说，三毛便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小伙子！拿着做路费吗！你们这些山里娃，也挺可怜的！”他从钱包中抽出了一张伍拾圆的钞票。
“不！我不要！”三毛背好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呆呆地望着三毛远去的背影，一脸愕然。
三毛沮丧地低着头走路。呯！——又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捡垃圾的老汉。他，五十开外，中等个儿，头顶有点点花发，双眼深邃而犀利。
“大伯！没事吗？”三毛扶起了那老汉。
“小伙子！你不是在那里做小工吗？”
“他们……他们……跑了！”三毛的泪簌簌而下。
“嗯！嗯！”三毛含泪而笑。
“小伙子！甭哭啦！天不生无路之人，你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一起捡垃圾吧！”
天下还是有好人啊！但三毛不捡垃圾，捡垃圾太脏，也害怕感染上疾病。
“小伙子！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有亲戚在这地方打工么？”
“我的表哥在WW镇。”
“前面的PP站有班车路过WW镇，每15分钟就发一趟。”
三毛给那老汉拍打着背上的灰尘，与他握手告别。
建筑工地上没有女人，就像茫茫沙漠，没有绿洲，光棍特別多，三毛也害怕成为光棍。三毛要去表哥那里，要去进厂。
10、三个土匪
三毛到达了PP站。
“本公司的大巴开往深圳方向，途经寮步、厚街、石排、长安、虎门，到达罗湖、蛇口，欢迎乘坐我们的大巴，保证您的绝对安全！”一个矮而粗的小丑戴着太阳帽，提着一只喇叭，像跳蚤一样在蹦。
“本公司的大巴开往珠海方向，途经芳村、平洲、大沥、黄歧、WW镇、小橄，到达南屏、拱北，欢迎乘坐我们的大巴，保证您的绝对安全！”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妞戴着太阳帽，提着一只喇叭，像唐老鸭一样在摆。
WW镇——熟悉的字眼映入了三毛的眼帘。三毛一阵惊喜，跑过去买了票。哇！票价20元。
“喂！我只到WW镇！”
“你只到WW镇，也还不是要占一个座位，当然按全程计算。”
三毛生性不喜欢争吵，便上了大巴。哇！里面比好是关着一群鸭子，挤得水泄不通。一股股热浪夹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喂！开车啦！开车啦！不然就爆胎啦！”
可老板似乎要靠这一趟车就发大财似的，还一个劲地往车厢里塞人。
大巴启动了，慢得像蜗牛，发动机在呜呜地哭泣。
“喂！兄弟姐妹们！赏点小钱，每个人给老子准备10块钱！如今这样的社会，你发财我也要发财才行！他妈的！多少屌毛在喝酒泡妞，寻欢作乐，老子却要来上班，送你们去发财！”
车厢中突然冒出了三个人，皆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眼放凶光。一个正在收钱，一个握着一把油迹斑斑的大扳手，另一个肩上扛着一把铁锤。
“出门在外，破财消灾！”
“报什么警？强龙难斗地头蛇！”
“唉！算了！算了！就10块钱，就当给了叫花子！”
三毛身边的乘客窃窃私语，无可奈何地摸出了钱。三毛也只好交钱。
车到WW镇，三毛下了车。
呯！——车轮爆了。那大巴一斜，横挡在公路中央。三个土匪连忙下车，更换车轮。
不到半分钟，车辆排成长成，车笛声此起彼伏。
“他妈的！钱是挣不完的！一次就载这么多人！你们是不是明天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啊？”
“他妈的！一口就想吞下你爸爸的鸡巴，笨得像死猪！”
“他妈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延时了，我们的货送去也等于扔进了大海中，你们赔偿我们的损失啊！”
11、男儿有泪不轻弹
三毛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了一下午，但还是没有找到米林所在的厂。
闪烁的霓灯下，有几辆红色的的士停在那里，起价是3元。
“的哥！去华鑫电子厂，我表哥在那里。”
三毛一钻进的士便睡着了。一觉醒来，的士还在跑。
“的哥！怎么还没有到？难道你们这里的镇比我们那里的镇还要大？”
“小伙子！你别急！很快就到了。”
飞过一条又一条大街，穿过一道又一道小巷，终于到了。计费器显示着：85公里32元。三毛又上当了，的哥好像是他老母死了一样，在走弯路，在转道。
黎明前的夜色下，厂房矗立，几个镀金大字隐约可见。三毛走近门卫室一瞟，两个保安正呼呼大睡。
天亮了，身着淡白色厂服的员工进进出出。三毛站在一圆台上，扫描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陌生的面孔。
哐当！两个保安关上了大铁门。
三毛缩进了厂房前的草丛中。烈日当空，热浪袭人，知了发出了令人烦躁的叫声。
日头偏西时，三毛改变了大海捞针的方法，在垃圾堆中捡了一块硬纸皮，写上了表哥的名字——米林。
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帅小伙停住了脚步。他，身材高大，肩宽腰圆，眉浓眼大，鼻子圆满，人中深直。
“表弟！表弟！”他双手一松，自行车倒了。
“表哥！表哥！”三毛扑进了米林的怀中，像突出重围的部队，喜极而泣。
“表弟！男儿有泪不轻弹。”
三毛的泪水宛如屋檐下的雨帘，哗哗地往下流。
三毛坐在米林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上，转了一道又一道弯，来到了一处低矮的出租屋。米林打开铁门，锁好自行车，沿着狭窄的阶梯而上，来到了二楼，是三室一厅，一个男子正在看电视。
“这是我们的表弟三毛，他是姐夫陈成”。米林介绍着。
他，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瘦瘦的，指间夹着一支烟。
三毛点点头，与他相视一笑。
昏黄的灯光下，油炸青椒发出淡淡的清香。三毛泪流满面，诉说着数十日来所受的苦楚。
“唉！出门在外，上当受骗，在所难免。”
陈成狠吸了一口烟，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卧铺车风驰电掣，已跑了12个小时，跑累了，便在一饭店旁停下来。突然，一群彪形大汉像豺狼一样扑了过来。
“喂！吃饭啊！喂！吃饭啊！”
“不吃也行！但得交10块钱。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我们统统被赶下了车。一人一个盒饭，打开一看，二两米饭，一点白菜。吃完了，就发一张纸牌。有纸牌者才准上车。我那张是“梅花K”，走到车门口，我出示纸牌。
“他妈的！哪里捡来的纸牌！敢胡弄我们？”
那狗杂种长腿一出，我被踢倒在地，鼻血如注。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得不掏出了10块钱。拿张“梅花K”，别人说走梅花运，而我却倒了八辈子霉啊！
说着说着，陈成抹泪了。
“表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米林拍着三毛的肩膀。
幽幽灯光下，三毛泪光闪烁。
12、漫长的等待
窗外，天渐渐泛白了。
“表弟！你把证件交给姐夫，他们飞鹰电镀厂招工——内招——由熟人介绍。”米林已洗漱完毕，手中攥着一串钥匙，正准备去上班。
三毛像触了电似的爬了起来，从口袋中摸出了身份证，流动证和高中毕业证，递给了陈成。
“表哥！这么早！”米林一拉开门，上来了一大群人。
“你们看谁来了？”
“三毛哥！好久不见啦！”表妹们像一群回巢的山雀，围着三毛叽叽喳喳。
“表弟！今天是星期一，下星期一早上8：00准时去面试，迟到了就会除名的。”陈成下班回来了，将证件退给了三毛。
星期二早上，三毛尾随着陈成来到了飞鹰电镀厂。厂房濒临西江。低矮的厂房上面，烟囱林立，一股股黑烟直冲云霄。厂区内，烟尘弥漫，机器轰鸣。沟渠中，流淌着五颜六色的废水。三毛呆呆地望着这座神奇的工厂。烈日高照，一群穿着深筒靴的十分精壮的汉子正在树荫下乘凉，有的正吞云吐雾。
太阳渐渐偏西了，三毛伫立在厂门口，等待着陈成。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而立之年。人生三十而立，此时应事业有成啊！
星期三，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不惑之年。人生四十而不惑，此时已老练稳重，应承前启后，把事业推向顶峰。
星期四，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知天命之年。人生五十而知天命，此时天命已定，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
星期五，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花甲之年。六十花甲，此时应解甲归田。
星期六，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古稀之年。七十古稀，此时已万事皆休。
星期天，三毛照样来到了厂门口。最后一天终于过去了，三毛已觉得到了耄耋之年。人能活到此年龄，乃洪福齐天。
三毛等得花儿也谢了，人儿也老了。
13、面试
终于熬到了星期一。三毛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跟陈成来到了飞鹰电镀厂。
面试在办公楼二楼举行。大厅里，人头攒动，声腾若沸。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政治面貌一栏，是党员的就填党员，是团员的就填团员，二者都不是的就填群众。”招工的李小姐美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三毛填上了“团员”。
“有何特长一栏，大家可填文学、音乐、美术、舞蹈、体育等等，切不可填吃饭、看电视、搓麻将！”李小姐顺手抓起了一张简历表，“大家请看，他填的就是睡觉。”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三毛填上了“文学”。
“有何技术一栏，大家可填电工、焊工、车、钻、铣、磨光、抛光等等。”
三毛填上了“无”。
“现在开始面试，请大家逐个上来。”
轮到三毛了，三毛递上简历表，心中忐忑不安。
“三毛同志！你为什么出来打工呢？”
“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
“怎么会这样呢？我只听说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李小姐！我的家乡比这里高啊！钱就是水啊！没有水，鱼儿会浆死；没有钱，人儿会困死。”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三毛同志！你爸爸为什么给人取了这么俗气的名字？”
“不是我爸取的，是村子里的刘半仙给我取的。他说我命大，克父，所以就要取一个贱一点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文学！”李小姐瞪大眼睛，扫描着简历表。
“三毛同志！我们厂的劳动强度相当大，你个子这么矮小，能顶得住吗？”
“能！一定能！”三毛拍着胸脯，害怕不会被录用。
面试完毕了，李小姐给三毛发了一张卡片。
飞鹰电镀厂临时厂卡
姓名：三毛
部门：42米线
工号：99031752
三毛看了看别人的厂卡——38米线、46米线、48米线……这可能就是流水线的长度吧！
“大家要买好深筒靴，明天早上7：00准时赶到所在的部门，千万不要迟到。现在，有请我们的保安队长牛队长讲话。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有姓马的就有姓牛的，这有什么古怪的呢？真是些土包子，孤陋寡闻。”牛队长矮胖墩实，肤色黝黑，眼珠圆鼓鼓的，挺着将军肚，里面好像怀了一个孩子。乍一看，牛队长还真有点像头黑牛牯。
“第一，严禁盗窃公司财物。一经发现，立即开除。数额较大者，我们将扭送给公安机关，决不姑息。大家大部分是从农村中来的，有一种揩油的习性。看见人家的长丝豆要撩几条；看见人家的柑橘要扯几个；看见人家的黄瓜要摘几根。我外婆也是农村的，她种的龙丝瓜都被人咬去了一截，以为是黄瓜。其实，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更是一种违法犯罪的行为。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要拿，伸手必被捉。国外有个加拿大，国内有个大家拿。你也拿一点，我也拿一点，几千号人马，我们这个公司就完蛋了啊！所以，哪怕是只拿一颗螺丝都是要开除的。”
“第二，我要讲的是有关迟到的问题。每迟到一次，罚款20元，一个月内累计3次以上者，上报人事部，做除名处理。”
“第三，我要讲的是有关工伤的问题。凡工伤，本公司概不负责，一切费用由员工本人承担。当然，这一规定缺少人情味，但也没办法，这不是我制定的，是股东会制定的。”
“第四，我要讲的是有关洗手的问题。有的员工，洗完手后，水龙头也不关，水在哗哗地流。大哥！这不是农村，水是商品，用水是要缴费的。凡被抓到者，每次罚款10元。所以，大家洗完手后，要立即将水龙头旋紧。大家要珍惜公司的每一滴水，每一度电。”
“第五，我要讲的是有关拉屎的问题。有的员工舍不得那一块钱，不买卫生纸，扯着包装车间的报纸就去揩屁股，我还以为是拿去包油条呢！那硬梆梆的报纸，堵塞了厕所的下水道，天气又热，害得整个厂区臭气熏天。这且不说，每疏通一次就要花一千多块钱。民工素质低，就低在这些地方。买一卷卫生纸，只要那么一块钱，即使你天天拉肚子，也要用一个月。所以，严禁拿报纸上厕所。抓着了每次罚款50元。我还要扒掉他的裤子，用一个馒头塞住他的屁眼，也要让他尝一尝堵住了是什么滋味。”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第六，我要讲的是有关打架的问题。凡是打架的双方，不论谁是谁非，统统开除，因为一个巴掌打不响。你们要打架，就到厂外去打，只要人事部收回了厂卡，哪怕是你们尸横厂门口，血洒到了办公楼，也跟我们公司没有多大干系。”
“那员工跟班长打架呢？”台下有人提问。
“留将不留兵，开除员工，保留班长。”
“那不公平！”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公平。”牛队长回答。
“第七，我要讲的是有关打火的问题。火是无情的。记得去年，我厂发生了三次大火，我的毛都烧得没了，幸亏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牛队长摸了摸后脑。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毛，没了就没了，还省两块钱的理发费。要是脸上烧了个疤，男的娶不上老婆，女的找不到老公，那可就麻烦喽！”
“我厂备有泡沫灭火器，二氧化碳灭火器和干粉灭火器。这是一种干粉灭火器。首先观察指针是否指在绿线区，若指在绿线区，表示压力正常，可以使用。然后拔出保险销，对准目标，用力压下鸭嘴。
卟！正在旁边整理资料的李小姐一下子成了圣诞老人——头发、眉毛全白了。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
“完啦！完啦！”牛队长傻了眼。
台下的员工早已双耳生茧了，听他这么一说，蜂拥而出。
“站住！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可无人回头。
“唉！真的完啦！”牛队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14、黄粱美梦
三毛回到了出租屋。
“三毛哥！怎么样？”表妹们询问着。
“进了！只是要买深筒靴。”
“你表姐夫这里有一双，他已调到了搬运组，用不着了。”米凤从门旮旯里提出了一双深筒靴。
这是一双粟红色的深筒靴，挺新的，只是鞋筒剪去了一截，叫浅筒靴更合适。
三毛脱下皮鞋，换上了那粗重的深筒靴，一走动便哐当作响，惹得表妹们笑得前俯后仰，宛若那春风中颤动的桃枝。
三毛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将深筒靴剪掉一截。表姐夫解释说是为了防止树大招风，避免被別人盗走。唉！娶个漂亮媳妇岂不是要给她脸上烫个疤？
明天就要去上班了，三毛心舒体畅，便早早地睡了。睡梦中，一位挺着将军肚的宽厚仁慈的老板拍着三毛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三毛欣喜地数着那一沓沓厚厚的崭新的钞票。睡梦中，一只深筒靴变成了一辆红色的轿车，另一只变成了一位美丽的红粉女郎，她眼含秋波，正朝着三毛微笑……
“表弟！起床啦！起床啦！迟到啦！”陈成拍打着床板。
三毛一骨碌爬了起来，衣服一披，拎起那双深筒靴，飞往飞鹰电镀厂。
一个肥肥的保安堵在门口。三毛开足马力，从他腋窝下冲了进去。
“喂！站住！站住！”
三毛溜进了42米线。主任室里，聚集着一些“新兵”。
“你看一看！什么时候了？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岂有此理？”他，脑袋光溜溜的，嘴巴像簸箕，耳朵像扇子，腿像柱子，身躯像一堵墙，拔下一根汗毛，几乎比三毛的腰还要粗。
三毛气喘吁吁，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钟——7：05——确实迟到了5分钟。
“三毛同志！请坐！”他，四十出头的样子，中等个头，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我是这42米线的车间主任，姓陈，大家就叫我陈主任。这一位是我们的组长，姓乔。”陈主任指了指刚才训斥三毛的那个壮汉。
“欢迎你们来到42米线工作。大家一定要遵守劳动纪律，注意安全，在工作中，要团结协作，互助互爱，切不可互相倾轧。此外，要按时上下班、不迟到、不早退、不旷工。”
陈主任说完了，给每个“新兵”发了两双手套，乔组长便把他们带上了流水线。
“三毛，等这串产品快露出液面时，赶紧将它提起，浸入旁边的清水缸中，然后挂到吊臂上。”乔组长边说边示范。
三毛会意地点点头。
啊！流水线——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流水线啊！镀缸一个接一个，里面盛着各种各样的镀液，有的盛放着清水。地面上，流尚着五颜六色的污水。此时，三毛明白了为什么要穿深筒靴。
三毛驻守的是黑镍缸。缸中，黑绿色的镀液正冒着丝丝热气。
镀前，一班人马正在洗挂待镀品，就像洗萝卜和红薯一样。他们大部分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偶尔有三两个女工点缀其中。这大概就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吧！
现实，这是残酷的现实！昨晚做的都是黄粱美梦啊！
15、下马威
乔组长背着双手四处转悠，跟在身后的是赵助手和刘工艺员。赵助手虎头虎脑，膀粗腰圆，主抓生产。刘工艺员单瘦斯文，脸色煞白，主抓技术。
氰铜缸处，那个“新兵”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让产品随着运转的吊臂自动过水。乔组长眼睛一鼓，屁股一拍，用双手钳住了那个“新兵”的肩膀，提起来就是往外扔。哐当——他像一个抛出去的球，把盛次品的胶筛击倒了一大片。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他拉下了口罩，醒了。
“他妈的！滚蛋！回家去睡！”乔组长跺着脚。
他爬了起来，转身走了。
酸铜缸处，那个“新兵”正在卖力地提。
乔组长看了看水缸，缸底掉满了镀件。
“他妈的！你看一看，里面掉了多少啊？”
“是挂产品的没挂好。你是挑水找错了码头！”他辩解着。
“他妈的！老子找的就是你！”乔组长咬牙切齿，一拳打了过去。
“那好！我在外面等着你！”
那“新兵”把口罩，手套一甩，转身走了。
三个人转到了光镍缸处。哐当！——那个“新兵”提的那串产品撞上了缸沿，镀件纷纷跌落水中。
“他妈的！难道你的眼睛放在裤裆里吗？这么大的一口缸！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哗！哗！哗！将毕竟就是将，乔组长那刚健有力的手臂就像吊臂一样，麻利地提起了一串串产品。
“新兵”上阵。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乔组长左脚着地，双手抱着腾空的右脚，痛得直打转——因为那串产品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背上。
“他妈的！滚蛋！滚蛋！”乔组长额冒虚汗。
那“新兵”扑哧一笑，转身走了。
厚黄铜缸处，那个“新兵”
正坐在一张竹椅上打盹，头像鸡啄米似的——一上一下。
升组长揪住了他的耳朵。
“哪个屌毛在动我？”他还处在睡梦中。
“他妈的！睡得像死猪一样。”乔组长高高地举起那张竹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呯！粉身碎骨，污水四溅。
那“新兵”横眉怒对，转身走了。
乔组长转到了三毛身边。三毛心里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给新员工来个下马威，便于日后管理。
乔组长瞧了瞧缸底——没有掉产品——无碴儿可找。三毛在家中已久经劳动的考验，动作十分娴熟。
“三毛！好好干！”他拍了拍三毛的肩膀。
余辉洒照，三毛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下班的路上。唉！五个“新兵”已被乔组长这只老虎吃掉四个了。
16、这是一个暴力的群体
三毛走上流水线，重复着昨天的事。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镀前喊声震天。
三毛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人争凳子，打了起来。
一只竹椅被两个人拉着。甲方身如圆木，满脸横肉，额头上留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显然是能打能斗、喊打喊杀的人。乙方身材略小，但也十分厚实，眼露凶光，脸色铁青，显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向左向右，向右向左，他们拉着椅子就像拔河一样。甲方灵机一动，松了手，乙方后退几米，仰面朝天，后脑撞地。他来了个鲤鱼翻身，重重地将椅子砸了过去。甲方铁拳一出，那椅子被击得粉碎。乙方像猛牛一样冲了过去，双手扯着甲方的耳朵，甲方却扯着他的头发。双方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镀前又喊声震天。
三毛扭头一看，这一次是男与女打。男的长着络腮胡，鹰钩鼻，手抄一条待镀的长长的铁管，宛如一位少林弟子。女的矮胖圆滚，三角眼，挥舞着那沉甸甸的挂具就像一位峨眉女侠挥舞着一把软剑一样自如。双方交锋，大战了十几个回合，难分上下。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围观的人呼喊着。
双方对峙。突然，那男的铁管一挥，打在了对方的手腕上，挂具跌落在地上。那女的急忙捡起一些待镀的空心铁球砸过去……一个铁球呼呼地飞向流水线，击在了三毛的额头上。三毛来不及脱手套，就是一阵揉搓。额头急速肿胀，又麻双痒又痛。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又是喊声四起。
三毛循声望去，原来是镀后包装成品的女工打了起来。一方身如门板，手臂粗圆；另一方脸色乌黑，下巴尖长。两人扭打成一团，你扯着我的头发，头发落满一地；我咬着你的手臂，鲜血喷涌。
“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围观的人呼喊着。
“这些河东狮咬起架来比东北虎还厉害呢！”他，眼圆嘴细，正嘿嘿地笑着。
“母鸡与母鸡打架比公鸡与公鸡打架还要精彩呢！”他，尖嘴猴腮，口罩拉到了下巴上，狗窦洞开。
“厂里工资发得低，我正没钱去看电影，看一看这现场直播还真过瘾呢！”他，獐头鼠目，正痴痴地笑着。
“喂！到主任室开会！喂！到主任室开会！”乔组长用双手做喇叭，张开大嘴呼喊着。
主任室里，人头攒动。滚滚热浪夹着刺鼻的汗臭味扑面而来。
“耽误大家几分钟的时间，开一个短会。近段时间，打架现象十分严重，甚至连女工也打起来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一个公司这么多员工，老板根本就没有时间给你们进行调解，更没有精力给你们裁定谁是谁非。所以，打架的双方都要开除。那六位打架的员工已卷起铺盖走了，并且每人罚款200元。我也是打工的，打工相当的艰辛。大家都是出来挣钱的，上有老下有小，有什么矛盾，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话不多讲，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打架斗殴，要自爱，互爱，好好挣钱，改善生活，建设家园。”陈主任语重心长地讲着。
“散会！明天晚上6：00来上班，转夜班！”乔组长挥手示意。
唉！要是人人都像陈主任，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啊！
17、上夜班的感觉
“姐夫！还是上夜班好！不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确实！你看，我的手掌都拍肿喽！”陈成伸着右手。
“那你就拍打我的脸嘛！”
哈哈哈！柔和的夕阳下，两人开怀大笑。
近段时间，三毛上夜班了。
厂房低矮潮湿，烟尘厚重。镀液喷涌出滚滚热浪，三毛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粘着皮肤。手套和深筒靴里，已积满了汗水。三毛张着嘴巴，喘着粗气。窗外，传来阵阵尖利的车笛声。三毛躁热不安，觉得时间凝固了。
“喂！你吃夜宵是第三批，从12：30至1：00，半个小时，不准提前，也不准迟到。”乔组长通知三毛。
终于挨到了12：30，三毛来到了食堂。三毛到窗口转悠了一下，炒粉每份5毛，薄饼每个3毛，面包每个3毛，稀粥每份1毛。
话说炒粉。厨工师傅把成捆成捆的米粉丝浸湿，放入一口大铁锅中，然后抄起一把大铁锹当锅铲，翻动几下，白色的米粉丝便变成淡黄色的了，再撒一点蒜叶，即可出锅。这就是炒粉。刚吃这炒粉，三毛倒还觉得清香可口，可时间一长，不对劲了。因为里面没有油，粗糙刮舌，嚼着这炒粉丝如同嚼着芦苇叶。三毛用力往下咽，咽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吃下去便口干舌燥，浑身发烫。要是在冬天，这倒是福，可这是火热的夏天啊！
今夜，三毛实在是咽不下炒粉了，便买了两个面包和一份稀粥——总计七毛钱。稀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稀粥，稀得简直是水，可以当镜子照。面包——小得像麻雀蛋。三毛狼吞虎咽，不到半分钟便吃完了，可肚皮还是贴着背脊。三毛摸着口袋中的餐票就像一个受到狼群围困的猎人数着身上的子弹，必须每发子弹消灭一匹狼。三毛呆呆地望着手掌中的餐票，陷入了沉思。泪光中，无数匹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在嗥叫着。
“喂！还在发什么呆？迟到啦！”乔组长凶神恶煞，铁拳重重地击在了桌面上，三毛的饭钵高高地跳了起来。
三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飞速地跑回车间，走上流水线，重复着那枯燥无味的动作。
下半夜，暑气消退了，窗口吹进一丝风，带来了点点凉意。三毛呆呆地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中，星光闪烁。地上，霓灯闪烁。望着那闪烁的霓灯，三毛好像是看到了妈妈那常含着泪水的眼睛。大山中，除了石头便是泥巴，除了泥巴便是石头，搬掉贫穷这块巨石，让妈妈脸上洋溢起微笑，这是三毛艰巨的使命啊！
18、死神降临三毛
三毛走上流水线，重复着昨天的事。
黑绿色的镀液冒着丝丝热气，三毛正看得出神。突然，三毛虚汗涔涔，浑身躁热，额头像红烙铁一样烫，一阵咳嗽，一股污血喷涌而出。是中暑了还是中毒了呢？三毛不知所措。
乔组长看见了，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团纸巾，给三毛擦掉了嘴角上的血迹。然后蘸了一些清水抹在三毛的额头和后脑上，用手掌轻轻地拍打后脑。啪！——又一口污血喷到了地上。
“三毛！好点了吗？”
三毛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将毕竟就是将，三毛从心底里感激乔组长。
三毛没有请假，继续上阵。
刘工艺员穿着白色衣服，戴着口罩，煞像一名医生，来给镀液添加药剂了。他旋开瓶盖，舀了一些镀液，用力摇荡，然后倒回镀缸中。他走时落了一个空瓶。三毛好奇地捡起来一看，吓得面如土色。标签上，印着剧毒标识：两条交叉的手骨上摆放着一个牙齿森森的头颅骨。下面写着四个字——硫氰酸钠。啊！原来是氰化物。三毛赶紧扔掉了那只空瓶，干了近十天了，此时才知道自己是在与死神打交道啊！
吃夜宵时，三毛挤出了点时间，绕流水线走了一圈。
这是氰铜缸。无色透明的液体在镀缸中翻腾着，就像那山涧中流淌着的泉水。但这不是泉水，而是剧毒物质——氰化钠溶液。缸沿上，残留着白色粉末，这是氰化钠结晶盐。
这是酸铜缸。天蓝色的硫酸铜溶液在镀缸中翻腾着，发出阵阵刺鼻的铜臭味。
这是光镍缸。绿色的硫酸镍溶液在镀缸中翻腾着，喷涌出阵阵热浪。
这是钝化缸。一块块厚厚的黄铜浸泡在氰化钠溶液中，已溶解成了锯齿片。
啊！这是地狱般的工厂啊！看着这一切，三毛胆寒背麻。
19、上臂
黑夜又白昼，夜班又白班。
“三毛！去镀前上臂！”乔组长带来了一个“新兵”，他给他发了一双手套和一个口罩。
三毛来到了镀前，将装挂好的一串串待镀品挂到吊臂上。这里，不要与氰化物接触了，窗口还吹进了丝丝凉风。三毛有点庆幸了。
一天下来，三毛撑不住了，反悔了。掐指一算，每分钟上5串，一个来回走了10米，一天12个小时，相当于提着一个80斤重的袋子走了36千米。与在流水线上相比，要消耗更大的体能。
第二天，三毛依旧上臂。乔组长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一把牛角扇下闭目养神。于是，三毛隔三上一。这样一来，机器的负载轻了，过水工的负载也轻了。
“三毛！你真聪明！就这样上，你轻松我轻松大家都轻松，何乐而不为呢？”工友们欢呼着。
听着他们的赞叹声，三毛喜笑颜开。
“小鬼！你是怎么上的？空一臂就是一臂的产值！”一只粗大的手抓住了三毛的肩膀。
三毛一回头——他，四十挂零的样子，脑满肠肥，西装革履，戴着墨镜，腋窝下夹着一个文件簿。
三毛并不认识他，便出神地望着他。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走过去揪住了乔组长的耳朵。
“他妈的！哪个屌毛敢揪老子的耳朵？”乔组长甩着头。
“他妈的！空一臂就是一臂的产值！”啪！啪！他狠狠地打了乔组长两记耳光。
“余部长！对不起！对不起！”乔组长狞笑着，像伪军对皇军一样点头哈腰。
乔组长真他妈的是孬种！三毛的心中骂道。
余部长走了。
“三毛！你这个屌毛！如果我的乌纱帽丢了，老子要揍扁你！”乔组长咬牙切齿，卷起衣袖，做出了要打架的样子。
三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声不吭。
“你知道吗？他就是生产部的余部长，这个公司的第五号股东。三毛！给我回流水线，去过水。”
歪打正着，三毛巴不得回流水线。
空一臂就是一臂的产值？！——三毛不禁扑哧一笑，有时投入一万个就有一个万次品，全军覆没。三毛那样做，可以减少伤亡啊！
20、人要沉得住气啊！
镀液24小时在过滤。镀缸需要定期除污，以提高镀液的纯度。
“喂！今晚要洗酸铜缸，请大家做好准备！”乔组长逐个通知过水工。
最后一串产品出了镀缸，机器停转了。
滤机仔开启水泵，将硫酸铜溶液抽到了备用的镀缸中。
“三毛、陈军、李浩、米朋、刘兵，快点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站在缸边，犹豫着。
“三毛！快点下！不然我炒掉你！”乔组长声色俱厉。
三毛无可奈何，下到了镀缸中。浓烈的铜臭味熏得三毛头晕脑胀，眼泪直流。紫铜条挂在缸壁上，外面裹着白色的帆布袋。三毛解下帆布袋，递给缸外的人。长方形的紫铜条已溶解得像一把把尖长的铜剑，三毛取下这些铜剑愤愤地往外扔。
“哎唷！疼死我啦！哎唷！疼死我啦！”三毛往缸外一瞟，原来砸着了乔组长的脚背，他痛得呲牙咧嘴，倒吸凉气。
“砸得好！砸得好！老是叫我们下缸，他的亲戚和老乡一次都没叫过。”
一个工友附在三毛耳边说道。
冲洗帆布袋，添加新铜条，四个小时过去了，繁重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喂！今晚要洗光镍缸！请大家做好准备。”乔组长逐个通知过水工。
滤机仔开启水泵，将硫酸镍溶液抽到了备用的镀缸中。
“三毛、郑武、刘宾，快点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站在缸边，犹豫着。风水轮流转，这次理应更换三毛的，可乔组长抓住了他个子矮小、性情柔弱这一缺点，便没有更换。
“喂！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给我下！”乔组长眼闪寒光。
三毛无可奈何，下到了像蒸笼一样闷热的镀缸中。三毛挥汗如雨，解下帆布袋，钛笼，然后添加镍板。白色的镍板就像豆腐块一样，三毛好奇地拎起一块——哇！沉甸甸的。加之手套上有油污，镍板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乔组长的脚背上。
“哎唷！疼死我啦！疼死我啦！”乔组长双手抱脚，额头上渗出了黄豆般粗的汗珠。
哈哈哈！工友们捧腹大笑。
“三毛！就要这样。那个屌毛太凶了，好像他就是老板！”一个工友附在三毛耳边悄悄地说道。
三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
“喂！今晚洗氰铜缸，请大家做好准备！”乔组长逐个通知过水工。
滤机仔开启水泵，将氰化钠溶液抽到了备用的镀缸中。
“三毛、郑昭、林锋，快点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站在缸边，犹豫着。看着缸沿上那白色粉末状的氰化钠结晶盐，三毛便胆寒背麻，身如筛糠。氰化钠是剧毒物质啊！0。1克就能致人死亡。
“为什么老是叫我下缸呢？”三毛不解地问着。
“因为你个子矮小，到里面好掉头！”乔组长冷笑着。
紧攥着的拳头滴水了，紧咬着的嘴唇冒血了，三毛好想来个鱼死网破，但转念一想，自己根本上就不是乔组长的对手啊！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亲戚和老乡。人要沉得住气啊！沉得住气才能做大事啊！
于是，三毛下到了镀缸中。厚厚的紫铜板已被氰化钠溶液溶解得参差不齐，就像锯齿片。若是人的手指被划破了，必死无疑。三毛屏住呼吸，取下紫铜板，双手死死地紧握着，甩到缸沿上，外面的人接应，拿去冲洗。
两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完成了这万分危险的任务。
21、一个饭钵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三毛来到了食堂，走到餐厅的厨架边看，如晴天霹雳，自己那个饭钵不翼而飞了。找了好半天，还是无影无踪。
三毛眼含泪花，走出了食堂。食堂门口，一群员工正在看一张通知。三毛挤了进去，原来是WW镇要举行第三届文化体育艺术节。
篮球——即使篮球架下叠放两个凳子，三毛也还是不够高。
拔河——假如对方是一只公鸡，会输的还是三毛。
铅球——三毛已饿得拿不起那重重的铅球了。
音乐——三毛唱起歌来像鸭公叫。
美术——三毛画的马很像牛。
征文——三毛心中一阵惊喜。读高中的时候，虽然数学一窍不通，可写的文章相当棒，还有几篇在报刊上发表了呢！再往下一看，获奖者将颁发证书和奖金。三毛饿得慌，急需牛奶和面包。一定要拿第一！一定要拿第一！三毛暗下决心。
三毛跑回出租屋，找出纸和笔，大笔一挥，便写下了一篇优美的文章——《一个饭钵》。文章如下，以飨读者。
古铜古铜的糖肉在锅中翻滚着，雪白雪白的面包在蒸笼中冒着腾腾热气，金黄金黄的炒粉发出阵阵幽香……站在流水线上的三毛饥肠辘辘，眼前浮现出这些美食。
喀！喀！喀！轻佻的秒针在走动。在它的催促下，笨重的时针终于指向了“7”。
“哦！下班啦！下班啦！”工友们欢呼着，像兔子一样蹦出了车间。
三毛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了食堂，走到厨架边一看，自己那个“莲花牌”搪瓷饭钵不翼而飞了。于是，在那些花花绿绿的饭钵中翻找着，可就是没有那个熟悉的饭钵。三毛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三毛气，气得如一头发疯的公牛。
三毛到窗口转了一下。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偏遭顶头风。此时已没有了面包，只有稀粥和炒粉。三毛饥饿难耐，肚子里如滔滔黄河水在咆哮，如孙悟空在翻跟斗。
三毛的眼眶中噙着泪花，回到了出租屋，像一截树一样栽倒在了床上。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大街小巷，道道金光透进了窗户。
三毛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硬撑着爬起了床。三毛像一位受到饥荒困扰的巧妇，必须数着米粒下锅；三毛像一位在茫茫大漠中匍匐前进的迷路者，必须珍惜着水壶中的每一滴水；三毛像一位受到狼群围困的猎人，必须每一发子弹消灭一匹狼。买一个饭钵需要3元钱，而对于此时的三毛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啊！3元钱——可以买6份炒粉。可以买10个面包，可以买30份稀粥。
要想个办法才是啊！三毛找出了纸和笔，写了3份寻物启事：本人的饭钵放置于餐厅中的厨架上，于星期二早上不翼而飞。如您是错拿，请速放回原处。否则，你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三毛在厂门口食堂门口宿舍门口各贴了一份。
三毛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有人送回那个饭钵。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可是……
第四天早上，三毛照例来到了食堂，坐在餐桌边，注视着工友们手中的饭钵。突然，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站在厨架边，他瞟了瞟四周，倏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饭钵。三毛定睛一看，那个饭钵正是自己的，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那个人的胸脯。
“他妈的！竟敢偷我的饭钵！老了揍死你！”那汉子身材高大，三毛个子矮小，宛如一只黄鼠狼咬住了一头大水牛。
“小弟！饶……饶……命！我刚进厂，实……实……在是没钱。”他哭丧着脸，身子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车间的？”
“46米线的，叫……叫……张山泉！”
多好听的名字啊！三毛心中称道着。
“那你拿着吧！”三毛松开了手。
“那……那你呢！”
“这就莫管啦！再过几天，我就可以领到工资啦！”
他的眼眶中充溢着泪花，粗大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三毛那瘦小的双手。
晚上，三毛花两元钱买了一个长方形的白色的冰箱保鲜盒。霓灯闪烁，晚风徐徐，三毛抱着那心爱的冰箱保鲜盒，脸上洋溢着惬意的微笑。
三毛将这《一个饭钵》折好，装入信封，投入了那绿色的邮筒中。三毛蹦跳着，觉得是发射了一枚重磅导弹，足以把乔组长炸得血肉横飞。
22、乔组长真风光
WW镇第三届文化体育艺术节在镇文化广场隆重开幕了。广场上，彩旗飘扬，人山人海，一群记者像那在水草丛中穿梭的泥鳅。
篮球场上，龙腾虎跃。乔组长边跑边运球，跑到了篮球架下，长臂一伸，球便进去了——抵着鸟屁股打鸟，当然百发百中。
“乔大哥！加油！乔大哥！加油！”飞鹰电镀厂包装部门的靓妹们正在呐喊助威。
拔河——甲方，乔组长单独一人；乙方，十个穿着红背心的十分粗壮的汉子。口哨一响——呯！铁锤柄般粗的绳子拉断了。乙方的十个人仰面朝天，后脑撞地。他们在地上翻滚着，直喊哎唷。乔组长张开八字腿，像泰山般地立在那里，脸上露出了鄙夷之气。
长跑——乔组长上光着赤膊，下打着赤脚，只穿一条短裤，跑得比狗还快，当然拿了个第一。
铅球——乔组长双手举着铅球，在空中绕了两圈，用力一抛，飞出了20。88米，又拿了个第一。
咔喀！咔喀！镁光灯闪烁。记者的话筒像枪一样对准了乔组长，乔组长成了焦点人物，更可喜的是包装妹送来的玫瑰花堆成了山。三毛被抽调去当搬运工了。闻着那馨香的玫瑰，三毛不禁发出疑问——为什么没有女孩子给我送来玫瑰呢？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大街小巷，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三毛！你今天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我叫你上臂你就得上臂，叫你过水你就得过水，叫你下缸你就得下缸。”乔组长得意忘形。
“是！”三毛停住了脚步，行了个军礼。
咱们骑驴看唱本——等着瞧。三毛口服心不服。
23、三毛也风光了
《一个饭钵》获得小说散文类一等奖——喜讯传来，三毛的脚下生了弹簧。
“三毛哥！恭喜你！”
“三毛哥！文章写得这么棒，许多靓妹会爱上你啊！”
五位表妹像一群欢快的山雀，围着三毛团团转。
领奖的日子到了。领奖台上，三毛与WW镇的赵书记、刘镇长、文化站周站长一一握手。咔喀！咔喀！镁光灯闪烁。记者的话筒像枪一样对准了三毛，三毛也风光了。
征文获奖的十五个人集体留影。三毛个子最矮小，又是一等奖，便站在最中间。三毛向左一看，身高呈等差数列上升；向右一看，也呈等差数列上升。三毛不禁开怀大笑。咔喀！——摄影师摄下了这美丽的镜头。
“先生们、女士们！本届活动取得了圆满成功。在本次活动中，社会各界人士勇跃参赛，显现出了一种昂扬的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特别是广大外来工，勤劳、智慧，为我镇的经济和文化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此，我谨代表全镇人民对你们表示衷心地感谢。特别是三毛同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的《一个饭钵》获得了小说散文类一等奖。文美德高，在自己没有饭吃的情况下，竟将饭钵推让给别人，难能可贵！”
“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富有优良传统的民族，自强不息，不屈不挠，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刘镇长讲话完毕，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刘镇长与三毛合影留念。他四十来岁的样子，武高武大，眉清目秀。跟他站在一起，三毛就觉得是与家乡那巍巍青山站在一起。
24、酒会
“哪一位是三毛？”
三毛站起身，将厂卡递给了陈部长。
“浓缩的都是精华！”陈部长莞尔一笑。
陈部长是人事部长，三十冒点头，个子小巧玲珑，戴着茶褐色的眼镜，走起路来三步并作两步，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是个典型的女强人。
“在本次活动中，广大员工勇跃参赛，为公司赢得了一定的荣誉。在此，我代表公司对大家表示衷心地感谢。特别是三毛同志，文章写得棒，获得了一等奖。为了犒劳大家，今晚本公司在长鑫宾馆举行酒会，望大家赏脸。”
“哦！GO！GO！”乔组长等人欢呼着。
大鹏电镀厂的各类参赛人员总计108人，浩浩荡荡地开往长鑫宾馆。
大门口，站着两位高挑的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地板上，铺着腥红色的地毯。柔和的灯光下，舞女伴随着轻快的音乐扭摆着。
三毛拣了个位置坐下。不是冤家不聚头——三毛抬头一看，坐在左边的是乔组长，右边是牛队长，其余就是三个保安和四个搬运工。三毛起身，正欲离开，乔组长却一把拖住了三毛，“三毛！给我坐这里！”
三毛无奈，只好坐下。
“大家敞开肚皮，尽情地吃，尽情地喝。要能吃能喝才能干！”牛队长撬开了四瓶啤酒。
哗哗哗！啤酒像泉水一样在流淌。
“牛队长是公司的顶梁柱，劳苦功高。来！我敬您一杯！”一保安起身敬酒。
牛队长起身，碰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牛队长！出门靠朋友，在家靠兄弟。还望您多多关照！”剩下的两个保安同时起身。
牛队长已满脸通红，肥胖的身子散发出滚滚热浪，三毛已能感觉到那冲击波了。
两盘龙虾——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清炖鸡腿——一人一支，一扫而光。
洞庭鱼头王——一人一个，一扫而光。
油炸雏鸡——一人一只，一扫而光。
一只油炸雏鸡卡在牛队长口中，既退不出来，又吃不下去。而此时，恰逢乔组长起身敬酒。
“慢——！慢——！”牛队长鼓着双眼，扬着手。
“慢”与“哞”发音相似，就餐的人以为是牛叫，便哈哈大笑，三个保安扭头而笑，三毛扑哧一笑。
“笑什么笑？大惊小怪？”乔组长拍打了一下三毛的后脑，他掏出餐巾纸，给牛队长擦那油腻腻的嘴巴。
啪！牛队长将那只油炸雏鸡吐在了桌面上。
“唉！别人老是埋怨干活辛苦，其实吃东西更辛苦啊！”牛队长汗流满面，喘着粗气。
“三毛同志！明年再拿第一！来！干一杯！”不知何时，陈部长出现在了三毛身边。
乔组长见风使舵，连忙给三毛的酒杯中斟满了酒。
“争取！争取！”三毛拿起酒，与陈部长碰杯。
陈部长一仰头，那杯酒便下肚了。
陈部长好酒量！自古英雄皆好酒。陈部长乃是女中豪杰啊！
牛队长和三个保安接二连三地向三毛敬酒，以为三毛是某个部门的头儿。三毛醉眼朦胧，晕头转向，眼看就撑不住了。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吃不喝，白来一世。我们这个厂穷得叮当响，股东亏得连内裤都被扒去抵债了。来这样的宾馆，别说千年等一回，也要一年等一回，不容易啊！大家要多吃点，多喝点！”牛队长摇头晃脑，已抬不起舌头，睁不开眼睛了。
“三毛！听说你能吟诗作对。我出上联，你对下联。上联是‘上为嘴巴’”乔组长拍着三毛的肩膀。
三毛一下愣住了。
“真是不开窍！‘下为鸡巴’”。乔组长一声冷笑，拍打了一下三毛的后脑。
“对！对！上为嘴巴，下为鸡巴！”几个保安附和着。
灯光依旧。优美的歌声消失了，轻盈的舞女也消失了。夜，已经深了。
“拿酒来！我还要喝！拿酒来！我还要喝！”牛队长趴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吼叫着，口中倒流出了一些酒。
25、兄妹同乐
人逢喜事精神爽。三毛的腋窝下夹着一个笔记簿，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这是奖品。借着霓虹灯，三毛打开了扉页。
三毛同志：
在第三届文化体育艺术节中荣获小说散文类一等奖。特此留念！
WW镇人民政府
黄色的信封中，装有奖金80元。三毛掐指一算，加上口袋中的餐票，等到发工资已绰绰有余了。三毛喜上眉梢，宛如一位困在沙漠中的迷路者找到了绿洲；宛如一位受到狼群围困的猎人得到了一挺冲锋枪；宛如一位受到饥荒困扰的巧妇发现了一仓白米。
天上，星光闪烁；地上，霓灯闪烁。望着那闪烁的霓灯，三毛仿佛是看到了妈妈那常含泪水的眼睛露出了微笑。
夜，清凉如水。公路上，偶尔有一辆红色的TAXI飞驰而过。酒会上，不可一世的乔组长向三毛敬了酒，牛队长也向三毛敬了酒，真是不可思议啊！想着想着，三毛不禁扑哧一笑。
三毛打开房门，墙上的钟已经是三针合一了，可一大班人马却还没有睡。
“三毛哥！你那个饭钵还蛮值钱的哟！”
“三毛哥！你跟哪个靓妹约会去啦？这么难舍难分！”
“三毛哥！把表嫂带回来让我们瞧一瞧吧！”
五位表妹围着三毛又蹦又跳。
三毛从信封中抽出一张10元的钞票，递给陈成买去买西瓜。不一会儿，陈成抱上来了一个大西瓜，退还给三毛2。20元。
米林主刀，将西瓜切成了12块。众兄妹狼吞虎咽。
哗哗哗！谷萍吃西瓜时发出的声音最大。
“萍萍！怎么就像猪八戒吃西瓜一样？一个女孩子，这么不雅观！”米林责备着。
“这叫豪爽！吃东西发出声音的人是没有歪心的。表哥！做女人真难啊！怎么就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着呢？”
“那是因为女人像风和水，男人像石和山！”米林答道。
“表哥！我看你才是猪八戒！恭喜你找个女朋友就像白骨精。”谷萍把西瓜皮当导弹，袭向米林。
格格格！表妹们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三毛哥！吃西瓜！”田春春双手捧着一块西瓜。
三毛直摇头。实在是太饿了，三毛像一只吃得胀到了脖颈的鸭子，张开嘴巴，喘着粗气。肚子又胀又痛，想呕吐又吐不出来。此时，三毛深深地体会到了牛队长所说的那句话——“其实吃东西更辛苦啊！”
26、优待三毛
“陈军、李浩、米朋，三个屌毛快点给我下缸！”乔组长吼叫着。
三毛莫名地望着乔组长，因为乔组长现在没有叫他下缸了。
“三毛同志！好好干！你现在的工分是8分。”陈主任笑容可掬，一个劲地拍着三毛的肩膀。
三毛心中一阵惊喜，还不到一个月就加了1分，工分就是工资啊！
三毛被撤下流水线，换到镀前去洗挂产品。与在流水线上相比，这里的劳动强度轻多了，不要站着，还有凳子坐。清洗那样的待镀件就像洗碗一样。洗着洗着，三毛陷入了沉思。小时候，三毛是一个十分勤劳的孩子，总爱帮妈妈洗碗。呯！——碗上有油，一只碗掉在了地上，瓷片飞逸。
“孩子！快去好好念书吧！这哪是男子汉干的活儿？”妈妈并没有责备三毛。
这哪是男子汉干的活儿？这哪是男子汉干的活儿？妈妈的话在三毛耳边回响。洗着洗着，悲伤涌上心头。
“喂！快点啊！快点啊！”三毛又以为是乔组长在催喊，抬头一看，并不是乔组长，他正坐在一把牛角扇下闭目养神呢！也不是赵助手，更不是刘工艺员，而是坐在三毛对面的工友——一个粗壮的汉子。
唉！三毛一阵心酸，直摇头，不禁泪如泉涌。都是些男人在干着女人干的活儿，而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却是一些女人啊！
27、208元
终于挨到发工资了，三毛领了690元。三毛无比欣喜，宛如一只旱了一冬的鸭子扑到了一汪春水中。
“表弟！我的钱莫那么急。你还刚出来。把生活搞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米林推让着。
可三毛向来不喜欢借钱，欠着债就如很长时间没冲凉似的——浑身不舒服，便执意退还了米林的钱。
缴纳房租和水电费，截留生活费。还剩下200多块钱，三毛打算寄点钱回去。
“表弟！等下一次发工资一起寄回去，也可以节约一块五毛钱的手续费。”表姐米凤劝说着。
可三毛就是古怪，一定要寄回去。因为三毛觉得爸爸妈妈就像困在塘泥中的鱼。
田春春领着三毛来到了一邮政代办所。寄钱的人排成长龙。轮到三毛了，三毛填好汇款单，递上了208元。
“下一次再寄吧！这么点可怜的钱！你看人家都是两千三千的寄！”营业员退回了钱。
“不行！下一次寄，我就不到你这里来寄了！”三毛要挟着。
“三毛！那你为什么不寄个整数，后面要带个尾巴呢？”营业员好奇地问道。他，四十上下，脸色古铜，显然是一个刚刚洗掉脚背上的泥巴走上田埂的农民，他不会操作电脑，在纸上写写画画。
“三毛！就寄两百元吧！好计算邮资！”
“不行！不行！”三毛性格倔强。
因为这是第一次寄钱回家，后面带个‘8’意味着发。
“喂！快点啊！别那么婆婆妈妈！”后面的人催了起来。
“三毛！你数三块五毛钱，其中邮资两块，手续费一块五，那8块钱的邮资就免收了。”
三毛递上了三块五毛钱，取回了一张汇款收据。
虽然只有208元，而对于三毛来说，这却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啊！
28、米凤的故事
米凤是三毛的舅舅的女儿，米林的亲姐姐。她，丹凤眼，柳叶眉，鼻梁高挺，脸如满月。23岁，本应是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花季。而她却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女儿已经4岁了。丈夫陈成30了，这大概就是“宁肯男大七，不可女大一”吧！
陈成整天吞云吐雾，正为生儿子而发愁。
“凤凤！九个丫头不如一个瘸腿儿！你一定要为我生个儿子啊！我们老了，回到家里种田是要受人欺负的。”
“如今这样的社会，男的厂也进不了，钱也挣不到，成天在街上逛，是一些无业游民，还是生女孩子好啊！”
“这外面与我们里面不同。话说‘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可要争的东西太多了。一要争田界；二要争地界；天旱要争水。儿子多几个，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骑马进棘窝——要缓一缓。生个儿子是可以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啊！”陈成愁眉紧锁。
“那样的山旮旯中，要修好房子娶上妻子是很难的。你看现在的光棍不是越来越多吗？生两个女孩高枕无忧啊！”
陈成无言以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稀里糊涂就嫁了。婚嫁婚嫁，女人昏了头就嫁。各位表妹，你们可不要走我的老路啊！”米凤柳眉微蹙。
“凤姐！女人找到了家就嫁！”五位表妹异口同声。
米凤朗朗地笑了。
29、谷艳的故事
谷艳是三毛大姨妈的大女儿，今年刚刚20岁，学历高中。她比三毛小两个小时，要不然，三毛就要叫她表姐了。她，弯弯的柳叶眉下长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瓜子脸，樱桃嘴。笑靥含春，就像那三月里盛开的粉红色的桃花；身段婀娜，就像那春风中飘摆的柳枝。
谷艳有份轻松舒适的工作，是车间统计员，月薪1400元，淡旺保收，比起这些拿计件计时工资的姐妹们来，真是幸运多了。
谷艳有一副好嗓子，音质清亮优美。她总爱唱《山路十八弯》。三毛劳累不堪，一下班便倒在床上，但只要谷艳晚上唱歌，便睡意顿消。听着她的歌，三毛如沐春风，愁容舒展；如饮清泉，心旷神怡。
她唱得那么忘情，那么投入，忘却了时间。
咚咚咚！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三毛拉开房门，原来是住在三楼的房东刘爷爷。他是一位离休干部，年逾古稀，白发苍苍，戴着一副老花镜，拄着拐杖。
“闺女！不要唱啦！我们这里的路哪有十八弯啊？”
“刘爷爷！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谷艳关掉录音机，搀扶刘爷爷上楼。
“三毛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同理可推，天下也没有白听的歌。我唱得嗓子冒烟，你要请我吃夜宵才行啊！”谷艳撒着娇。
“艳妹！你吵得我睡不着觉，明天迟到了的话，还要找你算账呢？”三毛囊中羞涩，反将谷艳一军，以解围困。
“三毛哥！你真没心肝，唱歌给你听还要找我算账？是我吵得你睡不着觉？你瞒得过我的眼睛？你在坚着狗耳朵听呢！”谷艳蹙眉翘嘴，一手提着录音机，一手指着三毛的鼻尖，骂着骂着，嗓子嘶哑了。
三毛万万没想到美丽的表妹会弄假成真。
“艳艳！睡觉啦！别这么大火气，千万别把录音机给摔喽！你看，嗓子都嘶哑了，你还有个歌星梦呢！”米凤忙打圆场。
喀！喀！喀！墙上的钟在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夜，已经深了。
30、谷萍的故事
谷萍是三毛大姨妈的二女儿，谷艳的亲妹妹。她今年18岁，学历初中。大姨妈家经济比较宽裕，可谷萍却急着要跑出来，不肯读高中了。说在家中读书闷得慌，到外面打工自由自在，还可以谈情说爱，听米林说，进厂第一天她便哭泣了。
谷萍长脸儿，长挑身材，眉长如剑，眼若流星，鼻头泛红。谷艳的长相给人的感觉是甜，一看到她，总让人想起那秋霜中的红苹果；而谷萍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却是辣，一看到她，总让人想起那秋霜中的红辣椒。
谷萍花钱如流水。打工两年了，还只寄了220块钱回去。她买的衣服多得没地方堆，可以举办一个时装展览了。她的嘴巴像兔子嘴巴一样嚼个不停，零食不离口。所以，她常常缺钱花，没钱了就向谷艳借。可又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
“姐姐！借两百块钱给我！我想买一个手机玩一玩。”
谷艳装聋作哑，正埋头吃沙河粉——这是广州增城生产的沙河粉，开水一泡即可食用，比快餐还要快，特别受打工簇的青睐。
“喂！你聋啦！哪有这么小气的人？又不是不还给你！”谷萍用双手做喇叭，对着谷艳的耳朵大吼。
谷艳惊得跳了起来，那碗滚烫的沙河粉打翻在桌上，汤水滴到了脚背上，谷艳痛得紧咬牙根，倒吸冷气。
“姐姐！这叫自讨苦吃。你莫那么小气，豪爽一点，哪会这样呢？”谷萍格格地笑了。
“萍萍！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赏你一个耳光。借债的倒像是债主，这么霸道。”米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敢！量你也没这么大的狗胆！”谷萍伸长脖子，偏着头，做出让米林打耳光的样子。
啪！——火星四射！也许是气上心头，也许是失手，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谷萍的脸上。米林呆呆地望着自己那红红的发烫的手掌。
格格格！格格格！众姐妹抿嘴而笑。
“好！你们都欺负我！”谷萍举起一条塑料凳子往墙上砸去。喀！那条凳子四条腿断了三条。接着，她捧起桌上的一叠碗，狠狠地往地上摔。哐！——粉身碎骨，瓷片飞溅。猛然，她闪电般地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向米林扑过来。米林回过神来，撒腿往外逃，门一拉，铿锵一声——火花四射！菜刀砍在了把手上。她拉开房门，穷追不舍。
“萍萍！放下刀啊！放下刀啊！”众姐妹呼喊着。
米林腿长，跑得快。谷萍追不上，便气喘吁吁地折回到出租屋，把米林的枕头砍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中。然后找一条凳子坐着，把守在门口。
喀！喀！喀！墙上的钟在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夜，已经深了。可米林还没有回来。
“萍萍！放下刀。我借两百块钱给你！他不是故意的。”米凤劝说着。
“萍姐！你放下刀啊！我好害怕啊！”田春春用双手封住眼睛，吓得哭了起来。
“你不要这么大脾气，这个月的房租是我替你交的。否则，我叫你滚出这里。”谷艳要挟着。
“萍萍！放下刀啊！兄弟姐妹，要和和睦睦啊！”谷艳的手机中传来了大姨妈惊骇的哭声。
谷萍的长发凌乱不堪。左脸上，5个手指印清晰可见。眼眶中积满了晶莹的泪花。
“三毛哥！你最聪明！怎样才能使她放下刀啊？”田春春泪光闪闪，催问着三毛。
三毛挠着后脑，束手无措，身子还有点颤抖。来硬的吧！不行啊，！人一失去理智就是魔鬼啊！来软的吧！她又有这么大的脾气。
“妹妹！只要你放下刀，我马上借两百块钱给你。不……不是借，给你两百块钱，我的手机也给你。”谷艳揩着泪，泣不成声了。
谷萍仍文丝不动，眼含怒火。
“不管你！不管你！歌反正是要听的！我要听歌了！”谷艳打开了录音机。
不是那《山路十八弯》，而是那《流浪歌》，继而是《离家的孩子》，歌声低沉、幽怨、如诉如泣。
听着听着，三毛抹泪了。
铿锵一声！菜刀掉落在地上。谷萍冲入房间里，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快！快！快去找表哥！”一班人马风风火火地走在大街上。
“表哥！你在哪里？表哥！你在哪里？”
晚风徐徐，夜阑人静，唯有霓灯闪烁。
“表妹！你们的表哥在这里！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三个尖嘴猴腮的黄毛小子酒气喷人，正踉踉跄跄地迎面走来。
“他妈的！我是你姑奶奶呢！”田春春骂道。
公园里，静悄悄的，水银似的月光下，树影婆娑，花香馥郁。
“表哥！表哥！”三毛一阵惊叫。
原来，米林躺在一条大理石长凳上睡着了。
“表哥！表哥！”表妹们围了过来，又蹦又跳，泪花中含着微笑。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