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十年代初的温州，正汹涌着第二次出国潮（第一次是八十年代）。当时刚二十出头的我身不由己地也成为了大潮中的一粒沙子。
父亲为了让我出国，在他的老家——七都乡托人找了路子，让我去投奔远在法国的姑妈，她在那儿开了一家外卖店。她回国时，常把法国说得像天堂一样，并对我说，只要我到她那儿打工，包吃包住还净给4000法郎的工钱！这对在国内领低工资的我，诱惑实在太大了。
于是，我和很多想出国的人一样，先去一所叫勤奋外国语学校的夜校读了三个月的法语。法语太难了没学好，却在那里认识了两位美丽的女同学——和敏和彩萍。我们相约在法国会面，并互相留下了在法国联系的电话号码。
我在温州商校的同班同学哲峰，他在温州第一百货商场会计部里当小会计，他父亲是个皮鞋佬。当时在温州，皮鞋佬就是富有的同义词。家境富裕的他经常骑着最流行的丰田125摩托来看我。他开口就对我说：：“阿冬，我现在过的可是灯红酒绿的生活啊！”而好友晓冬在郊外开了一家小加工厂，天天忙得不亦乐乎。另一位好友伟东，也常拿着他和两位有名的美女模特儿的合照，得意洋洋地到处向别人炫耀。
我觉得他们过得都比我好。刚刚经历失恋的我，就想着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外面闯闯。虽然急着想走，可出国手续一直办得不太顺利。我单位的女同事小佳，倒是先我去了法国。她走时，也给我留下了她在法国的电话号码。
当时，我在温州市图书馆当出纳员，工作是很轻松的。但全馆38位员工编制，里面有32位女的和6位男的，其中唯一一位未婚的男员工就是我。在这么一群阿姨、阿姐、小妹妹们的目光注视下，我不得不夹着尾巴做小老弟，谁也不敢得罪，谁也不敢惹。
有一天，市图书馆潘书记叫我到前台去办公，也就是去收收新的图书证的押金。我心想，反正要出国了，干什么都无所谓。于是就抱着混日子的心态干上了这种有点无聊的工作。但无意间我拥有了别人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掌握了图书馆的好几万读者的基本资料。
二
我和前女友相恋三年。由于她母亲的反对，再加上我一心想出国，在反复的挣扎后，她向她的母亲妥协了。我永远记得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我不可能为了和你在一起，而选择和母亲作对，我们分手吧！”
“曾经爱过却要分手，为何相爱不能相守？到底为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开始？”齐秦的这首《原来的我》成了我分手后经常唱的歌。失恋的打击，我想每个人都难已承受（除非他没有付出过真情），更何况是初恋！
所以我对我前女友的同学——兆芳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兆芳是在商校比我小一届的学妹，我对她象我的妹妹一样，我经常去她工作的地方玩。，
那时在新华书店的对面，有一家新开业的冲洗照片店。兆芳刚到那儿工作不久，我就去她工作的地方看看。
我和兆芳在闲聊时，她旁边一个女同事突然转过身来。我记得她高高的身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大衣，长长的头发盘在她的头上，装扮清雅。我多看了她一眼，忽然呆了一下。这时，她也看见了我，向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继续做她的事情。此刻的她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这就是人们说的一见钟情吗？
几天后的早上，我正在办公室里做账。突然，走廊里有人在叫：“阿冬，电话！”我出来一看，一位大姐正在对我怪怪地笑，我接过电话也回她一个怪怪的笑。这时，电话里传来了一位女孩的柔和声音：“请问是阿冬吗？”我回答说：“是。”她接着说：“我是陈然，是兆芳的同事。”“啊，是你？你好！”我很惊讶她会给我电话。“那么，你有空时，可以到我这儿来帮我一个小忙吗？”我说：“可以。”“那我等你。”我刚回答“好”她就挂电话了。旁边的那位大姐还追着我问：“女朋友？”“不是哪！”我大叫着赶快跑回我的办公室。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我直接跑到她工作的店里。刚打过招呼，她就拿出一本书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去还一下书，取一下我的图书证？”我说：“当然可以。”
赶快回到图书馆的前台，我帮她还书时，才了解到，她不知怎么得罪了前台的一位阿姐，不给她还书，这才求我来帮她。好不容易求动这位阿姐，让我还了她的书，取回了她的图书证。从此我和她算认识了。
三
无聊时，我查了陈然在图书馆里的档案，发现她其实叫陈艳，八中毕业，71年生的。后来我问她，才知道陈然是她家里人叫习惯了的小名。
1994年的夏天，温州的天气很闷热。中午的太阳能把柏油路晒得跟棉花糖一样，骑自行车都能在马路上作画了。
有一天，气温竟达到了35摄氏度。呆在图书馆的办公楼里像在蒸笼里一样。军人出生的潘书记都热得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走廊口，穿着背心在那儿喘气。
因我的工作是出纳员，所以很容易就找了个借口溜出图书馆。
那时空调在温州可是一件新鲜的玩意儿，我知道在兆芳工作的地方就有。当我溜到那儿的时候，兆芳不在。
我看见陈艳一个人在店里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的踱着步，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口，突然她转过身来看见了我，微微一笑，招手叫我进来。我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找兆芳。”她很有礼貌地让我坐在长沙发上等。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我们两个人，于是她就坐在我的旁边客气地跟我聊起天来。
聊了不久，我们变得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了！我们有太多相同的爱好！我们喜欢相同的歌、相同的诗、相同的书……她有和我一样的清高，一样的自以为是。她能静静地听你讲话，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你接受她的观点，也能在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虚心接受而不狡辩。在她的面前，我会很自然的说出心里的话而不加保留。
她还写得一手好字，她的字没有女孩子的那种清秀，相反有着男人般的大气。她还会写诗。我当场就被她的才华所吸引，被她迷住了。天啊，人间真有所谓的才女！当时的我，也自认为不是什么池中之物啊，只不过有些不得志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难道是上天的安排？
从此以后，我有空就到她那儿。她很喜欢和我谈话，只是一有人来，她就会走开，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我们无话不谈，就像遇到了知音。
热热的天，就会做出热热的事。那一年，新华书店旁，新开了一家花店。当时在温州，人们之间送花才刚刚开始流行。我只认得两种花的名字，玫瑰和满天星。几个星期以后，我心里觉得是不是应该送一点礼物给她了？买一朵红色的玫瑰花怎么样？我好像听说它代表了一种美好的意思，再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朵，她不收我也不会丢脸，再则也花不了多少钱。
于是，那一天的下午，我买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直奔陈艳工作的地方。我记得当时店里人很多，兆芳和另一个女孩也在店里。但我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一天陈艳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孩。我真笨！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的骂当初的我，我真不应该送她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可当时的我，为此还感到骄傲，认为男子汉就应该敢作敢当！送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在西方是恋人间表示唯一的爱，还包括求爱的意思，她是懂这花的意思的。我在那么多的人的注视下，把花直接交到陈艳的手里，并说：“陈然，我送朵玫瑰花给你，祝你快乐！”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那么多人的注目下，她大方的收下了我的小礼物。粗心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男孩的不快。那时的我像中了魔一样，是那么地想了解她，亲近她！
从次以后，我再也看不见那男孩出现过。我只记得，我送花给陈艳的那一天，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是：“陈然的身高是标准的女人身高：一米六八！”后来，我和陈艳比了一下身高，她刚好到我耳朵的位置，因为我的身高是一米七八。
我已忘了，我是用什么理由到陈艳的家里的，也许是她邀请我到她家里玩的？
大约在送给她玫瑰花的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根据在图书馆读者档案中查到的地址，骑着自行车就到她的家去了。
陈艳的家，从西站向郊区的方向走一点，靠路的右边的一幢大楼里，她住在二楼。
当我来到她家，敲开她住的房间的门时，陈艳很高兴，对我也很热情！陈艳一个人住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房间，她父母住在她的隔壁房间。
走进她的房间，她睡的大床是放在房间的中间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梳妆台，在房间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很大的书桌。走到底向左，有一个用玻璃封闭的阳台。她正在阳台那儿的一张白色的桌子旁忙着什么。我很好奇？走过去一看，原来她正在把那朵枯萎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来，小心的放在一个玻璃碗里。她告诉我，等这些花瓣干了，可以用来做花笺的。大概就是那种夹在日记或书籍中间的东西。
四
我和陈艳在性格上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清高，自傲，多愁善感和单纯。当我们说话时，只希望有人能静静的听完，而不发问。
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不得志的人，我们热爱生活，孤芳自赏。当我诉说着自己的想法时，她静静地听着，为我的高兴而高兴，为我的悲伤而悲伤。反之我也一样，我们互视为知己。记得她还拿出了她的相片册，请我欣赏，并为我介绍她每次旅行的快乐，和每个人生的光点。她让我快乐，让我欣赏。我为能认识她而兴奋，一度冰封的心开始有了一丝暖暖的感觉。
从此，我常常到她家玩。有时她会写一首诗给我欣赏。有时她会为失去一位因出车祸而去世的年轻朋友，而感叹人生苦短和悲伤。有时她拿出一件不知从哪儿做的衣服说要开店。有时她说想学围棋，我就买了棋具送给她，教她棋艺。她很好强，在她快要输棋时，那种不服输的表情，让我至今难忘……
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刻！那种感觉就像后来我到西班牙马拉加度假时，在傍晚时分，躺在温暖的沙滩上，夕阳西下，微风吹过，一直想沉睡下去而不愿醒来的那种感觉。我真的不想醒来！
而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冬天到了，那一年的冬天真冷。
当我沉迷在和陈艳交往的时候，兆芳开始注意起我们的事情来了。
有一天，当我找陈艳的时候，陈艳刚好不在！兆芳找我谈话了，她告诉我，她发现陈艳和别的男孩有来往，而且那个男孩好像就是陈艳的男朋友，他叫春。兆芳并以妹妹关心哥哥的方式叫我趁早回头。我震惊了，我才发现我成了第三者，很懊悔自己的鲁莽。我想我是该退出了，妨碍别人的幸福不是我的本性。
考虑再三，我决定找陈艳说明缘由，不是还可以做朋友吗，应该结束这一段不该发生的感情了。虽然我很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
那一天晚上我来到陈艳的家里，她的房门是开着的，我走进了她的房间，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叫春的男孩。陈艳坐在一架古筝前面情绪好像很激动，那男孩一看见我就转头走了出去，连个招呼也不打。这令我很奇怪也很尴尬。我想此时此刻应该是我走而不是他。当我想对陈艳说声对不起，要走的时候，陈艳叫住了我。
她要我陪她坐一会儿。我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我忍不住对她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发现我已经爱上了她。并把我和前女友的爱情悲剧详细过程告诉了她，我不想这一出悲剧再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我想退出和她的感情，今后做好朋友，这也不坏吗。
陈艳听完我的话，激动的在古筝上划了一个长音。她慢慢地站起来，摘去手指上戴着的指甲套，自己去把门关上，回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她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慢慢地对我说：“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太多的、永恒的爱情。如果有，那也只存在于一刹那中。我的隔壁有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女孩，他们天天吵架，谁也不愿意照看那小孩。我常常把这小女孩领到我家玩。小孩和我感情很好，只要那两夫妻一吵架小孩就跑来找我。昨天，连我洗澡的时候，那小孩也来敲我的门，我知道他父母又吵架了。如果感情不好，又有了孩子，那孩子该有多可怜啊！而我以前，是有很多追求我的人，他们都要我做他们的红颜知己。甚至还有一个男人，天天骑着摩托车在我楼下等我，甚至下雨天也等在楼下。春是我的同学，他常来帮我，当这些男人找我时，他会把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帮我赶走了很多这样的男人，我很感谢他。我常常会把我心里的真实的想法，写在我的日记里，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想别人看到它。今天，春竟提出了，要看我的日记，我不答应。他有什么权力看我的日记……我只求，我的爱情也只要有刹那的永恒，就够了……”
那晚，我们一直谈到了深夜。当我起身要走时，她送我到门口，并向我伸出了她的手。当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好像突然看清楚了在我眼前的女孩。她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毛线衫，美丽的脸庞，深情的眼神，高高的胸部，美妙的身材，我怦然心动了！刹那间，我深深的爱上她了！我有一点情不自禁了！
五
1993年12月26日的早上，我上班刚不久，我的伯父来了。他对我说：“冬，明天走了！”我问：“去哪儿？”他说：“去法国！”
多年的等待，现在终于来了，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呢？我匆匆忙忙地，向潘书记说明原因并当场向他提出辞职。他表情很奇怪地说：“其实你早就准备好的吧？”就同意了我的辞职。
天哪！一份这么好的工作就辞掉了。那时我在图书馆每月加起来已可拿到800多元的工资，加上快到手的60平米的单位联建房就这么没了。办完移交，快到下午了。我只来得及跟哲峰打了个电话，他马上赶到了我家，并送来了500元钱当：“路财”。我都来不及跟晋武、晓冬、招阳、伟东等其他弟兄们告别，就要匆匆地走了。真是遗憾哪，没想到再跟他们相逢竟隔了20年，造化弄人啊！
但当时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赶到陈艳的家。
记得那一天晚上，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就像我当时的心情一样。我来到艳的家，就急急忙忙地说：“艳，明天我要去法国了。”我完全忘了她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她的父亲。这可是一位很大度的先生，他听完我的话，就静静地站起来走出去，并关上了门。
那晚，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跟陈艳说，但不知该从何说起啊！我们四目相对，无语，只剩下那满肠的哀怨。相见恨晚啊！
久久以后，我要走了，她送我到门口。看见她眼角的泪花，我是万分的不忍，我真想给她一个拥抱！
但匆匆要走的我，连这个也来不及做到。陈艳，你今生还欠我一个拥抱！
我坚持走下了她家的楼梯，才哭了。灰灰蒙蒙的天，淅淅沥沥的雨，把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迷茫中，我真的无法改变我的命运了吗？
六
1993年12月27日的早上，母亲给我买了一个蛋糕，说是给我过生日的，还买了一件蓝色和米色相间的大衣，说是到法国打工穿的，后来我一直穿了它三年。到了中午，我和十几个七都来的男女们一起乘飞机从温州飞往广州。别了，温州。过几年我就会回来的。但不想再回首已是十年后了！
飞机一到广州，就有一个男人带着我们到了一家广州饭馆吃午饭，并发给每个人一本照片和名字是真的假护照。
接着我们乘火车到深圳，路途中那红色的大地让我感到仿佛已经来到了异国他乡。
到了深圳，再经过罗浮桥关口，离开中国内地，我们来到了香港。
在香港是由一位女人带领，我们被安置到了深水埗的一幢楼房里的一套大房间里。在这儿，我们等待去法国。我们还见到了当时七都的国平叔（他是七都乡有名的大蛇头），他对我们说：“你们过法国海关时，不管让不让进，你们只管做一件事：微笑！”
接着，我们以抽扑克牌的大小，来决定去法国的先后顺序，我抽到的是七天后。
在香港我们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但伙食要自己解决。在港期间，我抽空看望了我伯母的两个妹妹。有一个大的，在离深水埗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上海旅馆。
到了那儿，我才知道香港人住的房间像鸡笼一样的大，所谓富有的香港人的生活，那只不过是在电视剧里的。香港人酷爱赌马，赌马是许多香港人每天的生活乐趣。
还有一位紫萍姨，住在屯门。
在屯门，我第一次欣赏了香港音乐节的表演。一位长得有一点像我原单位同事小佳一样的女孩边歌边舞，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当时我听不懂用广东话唱的歌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她唱的是周慧敏的《自作多情》。当时香港的音响设备要比大陆的先进多了。
紫萍姨还请我吃麦当劳，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麦当劳的牛肉饼，阿姨还说：“多吃一点，这很有营养的。”我们大陆人在香港人的眼中大概都是缺乏营养又土得掉渣的人。
我还去过湾仔。记得当时过海的船票是6，9港币，海的对面就是香港有名的维多利亚山，有钱人都住在山上。
1994年1月3日，我和两个女人一起，由香港启德机场出关，先飞丹麦的哥本哈根（那儿的冬天真冷啊），机场停留两个小时，在那儿转机往巴黎。
4日晚9点我们来到了巴黎，并顺利地出了关。可是，1994年的法国，已不是移民的天堂了。当政的右派政府已开始废除了移民的孩子在法国一出生就是法籍的法侓，并授权警察可以在地铁、飞机场、火车站等公共场所检查外国人的身份证。如查到无合法身份证的，可当场抓捕，并可在短时间内起诉，遣送回国。它造成多少的移民家庭妻离子散啊！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又重新发生在法国了。
不但如此，有一批在温州杀了人的、犯了重罪的逃犯都偷渡到了法国。他们在法国的华人圈里，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恶不作！而这些，法国警察却不管。因为，他们还不了解中国人的情况，再加上当时的中国政府是不承认在法国存在有非法移民的。这些人渣在法国又造成了不知多少的人间悲剧。
于是，在法国的中国移民中的一支——温州七都人，不得不选择再一次偷渡到美国的纽约。以致于现在，纽约的唐人街其实应该叫做我们温州的七都街！
而留下的另一支中国移民——瑞安丽岙人，他们勤劳，肯吃苦，团结，但地方观念很强，他们容不下从温州市区里出来的人。
于是，从1994年到1995年期间，大批的温州人不得不选择回国，没法活了，留下的只是少数。
而充满着幻想的我，恰恰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法国，天哪！
七
1月4日晚11点，接我的人，把我带到了巴黎18区的4号地铁站旁，等我姑妈家来人接我。又宽又长的街道上竟没有一个路人，只有偶尔开过的车辆。这就是花都巴黎吗？巴黎的冬天真冷啊！
是姑父来接我，并带我到他家的。姑父的家在巴黎18区ramey大街40号，一幢已有八十多年历史的六层高的大楼房里。他住在二楼，楼下就是他的外卖店。他家的户型是二房一厅，两个睡房之间用一个卫生间和盥洗室通用的小房间隔开，旁边还有一个很大的客厅。靠街边的是他们的睡房，而靠里面的那房间就是给我睡的，里面摆着三张单人床，房门旁边还有一条小走廊，它的尽头，是一个带有窗户的小厨房。姑父指着中间的一张小床对我说：“这就是你睡的床”，这就是我来巴黎第一个住的地方。
我从家中的独生子变成了打工仔，怎么那么快啊！旁边一张床，睡着一个年轻的丽岙男人，他叫永生，瘦长的个子，白净的脸，咪咪的小眼睛。后来我才知道，不久前，他母亲在瑞安一条大街上走路时，从楼上突然掉下一个花盆刚好砸死了她，由于没有合法居留，他没办法回国尽孝，现失业在家。那一天晚上，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法国，你要学会生存。”当时的我，对他的话还是不怎么懂，但不久，就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每天早上，永生西装笔挺地出门，到晚上才回来。后来，他告诉我，他是轮着去每一个好朋友和同乡家，帮他们一些小忙，学一点车衣服的手艺，最主要的是在他们家里混一顿饭！还有一张空着的床，听说以前住着另一个叫阿园的丽岙人，刚刚搬到一个在家里做饺子的人家打工去了。而她的姑妈，是我姑妈的好友兼邻居。有时候，她姑妈到我姑妈的外卖店里玩时，那一口一个我家的阿园怎么样，怎么样……真让我羡慕，阿园有一个对她那么好的姑妈啊！几天后，又搬进来了一位七都的，身体强壮的年轻人。他家的亲戚帮他花钱买了一个别人的居留，所以他找餐馆厨房里的工作做，还是比较容易的。现在，他正在带薪度假，真让人羡慕啊！不过，他信的真佛宗（台湾的一个自认为是莲生佛转世的姓卢的宗教），实在让人难以苟同。在我姑妈家的楼下杂货室里，还住着一对男的叫阿敏的夫妻，他们是桥头人。这些人和我，现在都是我姑妈的房客。
到法国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开始了打工仔的生涯了。
每天，从早上9点开始一直干到深夜的1点，2点，甚至3点！外卖店是姑妈自己开的，什么时候关门，由她说了算。虽然，中间有2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常常也被姑妈叫去干活了。
一个星期只有星期天早上休息半天，因为星期天早上外卖店没生意。但到了那一天，我躺在床上，都不能动了。
外卖店是备好饭菜等客上门打包的，所以，要先备好做菜的材料。而这些事，现在都是我的工作。我每天要切牛肉、鸡肉、猪肉、洋葱，红萝卜……包春卷、三角……做蛋饼、猪肉条……洗碗，洗地……炒蛋炒饭……唉！什么杂活都是我来干，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我。
不仅打工很累，而且稍有不对就要挨姑妈的骂。我记得她拿着我刚洗的碗，拿到灯下照，并大骂碗洗得不干净。还仔细地检查我切的牛肉的厚薄大小，稍有一点令她不满意，又是一顿臭骂。
那个从小把我背在身上，对我很好的姑妈，她去哪儿了呢？
八
这次出国的路费，是父亲向伯父借了三万元，并向姑妈借了6。3万法郎，共计法郎8。3万，这在当时的温州，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啊。我天真的以为在姑妈家干个2到3年，我就能还清这一笔债了，接下来赚的就是自己的了。
住在姑妈家里，我还得忍受一个星期只能洗一次澡的煎熬，因为热水是要用钱买的，怎么可以随便浪费呢。至今我还记得，偷偷的拿脸盆接一点热水，用毛巾擦身体的日子。
在给姑妈打工的日子里，我慢慢地从兴奋和好奇变得疲劳和麻木了。那好大的一笔债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就像一块肥美的猪肉在锅里，慢慢地被熬成了油渣。
当我感到无望和无助的时候，我寄出了第一封给陈艳的信，向她报个平安吧。
慢慢地有一些亲戚来看我了，他们给了我一些份子钱（当时每个人给的份子钱是500法郎，现要100欧元），我手中才有了一点钱。我用这些钱请人办了难民证。要留在法国，就一定要报难民证，这是你来法国的证明。以后法国大赦，凭的就是你申请难民身份时，留在警察局里的档案。当时法国就专门有人靠给别人办难民证而发财的。姑父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于是我找到了一位姓张的北京人，让他来帮我申报难民证。我还记得申报难民的理由是，因在：“6。4”中受到了中国政府的迫害，而不得不逃到了法国。
当办证的警察，把我两个中指的指印留在了档案上后，我得到了一张黄色的半张信纸那么大的难民证。我居然成了国际难民，这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无奈啊！当然，难民是不可以打工的，不过每月可得到政府发给的1000多法郎的补助。还有用难民证替别人汇一次钱到中国，可收到500法郎的好处，这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不过一般不到一年，难民的身份会被取消，因拿不出证据，说你确实是受到中国政府迫害的。但法国的难民申请程序就是这么走的，所以我们也享受了这一福利。
不过，有一年的时间，对我来说，那可是有好多赚钱的机会啊。
在姑妈家的生活有一点习惯了后，我就给小佳打了电话，这是我们在国内就约好的。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小佳。她接到了我的电话，非常高兴，并邀请我在某日餐馆午休的时间去13区的一家咖啡吧见面。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我特地向姑妈请了假，免得她不高兴。我一早就赶到了13区，在那个咖啡吧等她。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看见身材娇小的小佳和一个高个的、胖胖的、脸有一点黑的老大妈向这儿走来。她们都穿着法国很流行的大衣，边走边争吵着什么。我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是母亲给我买的中国大衣，就象一个刚从中国农村出来的农民工。
经小佳介绍，原来这位老大妈是小佳的妈妈。小佳从中国偷渡到法国，一路上的艰辛和到法国后当餐馆服务生的辛苦，没几天她就吵着要回国了。她妈妈想尽了一切办法，才以小佳还欠着路费，一定要还的理由，硬是把小佳给留了下来。
小佳的爸爸是当时的温州市展览馆馆长，这位小姐那受得了法国这样的生活。以前，小佳的妈妈带小佳的姐姐到法国时，是请人给办了留学法国的手续，还把她姐姐嫁给一个开餐馆的青田人。而小佳，是偷渡到法国，还要给别人打工，如此大的反差，所以她天天和她的妈妈吵架！在喝咖啡的时候，小佳的妈妈对我说：“冬，在法国，什么都别说，只要每天都有人拿着一张200法郎的钱贴在你的额头上，你就够了！还要怎么样呢？”
坐了没几分钟，她们又吵吵闹闹地告辞走人了，小佳妈妈的话让我楞了好久，等我回过味来时才想到，我可是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专门从18区赶到13区，来这咖啡吧和你见面的，小佳，你就这么把我撂在这儿了？
不久，我收到了两封从中国寄来的信。当时的华人圈里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凡从中国来的信，逃不出两件事，一是要求带人出国，二是要钱。一封是父亲来的信，他为还不上那三万元的债而担心，问我可不可以再向姑妈借？一封是我写给陈艳的退信，理由是我没用法文写出中国这两个字。这么大的法国邮局，居然没人认识中文？那为什么阿拉伯文他们就认识呢？于是，我再写了一封信给陈艳，这一次，我在信封上用法文写上了大大的中国两字。当寄出这封信后，我每天祈求上苍保佑，能让陈艳收到这一封信。
九
一个月后，终于等来了陈艳的回信，我太兴奋了！在国外无依无靠，债务的压力又是那么的重，有一个你曾喜欢的人，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写信给你。那怕是一个字，对我来说，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支持。过不了多久，她还给我寄来了一张精美的明信片，更增加了我对她的思念。
从此以后，陈艳的来信是我唯一想要的，她也是我唯一能写信和能听我说真心话的人！
父亲又来信了，我看得出他的担心和那笔债对他的压力。于是我鼓足了勇气，向姑妈提出了再借两万法郎的请求，先还清国内的债，好让我的父亲也是她的二哥安心。以她当时的财力，这笔钱不算太多。当时的她，在法国已买了三套房子，再加上外卖店的收入，还有那么多的房客，她也算是有钱人了。
不想，我的请求，当场被，她拒绝了。并当面嘲笑我全家就是卖了所有的房产也不到一万五千元！这还是我的姑妈吗？我怀疑她一定不是我家的亲人，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再说我还在给她打工，慢慢还她就是了。
不但如此，她还管我要钱。她说我收的亲戚给的份子钱也是她的。她还对来她家玩的我的堂叔说，我没钱理发，连理发的钱还是她出的。当时，我心中的痛苦有谁能知道呢？我才明白忍字为什么是心上加把刀了。当天深夜，身材不高但很壮实的阿敏来看我，他对我说：“冬，在法国，晚上你只要点上一支烟，躺在床上慢慢流泪，你就可以度过那夜里的时光了。”可当时，我连买烟的钱都舍不得花啊！
从此我和姑妈之间有了怨隙。
阿敏夫妻来法国好几年了，他曾十三个月找不到工作，靠他的太太到成衣工厂打工养活他。我来法国不久，他经他同乡的介绍，终于找到了一份在中餐馆当二厨的活儿，他的工作能力一直为他的同乡所称赞。几年以后，我听说他们还生了孩子，但再以后，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夫妻却是劳燕分飞了！
五月的巴黎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但在无情的姑妈的面前，干着那份看不到希望的工作，我已变得麻木了。
突然，和敏从巴黎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已经来到了法国，并告诉了我她的住址和联系电话。我太高兴了，终于来了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天下午的餐馆午休时间，我就去看和敏了。
和敏的公公是巴黎很有名的老华侨，他在巴黎3区的温州街开了一家皮包店，店的楼上就是他家的皮件加工厂。和敏是他第二个儿子的太太。说明一下，最早巴黎的温州街，是在巴黎的3区。而现在是在美丽城belleville，而巴黎13区是潮州人聚集的地方。
在她家里，我看见美丽的和敏穿着工作服（有一点象现在人们炒菜时穿的衣服），在皮车上飞快的车皮带，而她的先生却在悠闲地抽着烟，看来是个典型的老华侨第二代，享受着父辈辛苦创造的财富而为所欲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时巴黎华人圈里有名的花花公子。看着和敏陪着小心说话的样子，我感觉得出她心中的不安。可当时的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毕竟她已拿到了当时很多人付出很多代价也得不到的法国长期居留啊！
走出和敏的家，我想如果拿我和和敏来比的话，就像拿草鸡和凤凰来比一样，她在天上飞，我在地下爬。
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和敏的家，后来和敏告诉我，是因为他的公公不喜欢我到她的家。难道是怕我拐了她的儿媳妇？
不过，我还得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姑妈对我不时的臭骂，再加上姑父的添油加醋，使我感到了绝望。我不能为家里还债，在法国的亲戚又是这么的无情。并且我还隐隐感觉到，连陈艳我也将要失去了，我还剩下什么呢？
5月16日，我选择了绝食，我静静的躺在了床上，也许死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当天下午，我的堂叔来到了我的床边。从小对我很好的堂叔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低着他的头，悲伤的对我说：“冬，饭是要吃的，办法总会有的。”我无助地哭了。
我堂叔，早我三年到了法国，做过装修，干过餐馆。还被一家餐馆的老板骗走了九个月的工钱。老实的他，有一次经过一条小巷时，由于听不懂法语，一群年轻的黑人向他要烟抽时，他居然选择了逃跑。后来，被黑人追上，给搜走了身上的50法郎，还被打了一个大耳光，他都能忍了下来。我来法国时，他已经接来了他的老婆也就我的婶婶。婶婶和一位我得叫他阿公的亲戚在美丽城合租了一个房子，在家里一起车衣服，而堂叔到外面去打工。不久他们有了一个儿子。1997年到1998年法国大赦时，他们拿到了居留，还接出了他们留在中国的三个女儿。现在他们在93省，开了一家外卖店。我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了。
5月17日的早上，姑父叫我到店里算帐，他说：“你来我家干了五个半月的工，前四个月不算钱。后一个半月算3000法郎。你总共欠我6。3万法郎，减去3000法郎，你还欠我6万法郎。从今天起你不用来我的店里打工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初姑妈到我家说的是，我在她家打工，包吃包住，净给我4000法郎月工资的，为此，我才选择来法国的，现在怎么完全不一样了呢？
可当时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听完姑父的话，我强忍着自己的愤怒，离开那让我受尽苦难的外卖店，回到了我睡觉的地方。
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里，我给陈艳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有人说来法国是从零开始的，而我却要从零以下开始的。这一路走来，有太多的艰辛和无奈。我看不到方向了，难道这是我千辛万苦要来的法国吗？我现在变得一无所有了，难道连你我也要失去了？接着，我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带上这封信走出了这个家。
我想先完成我的一个愿望，就是去看看巴黎铁塔和巴黎圣母院。
当我来到了铁塔的第三层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巴黎的美丽了。可美丽的巴黎却留不下我这来自中国的可怜的人儿！晴朗的天，在铁塔第三层却下起小雨来了，真是多变的巴黎啊，就像我当时的心情一样。
接着，我参观了巴黎圣母院。那可怜的钟楼怪人最后还是能和他深爱的吉普赛女人死在了一起！但从此以后我很少来巴黎圣母院，因为只要我带一个女人来过巴黎圣母院，我就会和这女人多少发生一些搞不清的关系，也许巴黎圣母院就是掌管人的姻缘的神灵之地吧。当时游完这两个我一直想来的地方，我还勇敢地花了18法郎，买了一份土耳其的三明治，就当作是我已经吃过洋餐了吧！
我终于决定把这一封信寄给陈艳了。
当我完成这一切，回到了我睡觉的床边，想着我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阿敏夫妇来看我了，他对我说：“今天我们到圣心教堂玩，我看见有中国人在那儿卖可乐，要不你去试试？”
十
圣心教堂坐落在巴黎北面的蒙马特高地上。她是法国历代君王举行登基和加冕仪式的地方，在她的旁边还有法国国会，因还愿而捐钱建造的钟楼。
蒙马特高地是法国历代有名的画家最喜欢聚集的地方，比如莫奈和梵高。法国著名的红磨坊就在它山脚下不远的地方，还有巴黎最有名的红灯区也在这儿。每年夏天，圣心教堂是每一个来法旅游的客人必游之地。当你从山下爬到教堂时，就好像你从松台山的脚下，刚刚爬上山顶上宝塔的顶层。又累又渴的你，一定会想，如果现在有一杯冷冷的饮料该多好啊，不管花多少钱。如果看见山上真地有人在卖饮料，而且只要5个法郎，你肯定会想，太及时了！
一到夏天，圣心教堂所在的小山上，游客人山人海。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些从非洲来的黑人，他们在这儿以卖纪念品如帽子、女人的皮包、明信片等等小商品为生。有一些中国人，也在这儿卖饮料，他们大多是福建人和中国的留学生。
当然每一天，警察的大搜捕也是必演的节目。当警察来时，漫山遍野是逃跑着的小商贩和游客的叫骂声：“他们只不过要挣一点买面包的钱，你们不可以抓他们！”据说这成了小山上一直到今天还上演的保留节目。
现在，在逃跑的人群中又多了一个人——我！只见，我身上背着一个大旅行包，里面装有50到60个装有饮料的易拉罐，右手还要提着一个大水桶，里面放了十几瓶饮料还要加上凉水，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那儿弄来的太阳帽，左手拿着一张信纸大小的硬纸板，上面用法文写着：“可口可乐，5法郎”。刚开始时，胆小的我躲在角落里卖水，没几天我就大胆地满山叫卖了：“可口可乐，只要5法郎！”人要是被生活所逼的话，什么事都敢干！
我居然在法国开始作生意了，虽然我作的生意是那么的渺小！在中国读了十几年的书，有过一份挺好的工作的我，却流落到巴黎当了一个卖水郎，真是造化弄人啊！
当时，我每天早上8点前就要起床。好赶往位于巴黎北郊的欧尚大超市去买饮料。这间超市在93省，地铁3号线加烈尼终点站。在法国的华人把超市叫做公司，把温州人开的以卖中国食品为主的超市叫做中国店。
在这里，可口可乐的价格是1。5法郎一瓶。我要买够一天所需的数量，再把它们装在随身带来的小推车和背包里，接着要连拉带扛的弄回我的住处。到家后，再分别将饮料装进背包和水桶里。准备齐了，就要向圣心教堂进发了。圣心教堂离我姑妈家很近，大概走路仅20多分钟。至于凉水，山上有免费供水的地方，那水很凉，够用来浸饮料了。使饮料摸起来有一点凉凉的感觉，大热天，客人喜欢喝凉的。
上午10点半以前一定要赶到山上，只为抢到一个好位子。每天收工回家，上床休息，差不多就要到晚上12点左右了，十分的辛苦！
此时的我，就算赖在我姑妈家了。至于吃饭，几包意大利面，再到中国店买一点肉碎再加一个大白菜，那就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了。对了不要忘了，还要到公司里买一瓶油和一点盐。姑妈在楼上有一间厨房，是给搭铺的人用的，我就在那儿煮着吃的。在法国，有一些中国人为了节省房租，常空出一间房或客厅转租给别人，里面往往住上3个或3个以上的单身汉，每月的房租要700到800法郎，这种租房的形式在法国叫做搭铺）
至于到姑妈家吃饭，是不可能了。记得有一次，我到楼下她店里就吃了一碗饭，她当着别人的面就叫道：“吃我家的饭。连碗都不洗！”
从此，我再也没有到她家吃饭了，我受不了这气！
在山上卖水的日子很苦，每天都要面向着太阳，对着每位上山的游客用力的叫着：“可口可乐，只要5法郎！”从充满激情到有气无力，一直到只剩下晃动手上的纸片的力气了，但还要坚持。山上的太阳，把人晒得像黑炭一样，有时候连自己也分不清是黑人还是黄种人！但有福利哦，有时，游客中的美女会要求和你合照。当然，你要把那写有“可口可乐，5法郎”的纸牌放在自己的胸前，因为我只不过，是她们旅途中的一个点缀罢了。
不仅如此，游客中的一些法国人和在一些和我们一样卖小东西的黑人，他们看不起中国人的那种低头哈腰的样子，就老是骂我们是中国佬或中国猪！此时的我，常常会想起在香港时，国平叔说的话：“你要微笑，微笑中的微笑！”
有时忙得连吃饭都忘了。饿的实在不行了，就到山脚下的面包房里，买一条法式棍子面包（当时要4个法郎，现在要1欧元）充饥。
不过，收入还不差。至少现在可以做到每天有人拿200法郎的钱，贴到我的额头上了。
最可怕的是，警察来抓我们。当他们从山下往上抓人的时候，你就会听到山脚下摆地摊的黑人，在手忙脚乱的收东西的声音。他们很聪明，在摆地摊的布上，系上一个交叉的线，收东西时一拉中间就收好了，速度很快的。
此时从山下到山上就像涨潮时的波浪一样，到处是逃跑的小商贩。我身上背着那么重的东西，还要跑得比警察快，这太难了！但要是被抓住，是要被没收所有的饮料的，一天的收入就要泡汤了。所以我不得不上蹿下跳连带爬坡加跳栏杆，无所不会无所不练，只为保住我身上带的那些饮料，那可是我赖以为生的东西啊！
反之，警察有时也会从山上往下抓人，我们就向下面的方向逃窜。如果他们人多，从山上和山下两个方向一起来抓人的话，我们只有到处乱窜，祈求上帝保佑我们吧！
天气太热了，警察老爷也不太积极干这种事。所以我们是幸运的。
只要警察不抓人，我们就继续做生意。一直到今天，我有时往上走台阶时，会不自觉的一步就迈2到3个台阶，也许是那时候练的吧。
6月底，陈艳来信了，她为我的现状担心，并说：“以你的聪明，你一定会找到你的方向的，我会在你的身后永远支持你的！”短短的几句话对孤寂的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安慰啊！
但我向她隐瞒了这一段在山上卖水的历史，因我怕她为我伤心！
九十年代初的温州，正汹涌着第二次出国潮（第一次是八十年代）。当时刚二十出头的我身不由己地也成为了大潮中的一粒沙子。
父亲为了让我出国，在他的老家——七都乡托人找了路子，让我去投奔远在法国的姑妈，她在那儿开了一家外卖店。她回国时，常把法国说得像天堂一样，并对我说，只要我到她那儿打工，包吃包住还净给4000法郎的工钱！这对在国内领低工资的我，诱惑实在太大了。
于是，我和很多想出国的人一样，先去一所叫勤奋外国语学校的夜校读了三个月的法语。法语太难了没学好，却在那里认识了两位美丽的女同学——和敏和彩萍。我们相约在法国会面，并互相留下了在法国联系的电话号码。
我在温州商校的同班同学哲峰，他在温州第一百货商场会计部里当小会计，他父亲是个皮鞋佬。当时在温州，皮鞋佬就是富有的同义词。家境富裕的他经常骑着最流行的丰田125摩托来看我。他开口就对我说：：“阿冬，我现在过的可是灯红酒绿的生活啊！”而好友晓冬在郊外开了一家小加工厂，天天忙得不亦乐乎。另一位好友伟东，也常拿着他和两位有名的美女模特儿的合照，得意洋洋地到处向别人炫耀。
我觉得他们过得都比我好。刚刚经历失恋的我，就想着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外面闯闯。虽然急着想走，可出国手续一直办得不太顺利。我单位的女同事小佳，倒是先我去了法国。她走时，也给我留下了她在法国的电话号码。
当时，我在温州市图书馆当出纳员，工作是很轻松的。但全馆38位员工编制，里面有32位女的和6位男的，其中唯一一位未婚的男员工就是我。在这么一群阿姨、阿姐、小妹妹们的目光注视下，我不得不夹着尾巴做小老弟，谁也不敢得罪，谁也不敢惹。
有一天，市图书馆潘书记叫我到前台去办公，也就是去收收新的图书证的押金。我心想，反正要出国了，干什么都无所谓。于是就抱着混日子的心态干上了这种有点无聊的工作。但无意间我拥有了别人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掌握了图书馆的好几万读者的基本资料。
二
我和前女友相恋三年。由于她母亲的反对，再加上我一心想出国，在反复的挣扎后，她向她的母亲妥协了。我永远记得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我不可能为了和你在一起，而选择和母亲作对，我们分手吧！”
“曾经爱过却要分手，为何相爱不能相守？到底为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开始？”齐秦的这首《原来的我》成了我分手后经常唱的歌。失恋的打击，我想每个人都难已承受（除非他没有付出过真情），更何况是初恋！
所以我对我前女友的同学——兆芳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兆芳是在商校比我小一届的学妹，我对她象我的妹妹一样，我经常去她工作的地方玩。，
那时在新华书店的对面，有一家新开业的冲洗照片店。兆芳刚到那儿工作不久，我就去她工作的地方看看。
我和兆芳在闲聊时，她旁边一个女同事突然转过身来。我记得她高高的身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大衣，长长的头发盘在她的头上，装扮清雅。我多看了她一眼，忽然呆了一下。这时，她也看见了我，向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继续做她的事情。此刻的她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这就是人们说的一见钟情吗？
几天后的早上，我正在办公室里做账。突然，走廊里有人在叫：“阿冬，电话！”我出来一看，一位大姐正在对我怪怪地笑，我接过电话也回她一个怪怪的笑。这时，电话里传来了一位女孩的柔和声音：“请问是阿冬吗？”我回答说：“是。”她接着说：“我是陈然，是兆芳的同事。”“啊，是你？你好！”我很惊讶她会给我电话。“那么，你有空时，可以到我这儿来帮我一个小忙吗？”我说：“可以。”“那我等你。”我刚回答“好”她就挂电话了。旁边的那位大姐还追着我问：“女朋友？”“不是哪！”我大叫着赶快跑回我的办公室。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我直接跑到她工作的店里。刚打过招呼，她就拿出一本书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去还一下书，取一下我的图书证？”我说：“当然可以。”
赶快回到图书馆的前台，我帮她还书时，才了解到，她不知怎么得罪了前台的一位阿姐，不给她还书，这才求我来帮她。好不容易求动这位阿姐，让我还了她的书，取回了她的图书证。从此我和她算认识了。
三
无聊时，我查了陈然在图书馆里的档案，发现她其实叫陈艳，八中毕业，71年生的。后来我问她，才知道陈然是她家里人叫习惯了的小名。
1994年的夏天，温州的天气很闷热。中午的太阳能把柏油路晒得跟棉花糖一样，骑自行车都能在马路上作画了。
有一天，气温竟达到了35摄氏度。呆在图书馆的办公楼里像在蒸笼里一样。军人出生的潘书记都热得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走廊口，穿着背心在那儿喘气。
因我的工作是出纳员，所以很容易就找了个借口溜出图书馆。
那时空调在温州可是一件新鲜的玩意儿，我知道在兆芳工作的地方就有。当我溜到那儿的时候，兆芳不在。
我看见陈艳一个人在店里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的踱着步，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口，突然她转过身来看见了我，微微一笑，招手叫我进来。我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找兆芳。”她很有礼貌地让我坐在长沙发上等。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我们两个人，于是她就坐在我的旁边客气地跟我聊起天来。
聊了不久，我们变得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了！我们有太多相同的爱好！我们喜欢相同的歌、相同的诗、相同的书……她有和我一样的清高，一样的自以为是。她能静静地听你讲话，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你接受她的观点，也能在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虚心接受而不狡辩。在她的面前，我会很自然的说出心里的话而不加保留。
她还写得一手好字，她的字没有女孩子的那种清秀，相反有着男人般的大气。她还会写诗。我当场就被她的才华所吸引，被她迷住了。天啊，人间真有所谓的才女！当时的我，也自认为不是什么池中之物啊，只不过有些不得志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难道是上天的安排？
从此以后，我有空就到她那儿。她很喜欢和我谈话，只是一有人来，她就会走开，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我们无话不谈，就像遇到了知音。
热热的天，就会做出热热的事。那一年，新华书店旁，新开了一家花店。当时在温州，人们之间送花才刚刚开始流行。我只认得两种花的名字，玫瑰和满天星。几个星期以后，我心里觉得是不是应该送一点礼物给她了？买一朵红色的玫瑰花怎么样？我好像听说它代表了一种美好的意思，再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朵，她不收我也不会丢脸，再则也花不了多少钱。
于是，那一天的下午，我买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直奔陈艳工作的地方。我记得当时店里人很多，兆芳和另一个女孩也在店里。但我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一天陈艳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孩。我真笨！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的骂当初的我，我真不应该送她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可当时的我，为此还感到骄傲，认为男子汉就应该敢作敢当！送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在西方是恋人间表示唯一的爱，还包括求爱的意思，她是懂这花的意思的。我在那么多的人的注视下，把花直接交到陈艳的手里，并说：“陈然，我送朵玫瑰花给你，祝你快乐！”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那么多人的注目下，她大方的收下了我的小礼物。粗心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男孩的不快。那时的我像中了魔一样，是那么地想了解她，亲近她！
从次以后，我再也看不见那男孩出现过。我只记得，我送花给陈艳的那一天，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是：“陈然的身高是标准的女人身高：一米六八！”后来，我和陈艳比了一下身高，她刚好到我耳朵的位置，因为我的身高是一米七八。
我已忘了，我是用什么理由到陈艳的家里的，也许是她邀请我到她家里玩的？
大约在送给她玫瑰花的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根据在图书馆读者档案中查到的地址，骑着自行车就到她的家去了。
陈艳的家，从西站向郊区的方向走一点，靠路的右边的一幢大楼里，她住在二楼。
当我来到她家，敲开她住的房间的门时，陈艳很高兴，对我也很热情！陈艳一个人住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房间，她父母住在她的隔壁房间。
走进她的房间，她睡的大床是放在房间的中间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梳妆台，在房间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很大的书桌。走到底向左，有一个用玻璃封闭的阳台。她正在阳台那儿的一张白色的桌子旁忙着什么。我很好奇？走过去一看，原来她正在把那朵枯萎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来，小心的放在一个玻璃碗里。她告诉我，等这些花瓣干了，可以用来做花笺的。大概就是那种夹在日记或书籍中间的东西。
四
我和陈艳在性格上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清高，自傲，多愁善感和单纯。当我们说话时，只希望有人能静静的听完，而不发问。
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不得志的人，我们热爱生活，孤芳自赏。当我诉说着自己的想法时，她静静地听着，为我的高兴而高兴，为我的悲伤而悲伤。反之我也一样，我们互视为知己。记得她还拿出了她的相片册，请我欣赏，并为我介绍她每次旅行的快乐，和每个人生的光点。她让我快乐，让我欣赏。我为能认识她而兴奋，一度冰封的心开始有了一丝暖暖的感觉。
从此，我常常到她家玩。有时她会写一首诗给我欣赏。有时她会为失去一位因出车祸而去世的年轻朋友，而感叹人生苦短和悲伤。有时她拿出一件不知从哪儿做的衣服说要开店。有时她说想学围棋，我就买了棋具送给她，教她棋艺。她很好强，在她快要输棋时，那种不服输的表情，让我至今难忘……
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刻！那种感觉就像后来我到西班牙马拉加度假时，在傍晚时分，躺在温暖的沙滩上，夕阳西下，微风吹过，一直想沉睡下去而不愿醒来的那种感觉。我真的不想醒来！
而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冬天到了，那一年的冬天真冷。
当我沉迷在和陈艳交往的时候，兆芳开始注意起我们的事情来了。
有一天，当我找陈艳的时候，陈艳刚好不在！兆芳找我谈话了，她告诉我，她发现陈艳和别的男孩有来往，而且那个男孩好像就是陈艳的男朋友，他叫春。兆芳并以妹妹关心哥哥的方式叫我趁早回头。我震惊了，我才发现我成了第三者，很懊悔自己的鲁莽。我想我是该退出了，妨碍别人的幸福不是我的本性。
考虑再三，我决定找陈艳说明缘由，不是还可以做朋友吗，应该结束这一段不该发生的感情了。虽然我很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
那一天晚上我来到陈艳的家里，她的房门是开着的，我走进了她的房间，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叫春的男孩。陈艳坐在一架古筝前面情绪好像很激动，那男孩一看见我就转头走了出去，连个招呼也不打。这令我很奇怪也很尴尬。我想此时此刻应该是我走而不是他。当我想对陈艳说声对不起，要走的时候，陈艳叫住了我。
她要我陪她坐一会儿。我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我忍不住对她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发现我已经爱上了她。并把我和前女友的爱情悲剧详细过程告诉了她，我不想这一出悲剧再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我想退出和她的感情，今后做好朋友，这也不坏吗。
陈艳听完我的话，激动的在古筝上划了一个长音。她慢慢地站起来，摘去手指上戴着的指甲套，自己去把门关上，回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她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慢慢地对我说：“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太多的、永恒的爱情。如果有，那也只存在于一刹那中。我的隔壁有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女孩，他们天天吵架，谁也不愿意照看那小孩。我常常把这小女孩领到我家玩。小孩和我感情很好，只要那两夫妻一吵架小孩就跑来找我。昨天，连我洗澡的时候，那小孩也来敲我的门，我知道他父母又吵架了。如果感情不好，又有了孩子，那孩子该有多可怜啊！而我以前，是有很多追求我的人，他们都要我做他们的红颜知己。甚至还有一个男人，天天骑着摩托车在我楼下等我，甚至下雨天也等在楼下。春是我的同学，他常来帮我，当这些男人找我时，他会把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帮我赶走了很多这样的男人，我很感谢他。我常常会把我心里的真实的想法，写在我的日记里，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想别人看到它。今天，春竟提出了，要看我的日记，我不答应。他有什么权力看我的日记……我只求，我的爱情也只要有刹那的永恒，就够了……”
那晚，我们一直谈到了深夜。当我起身要走时，她送我到门口，并向我伸出了她的手。当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好像突然看清楚了在我眼前的女孩。她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毛线衫，美丽的脸庞，深情的眼神，高高的胸部，美妙的身材，我怦然心动了！刹那间，我深深的爱上她了！我有一点情不自禁了！
五
1993年12月26日的早上，我上班刚不久，我的伯父来了。他对我说：“冬，明天走了！”我问：“去哪儿？”他说：“去法国！”
多年的等待，现在终于来了，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呢？我匆匆忙忙地，向潘书记说明原因并当场向他提出辞职。他表情很奇怪地说：“其实你早就准备好的吧？”就同意了我的辞职。
天哪！一份这么好的工作就辞掉了。那时我在图书馆每月加起来已可拿到800多元的工资，加上快到手的60平米的单位联建房就这么没了。办完移交，快到下午了。我只来得及跟哲峰打了个电话，他马上赶到了我家，并送来了500元钱当：“路财”。我都来不及跟晋武、晓冬、招阳、伟东等其他弟兄们告别，就要匆匆地走了。真是遗憾哪，没想到再跟他们相逢竟隔了20年，造化弄人啊！
但当时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赶到陈艳的家。
记得那一天晚上，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就像我当时的心情一样。我来到艳的家，就急急忙忙地说：“艳，明天我要去法国了。”我完全忘了她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她的父亲。这可是一位很大度的先生，他听完我的话，就静静地站起来走出去，并关上了门。
那晚，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跟陈艳说，但不知该从何说起啊！我们四目相对，无语，只剩下那满肠的哀怨。相见恨晚啊！
久久以后，我要走了，她送我到门口。看见她眼角的泪花，我是万分的不忍，我真想给她一个拥抱！
但匆匆要走的我，连这个也来不及做到。陈艳，你今生还欠我一个拥抱！
我坚持走下了她家的楼梯，才哭了。灰灰蒙蒙的天，淅淅沥沥的雨，把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迷茫中，我真的无法改变我的命运了吗？
六
1993年12月27日的早上，母亲给我买了一个蛋糕，说是给我过生日的，还买了一件蓝色和米色相间的大衣，说是到法国打工穿的，后来我一直穿了它三年。到了中午，我和十几个七都来的男女们一起乘飞机从温州飞往广州。别了，温州。过几年我就会回来的。但不想再回首已是十年后了！
飞机一到广州，就有一个男人带着我们到了一家广州饭馆吃午饭，并发给每个人一本照片和名字是真的假护照。
接着我们乘火车到深圳，路途中那红色的大地让我感到仿佛已经来到了异国他乡。
到了深圳，再经过罗浮桥关口，离开中国内地，我们来到了香港。
在香港是由一位女人带领，我们被安置到了深水埗的一幢楼房里的一套大房间里。在这儿，我们等待去法国。我们还见到了当时七都的国平叔（他是七都乡有名的大蛇头），他对我们说：“你们过法国海关时，不管让不让进，你们只管做一件事：微笑！”
接着，我们以抽扑克牌的大小，来决定去法国的先后顺序，我抽到的是七天后。
在香港我们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但伙食要自己解决。在港期间，我抽空看望了我伯母的两个妹妹。有一个大的，在离深水埗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上海旅馆。
到了那儿，我才知道香港人住的房间像鸡笼一样的大，所谓富有的香港人的生活，那只不过是在电视剧里的。香港人酷爱赌马，赌马是许多香港人每天的生活乐趣。
还有一位紫萍姨，住在屯门。
在屯门，我第一次欣赏了香港音乐节的表演。一位长得有一点像我原单位同事小佳一样的女孩边歌边舞，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当时我听不懂用广东话唱的歌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她唱的是周慧敏的《自作多情》。当时香港的音响设备要比大陆的先进多了。
紫萍姨还请我吃麦当劳，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麦当劳的牛肉饼，阿姨还说：“多吃一点，这很有营养的。”我们大陆人在香港人的眼中大概都是缺乏营养又土得掉渣的人。
我还去过湾仔。记得当时过海的船票是6，9港币，海的对面就是香港有名的维多利亚山，有钱人都住在山上。
1994年1月3日，我和两个女人一起，由香港启德机场出关，先飞丹麦的哥本哈根（那儿的冬天真冷啊），机场停留两个小时，在那儿转机往巴黎。
4日晚9点我们来到了巴黎，并顺利地出了关。可是，1994年的法国，已不是移民的天堂了。当政的右派政府已开始废除了移民的孩子在法国一出生就是法籍的法侓，并授权警察可以在地铁、飞机场、火车站等公共场所检查外国人的身份证。如查到无合法身份证的，可当场抓捕，并可在短时间内起诉，遣送回国。它造成多少的移民家庭妻离子散啊！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又重新发生在法国了。
不但如此，有一批在温州杀了人的、犯了重罪的逃犯都偷渡到了法国。他们在法国的华人圈里，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恶不作！而这些，法国警察却不管。因为，他们还不了解中国人的情况，再加上当时的中国政府是不承认在法国存在有非法移民的。这些人渣在法国又造成了不知多少的人间悲剧。
于是，在法国的中国移民中的一支——温州七都人，不得不选择再一次偷渡到美国的纽约。以致于现在，纽约的唐人街其实应该叫做我们温州的七都街！
而留下的另一支中国移民——瑞安丽岙人，他们勤劳，肯吃苦，团结，但地方观念很强，他们容不下从温州市区里出来的人。
于是，从1994年到1995年期间，大批的温州人不得不选择回国，没法活了，留下的只是少数。
而充满着幻想的我，恰恰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法国，天哪！
七
1月4日晚11点，接我的人，把我带到了巴黎18区的4号地铁站旁，等我姑妈家来人接我。又宽又长的街道上竟没有一个路人，只有偶尔开过的车辆。这就是花都巴黎吗？巴黎的冬天真冷啊！
是姑父来接我，并带我到他家的。姑父的家在巴黎18区ramey大街40号，一幢已有八十多年历史的六层高的大楼房里。他住在二楼，楼下就是他的外卖店。他家的户型是二房一厅，两个睡房之间用一个卫生间和盥洗室通用的小房间隔开，旁边还有一个很大的客厅。靠街边的是他们的睡房，而靠里面的那房间就是给我睡的，里面摆着三张单人床，房门旁边还有一条小走廊，它的尽头，是一个带有窗户的小厨房。姑父指着中间的一张小床对我说：“这就是你睡的床”，这就是我来巴黎第一个住的地方。
我从家中的独生子变成了打工仔，怎么那么快啊！旁边一张床，睡着一个年轻的丽岙男人，他叫永生，瘦长的个子，白净的脸，咪咪的小眼睛。后来我才知道，不久前，他母亲在瑞安一条大街上走路时，从楼上突然掉下一个花盆刚好砸死了她，由于没有合法居留，他没办法回国尽孝，现失业在家。那一天晚上，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法国，你要学会生存。”当时的我，对他的话还是不怎么懂，但不久，就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每天早上，永生西装笔挺地出门，到晚上才回来。后来，他告诉我，他是轮着去每一个好朋友和同乡家，帮他们一些小忙，学一点车衣服的手艺，最主要的是在他们家里混一顿饭！还有一张空着的床，听说以前住着另一个叫阿园的丽岙人，刚刚搬到一个在家里做饺子的人家打工去了。而她的姑妈，是我姑妈的好友兼邻居。有时候，她姑妈到我姑妈的外卖店里玩时，那一口一个我家的阿园怎么样，怎么样……真让我羡慕，阿园有一个对她那么好的姑妈啊！几天后，又搬进来了一位七都的，身体强壮的年轻人。他家的亲戚帮他花钱买了一个别人的居留，所以他找餐馆厨房里的工作做，还是比较容易的。现在，他正在带薪度假，真让人羡慕啊！不过，他信的真佛宗（台湾的一个自认为是莲生佛转世的姓卢的宗教），实在让人难以苟同。在我姑妈家的楼下杂货室里，还住着一对男的叫阿敏的夫妻，他们是桥头人。这些人和我，现在都是我姑妈的房客。
到法国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开始了打工仔的生涯了。
每天，从早上9点开始一直干到深夜的1点，2点，甚至3点！外卖店是姑妈自己开的，什么时候关门，由她说了算。虽然，中间有2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常常也被姑妈叫去干活了。
一个星期只有星期天早上休息半天，因为星期天早上外卖店没生意。但到了那一天，我躺在床上，都不能动了。
外卖店是备好饭菜等客上门打包的，所以，要先备好做菜的材料。而这些事，现在都是我的工作。我每天要切牛肉、鸡肉、猪肉、洋葱，红萝卜……包春卷、三角……做蛋饼、猪肉条……洗碗，洗地……炒蛋炒饭……唉！什么杂活都是我来干，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我。
不仅打工很累，而且稍有不对就要挨姑妈的骂。我记得她拿着我刚洗的碗，拿到灯下照，并大骂碗洗得不干净。还仔细地检查我切的牛肉的厚薄大小，稍有一点令她不满意，又是一顿臭骂。
那个从小把我背在身上，对我很好的姑妈，她去哪儿了呢？
八
这次出国的路费，是父亲向伯父借了三万元，并向姑妈借了6。3万法郎，共计法郎8。3万，这在当时的温州，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啊。我天真的以为在姑妈家干个2到3年，我就能还清这一笔债了，接下来赚的就是自己的了。
住在姑妈家里，我还得忍受一个星期只能洗一次澡的煎熬，因为热水是要用钱买的，怎么可以随便浪费呢。至今我还记得，偷偷的拿脸盆接一点热水，用毛巾擦身体的日子。
在给姑妈打工的日子里，我慢慢地从兴奋和好奇变得疲劳和麻木了。那好大的一笔债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就像一块肥美的猪肉在锅里，慢慢地被熬成了油渣。
当我感到无望和无助的时候，我寄出了第一封给陈艳的信，向她报个平安吧。
慢慢地有一些亲戚来看我了，他们给了我一些份子钱（当时每个人给的份子钱是500法郎，现要100欧元），我手中才有了一点钱。我用这些钱请人办了难民证。要留在法国，就一定要报难民证，这是你来法国的证明。以后法国大赦，凭的就是你申请难民身份时，留在警察局里的档案。当时法国就专门有人靠给别人办难民证而发财的。姑父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于是我找到了一位姓张的北京人，让他来帮我申报难民证。我还记得申报难民的理由是，因在：“6。4”中受到了中国政府的迫害，而不得不逃到了法国。
当办证的警察，把我两个中指的指印留在了档案上后，我得到了一张黄色的半张信纸那么大的难民证。我居然成了国际难民，这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无奈啊！当然，难民是不可以打工的，不过每月可得到政府发给的1000多法郎的补助。还有用难民证替别人汇一次钱到中国，可收到500法郎的好处，这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不过一般不到一年，难民的身份会被取消，因拿不出证据，说你确实是受到中国政府迫害的。但法国的难民申请程序就是这么走的，所以我们也享受了这一福利。
不过，有一年的时间，对我来说，那可是有好多赚钱的机会啊。
在姑妈家的生活有一点习惯了后，我就给小佳打了电话，这是我们在国内就约好的。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小佳。她接到了我的电话，非常高兴，并邀请我在某日餐馆午休的时间去13区的一家咖啡吧见面。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我特地向姑妈请了假，免得她不高兴。我一早就赶到了13区，在那个咖啡吧等她。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看见身材娇小的小佳和一个高个的、胖胖的、脸有一点黑的老大妈向这儿走来。她们都穿着法国很流行的大衣，边走边争吵着什么。我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是母亲给我买的中国大衣，就象一个刚从中国农村出来的农民工。
经小佳介绍，原来这位老大妈是小佳的妈妈。小佳从中国偷渡到法国，一路上的艰辛和到法国后当餐馆服务生的辛苦，没几天她就吵着要回国了。她妈妈想尽了一切办法，才以小佳还欠着路费，一定要还的理由，硬是把小佳给留了下来。
小佳的爸爸是当时的温州市展览馆馆长，这位小姐那受得了法国这样的生活。以前，小佳的妈妈带小佳的姐姐到法国时，是请人给办了留学法国的手续，还把她姐姐嫁给一个开餐馆的青田人。而小佳，是偷渡到法国，还要给别人打工，如此大的反差，所以她天天和她的妈妈吵架！在喝咖啡的时候，小佳的妈妈对我说：“冬，在法国，什么都别说，只要每天都有人拿着一张200法郎的钱贴在你的额头上，你就够了！还要怎么样呢？”
坐了没几分钟，她们又吵吵闹闹地告辞走人了，小佳妈妈的话让我楞了好久，等我回过味来时才想到，我可是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专门从18区赶到13区，来这咖啡吧和你见面的，小佳，你就这么把我撂在这儿了？
不久，我收到了两封从中国寄来的信。当时的华人圈里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凡从中国来的信，逃不出两件事，一是要求带人出国，二是要钱。一封是父亲来的信，他为还不上那三万元的债而担心，问我可不可以再向姑妈借？一封是我写给陈艳的退信，理由是我没用法文写出中国这两个字。这么大的法国邮局，居然没人认识中文？那为什么阿拉伯文他们就认识呢？于是，我再写了一封信给陈艳，这一次，我在信封上用法文写上了大大的中国两字。当寄出这封信后，我每天祈求上苍保佑，能让陈艳收到这一封信。
九
一个月后，终于等来了陈艳的回信，我太兴奋了！在国外无依无靠，债务的压力又是那么的重，有一个你曾喜欢的人，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写信给你。那怕是一个字，对我来说，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支持。过不了多久，她还给我寄来了一张精美的明信片，更增加了我对她的思念。
从此以后，陈艳的来信是我唯一想要的，她也是我唯一能写信和能听我说真心话的人！
父亲又来信了，我看得出他的担心和那笔债对他的压力。于是我鼓足了勇气，向姑妈提出了再借两万法郎的请求，先还清国内的债，好让我的父亲也是她的二哥安心。以她当时的财力，这笔钱不算太多。当时的她，在法国已买了三套房子，再加上外卖店的收入，还有那么多的房客，她也算是有钱人了。
不想，我的请求，当场被，她拒绝了。并当面嘲笑我全家就是卖了所有的房产也不到一万五千元！这还是我的姑妈吗？我怀疑她一定不是我家的亲人，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再说我还在给她打工，慢慢还她就是了。
不但如此，她还管我要钱。她说我收的亲戚给的份子钱也是她的。她还对来她家玩的我的堂叔说，我没钱理发，连理发的钱还是她出的。当时，我心中的痛苦有谁能知道呢？我才明白忍字为什么是心上加把刀了。当天深夜，身材不高但很壮实的阿敏来看我，他对我说：“冬，在法国，晚上你只要点上一支烟，躺在床上慢慢流泪，你就可以度过那夜里的时光了。”可当时，我连买烟的钱都舍不得花啊！
从此我和姑妈之间有了怨隙。
阿敏夫妻来法国好几年了，他曾十三个月找不到工作，靠他的太太到成衣工厂打工养活他。我来法国不久，他经他同乡的介绍，终于找到了一份在中餐馆当二厨的活儿，他的工作能力一直为他的同乡所称赞。几年以后，我听说他们还生了孩子，但再以后，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夫妻却是劳燕分飞了！
五月的巴黎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但在无情的姑妈的面前，干着那份看不到希望的工作，我已变得麻木了。
突然，和敏从巴黎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已经来到了法国，并告诉了我她的住址和联系电话。我太高兴了，终于来了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天下午的餐馆午休时间，我就去看和敏了。
和敏的公公是巴黎很有名的老华侨，他在巴黎3区的温州街开了一家皮包店，店的楼上就是他家的皮件加工厂。和敏是他第二个儿子的太太。说明一下，最早巴黎的温州街，是在巴黎的3区。而现在是在美丽城belleville，而巴黎13区是潮州人聚集的地方。
在她家里，我看见美丽的和敏穿着工作服（有一点象现在人们炒菜时穿的衣服），在皮车上飞快的车皮带，而她的先生却在悠闲地抽着烟，看来是个典型的老华侨第二代，享受着父辈辛苦创造的财富而为所欲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时巴黎华人圈里有名的花花公子。看着和敏陪着小心说话的样子，我感觉得出她心中的不安。可当时的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毕竟她已拿到了当时很多人付出很多代价也得不到的法国长期居留啊！
走出和敏的家，我想如果拿我和和敏来比的话，就像拿草鸡和凤凰来比一样，她在天上飞，我在地下爬。
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和敏的家，后来和敏告诉我，是因为他的公公不喜欢我到她的家。难道是怕我拐了她的儿媳妇？
不过，我还得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姑妈对我不时的臭骂，再加上姑父的添油加醋，使我感到了绝望。我不能为家里还债，在法国的亲戚又是这么的无情。并且我还隐隐感觉到，连陈艳我也将要失去了，我还剩下什么呢？
5月16日，我选择了绝食，我静静的躺在了床上，也许死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当天下午，我的堂叔来到了我的床边。从小对我很好的堂叔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低着他的头，悲伤的对我说：“冬，饭是要吃的，办法总会有的。”我无助地哭了。
我堂叔，早我三年到了法国，做过装修，干过餐馆。还被一家餐馆的老板骗走了九个月的工钱。老实的他，有一次经过一条小巷时，由于听不懂法语，一群年轻的黑人向他要烟抽时，他居然选择了逃跑。后来，被黑人追上，给搜走了身上的50法郎，还被打了一个大耳光，他都能忍了下来。我来法国时，他已经接来了他的老婆也就我的婶婶。婶婶和一位我得叫他阿公的亲戚在美丽城合租了一个房子，在家里一起车衣服，而堂叔到外面去打工。不久他们有了一个儿子。1997年到1998年法国大赦时，他们拿到了居留，还接出了他们留在中国的三个女儿。现在他们在93省，开了一家外卖店。我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了。
5月17日的早上，姑父叫我到店里算帐，他说：“你来我家干了五个半月的工，前四个月不算钱。后一个半月算3000法郎。你总共欠我6。3万法郎，减去3000法郎，你还欠我6万法郎。从今天起你不用来我的店里打工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初姑妈到我家说的是，我在她家打工，包吃包住，净给我4000法郎月工资的，为此，我才选择来法国的，现在怎么完全不一样了呢？
可当时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听完姑父的话，我强忍着自己的愤怒，离开那让我受尽苦难的外卖店，回到了我睡觉的地方。
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里，我给陈艳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有人说来法国是从零开始的，而我却要从零以下开始的。这一路走来，有太多的艰辛和无奈。我看不到方向了，难道这是我千辛万苦要来的法国吗？我现在变得一无所有了，难道连你我也要失去了？接着，我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带上这封信走出了这个家。
我想先完成我的一个愿望，就是去看看巴黎铁塔和巴黎圣母院。
当我来到了铁塔的第三层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巴黎的美丽了。可美丽的巴黎却留不下我这来自中国的可怜的人儿！晴朗的天，在铁塔第三层却下起小雨来了，真是多变的巴黎啊，就像我当时的心情一样。
接着，我参观了巴黎圣母院。那可怜的钟楼怪人最后还是能和他深爱的吉普赛女人死在了一起！但从此以后我很少来巴黎圣母院，因为只要我带一个女人来过巴黎圣母院，我就会和这女人多少发生一些搞不清的关系，也许巴黎圣母院就是掌管人的姻缘的神灵之地吧。当时游完这两个我一直想来的地方，我还勇敢地花了18法郎，买了一份土耳其的三明治，就当作是我已经吃过洋餐了吧！
我终于决定把这一封信寄给陈艳了。
当我完成这一切，回到了我睡觉的床边，想着我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阿敏夫妇来看我了，他对我说：“今天我们到圣心教堂玩，我看见有中国人在那儿卖可乐，要不你去试试？”
十
圣心教堂坐落在巴黎北面的蒙马特高地上。她是法国历代君王举行登基和加冕仪式的地方，在她的旁边还有法国国会，因还愿而捐钱建造的钟楼。
蒙马特高地是法国历代有名的画家最喜欢聚集的地方，比如莫奈和梵高。法国著名的红磨坊就在它山脚下不远的地方，还有巴黎最有名的红灯区也在这儿。每年夏天，圣心教堂是每一个来法旅游的客人必游之地。当你从山下爬到教堂时，就好像你从松台山的脚下，刚刚爬上山顶上宝塔的顶层。又累又渴的你，一定会想，如果现在有一杯冷冷的饮料该多好啊，不管花多少钱。如果看见山上真地有人在卖饮料，而且只要5个法郎，你肯定会想，太及时了！
一到夏天，圣心教堂所在的小山上，游客人山人海。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些从非洲来的黑人，他们在这儿以卖纪念品如帽子、女人的皮包、明信片等等小商品为生。有一些中国人，也在这儿卖饮料，他们大多是福建人和中国的留学生。
当然每一天，警察的大搜捕也是必演的节目。当警察来时，漫山遍野是逃跑着的小商贩和游客的叫骂声：“他们只不过要挣一点买面包的钱，你们不可以抓他们！”据说这成了小山上一直到今天还上演的保留节目。
现在，在逃跑的人群中又多了一个人——我！只见，我身上背着一个大旅行包，里面装有50到60个装有饮料的易拉罐，右手还要提着一个大水桶，里面放了十几瓶饮料还要加上凉水，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那儿弄来的太阳帽，左手拿着一张信纸大小的硬纸板，上面用法文写着：“可口可乐，5法郎”。刚开始时，胆小的我躲在角落里卖水，没几天我就大胆地满山叫卖了：“可口可乐，只要5法郎！”人要是被生活所逼的话，什么事都敢干！
我居然在法国开始作生意了，虽然我作的生意是那么的渺小！在中国读了十几年的书，有过一份挺好的工作的我，却流落到巴黎当了一个卖水郎，真是造化弄人啊！
当时，我每天早上8点前就要起床。好赶往位于巴黎北郊的欧尚大超市去买饮料。这间超市在93省，地铁3号线加烈尼终点站。在法国的华人把超市叫做公司，把温州人开的以卖中国食品为主的超市叫做中国店。
在这里，可口可乐的价格是1。5法郎一瓶。我要买够一天所需的数量，再把它们装在随身带来的小推车和背包里，接着要连拉带扛的弄回我的住处。到家后，再分别将饮料装进背包和水桶里。准备齐了，就要向圣心教堂进发了。圣心教堂离我姑妈家很近，大概走路仅20多分钟。至于凉水，山上有免费供水的地方，那水很凉，够用来浸饮料了。使饮料摸起来有一点凉凉的感觉，大热天，客人喜欢喝凉的。
上午10点半以前一定要赶到山上，只为抢到一个好位子。每天收工回家，上床休息，差不多就要到晚上12点左右了，十分的辛苦！
此时的我，就算赖在我姑妈家了。至于吃饭，几包意大利面，再到中国店买一点肉碎再加一个大白菜，那就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了。对了不要忘了，还要到公司里买一瓶油和一点盐。姑妈在楼上有一间厨房，是给搭铺的人用的，我就在那儿煮着吃的。在法国，有一些中国人为了节省房租，常空出一间房或客厅转租给别人，里面往往住上3个或3个以上的单身汉，每月的房租要700到800法郎，这种租房的形式在法国叫做搭铺）
至于到姑妈家吃饭，是不可能了。记得有一次，我到楼下她店里就吃了一碗饭，她当着别人的面就叫道：“吃我家的饭。连碗都不洗！”
从此，我再也没有到她家吃饭了，我受不了这气！
在山上卖水的日子很苦，每天都要面向着太阳，对着每位上山的游客用力的叫着：“可口可乐，只要5法郎！”从充满激情到有气无力，一直到只剩下晃动手上的纸片的力气了，但还要坚持。山上的太阳，把人晒得像黑炭一样，有时候连自己也分不清是黑人还是黄种人！但有福利哦，有时，游客中的美女会要求和你合照。当然，你要把那写有“可口可乐，5法郎”的纸牌放在自己的胸前，因为我只不过，是她们旅途中的一个点缀罢了。
不仅如此，游客中的一些法国人和在一些和我们一样卖小东西的黑人，他们看不起中国人的那种低头哈腰的样子，就老是骂我们是中国佬或中国猪！此时的我，常常会想起在香港时，国平叔说的话：“你要微笑，微笑中的微笑！”
有时忙得连吃饭都忘了。饿的实在不行了，就到山脚下的面包房里，买一条法式棍子面包（当时要4个法郎，现在要1欧元）充饥。
不过，收入还不差。至少现在可以做到每天有人拿200法郎的钱，贴到我的额头上了。
最可怕的是，警察来抓我们。当他们从山下往上抓人的时候，你就会听到山脚下摆地摊的黑人，在手忙脚乱的收东西的声音。他们很聪明，在摆地摊的布上，系上一个交叉的线，收东西时一拉中间就收好了，速度很快的。
此时从山下到山上就像涨潮时的波浪一样，到处是逃跑的小商贩。我身上背着那么重的东西，还要跑得比警察快，这太难了！但要是被抓住，是要被没收所有的饮料的，一天的收入就要泡汤了。所以我不得不上蹿下跳连带爬坡加跳栏杆，无所不会无所不练，只为保住我身上带的那些饮料，那可是我赖以为生的东西啊！
反之，警察有时也会从山上往下抓人，我们就向下面的方向逃窜。如果他们人多，从山上和山下两个方向一起来抓人的话，我们只有到处乱窜，祈求上帝保佑我们吧！
天气太热了，警察老爷也不太积极干这种事。所以我们是幸运的。
只要警察不抓人，我们就继续做生意。一直到今天，我有时往上走台阶时，会不自觉的一步就迈2到3个台阶，也许是那时候练的吧。
6月底，陈艳来信了，她为我的现状担心，并说：“以你的聪明，你一定会找到你的方向的，我会在你的身后永远支持你的！”短短的几句话对孤寂的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安慰啊！
但我向她隐瞒了这一段在山上卖水的历史，因我怕她为我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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