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雨隐约看见走进判官府的天人,好像是阳简。如果是他,绝不可以再错过相识的机会。
清雨隐在通往判官府路旁的一棵树后,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判官送出了阳简,他们拱手告别。
阳简走过清雨藏身的地方,清雨闪身而出,叫道:“阳将军”﹗
阳简停住,回过身,看着清雨问:“你叫我”?
清雨点点头:“是的”。
阳简再问:“你找我有事吗”?
“我——”清雨顿了一下,接着说,“阳简将军,我在人世时,就久慕将军大名。将军的勇毅正直,令我钦佩。”
阳简说:“我行事因为不肯通融,多被众神骂,想不到,能得姑娘垂青。”清雨说:“那是他们不识金镶玉”。
阳简说:“谢谢姑娘的抬爱,我能知道姑娘的名字吗?”清雨说了自己的名字。阳简说:“好清雅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清雨惊喜:“将军听到过我的名字”?阳简说:“很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清雨说:“我本是无名之辈,将军能听到耳熟已是万幸。”
阳简沉思了一下说:“姑娘刚才说在人世时就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清雨说:“从各种各样的传说和散佚里”。阳简露出白瓷般的牙齿笑了:“万一那些记载是胡诌呢,你也相信?”清雨说:“我相信那不是胡诌。”阳简轻声说:“谢谢你,那么关注我。”
清雨抬头说:“是我要谢谢将军,将军一个堂堂的雷部正神,能听我胡扯了这么多。”阳简说:“不是胡扯,是说了这么多好听的。很高兴认识你。另外,以后说话不要一口一个将军的,太生疏。”
清雨点点头。阳简说:“走了,有机会再来看你。”他们挥手告别。
清雨回到文书阁,继续为新到的鬼魂叙写资料,同时,为使鬼魂们得到文化的熏陶,继续上书判官,请求准予开办文艺院。
判官把清雨的请求上报阎君,阎君不允,说:办了文艺院,鬼魂们在阴间过得有滋有味,谁还愿意投生人世,那岂不是要阴阳失衡。
判官对清雨说:“就别闹腾了,否则,连你的文书一职都要削掉的。”清雨叹了一口气,搁下了这件事。
日月前移,一天,一个小鬼走进文书阁,,对清雨说:“牛头差我告知你,有人在忘川河边等你,让你快去。”
清雨快步走出文书阁,赶到忘川河边。是阳简,他一身素袍,没有着铠甲,另有一番飘逸的风采。清雨暗暗称许。
他们寒暄了一番。阳简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本书,指着书说:“我说前次怎么一听你的名字就觉得耳熟,原来是这个。”清雨莫名其妙,满眼不解地望着阳简。
阳简一看清雨的神态,也不解地说:“你不会连自己写的书都不知道吧”?清雨说:“我没有写过书呀”。阳简说:“难道是另一个跟你同名的人写的,不可能吧,你的照片在这儿呢。”
阳简递过书,清雨接过来,翻开,果然是自己在人世时的照片。翻看文章,都是自己在人世时写的一些散文、小说,难得哪位有心人把自己的这些小文章编辑成册。
清雨问:“你在哪里找到这本书的”?阳简说:“天界文学司。你说,是不是你写的?”清雨说:“是我写的。难得哪位神仙如此看重我。”
阳简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清雅之才”?清雨笑笑说:“哪谈得上清雅之才,胡写的。”
阳简把书放回兜里,说:“我要四处巡查,处理一些事情,正好,这本好书,将是我一路上的精神食粮了。”清雨说:“谢谢您的高看”。阳简说:“不是高看,本来就很好,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在天界的文学司?”清雨笑了笑,转了话题说:“出去巡查,要去很久吧?”阳简说:“可能会很久。我该走了。”
阳简转头对着地上说:“灵虎,起来,跟清雨姑娘告别。”
一只黑色斑纹虎从河边的草丛里爬起来,抬起前爪,向清雨挥了挥。清雨也赶紧挥了挥手。
阳简跨上灵虎,说:“走了,巡查完了我再来看你。”
清雨望着素衣飘飘的阳简骑虎远去,心里赞叹:真不愧是天人,有一种鬼蜮不及的潇洒气度。
自从和阳简相识,清雨感觉地府的生活已不是那么沉闷了,灰蒙蒙的阴气里,好像吹进了一股清新之气,让清雨心神俱清,久违的诗意在清雨的心里荡漾。当职之余,清雨拿起笔,写下了一首又一首空灵秀雅的小诗,画下了一幅又一幅美丽的插图。清雨遇阳简,似高山遇到了流水,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一种知己相逢的喜悦,就这样催醒了清雨沉睡已久的灵感。
斗转星移,不知多少时日过去了,清雨突感心神不宁,强烈地挂念起阳简的安危——过去了这么多日子,阳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安好吗?
正当清雨心烦意乱之时,灵虎突然闯进了文书阁。
清雨吃惊地问:“灵虎,你怎么突然来了?你主人呢?”
灵虎从嘴里吐出一个纸包,用前爪递到清雨手里。
清雨接过,打开,只见纸里包着一块七彩石。拿起七彩石,清雨看到了写在纸上的字——
清雨:
别来无恙。巡查途中,找到了一块复生石,你把它戴到脖子上,三年后,你就能复生,不再是一个幽魂。复生后,复生石会与你融为一体,再加以适当的修炼,会拥有人鬼不及的神力。我会找适当的时间,接你到我师母处修炼。三年内,不可摘下复生石,因为戴上复生石一段时间后,你处于亦人亦鬼之间,生命最脆弱,如果摘下,会导致难以想象的后果。切记﹗
另,我交差后还有任务,不能再来看你。珍重﹗
清雨眼里涌出了泪——和阳简,只是萍水相逢,他却为她找来复生石,用如此厚义相待。
清雨找来纸笔,写下了一段话——
阳简将军:
叫我怎么感谢您,我从没有为您做过什么,您却为我找来了复生石。这生之大恩,我永世不忘。复生后,我一定去看您,为您做任何我能做的事。珍重﹗
清雨把纸折好,放进灵虎嘴里,灵虎对清雨点点头,一阵风似的跑了。
清雨把复生石戴到脖子上,藏进衣领里。
慢慢地,清雨感觉手和脚有了力量,渐渐地,身体也有了重量,走路时,不会再有轻飘飘的感觉。清雨知道,复生石已经使她有了生命的迹象。
清雨很想当面谢谢阳简,无奈阳简一直都没来,自己又不便去找他。灵虎也不见踪影,也许主仆两个都很忙。是啊,雷部正神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怎能不忙?况且,自己与阳简,只是萍水相逢,人家就送了复生石,这样大恩,还没报,还想要求人家怎样。
在清雨戴上复生石满两年时,一个小雷神走进了判官府。清雨悄悄跟进判官府,躲到帷幕后面。于是,清雨听到了如下对话——
小雷神:判官爷,你知道的,清雨姑娘和阳简将军是好朋友,因了将军帮助,再过一年,清雨姑娘就完全拥有了生命。在最后的一年里,清雨姑娘不能再呆在地府,必须到仙山,以仙山的奇珍异葩为食,吸收仙山的灵气,才能拥有跳出轮回的神力。因而,我受将军所托,来带清雨姑娘离开地府,望判官爷准允。
判官:清雨姑娘本就有仙雅之气,阳简将军对清雨姑娘的好,我也早有耳闻,既然是受他所托,就带清雨姑娘走吧。阎君那里,我会禀报。
小雷神道了谢,正要离开判官府,判官喊住了小雷神。判官问小雷神:“天帝的侄儿痊愈了没有?阳简将军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面壁谷?”听到这儿,清雨大吃一惊,这才明白,阳简说过巡查完毕会来看她,却一直不见他来,原来是有了大祸。
听小雷神说起了话,清雨凝神细听,只听小雷神说:“天帝的侄儿不但没痊愈,反而更加严重,现已经命若游丝,谁都没法了。唉,假如天帝的侄儿断了气,阳简将军脱不了会被判魂飞魄散。”判官说:“怎么会这样,阳简将军是仗义行事,天帝应该体恤。”小雷神又叹了一口气,说:“出现了命案,还能指望天帝体恤吗?”判官说:“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小雷神没出声,也许是摇摇头。
听得小雷神出了判官府,清雨也偷偷出了判官府,赶回自己的住处。
一会儿,小雷神来到清雨的文书阁,说了受阳简将军所托之事。
清雨随小雷神离开地府,来到地面。灵虎卧在草丛里,见了清雨,赶紧站了起来。
清雨摸了摸灵虎的头,却不急着走,她请小雷神把阳简的事详细告诉她。小雷神掩饰说“阳简将军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清雨强忍悲伤说:“我都听见了你和判官的话”。小雷神叹了一口气,说“阳简将军在两年前的巡查途中,遇到天帝的侄子滥施法力,戕害人世民众,就惩戒了他。因情急之下,用力过猛,造成天帝侄子重伤。天帝怪阳简将军不看圣面,就削了阳简将军雷部正神之职,并罚到北方的面壁谷思过。”清雨问:“假如天帝的侄子出现意外,阳简将军就一定会被判魂飞魄散吗?”小雷神点点头。清雨自言自语地说:“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小雷神说:“除非能让天帝的侄子活过来”。小雷神的话让清雨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决定试试,在试之前,她想先到面壁谷看看阳简——那个以生之厚义待她的知己。
清雨把想看望阳简的话对小雷神和灵虎说了,小雷神和灵虎都点点头。清雨坐到灵虎背上,灵虎跃起,跳上云端,小雷神跟上,一起赶往面壁谷。
来到面壁谷的山崖上,两个天兵拦住他们。小雷神说了来意,天兵准允清雨和灵虎下去,却要小雷神留在山崖上,说是雷部的神仙一律不准和阳简接触。小雷神无奈,留了下来。灵虎带着清雨,轻轻落到荒凉冷寂的面壁谷。
依然素衣飘飘的阳简奔过来,握住清雨的手,说:“清雨,你到这里做什么?是灵虎带你来的吗?”阳简松开清雨的手,回头叱灵虎:“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灵虎委屈地撇撇嘴,清雨忙说:“阳简,是我自己要来看你的。你我萍水相逢,你却不但看重我的那些小文章,称我有清雅之才,还赠我复生石,这份大恩,叫我怎么回报?”阳简说:“你的文章,的确有难得的清新雅致之风,能读到这样的文章,不止我,是每一个爱文者的幸事。至于复生石,是顺道得来的,不值一提。”清雨动容地说:“复生石是难得的宝贝,如果不用心去找,怎么可能轻易得来呢。阳简,在这茫茫天地间,能得到知己何其难,而我,却有幸得到了你这个知己,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如今你在这里受苦,我却无能为力。”清雨说到最后,不禁呜咽起来。阳简伸出手,拭去清雨脸上的泪。清雨扑进阳简怀里,失声痛哭。阳简揽住清雨,边替她拭泪边安慰:“别为我难过,这点苦不算什么。”
清雨直起身,含泪笑了一下,说:“你要好好的”。阳简点点头,说:“你也要好好的。灵虎会带你到我师母的仙山修炼,到了那里,你要用心修炼。另外,千万不要摘下复生石。”接着,阳简吩咐灵虎:“一路上,你要保护好清雨姑娘。”灵虎点头。清雨说:“小雷神也在山崖上呢,他也会护送我,你放心吧。”阳简刚要说话,山崖上传来天兵的催促声。
清雨答应着,向阳简告别。阳简扶清雨坐到灵虎背上,灵虎刚要起身,阳简拉住清雨说:“复生修炼完,找一个好小伙子,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清雨强忍悲伤,“嗯”了一声,也说:“等你出了面壁谷,也要找一个好姑娘,也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阳简故作轻松地说了一个“好”字。天兵又在催,阳简拍了一下灵虎,说:“快走吧”。灵虎跃起,带清雨来到山崖。
离开天兵,清雨请小雷神带她去看看天帝的侄子。小雷神很为难。清雨谎称,她学过医术,曾经救活过濒临死亡的人,这医术如今已出神入化,也许可以救活天帝的侄子。
小雷神喜出望外,说:“真那样,阳简将军就可以离开面壁谷了。”灵虎似乎嗅出了什么,不肯去天宫。小雷神责怪它:“这是救阳简将军的好机会,你傻了?”随后命令灵虎起身,灵虎不情愿地跃起,向天宫飞去。
小雷神通报了天帝之后,天帝召见了清雨。这是清雨第一次看见天帝,的确是威严至尊的三界之主,可是,却免不了要徇私情,惩处禀义而行的手下大将。
清雨拜了天帝之后,说了来意。天帝惊喜地说:“果真医好小侄,我一定重重地赏你。”清雨说:“我不要赏赐,只请你判阳简将军无罪。”天帝沉吟了一下,问:“阳简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帮他。”清雨说:“阳简将军曾经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天帝说:“只要你医好小侄,我答应你。”清雨说:“口说无凭,请立下字据。”天帝“咦”了一声,说:“你这小女子,竟然信不过我堂堂天帝吗?”清雨依然说:“请天帝立下字据”。天帝瞪了清雨好一会,清雨静静地看着天帝。天帝无奈,只好写了字据。
清雨找到灵虎,把字据藏进灵虎肚下的毛里,并低低嘱咐了灵虎几句话。看着灵虎跑远,清雨走近那个垂危之人的病榻,摘下复生石,戴到他脖子上。奇迹出现了,那个将死之人“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接着坐起来喊“饿”,服侍的仙仆赶紧拿来仙桃。清雨长舒一口气,想站起来,却身子一软,跌倒在地,轻烟似的飘散了……
在灵虎坚持不懈地和天帝的交涉下,阳简出了面壁谷。面对茫茫天宇飘过的一缕缕轻烟,阳简泪如雨下,他喃喃自语:雨啊,本想等你复生后,我们能像其他神仙眷侣一样永享快乐幸福。可是,我为什么要不小心,闯下大祸,连累你魂飞魄散。应该魂飞魄散的是我呀。雨!雨!我的命是你的命换来的,本来,我应该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飘散的你。可是,我又怎么能独活,让你一个人孤独地在天宇飘泊呢?
阳简决然吞下万年仙剑,“砰”然倒地,像清雨一样,化成了缕缕轻烟,和天空飘过的轻烟相融,依依飘向天宇深处,仿佛是清雨和阳简,相依相偎款款走向远方。
灵虎站在远处,目睹这天地间悲惨的一幕,不禁眼中喷血,缓缓倒地,化作了高山上一棵承接云烟的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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